离开Genius，方子辰无处可去，只得又回了家，他忽然发现空下来简直是种折磨，因为他满脑子除了芮锋，再装不下别的东西了。这个男人，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彻彻底底渗透进了他的生活，成为他人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停了车，远远看见家门口等着一个人，是许久不见的毛珈。
自打和Vincent确立恋爱关系后，毛珈是一天比一天看着妩媚了，都说美妙的恋情是女人最好的化妆品，真是半点不假。相比起来，方子辰就显得越发沧桑了。
“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方子辰奇道。
毛珈抬起头，对方不修边幅的样子让她吃了一惊，禁不住皱眉道：“你怎么成了这样……”
方子辰掳了一把满头乱发：“情场事业双失意，颓废在所难免啊。”

毛珈鼻孔出气，恨铁不成钢得直跺脚：“原来还以为你可以帮到芮锋，我看你连自己也帮不了！”
方子辰猛地回过神，一把将人拉住：“你说什么……你你你，你肯告诉我他在哪儿了？！”
他赶紧开了门，一只手仍拽着毛珈的胳膊，生怕一松手人就跑了：“你等我两分钟，我马上把自己收拾干净！”
说着就要进洗手间。
“算了！”毛珈喊住他，“你坐下听吧，我说完就走。”

方子辰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便登上了去往巴黎的航班。
“芮锋的右手基本废了，医生说即使恢复也没法再画画……”
“我回了趟巴黎，他很不爱惜自己，我真的很担心。”
“你们的事，万老师都告诉我了。”
“原本我是不该告诉你的，可眼下只有你能让他重新振作起来，否则他这辈子就毁了！”
毛珈的话字字泣血，让方子辰每每想起都睡不安寝。一直以来他都没能想明白芮锋为什么躲着他，现在竟是当头一棒得清醒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迟钝，早该想到的，在ICU病房门口，芮行云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他就该想到的。

芮锋的手……废了……方子辰花了整整一夜才接受这个事实，芮锋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画画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天赋啊，若不能再画了，这该是多难以承受的打击！
只要一想到这全是因为他才导致的，方子辰就痛苦得恨不得死去。
循着毛珈给的地址，辗转换了多种交通工具，方子辰终于找到了芮锋在巴黎的家。
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颤抖着抬起，他忽然间害怕了，因为他完全无法想象，当这扇门被敲响，他该以何种姿态去面对里面的人，若是对方不肯原谅他，他该怎么办？而里面那人，此刻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巴黎已经入冬，公寓楼外是灰白的天空，一如方子辰冻得发白的脸，他深深吸了两口清冷的空气，给自己鼓了鼓劲，终于敲响了芮锋的家门。
屋内是长久得寂静无声，方子辰不死心得又连续敲了几十下。
也许是被契而不舍的敲门声吵得实在受不了了，屋主终于拖着缓慢的步伐过来开门。
看着男人的脸从门缝中显露出来，方子辰心头涌出一股落泪的冲动。
芮锋看到他则是整个人呆住了，随即便要关门。

方子辰猛地丢下行李箱，用手去挡。
“啊！”他一声痛呼，芮锋赶紧停了动作。
“怎么样了？没伤着吧？”男人猛地松了门，抓起方子辰的手反复查看。
原本冻得发白的手背上留下一道深深的通红的印痕，又红又白还破了皮，看着有些吓人。
“好疼啊，你可真够狠心得。”方子辰说得委屈。
芮锋眉头紧皱，心疼坏了。
方子辰趁他不备，一把将人抱住，把人抱了个趔趄。
“我都伤成这样了，你忍心让我在外头冻着吗？”方子辰稳住自己和芮锋，在看到对方一身石膏时心口猛然作痛，身形跟着一滞。
芮锋剪去了长发，配上明显瘦削的脸，越发显得难以亲近了，可就是这样一张脸，在看到方子辰痛苦的表情时，却以难以想象的温柔语气问道：“手很疼？我给你包扎一下。”
方子辰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第五十三章
原本想好的那些故作镇定的说辞全然用不上了，方子辰惊异于自己何时变得如此脆弱，这已经是他第二回在芮锋面前泪崩了。
至于芮锋，哪儿还顾得上逃避，他慌乱得抬起左手，试图替方子辰擦眼泪，结果越搞越糟，方子辰哭得更凶了，这幅模样，不禁让芮锋有一刻怀疑，自己的不辞而别是否当真十恶不赦。
芮锋手足无措得站在一旁，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他明明记得，上次方子辰哭泣的时候只要他给个怀抱对方就会好的，怎么这回不管用了呢？
当然也有委屈，但方子辰最后哭到涕泪横流其实有些刻意卖惨的成分在里面，身为演员，这种程度的哭戏对他来说根本是基本功，不过用来把芮锋唬住绰绰有余，至少，男人不会再想赶他出去。
哭了一阵儿，透过指缝方子辰看到男人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撑起拐杖，艰难地转过身去。
“你，你去哪儿？”方子辰急道。
男人很是无奈：“去取医药箱，给你包扎。”
“噢……”

