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bl】来来来,点梗呐

(二)
明是季府奴仆替喻言处理过伤处再由他们引着喻言前去灵堂的,结果到了后来,反是喻言走到了众人前头,火急火燎地径直进了府去,果真还被他自己找到了。
季廷澄的灵榇置于后院正堂,喻言刚刚踏入后院之时便觉得季府后院寂静异常,原本该用清净雅致来形容的院落,此时却只能说作一派萧条。
喻言走进这里脚下就不自觉放慢了,目光院中的每一处徘徊不定。默默跟在身后的人怕是他寻不到路,近前发觉喻言面色张惶,只得认定这种揣测,故出言引路,又走到了喻言前头。这便容不得喻言多做停留踌躇,就叫几人簇拥着到了季廷澄的灵前。
迈进门去,喻言再不往前走了。灵榇就在眼前,此时喻言站的地方尚且还看不到殓内沉睡之人,可偏这样近一步退一步便是两种景象,喻言心中无底,没了那个勇气。
到底,人死与他脱不了干系,即便他从无害人之心。
喻言在原地站了很久,碍于灵堂之地噤声禁语,周围人皆是大气不敢喘,更何况此时是喻言在此。
周围寂静无声,却是人影灯火来往不绝,各自都有些事做。可他不同,他本不该也没有资格出现在此,此时他非见不可的人已近在眼前,他却因羞愧难以再踏出一步去面对自己该面对的事实。
喻言不知何时双手紧攥,掌心落下了深深的红痕却对此一无所知一般仍旧不断用力。
除却愧怍,他心下翻涌着无尽愤恨却无处发泄。恨自己不识翟祺心思,恨自己一时意气用事不仅令宫中诸人陷入险地,连季府上下无辜之人都受此连累,乃至有人性命不保……这些人又做错了什么要遭受此等灾祸。可偏偏他这个自始至终不明不白的人好好的能站在此处,做一些为时已晚的忏悔。
今日季府之人没有真的将他赶出去,是何等仁慈才有的结果。入砚所言不差,该死的活得逍遥,该好好活着的,却失了性命。
喻言双唇紧闭,屏息凝声不叫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污了故去之人的耳朵,他也不准自己再在此处掉一滴苍白的眼泪,脏了故去之人安置灵榇的方寸之地。
像是被谁推了一把,喻言终于踉跄着往前蹭了一步,身子都不受控制地微微晃动了一下,而后才猛然惊醒自己是向前走了。
来都来了,怎能瑟缩至此。
喻言定神,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灵榇前,他的眼睛低垂着,从未离开过殓内,直到季廷澄的头冠到遗容再到他的衣领、交叠而置的双手,最后他整洁得体的衣袍下摆也不再匿于棺木遮挡,喻言竟难以置信,他此时除了胸口憋闷,浑身发麻,就再没有旁的异样。
季廷澄就躺在他面前,此时见着面容安详,可额前触柱而死的伤痕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那伤口开裂大概直到头顶,现下有官帽遮掩,伤口将将裸露一寸,也不再淌血,可外翻的皮肉、再不可能愈合的伤口仍然触目惊心。喻言难以想象,那是何等惨烈的死法。平日里季廷澄恭顺守礼,心中所怀究竟为何才会有这般赴死的抉择。
喻言静静地站着,眼前快要失了焦距却还没有从灵榇之内移开视线的打算,脑海中所存一切悉数停滞如冰封。
堂内纸灰气味浓重,刺得人额角一跳再跳,扰得人心中不安。