乖乖把手伸了过去。
男人抬了抬下巴，让他坐在沙发上，自己坐在一旁。他用左手包扎，右手只能略略帮着调整绷带角度，施不上什么力。
这姿势着实有点狼狈，方子辰看着芮锋连续几次也没能将绷带顺利包扎起来，终于忍不住抓住那只右手：“我自己来吧。”
手掌相接的瞬间，男人如同触电般浑身一震，脸上浮起难以形容的颓丧和窘迫，紧咬着牙根，最终还是松了手：“好。”几乎是从牙根深处挤出来这个字。
方子辰两下将绷带绑好，又用牙咬紧结头。
“你走吧。”芮锋撇头看向窗外，终于还是下了逐客令。
方子辰张了张嘴，却不动弹：“我不走。”他不懂男人在介意什么，除去不愿让人窥视的低谷，似乎，还有别的什么……
不论是什么，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人，打定了主意是不会走的。
两人仿佛是在玩谁先眨眼谁就输的游戏，就这么对峙上了。

方子辰双手搁在膝盖上，手指一下下倔强得抠着牛仔裤布料，终于在几乎将它抠出两个洞眼前，芮锋又说话了。
“你来做什么？”
“做什么？”方子辰一下子站起身，语气急促，“我当然是来看你！你这么闷声不响得走了，我连你伤得怎样，伤好了没有都不知道，我……”
“那你现在知道了。”芮锋转向他，眼神沉寂得像是一潭死水。
方子辰被他这态度刺激，气血上涌，嗓门不禁大了起来：“是！我知道了！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你还是芮锋吗？！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
他现在的模样和从前比的确大相径庭，这种变化不仅仅体现在外表上，头发短了可以再长长，胡子长了可以刮掉，这些都可以修正，可是藏在眼睛得倨傲不在了，与之共存的自信也不复存在了，这才是最难以修正也最悚然的转变。
芮锋显示被方子辰突然的爆发震住了，他瞪大双眼，像是被施了法的石像，良久，他发出吃吃的低笑，笑声饱含痛苦。
“我不是我……我现在是个什么玩意儿……”他单手掩面，从指缝中泄出只言片语。
这两个月来，他害怕的，他逃避的正是方子辰这样的态度，他不是从前的芮锋了，失去了赖以立足的能力，失去了光环，失去了长久以来支撑他的自信，也失去了站在方子辰身边的勇气。更可恨的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他自己。如果，他没有将刘明高的罪证全部寄给宋婕妤，或许就不会有那场车祸，他也就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在芮锋心里，他从未真正拥有过方子辰，他只是让自己变成了一潭水，去容纳对方，就像仓央嘉措诗歌里说的，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他年轻，有耐性，多的是时间等一个人安定。可现在，这潭水在从源头变得枯竭。他怨不得任何人，只能像个丧家之犬般逃离，在方子辰变得厌烦、低看他之前离开。
可最终仍是被伤着了，爱情若是把剑，方子辰就是握住剑柄的那人，他随口一句话，便能字字化刃，直将芮锋伤个彻底。
芮锋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抬起头：“你走吧。”
“你！”方子辰急了，“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啊！”