楼主 十滴没有水  发布于 2019-12-10 00:10:00 +0800 CST  
季临独自回来时,见到的便是喻言这副模样。双眼无神,一动也不动,对着灵榇发呆。
如今人都到了屋中,灯火通明。季临发现喻言的脸色也难看得要命,这时神情颓唐,身姿落寞,全无往日模样,身上穿的虽是深色衣物,却也见得到袖口、衣袂落了污渍,看着令人不甚放心。
季临心道自己这是老毛病又犯了。他关心喻言又有何用,喻言既不需要也不稀罕,何苦他还要纠缠不放。
他走到一边,从供桌上取来供香,像是解围却实是打断地递到了喻言身前。喻言回神,看去的目光五味杂陈,最后慢慢接过,在供台处的白烛上点燃。
季廷澄死得突然,没有灵位可拜,喻言执着香走回了灵榇前直直一跪,周围人见到皆是大惊失色,季临本要伸手拦阻却实在来不及。喻言对这些没有理会,眼睛看着香头飘出的缕缕青烟,阖了阖眼,心中默念着恭敬丧礼的言辞。
“今日害大人无辜送命,实乃言多有不察,身为皇子不守仁心却受奸人蒙蔽,终招致祸端不想自己未曾受困,反累大人牵涉其中。还请大人切莫担心,早日在仙境安度。来日喻言在世上存活一日,便保一日季府上下无虞,如有违背,不得好死……”喻言开口,口中作动不止然未曾将一个字说出声音。如此许诺,唯说给季廷澄一人听见,如何见证,也唯有季廷澄一人可做评判。他已然对不住季廷澄所怀丹心良多,往后遭了报应也好,承诺兑现也好,无论如何他也不容今日季廷澄白白送命。
言罢,喻言举香于顶阳,直直对着身前灵榇叩首尽礼,久久未曾起身。
“请大人……务必安心。”
喻言低声念道,而后缓缓起身,亲自将手中之物供入香炉,退避过后反而未曾觉得如释重负,心中压抑骤然叫他招架不得。
这一条性命,拿什么还?
“王爷心意已尽,季府上下感恩戴德。如今,王爷可能安心离开了?”
喻言回过头,发觉季临正望着自己,眼中半分波澜都没有。
“别赶我走……”
“岂敢,只是此处终究不是王爷该踏足之地,临惶恐。”
“季临……我,”喻言想要解释些什么,却总觉得这里的确不是能说话的地方,遂欲言又止:“可否出来,我有话讲。”
季临无奈,颔首道:“王爷有命,不敢不从。”
说罢,倒是季临先行一步,似是要快些叫喻言说完他想说的,直接到堂外等候。果真喻言现下反应不过来,跟上得缓慢,好像叫季临出来的不是他一般。
“王爷有何吩咐。”
“我未曾想到翟祺会发觉我疑心季府从而对季大人有所诟病,害得他……季临,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大人。”
季临垂着眼,喻言诚惶诚恐地说完也看不出季临有何表示,心底忐忑着等待一句回答,可季临实在是沉默得太久,久得让他害怕。
“家父与我,从未当做今日之祸,是因王爷而起。王爷不必自责。”
“季临……”
“王爷能做的,已然都做了。家父身死宫中,我……早有预料,想必家父也早就做好了为圣人舍生的准备,所以当真不怪任何一人。”季临缓缓道,“王爷若再有那些对不住的话,实在是将我等贱臣高看太甚了。”
“季临!”喻言见季临待他疏离,又说着那些对眼前结局早有预料的话,心中刺痛更加剧烈。
如今才知,季临若冷下心来与他相对,他真真是一时片刻都受不住的。可他从前,又如何能狠得下心,对季临的真心那般肆意侮辱践踏而不厌其烦,现下季临不过疏离几分,他便开始委屈。他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罪人。他此时所承受,可能敌得过季临所受痛苦的万分之一?
“你莫要这样好不好?你若不愿怨我,那便容我在此处陪你几日,与你一同将大人好生安葬可好——”
“我与王爷非亲非故,如此失了礼数,并不妥当。”季临说着,终于抬眼看了看喻言焦急的模样,眼中的疲倦终于多了几分柔和之色:“或者……王爷觉得我若在此怨天尤人,能叫王爷心中略好受些,也可。我怨翟祺出卖至亲挚友害我父亲性命,怨圣人和殿内朝臣眼见我父亲清白他触柱自尽却无一人阻拦,怨我爱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这么久……天天做得不该做的美梦,要我的父亲惨死其间才能将我唤醒?王爷可是想听这些?若是,那我就怨。”
喻言脸色惨白,惊愕地看着季临眼中浮出的绝望。
“季郎……”
“王爷满意了?!”
“我并非……季郎,我——”喻言忍得何等辛苦的眼泪终还是随着季临的质问爆发,苦涩的滋味钻进嘴角咽入喉中,那感觉比之钝刀剜心还要难受几倍。
他手足无措,慌张地要去拉住季临地手和他说些什么,可一张嘴开开合合总也说不出一个字去请求季临不要成了现在这样。他想向他说从今往后再无人会在他活着的时候使得季府之人受到伤害,他保证了立誓了,可话语终究是话语,换不回完整的人命。他想抱住季临,说他不该错过了季临这样久的付出与珍爱,若有未来绝不辜负,可是他又凭什么能这样讲呢?
“无妨。我原本就说,从未怪过谁——王爷何苦?”
不过须臾,季临便又是那个冷淡自持的人,仍旧用真切却伤人至极的话赶他离开。
那个温柔地唤他阿言,却从没有得到他回应的季临,不在了。被他亲手断送了。
“季郎,对不起……”
“圣人并未全然脱险,王爷实不该在此处耽搁过久。再者……王爷有伤在身,当好好休养,否则即便今日过后举国动荡平息,也会有人为王爷的伤势而不安的。”
“无人。”喻言摇头,脸颊摇摇欲坠的泪滴挂不住掉落下去:“无人不安,谁能不安。”
季临沉默,再没搭话。
这是自然。
喻言魂不守舍,精神已失,不顾季临如何更没打算季临会有什么回音,转身一步步走远离开。
在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前,季临似是往前走了一步,然终究没做什么。