俩人从前也不是没冷战过，可后来……不都和好了吗？方子辰口不择言道：“手坏了，我赔你！我拿一辈子赔你还不成吗？”
芮锋用用料最上乘的砖石在心上筑起一座围墙，他不出去，别人也别想进来。
而方子辰的话总算是在那墙上留下了一星半点的痕迹。
一辈子，该是多诱人的情话啊，芮锋掀了掀嘴：“这话，你早两个月说该多好。”
要是，在车祸之前，在他们每日每夜得共赴云雨时说，该多好。
而现在，他却是最怕自己这弱者的形象无形中化作筹码，他一点儿都不想要的筹码，尽管推出去，方子辰这辈子都脱不开他——救命之恩呵。
“一辈子那么长，什么时候说都不晚啊……”方子辰的声音有着浓重的鼻音，在他原本的想象中，芮锋看到他，怎么都该是高兴的。
这般推拒的态度，真的让他难以接受。
方子辰朝前走了两步，在男人惊异的眼神中，一件件得褪去了身上的衣物，然后跨腿上前，将人压在了沙发上。

方子辰心一横：“我让你再装哑巴。”他拧着眉，一个跨步坐上了芮锋的腰腹，手掌扶着那硬／挺的孽／根就要往自己未经开拓的肉／穴里挤。
“你停下！”芮锋大惊，可方子辰已经硬生生坐了下去。
两人同时发出了抽气声，在没做任何扩／张的情况下进入，其疼痛不亚于被人抬脚猛踹命根子。芮锋额头满布细汗，伸出左手去抬他屁股，方子辰面容扭曲，却咬着牙还要继续。
“快停下。”芮锋几乎要开口求饶，只恨不能无师自通缩阳入腹之奇功，“你会伤着自己的！”
“伤就伤了！”方子辰大义凌然，磨着牙根硬是又将那巨物吞下两寸。
他就是要伤着自己，让芮锋愧疚，让芮锋后悔！感受到两人交／合处的粘腻，方子辰颤抖着手去摸，指尖沾上些许鲜红。
“你流血了？”芮锋心如刀绞，挣扎着要将他推开，方子辰自虐的举动无疑是在他心口捅刀子，“快别闹了，算我求你还不行吗？”
“你，你还赶我走吗？”方子辰死死咬住下唇，肌肉撕裂的剧痛让他面色惨白。
芮锋不答，他就闭着眼睛往下坐，直到男人举手投降：“不赶，不赶了。”
方子辰终于扯起一个不甚体面的笑：“我就知道你不敢。”
说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芮锋拖了张矮凳坐下，打着石膏的右腿笔挺得伸着，显得有些顽固和倔强，他两眼一眨不眨得盯着沙发上昏睡不醒的人，喉头满是酸涩。他甚至没法把人抱去床上，只能找块薄毯将人裹起来。家庭医生检查后说是疲劳过度加低血糖导致得昏迷，好好睡一觉就好。
茶几上是医生留下的药，有内服的，也有，嗯，内敷的。
毛珈十分钟前发来微信语音，言语间透露是她给了方子辰坐标信息。芮锋没说什么，毛珈和他现在的关系更像是彼此熟识的老友，她懂他的自我折磨，比起自己给过她的痛苦回忆，也算是以德报怨吧。
芮锋在沙发前僵坐许久，直到天色渐暗，他费劲得站起，转起回了厨房煲汤。起初回法国治疗时，万菲琳还给他请过护工，结果一连换了三四个都因为受不了他的喜怒无常而辞职，最后他索性不要，自给自足，虽然艰难，但至少不让他觉得自己百无一用。
“醒醒。”汤转了小火，在珐琅铁锅里扑腾出诱人的香气。芮锋轻轻拍了拍方子辰的脸，这人已经睡了四个小时，不吃点东西会伤着胃。
方子辰大脑昏沉，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唤他名字，他眼皮有如灌铅，明明心里着急得不行，眼睛却迟迟无法睁开。
过了一会儿，身旁那人似乎是走了。方子辰小小失望了一下，接着毫无预警得被一对温热的柔软衔住唇，有香甜的浓汤随后灌入口腔。