楼主 十滴没有水  发布于 2019-12-10 00:11:00 +0800 CST  
第二日,季廷澄小殓,外人不得入府,内侍不得入堂,季临在堂内嘶嚎哭灵,几次将头在榇板上撞出声音,哭得久了肺气不济屡次咳喘不止,如此也无人敢破了规矩冲进去阻拦,只能把心吊在嗓子眼儿在外一边啼哭一边干看着罢了。
哭灵持续了足有一个时辰,季临最后近乎失声,又是因久病不愈,拖着病体经历了太多起落早已支撑不了,哭声还没有止住,季临却咳得停不下来,最后一手撑着地,另一手掐着胃腹吐了口黑血直接厥了过去,门外的家仆都吓得魂飞魄散,仙逝了不过一日的老大人还没得安生,府内又是一片大乱。
却说夜里喻言浑浑噩噩地回了王府,进门便也直挺挺晕倒过去人事不省。
王府中的下人何尝不惊慌失措,御医请来前,众人皆不知原本好生出去的人怎的回来就成了这副模样,以至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待到宫中好不容易拨出个御医赶来,将喻言肩背的伤势重又上药,又开了几副机灵些的方子留下,可对于喻言的病因却不敢多加妄言。
一则受惊,二则气急攻心,三则郁结不解,又有不轻的伤势在身未曾立刻将息,以至于透支昏倒,人也发起了高热。只不过好在这些将养几日应当就无妨的,总归不算大病大灾。然宫中之乱平息不久,此时旁的事情都不敢闹出过分的动静,这御医来了也不敢如何吓唬旁人,闷声来了又闷声走。如此,乱糟糟的王府竟没花多大力气就安稳下来。
御医虽走了,可喻言一帖帖温养的汤药用下去也是第二日傍晚才退了热,醒了也是退热的三日之后。这般算来,整整四日五夜过去,喻言在众人眼中才真正转危为安。
喻言一睡几日,模糊不清的梦境断断续续,可无一不是关于季临的,现在醒来,居然什么都没记住,让他醒来过后神情也黯淡依旧,没什么精神,整个人都是懈怠失落都暴露在外,毫无掩藏。旁人喂药便吃,递水便喝,但总不问不说,下人们自不敢多事,就这般古怪地过了一日。
直到再转过天去,喻译听闻他好些特地到琤王府探望,才算来了个能令喻言好转些许的人。
喻言正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就忽然惊醒一般问到了宫中如何。
这问题突如其来,喻译虽没立刻反应过来但也没说得多艰涩,如实讲清,最后还说起这两日皇帝时常问起他的状况如何的事情。喻言听罢立时有了些精神,说要马上进宫。喻译不疑有他,没有回绝,二人一路赶着日落前入了宫中。
到了宫中,正巧皇帝在寝殿内室看书,并未烦忧着什么,而后听闻是喻言进宫来见,没有将他拒之门外,可喻言只身进去,到了殿中便被宫人拦下,而皇帝却还是在内室说话。
喻言心中没底,却也不敢猜测,顺从站在殿中。
“三郎大好了?”
“儿臣不敢。今日才来问安,请父皇责罚。”
听皇帝言辞语气皆是善意,可喻言知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自己沾染的更多,皇帝是何心思岂会全然不知事情是如何曲折,这会儿虽尚无有怪罪之意,却绝无那般简单。
“无事便好。”
喻言不答。
良久,又听闻皇帝问道:“翟祺如何处置,你可有想法。”
“听凭父皇决断。”
皇帝张口问的竟就是翟祺,喻言的预感已经应验大半,不过此时反倒叫他心安。皇帝如此透话,必是心中早就有所判断,他究竟是何看法又回答什么实则根本不重要,而皇帝过后同他说出何等轻重的话都只是责难提点而非降罪。
皇帝还是信他的。
“今日三郎来,朕便说个明白。翟祺,断不能留。”
“是。”
“你与翟祺平日里有何牵连,那日宫变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五郎只当翟祺真的神志不清以为你险些叫翟祺挟持了去而送命,可莫要以为朕也瞎了。”
喻言讶然,立刻跪伏下身,叩首认错。
虽料想到皇帝耳聪目明断不会被翟祺的伎俩骗过,但也没能想到他会直接以此为训诫直率明言,说心中全然不怕天子威严,喻言还尚且没到那般胆量。
“儿臣有罪,往后必定修正品性明辨是非——此次令父皇陷入危局,实不是儿臣所愿,无端使得季廷澄这等忠肝义胆的臣子丧命,儿臣亦有责任。只愿在此领下重罚,容儿臣改过!”
“重罚?”皇帝疑虑,意味深长。
“是,请圣人降罪。”
“三郎,京中住得可舒坦?”
喻言一愣,没有方才对答如流。
皇帝这是……要赶他出京城?
“并非朕容不下你这等浮躁,可京中三教九流人多眼杂,心中浮躁何时能平?天下安生地方多,随你选一处落个王府,几年休息,再回来。”
“是……”喻言答得勉强,没有谢恩。
“还有什么话说?”
“儿臣……想替季大人主持丧仪,待到季老安葬再——”
“季家,在世人眼中却没脱罪,你以为京中容得下他们?”
喻言骤然抬头,双目圆睁。皇帝所说实在在他意料之外。
季廷澄以死明志,其余人即使保全性命,到最后因几句人言,这京中还是容不下他们一家安居,那季临岂不是已经悄无声息地出城离开,往后又怎么相见……
走神片刻,皇帝并未说话打断,似乎有意容他在这里神游。喻言思绪凌乱,误打误撞竟理出一条痕迹可寻,想到可能,喻言登时问道:“敢问父皇,可是准了他们回乡?”
皇帝似乎轻笑了一声,但几乎听不真切:“如何不准?”
喻言展颜,如逢欣喜:“父皇责罚,儿臣谢父皇隆恩——求您允准儿臣出京到苏州思过。”
“如此便罢了?岂有这等便宜事叫你捡去?”
“求父皇应允。”喻言仍跪伏在地一求再求,没有起身的意思。
“明日若京中琤王府的人赖着不走,你便是有心要反。”
喻言连忙应道:“请父皇放心!”
“老规矩,笞杖十五。”
“是。”喻言又一叩首,道了句求皇帝保重身体的话便跪安跑出殿去。心中阴霾难得见着些光亮,好像适才皇帝下令的鞭挞之刑都不是罚在他身上一样。
喻言一路要走到刑房,途中自然遇见了等着他的喻译,对方见他精神尚佳,多日不安总算放了些心,细问之下才知喻言没有立刻出宫回府竟是要去领杖责的,受刑过后竟是要在天亮之前将整个王府移出京去,险些叫喻译在宫墙之内惊呼出声,刚落了地的心此刻又拎了起来。
“三哥这几日可是病傻了?!如此责罚竟还笑得出?”
“译弟不懂,莫要担心就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全都没说到一起去,不出片刻就到了刑房,喻译见他大摇大摆走进去没有半分负担的模样更是瞠目结舌。喻译还在门外发愣,谁知里头笞杖落在身上的闷响就已经接连响了起来,紧接着便是喻言凄厉的痛叫。
喻译听着,汗毛几乎都要耸立起来,奈何这门他不能进,只得在外大喊大叫:“你等就不能轻点儿?!那是三殿下,岂能这般打了!哎!”
他在外头喊得卖力,然而里头的人似乎没有一个顾及到他的存在。好不容易十五杖过去,里头的声音便没了,喻译急得来回走动,半刻过后总算见着宫人将喻言搀了出来才赶快上前扶着。
饶是喻言对着笞杖已然受惯了,可挨下来也不少受罪,进去的时候再怎么心情舒畅也不能全须全尾地出来。这时间喻译愤愤不平的模样似要发作,连忙一掐他手臂示意他不可造次,而后倚着喻译,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宫去。
亏得两人来时念着喻言大病初愈是驾了琤王府的马车出来的,不然现下还要继续走回王府不可。
二人上了车,喻言才松了一口气,听着喻译在耳边滔滔不绝地问询与愤懑有些头疼。
“我那都是叫给父皇听的,疼了才能记住教训,若不叫得惨一些,父皇要生气到何时——无妨的,没那般严重。”
“那些没轻没重的打了何处?”
“后背。幸而不是腿……不然今夜怎么走。”
喻言说着就开始自言自语,可一边喻译听了却觉得这件事情无理得很,气道:“本就没养好伤,现下父皇又叫人打了你,如何还逼你今日就走!原以为父皇宽仁在此事上不会追究了,可——”
“译弟胡言乱语。”喻言斥道,“此事已有定论便莫要嚼舌根,还要叫谁听去到父皇面前挑你的错处不成?我即刻便要离京何时回来尚未可知,如此冲动行事你要我如何放心?”
喻译闻言,再不反驳。


楼主 十滴没有水  发布于 2019-12-10 00:12:00 +0800 CST  
马车一路从宫外奔着琤王府驶去,还有一刻就到时正好经过季府大门,喻言并未撂下窗上帘席俨然叫季府紧闭的大门入眼。
“停车!”喻言高声对着车夫喊了一句,车还没停稳就起身下车。再如何背上也是挨了实打实的十五板子,虽算不得皮开肉绽,但也是见了血破了皮肉和衣服粘连在了一起的,这会儿他动作不小,扯得后背一阵阵撕裂地疼,让他行动屡屡受限,走起路都不甚利落,不过跑下车去就疼出了一头冷汗。
他窜下车太快,喻译跟下去时他已经踉踉跄跄走到了季府匾额之下。
府中确实安静得不正常,大抵人已经离开了,可季府上下缟素未清,一副凄凉衰败之景永远留在了此处。
喻言抬着头,瞻视府门外的光景,原本急不可耐想要追到苏州的心竟像是被撒上了一捧碎冰,既刺得他心中作痛,更冷的他无地自容。
对季廷澄的誓言还在,只要他喻言还活着。这是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喻言眼中,凄怆转作毅然,毅然转作怅惘。
在府门前,喻言抬起手来,而后犹豫着要不要放下,最后还是抬起来在门口大声地敲击着府门。
“季临!”喻言不抱希望,可此时眼中却也不受控制地湿润起来:“季临你可还在?季临——”
门果真被他叫开了,里头走出来的人又是他不识得的家仆。
“阁下何人?”
“季府少爷可还在?”
“皆在今日一早启程回苏州去了,奴是留下来看护京城门院的,想来不日,也要变卖。这位少爷来得不巧。”
喻言早已知晓季临离开了京中,可是他没死心,叫开门,却再无一个叫季临的人随时等着他,心中乍起的一阵失落实在难以忽略。
季临原来如此重要……
季临真的走了,没有和他道别一句就这样离开了。他将季临,伤得体无完肤。
“多谢……”喻言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转身离去,背上的伤也痛得麻木起来。
好在,京都也容不下喻言了。

京都往苏州的路若是日出启程日落休息,驾马乘车大概要走上个三日左右,然而季临不愿停下,马不停蹄地走了一日有余到现下朝食,如若路上顺利再不歇脚,走到傍晚约莫就能进苏州城。
季廷澄小殓那日,季临哭灵时力竭昏厥,过后本就拖着不肯好的风寒渐重,季临好不容易醒来,就是向皇帝请罪,又请旨放他一家回乡再不入京。没有旁的话,皇帝的回音只有一字——准。
一路上,季临的状况差到了极点,清醒的时候不多,一醒来便是催促旁人赶路莫要停下,而旁人顾及他身体不能受这长久奔波反过来劝他,可是终究家中之事皆是该季临说了算,旁人再如何坚持也改变不了许多。
这回季临醒来正是拂晓,一直撑到了此时还算能勉强维持精神,与他同车而行的入砚急得快要发疯,可季临本人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从前季临身体一向差,故而家中有个老大夫名李续,在侧多年照顾从未离开过季府,许是有了些感情,哪怕这一家出了京中,也一路跟随,任季临如何推诿想让他另谋更好的生路他也不愿。此时正因季临身旁离不开人而被入砚牢牢锁在这马车里,一时不敢怠慢地照看着季临。
李续见季临这回清醒的时辰长了些许,此时正仔细切脉,忧心道:“老朽所见……怎的像是毒?”
“这怎么可能?”入砚心里咯噔一声,若是如李旭所说可还了得。
“慢毒难医——”
“李伯不必管他。”季临打断,“有什么说了便是。”
“少爷本就不是长寿的脉气,可身子虽差,也不至连日食不下咽——倘或人连进食都难,又怎么活得了?”
“李伯之意,无解?”
“未必,调养着吧。”
“既如此那又有何不放心的。”季临释然笑道,收回了手,看了入砚一眼:“送李伯去休息。”
“不可啊少爷,若是——”
“你越发不懂事了。”
入砚被话一噎,不敢多言辩驳,只得半个字都不说地请车夫停车将李续扶下了车交给旁人,自己才回来。瞧着有些敷衍了事。
他进了马车过后,见季临已经躺了回去,身体在薄被下一阵阵打颤,知季临那一双手必定又抵在了腹部,心中害怕,矮下身想去拉开季临的双臂,可季临却不受阻,越加用力。
季临按捺不住身体蜷缩,胃中寒气窜动如同被人撒进了铁刺一般,稍一动弹便觉得尖锐无比的疼痛肆虐更甚,手若用力按压虽剧痛难忍,但至少不会更疼了,故而这会儿谁劝谁拉扯都难叫他撒开手。
入砚在一旁,除却耳边听着季临忽缓忽急的喘息根本听不到他吭声痛吟,若不是知晓他此刻承受着何等痛苦,恐都能骗人了。
入砚心中急切,对此无能为力竟没出息地哭了出来。
他哭得渐而急躁,季临隐隐听见睁开了眼,无奈之中竟带了厌弃:“何故又哭起来!”
“少爷虽平日里身子虚弱,却也没哪次折腾成这副模样——日日胃痛不止不说,竟连清淡些的吃食都难以下咽。真不知哪个恶毒心肠的小人如此害人!”
入砚声色凄惨,正伤心控诉,忽听季临又咳了起来。这几日季临一忍不住咳嗽就必定是一阵凶猛的急咳,到最后非要咳得捯气了才肯停下,入砚在侧都怕他哪一回只剩出气不见进气地直接昏死。
这回季临咳了几声,又压在胸口憋着说不出话,入砚正要劝说什么时季临忽然身子一晃,低下头对着榻下盆盂就喷出了一口鲜红,过后又干呕不断,又咳出了些细小的血块才缓过来。
入砚吓得肝胆俱裂,连忙拿来手巾替季临拭汗、擦去嘴角血渍,另一只手不断在季临胸口替他顺气,口中还乱七八糟地念叨着:“那李续老儿到底靠不靠谱!毒哪是那般轻易说调养就调养了的!”
说罢,入砚一低眼见季临正半睁着眼看着他,盯得他一愣。
季临见他发呆,淡淡道:“你既懂他在安慰我,何苦在我面前说得这般明白。”
入砚消化片刻,登时恨不得给自己两嘴巴。季临尚且留着口气,他这样讲来却成了非死不可了,他这张嘴可真是不如切了去!
“无妨……本身也早该死的好。”
“少爷!”
“行了。”季临皱眉,闭上了眼,侧过身去手仍护在上腹拿不下来:“累,别吵。”
入砚闭嘴,连啜泣也不敢发出声音来。
“早日回家,叫爹也安生住下……”
入砚听罢懵然看去,季临已似睡着,看不出端倪。