房子不大，两分钟就看完了，主卧、客房，还有一间，房门虚掩着，方子辰好奇心做祟，还想一探究竟。
他轻轻推开那道门，这是个朝北的房间，比起客厅，显得有些阴暗。房间里四下堆放着画，大的小的，完成的未完的，堆得杂乱无章。方子辰想起自己第一次去芮锋家的情景，不禁轻笑，还真是具有芮锋风格的一间画室。房间角落有个壁炉，就连那里面都有不少画，只是，大多烧得残缺不全。
芮锋就坐在这间屋子的另一处角落，孤寂而沉静的背影仿佛和空气融为一体。他背对着房门，如同一座塑像，面前的画板上是半成品的油画。
看多了芮锋的创作，方子辰一眼就能看出这画的瑕疵，线条毫无流畅可言，色块也堆叠杂乱，尽管创作者竭力用构图修饰，但，实在乏善可陈。
视线顺着男人的肩线往下，到达手臂的位置时，方子辰全明白了——这是芮锋用左手画的，难怪一笔一画都透着小孩儿学字的稚嫩。连带得，他也看到，那些堆积在墙角的弃作，虽不至烧毁但形同废纸的待遇，都是一样的出自左手。
正当方子辰被自己这一发现搞得心脏憋闷，一口浊气死活吐不出的时候，芮锋突然转过身来。

细长的眼睛在方子辰脸上来回逡巡，起初似乎不明白那上头的表情所谓何意，细细琢磨了两遍，认识到是愧疚夹杂着心疼的情绪。芮锋下意识得竟是想着要如何安慰，这人到底还是他的软肋啊，他撑着椅背站起，难得局促得，带着点尴尬得笑容，道：“现在还不熟练，再过阵子就好了。”
方子辰这才发现对方那身白色衬衣的领口，飞溅上了些许五颜六色的油墨，醒目得，像是他给芮锋人生留下的痛点，他伸手向前，试图抹去，却越发糟糕，晕做一团。
“对不起……”方子辰小声嗫嚅，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他的手废了”这句话的意义原来是这样心痛如麻，仿佛心脏比对方手臂伤得还要厉害。
芮锋手指也沾满油彩，无法触碰那张写满哀伤的脸，只好故作轻松得笑着：“该难过的应该是我吧。”
待方子辰缓过这阵难受，抬头看时，芮锋已经用湿毛巾将手指一一拭净，正单手解着衬衣的扣子。
“我帮你！”他说着就要动作。
男人摇头阻止：“你不如帮我去房间拿一件新的吧。”
方子辰去卧室帮他取来衣服，看他缓慢却坚持得独自换好，忍不住问：“你要出门？”
对方“恩”了一声：“我要医院复查，今天还是拆石膏的日子。”他晃了晃胳膊，“你……再休息一下吧。”
芮锋还心有余悸，想了想最终把赶人的话咽了回去。
“我陪你去医院！”方子辰语气坚定。他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奇装异服，扭头去了客厅，边走边甩下话来，“我换件衣服，很快就好，你别想偷跑。”
芮锋真的乖乖等着他，一方面是拿他没辙，另一方面，即使是最惯于独来独往的人，在即将面对未知的结果时有个人陪总是好的。

芮锋撑着拐杖出门，方子辰抬手想招计程车，被他拉住：“坐地铁吧，就两站路。”
越是身处逆境，男人似乎越爱钻牛角尖得证明自己与常人无异。
方子辰不无担忧：“你这……能行吗？”话毕就想狠狠咬自己舌头，男人被说不行简直奇耻大辱好吗，尤其，还是芮锋这样自尊心极强的人。
好在对方没有过激反应，只是板着脸往地铁口走，做错事的某人低头小媳妇似的跟着，也不敢上手搀扶，怕被甩眼刀子。
即使阳光正好，巴黎的街头依旧透着冷咧，道路两旁的植物透着股青灰色，行人更是罕见，即使有那么一两个，也是裹紧领口行色匆匆，因此没有人会在意两个身形高大的东方男子间诡异的气场。
方子辰两手插在兜里，低着头，眼睛盯着男人的脚后跟，心里默数：“一步，两步……”
数到乱了，不知道第四十五还是四十七步时，男人突然停了，方子辰一个急刹，险些撞上，抬头是满脸疑惑：“怎么了？”
“今天复查，大概能知道以后可以恢复到什么程度……”
“？”
“即使是复健恢复，也要一年甚至好几年的时间。”芮锋顿了顿，“所以，知道结果后，还是回去吧，救你是我自愿的，用不着你把一辈子搭进去。”