楼主 十滴没有水  发布于 2019-12-10 00:14:00 +0800 CST  
今天更到这里~(姆们季季还是出来的好少……不过芋圆的火葬场可算开始了)

楼主 十滴没有水  发布于 2019-12-10 00:15:00 +0800 CST  


楼主 十滴没有水  发布于 2019-12-10 11:07:00 +0800 CST  
趁这周还没忙起来,我们再更一点点好不好我发现每一次问有没有人的时候举手的好多,文发了就么得评了我写的不好么得吸引力也么得感受吗?想看小短评大长评啊!看看评论修改思路也是要的

楼主 十滴没有水  发布于 2019-12-10 21:32:00 +0800 CST  
(三)
季家几代皆是读书人,有的只在坊间书塾为人师表,稍有些志气的便考取功名入仕谋生,不过大都平淡一生默默无闻。到季廷澄为首一代,有幸入京都到了皇帝身前为臣辅佐,照理而言可谓是季家祖上积德,谁知今日所见,竟是好景不长,尚且来不及为子孙后代铺出一条大好前程来,最为得脸的人连命都折了进去,说得不好听些,尚且不如在乡间做个教书的平安一生,虽无建树却对得起祖上施舍的一条命,留得上下几代人的清白而不会惹来杀身之祸。
除却季廷澄,季临尚有个叔叔,论远近是季廷澄的堂弟,未及舞象就离了苏州在外安身再未回来,总好在两家人未曾断了联系,季廷澄到了京中也常与这堂弟有家书来往。四年前,此人有了出息,右迁为益州牧,至今没出什么大的差错,过得倒是比季廷澄安稳许多。
如今季廷澄逢难人已经没了七日,季临又回了苏州,哪日待消息传去还不知这多年未见的叔叔是敬而远之还是会援手接济。
自然,这些事季临有所了解,可真正在此时会在人耳边唠叨的就只有老管家一个。他的意思季临不会不明白,眼下家中艰难,向那叔叔求助也没什么,这样说给季临听是怕他拉不下脸来不愿开口。实则季临却非是好面子才无动于衷。到底季廷澄的死因不算极光彩的,即便皇帝不曾降罪,但终究与叛乱有所牵连,眼下实在不该给家中更多人招来麻烦,所以季临没有这方面的打算,默默回家来好生生存就罢了,真要联络也待安定些时日才是道理。

也不知是应验了管家的担心,还是此事真该未雨绸缪,季临一家回到苏州老宅,安顿下来不过才到第二日苏州府衙就来了人,说这所宅邸多年无人,两年前已被官府征收,已是官家之用,季临等人不得私自动用,命他们搬出腾空。
起初,管家和其余口子没当来人是什么举足轻重的,所以根本没去打搅季临休息,直到这些人多次言辞逼迫以至于无礼放诞的时候才知情势严重,最后不得已擢人去找了季临。
季临只听闻苏州府有人前来便觉得来者不善,听到后来果真应验了心中预感。家中人转述得急,季临静静听罢,心间的温度渐渐跟着凉了,末了剩的也不过就是几分无奈。
自昨日傍晚季临便没起身,本想偷懒,可偏有人将麻烦找到了跟前,不接着恐怕也难。
待到季临将自己略略整理过后到了正堂,听见来的两个可称狂徒的人正砸了茶盏碗碟痛骂季家众人怠慢,那些实难入耳的话季临在门后一句句都听得清清楚楚。
其中一个骂得正欢,季临推开堂后门扇走了进去,身后跟着入砚。忽的堂中多了个面生的,原本的吵闹倒是停下了。
“眼前当真是府衙中人?”季临审视二人片刻,“我瞧着,倒像哪里来的山匪强盗。”
“哪个放肆讲话!你家家主呢?聋了哑了还是吓得直接扔下一家子逃了?如此倒是省了我的差事!”
“家父命苦先行归西,有话且讲给我听便可。”
对面听闻,做出副恍然大悟的夸张神情:“竟疏忽了——忘了这季家的老主子谋逆不成,他死了一了百了,儿子倒叫赶回家来。”
季临面色蓦地沉郁,眼中戾气已生,盯着面前的两个,冷声说:“既知这是我家祖上的家宅,二位身为官吏还有心闹事——苏州之地留不得人活,也是难怪。”
“你说什么!”
“此宅地契、房契具在,从无签让他人,二位空口白牙说官府征用?大言不惭,季某钦佩!”
“你季家心怀谋逆,所有之物尽属逆产——”
“逆产?”
季临哂笑,一步步走了过去,眼见着同那大喊大叫的人之余一拳的距离都未曾停下,倒是对方似是心虚,不自觉退了半步,可眼睛仍瞪着季临,眼中隐约闪烁忌惮。
入砚看着手心冒汗,不愿季临靠进那两个莽撞之人,生怕出事,可季临无畏无惧的模样他此时不能拦阻,只紧张地看着几人。
“不知这逆产今日叫二位拿去,是递到哪个中饱私囊的肱骨面前谄媚讨好啊……”
季临说着,眼见面前之人脸色一滞。
“不送?那就是自己变卖了。可此处是逆产,二位也敢放心大胆将这宅子揣进怀中,此等胆色,季某更是佩服。”季临说罢,面色突然又缓和了下来,方才阴鸷可怕的模样仿若不是一人:“既是二位喜欢……便留下个地址,季某改日定登门将契纸奉上,以表对今日冲撞的愧意。”
“你……无礼至极!”
“季某不给是无礼,给也是无礼——这道理我倒听不懂了,究竟怎样才叫有礼,还望明白告知。”
季临说罢就看着二人不再言语,整是静待回音的姿态,如此看着竟是比蛮横之人更强硬了几分。
那二人果真不再横冲直撞地撒野,而是鬼鬼祟祟地对视交流一番,最后恶狠狠睨视堂中几人一眼,放话给季临:“明日午后你季宅的契纸若不能出现在苏州府,当心我赶你们出去!”
说罢,那人踹开身后稳稳放着的椅凳径直出了厅堂院门,好一个招摇过市。

楼主 十滴没有水  发布于 2019-12-11 01:01:00 +0800 CST  
虽说两人给季临留了句逼人性命的之语,可终是暂且平复了临头的麻烦。竟比先前,季临心下做好的准备显得容易对付了一些,让季临还有几分意外的庆幸。
季临心下一松便有些支持不住,一扶边上的桌案挪动到椅子上坐下,入砚看见忙走过去照看。
“回了苏州竟也不得安宁,这可如何是好……”入砚自言自语,实在是被方才景状吓住,又回想到季临那般冒险同人顶撞,好在最后没有出事,想着就后怕:“少爷下回可不要如此行事了——”
“色厉内荏之徒,何惧之有。”季临摇头,其实早知这两人最后还是会被吓跑,只是没想到他们替苏州府衙之人试探季家居然确有其事。
“他们替苏州高官办事,若无人撑腰岂敢这般登堂入室地撒野。”
“家中不是有看家护院的吗……若有下回,打一顿扔出去便罢了。”季临话音未落忽然住了嘴,手抵在腹间欠了欠身,方才和人针锋相对的精神尽散,几乎没忍住叫一声闷哼脱口而出。
入砚大惊,蹲下身见季临冷汗入鬓,心中一揪:“何故又疼了起来?”
“问我作甚,又不是我叫它不安生的……”
“少爷就别逗小奴了!还是叫那李老头儿再看看如何是好吧……不行便请个城中有名望些的大夫来治。”
“你不嫌弃麻烦,我早嫌了。”
这回入砚再不听他搪塞推诿,不由分说喊人去找李续,而后又拉了个人将季临护着回了屋去躺着,自己则把家中重要些的东西都收好藏匿,免得提心吊胆。

季宅以外,那两个狂悖之徒的德行不堪入目,却还是叫人看在了眼中记在心里。
“那可是一方父母官……门槛高些的人家尚且如此,平民百姓怎么活?”
马车中跟随的下人不敢言语,低眉顺眼地在一旁静静听着。
喻言放下帘席,垂头沉思。
一连三日赶着到了苏州直接将车马停在了季宅门前不远,本想着能快些见到季临,谁知却正好撞上如此景象。季临才回来几日?他又才来苏州多久?苏州府衙平日里到底养活了多少禽|兽不如的人,这便见着了闻所未闻地跋扈专横,实是令人齿冷。
“将此事修书给京都瑞王,如何处置由他决定。”
“是。”
“当去苏州府走一趟。”
“快近黄昏时分,这时辰苏州府只怕会照顾不周。”
“他们不敢。”
喻言冷着脸,言毕便端坐车内不再说第二遍。车外驾车之人乖觉,立刻催着前头的马匹动了起来,直接奔着苏州府衙驶去,不出一刻就停到了苏州府衙门前。
到了地方,喻言直接掀开门帘跃下车去,径直快步走向府门,果真守在两旁的差役将他拦截,说知事大人已休憩,不准有人再入内叨扰。
喻言笑了一声,理了理袖口褶皱,不紧不慢言道:“不到日落便歇了。知事大人这般劳碌,换个人替他做做也罢。”
“放肆!”
喻言不听这肖小多言,迈步冲进了府中,人要拦也拦不住,正有差役见他强闯欲出手制服,喻言身旁相随的侍从直接将伸来的剑鞘夺下,按着人跪倒在地。
院内吵闹不休,其间喻言目不斜视,进了堂内一撩衣摆稳稳坐在正中。
“谁人喧哗闹事!”
喻言循声看去,见来人懒散着身子自内室而来,官服未除,是府上知事无疑。见此,喻言就放心了,此人没跑便好。
“想见知事大人一面,可真是难如登天。”
“大人,此人无礼强闯,卑职等——”差役冲上前来本是要欲加之罪,谁知话没说完,先叫喻言身边跟着的人自怀中掏出了本官凭拍在此人身上,这人精力没在此处,顿时一愣神险些没接住。
地方小吏不识轻重,瞪了喻言的随从一眼将那官凭捧给知事,后者单看那官凭的锦缎绣纹就已然心下一颤,展开来看过后,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连声说着恕罪的话。
喻言不为所动,也没看满屋里一下子跪地不起的人,语气戏谑:“今日本王才到苏州,想着得来看看知事大人近况如何,还指望知事大人能为本王骤然叨扰能担待一二。谁知知事大人别出心裁……迎接之礼,确实与众不同。”
“王爷莫见怪!”
“不怪。”喻言嘴上这样说,可没有让谁起身的打算,而且他自以为没什么闲工夫和这些人耗着,所以也没绕什么弯子:“本王初入苏州,万事还全凭大人照顾,本王的不是怎能反过来怪您?”
那知事不敢抬头,一面应着不敢一面偷摸擦去鼻尖虚汗。
“眼下就有件要事,非要劳大人帮衬不可,故而,本王特来相求。”
“王爷如何说求——这都是下官应当为之。”
“大人如此说本王放心。”喻言满意,暗暗笑了一声:“进城时路过大人的府邸,惊觉大人是这等会享受的人,一个落脚安家之所看着都比本王在京都的王府还气派了……”
知事怔然,不敢接话。
“如今本王来得急,没地方住——”喻言俯身,特意凑近询问:“大人可愿割爱?”
“那……下官府上修葺之处是破了风水的地方,无人敢住,怎能叫王爷委屈?还是容下官另寻他处宝地,迎王爷住下……”
“另寻他处?!”喻言不想此人如此不知生死好歹如何写作,支在桌上的手猛地一拍桌案发出一声巨响,四周跪着的人具是吓得一抖。喻言站起身,唯觉得胸中怒火翻涌难平,对着脚下跪伏之人放声呵斥:“大人所说的宝地何在?是城南的梅府,城北的刘宅,还是刚刚看上的季家的祖宅?!大人眼中的好去处可是多得很!”
喻言话音刚落,最角落跪着的一人忽然朝旁边一歪,之后又连滚带爬地支起身子重新伏着身子跪好,生怕惹人注目。
将这异样尽数瞧在眼中,喻言双眼微眯,瞬间认出那就是方才在季府之中撒野的其中之一,一旁随从见了会意,大步过去拎起那人的脖领子就将他揪到了知事的身边并排跪着,其间此人早已浑身上下抖如筛糠。
喻言冷笑,似是平了平胸中气愤,吁了口气,蹲下身迫使那人与自己双目相对。喻言眼中怒火中烧,如同要将人生食活剥的鬼厉,叫人避之不及。
良久,喻言淡淡道:“这位差办的双手还不知砸了多少人的门户,拿了多少不该拿的东西——依大人所见,砍了去能否干净些?”
“王爷……王爷息怒……”
“是他自己动手,还是大人来砍?”喻言对耳边求饶充耳不闻,单单等着一个回答。
众人知今日反抗不得,立刻有人站起身来将知事身旁的人拖着到了外头,一阵喧闹掺杂着惨叫。喻言也像是没听见似的,慢慢站起身,转言道:“王府中跟出来的人,拨去三分之一供知事大人您差遣,天黑之前,你府上的人若没滚出那几所宅子府门,也就是不想留着你的这一双手了——你可听懂了?”
说是将王府中人给他用,谁人听不懂这是监视之意。那知事眼见不过片刻便难以转圜,近乎崩溃不敢言语。
“苏州城外以北十里散落难民,怎么将他们安置想来不必一字一句教给大人吧?”喻言环视堂中众人,只觉眼前污秽不堪不见半分清净,一时心烦意乱根本不愿多待:“你那府上恐不是坏了风水,是脏了人心。本王还当真住不安生!”
说罢喻言挥袖而去,堂中气氛霎时凝固,直到几人直接趴伏地面形同虚脱,才破除一团凝重死气。