他知道娱乐圈的残酷，一年足够让一个当红艺人被淡忘，他不愿方子辰承担这样的后果，更害怕他承担不起，半路脱逃。
方子辰想的却是，刚才说他不行这人果然生气了，尽管是又一次的拒绝，却不妨碍方大少爷厚着脸皮道：“你答应我不赶人的啊，先听听医生怎么说嘛。”
俩人站在地铁口，无声对视了数秒，风刮在脸上有些微疼，方子辰眯着眼，笑得灿烂，颇有一种老子偏就逆天而行的豪迈。
最后这场对峙以芮锋的又一次败下阵来告终，他明白自己不该在半路煞风景，可心里的不安惶恐总在不合时宜得跳出来作祟。这样的自己真是令人生厌呵，他勒令大脑停止自怨自艾，轻声说了句“走吧。”
方子辰从善如流得跟上，长腿一跨，小指顺势在男人的右手掌心挠了两下，见对方没有反应便得寸进尺得赖在了里头，然后颇为感慨得说：“你说咱俩这要是在北京，哪儿能这么大摇大摆走在路上啊，所以，就算是一辈子，也挺好的。”
手边的动作在外人看来像是芮锋攥着方子辰的小拇指，但不论事实怎样，两个东方男子用这般亲昵的姿势站在一起都俨然一对甜蜜的恋人。

上了地铁，车里空位不少，俩人并肩坐着，身体随着车厢的前行轻微晃动，不时触碰在一起。尽管因为时装周来过一次巴黎，但为了工作而来和为了某个人而来，带给方子辰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人说巴黎是浪漫之都，只有真正去过的人才知道法国人很有一种领地意识，就像在这节车厢里，低头看报的老翁，抱着孩子的妇女，每个人都安静得呆在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他们不去打扰到其他人，同样得也不在意其他人在做些什么。方子辰甚至恶趣味得想，恐怕他现在当众给芮锋一个热吻，也不会引起旁人任何得反应。在国内做惯了公众人物，坦白说他很享受这一刻的自由，尤其还是与芮锋分享，所以说想要一辈子留下的话真不是纯粹为了哄人开心。
坐在他们对面位置的是个身材高大的欧洲青年，两条长腿摊着占掉大半过道，也算是这整节车厢里唯一和方子辰有目光接触的人了，确切得说，那双充满好奇得蓝绿色眼睛几乎长在了方子辰的脸上，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芮锋在身边的人第二次贴近过来时终于察觉到异样，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正对上蓝眼睛毫不遮掩的目光。芮锋想都没想就展臂搂住方子辰的腰，将人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蓝眼睛心领神会，眸子里的光暗了下去，随即收回视线。
方子辰掩嘴偷笑，内心得意的小火苗蹭蹭往上蹿“你看你就这么点气量你还赶我走？等我回了那个花花世界你是不是打算自个儿找口醋缸溺死？”

两站路的地铁五分钟就到，俩人前脚迈出车厢，那蓝眼睛小哥后脚也跟了出来，芮锋跟犬类护食似得把方子辰挡在身后，直到对方悻悻离去才松了口气。方子辰穿了件浅粉色衬衣，裤子是立体剪裁的牛仔裤，头发松软得顶在脑袋上，笑起来人畜无害，加上他不知收敛（？）一双好看的眸子对上谁都是彬彬有礼，温柔体贴，的确够招人的。芮锋拧着眉，在把人赶走和把人留下间摇摆不定。
正犹豫着，手机铃声乍然响起。芮锋接起，万菲琳焦虑的声音传了出来。
“锋锋？妈安排去接你的司机说你不在家是怎么回事？”
“你让他回去吧，我快到医院了。”芮锋淡道。
万菲琳提高音量道：“你伤还没好怎么能自己瞎跑呢？我让他现在去医院等着，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安排！”
芮锋按住翻白眼的冲动，不耐道：“妈，我还能对自己不负责任吗？真没那必要，我有朋友陪着。”
“朋友？哪个朋友？”万菲琳敏锐捕捉到信息。
芮锋看了眼身侧的方子辰，对着听筒道：“我这儿信号不好，不说了。”随即挂了电话。
方子辰脸色瞬间晴转阴天，他猜万菲琳没少说过自己坏话，芮锋也许只是为了不刺激他妈，可，这些自我安慰最终还是没能阻止方子辰阴阳怪气得说一句：“我这位朋友怕是没法让你妈放心，在他们眼里，我是个连进ICU看你都不够格的人。”
芮锋诧异看着他，当初万菲琳说服他回法国的理由之一，就是“你在ICU躺这几天，那小子有来看过你一次吗？”他当真以为，方子辰心不在他身上，所以，无暇顾及。他在病房醒来，得知自此恐怕无法再画，心灰意冷下不免自嘲，不来看也好，省的瞧见他的一败涂地，最后同意回法，给方子辰换回代言，也算是，好聚好散。
“你，你去看过我？”芮锋艰难得确认。
方子辰点头，一脸委屈：“去了有什么用，我也不是家属，就一朋友……”
芮锋喉头发涩：“我……不知道。”
“宝宝委屈，宝宝不说罢了。”方子辰暗自嘀咕，大人不记小人过得拍了拍他，“先去医院吧，回头你妈杀过去就不好了。”