楼主 十滴没有水  发布于 2019-12-11 01:02:00 +0800 CST  
虽说生气动了真火,然总归是处置了这苏州府衙上下,一则为季临受辱而泄愤还击,免得他已然回乡却还过不上安宁日子;二则一方城池如此治理实在不成体统,既然来了便要留意为皇帝收整此处,不能白来。今日闹得难看,往后他又要在苏州待上不短的时日,谅这些人也不敢在他眼皮底下造次,就算还有人暗怀鬼胎,有什么明的暗的也必然全冲着他来。
想到此,喻言心下略有纾解,出了府衙上马车时想到正事,转头与随行人说道:“去驿馆,将带来的御医领去季宅,本王在那里等。”
随从领命疾步奔向驿馆的方向,喻言望着他离开复又心事重重,迈上了车。
从驿馆徒步到季宅大抵两刻左右,喻言此时坐着马车却犹豫不定,晃晃悠悠又到了季府,他回过神来也不敢下车前去叫季宅的大门。
他依旧无颜面对季临。
依照他临走前皇帝对待季家的态度,应当是未曾被翟闳和翟祺父子二人的把戏蒙蔽,不然便不止是赶季家老少出京这样简单。可是即便皇帝心中明白季廷澄清白,但人云亦云起来,季廷澄与那反贼之间的差别说不清道不明,他依旧是顶着世人的谩骂而死的。季临说他们父子对于此祸早有预料,季临也从未表露季廷澄的死多么不值得,想来皇帝心中对于季家的赧然,季临明了,故而才不诉不怨地回了苏州,也将季廷澄带回此地安葬。
可这又如何?祸根,始终是他喻言。他不可被原谅。
他此时被皇帝轰出京,他却不觉得自己是无家可归。比起季临家破人亡,回乡不过屈指可数的几日就受了此地官员的欺压,归家又何来归属之感?
喻言此人,实在害人不浅……才是十足十的罪人。
喻言抬眼望去,季宅一朝门庭冷落,想着想着心下便不舒服。
独自在车厢中出神,一坐就不知多少时辰流逝荒废。
那个去领御医前来的随从脚程倒快,三刻就回。到了马车之下,恭恭敬敬叩击了两下车壁,回道:“王爷,大人带到。”
喻言一掀门帘,打量着这御医通身,瞧他身着常服看着倒朴素,应当瞧不出不对的地方。喻言垂眸沉吟片刻,说道:“你过去叫门,说是外乡来城中谋生的大夫……装得惨些。”
御医脑子难得灵光,知晓了喻言用意,遵从离去时还将衣领扯动得不大工整,绕去街的另一头贴着墙根走了回来,到季宅门前啪啪凿了两下门。在外边站了一段时间里头才有人应,紧接着门也只是打开了一道容人交谈的缝隙。
喻言远远地看着御医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同里头的人有来言有去语地说了好些话,最后可算是容他进去了。
因着两人交谈声响是仅限两人之间的音量,喻言离得不近几乎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内容,这会儿单单见那御医被放了进去他就欣喜若狂,心中重负放下了一分。
“王爷不去瞧瞧?”
喻言摆手,身边随从老实噤声。
“等他出来。”