主治医生Dr.Van年近七十，透过老花镜片的双眼将芮锋的X光片反复看了几遍，摘下眼镜时脸色凝重。
方子辰不懂法语，可单看芮锋表情也能猜到情况不妙，老医生说了一堆，芮锋面无表情得在几张表格上签了字，最后站起来，和他握了握手。
回去路上，芮锋就像是哑巴了，方子辰偷偷给那几张表格拍了照，一路用翻译软件对着查单词，可惜太多医学专有名词，连翻译软件也帮不了他。失魂落魄回了家，扣上门的那刻，他终于受不了了，恶狠狠把男人按在房门上要问个究竟。
“回去吧。”沉默良久，芮锋张嘴还是那三个字。
方子辰一拳砸在他脸旁，震得木门瑟缩作响：“你除了会让我回去，走人，就没别的话跟我说了？”
他气得肝儿疼，明明做好了相濡以沫的准备，对方却使劲把他往外推，一天里心情全跟着男人起起伏伏，早晚得发心脏病。
“你在这里也帮不了我。”芮锋喉结滚动几下，哑声道，“手臂肌腱断裂兼神经损伤，神经损伤可能是永久性的，光是前期复健就要半年。”
这就是方子辰查了一路也没读懂的那些名词，就是让芮锋变成哑巴的东西，其他听不明白，至少也懂得永久性损伤是什么意思。

方子辰愣了，芮锋好像是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么痛苦的表情。是，他是怪对方什么都闷在心里不说，可，逼着人把伤口血淋淋扒出来展示，绝非他本意。
“我就算帮不了你，至少能照顾你吧？”方子辰不甘心得反驳，“永久，跟一辈子比起来，谁长？”
芮锋深深吸了口气，满眼猩红，几近咆哮：“你怎么还不明白？你不欠我，我凭什么要你的一辈子，是我把资料给了宋婕妤，是我让刘明高发疯报复，这都是我咎由自取，关你他妈什么事儿啊？！”
芮锋以为自己早就接受了命运，甚至试着用左手画画，可是，当结果毫不留情得揭晓，那一刻的打击还是叫人难以承受，偏偏，还有个傻瓜，要拿一辈子来赔他。
出人意料得，方子辰只是嗤笑了一声，随即用无比坚定的眼神将人死死盯住，道：“你就是在意这个？觉得我是来报恩的？怕我知道了真相反悔？”
他凑近芮锋耳旁，一字一顿道：“我他妈又不是田螺姑娘。”
芮锋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下一秒就被方子辰很不怜香惜玉得一记过肩摔摔到了沙发上。
“喂！你……”他下意识想护裆。
方子辰反手揪着他的领口，逼他直视自己，盛气凌人：“我千里迢迢跑这儿来跟你来回折腾，我图什么你看不出来吗？难不成我特意为了感谢你舍身取义给我换一代言吗？本少爷稀罕？！你倒好，拍拍屁股深藏功与名，我呢？狗一样的满世界找你俩月！最后还他妈靠你前女友才能找着人，还得被嫌弃，被你赶，芮锋我是真不明白了，你大脑什么构造啊？我是不是欠你啊？是，我是欠你，不就欠了句我爱你吗？你至于这么折磨我？！”
方子辰一通怒骂，发泄完了，才想起询问当事人意见：“反正我不走，谁爱走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