宅中家仆倒是清楚家中几口人里唯有季临一个需看个名医才好,于是那御医被引进宅子,领到季临的屋中倒是顺理成章。只是这事未曾事先问过季临是不是应允,所以来得唐突。然入砚挂心季临的身体,哪怕一个声称逃难来的大夫也愿一试,是故这御医直到到了季临跟前也没费多大力气。
进门时,隐隐听得屋中几声断断续续的轻咳,那御医皱眉却不置一词,进到内室,见季临靠坐榻边手中还端着书,听见稀疏脚步声响才抬起头来,见到他时目光停滞了一瞬。
御医编了个遭山匪劫走家财理多日没钱饱腹的理由说明来意,可是中间余光所见,季临一直不为所动,就跟没有在听他讲话一般,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含着未曾保留的审视之意,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终于说罢,一边的入砚似乎急不可耐,为着季临的病忽缓忽急却束手无策,入砚早已不顾什么法子都愿一试,正暗暗催促御医上前,季临却说话了。
“无事献殷勤。”
季临眼中透着不信任,近乎蔑视地看了那御医手中医箱一眼转而继续对着手中的书,什么意思显而易见。
御医一怔,几乎乱了阵脚,想不通自己哪里被人看穿了。
“少爷——什么便说无事,他既有医术能看病,又不顾诊金多与少,为何不试?”
“入砚,明日便把你丢出府去,饿你七八日,我倒要看看你那时是不是真的不顾主雇给你多少钱,就由着人使唤。”季临没有抬头,翻着书页语气平淡。
“那——少爷也没饿过七八日,如何断言?”入砚也是不管不顾了,只认定了有大夫能看便可,何须管人家因何缘由想来为病人诊治,所以将话顶了回去。
季临听了,知入砚此时关心则乱,所以也不同他置气更不争论这无用的话,转而对着那干在一边的御医说:“多谢先生好意,家中人都好得很。”说着季临和善一笑,“跟着家里的仆役去领半吊钱,就算是先生照看过季某家中了。”
“这位少爷……您面色不佳,还是容小老儿试一试脉气吧。”御医听了却觉得心中酸涩,摆明不愿白白受了季临谢礼。
“不必。家中有医者照顾,怕他多心我待他信赖不足,这诊就免了吧。”
季临说罢不再容人多言,偏过头看了入砚一眼,意思只有两个字——送客。
这点示意,入砚自然领会得到,可心中就是不甘,一口气憋着吐不出来,又不能不听季临的话,撇了撇嘴只得将那御医怎么带进来的再怎么请出去。
看着入砚忿忿不平关门离去,季临心中一时无奈一时好笑,辨不分明是什么感觉,最后也懒得去想,接着沉下心放在手中书里了。


楼主 十滴没有水  发布于 2019-12-11 01:06:00 +0800 CST  
喻言在季宅之外等得煎熬,越发觉得那御医进去的时间怎的这样长,越等心就越难静下来,越等越心烦意乱。
“王爷。”
车外随从唤了一声,喻言听见立时一抬手撩起门帘,看着那御医自门内出来,手中多了半吊钱一步步走了过来。
待到他走到近前,喻言忙问:“如何?他身子可好些?”
御医一拱手,将手中钱吊让出,而后沉叹一声摇了摇头。
“这是何意……”
“老臣无能,骗不过耳聪目明之人——”他说得惭愧,饶着是自己欺骗于人却还遭人善待,心下实在不怎么好受:“季家公子倔强得很,不愿叫老臣近前细细诊来,婉言拒绝了。”
喻言眼中光泽须臾黯淡,看了看那半吊铜钱,又看了看季宅紧闭的门,无言以对。
“若仅靠观望一二,那人气色衰退,病骨离支,除却眼中精神犹存,其余的怕是全靠一念支撑而不至形神具散。王爷,臣怕他沉疴加身,难医。”
缓缓道来的一句话,几乎击碎喻言所有期许盼望。
喻言木然望着御医那慎重至极的神色,听到的却是自己心跳如捶打一般痛击着自己的灵魂,如雷鼓大震。
“大人言外之意……”
“臣臆断而已,不足定论生死。”
起先,喻言以为都还来得及,觉得有心替季临治病,他的身体总有一日能养得比从前好。今日御医不过看了季临几眼,所得结论便如此霸道得快要将人说到一脚迈进了黄泉路,喻言岂能不怕?
现下御医就这般叫季临拒之门外,无论是哪里出的差错,都意味着季临无心去细致调养,这便是不要命了。
喻言心慌难平,在车板上蹲得双腿酸麻仍不知所措。
“王爷,早些医治,总没坏处。”
喻言闻罢稍有清醒,醒神过后立刻跳下了车直奔季宅门前,手叩击门板时急促得失了沉稳镇静。
他原本不敢见季临。季临远离京城到此不易,忽然打扰又要惹季临想起伤心的事端来,更何况季临最不愿见的只能是他,倘或季临接受了御医医治他还能放心些暂且不露面,免得被季临发现端倪,连御医也会赶走。可此时,他从未出现,季临也没有接受。喻言害怕,怕自己一时退缩会一再与季临相隔更远,直到哪一日天人一隔。
喻言不愿再后悔。
许是因他叫门叫得急切,里面开门的动作也迅速很多,见面一看又是一个不识得喻言,喻言也没见过的人。也可能因为今日上门叨扰的人太多,还是各路货色全没落下,所以哪怕见喻言陌生,说话还是不甚客气。
“你是何人?”
“我……”喻言顿顿道:“听闻季临回了苏州,朋友之间多年没见,今日特来拜访。”
“岂有这个时辰前来登门的……”
“是我思虑不周,然明日家中有要事要外出多日,怕更不方便,所以今日赶着时辰过来,还请阁下莫要见怪,许我进去与季临小叙就走。”
喻言说得头头是道,倒真能唬住人。至少眼前这家仆信了他有八分真,想着这几日家中还忙着,应是无人有空去通传了再决定放不放此人进来,再者时辰确实已晚,耗得太久更加麻烦。
“罢了,随我来就是。”
如此顺利自是在喻言意料之外,当时道谢跟随入院,喜色不掩。

喻言被带进去,却没有直接将他领去季临面前,而是到了屋外,那家仆敲了敲门扇,便直直站着等里头是否有回音。
半晌,里边传出了句“何事”。
喻言心头一颤,这声音,他念了好些时日。虽两字而已,却足听出气虚无力,果真如御医之前的话。季临还在病中,病得不轻。
“少爷,有客人来访,是您的朋友。”
里边又是久久不应。
回想适才那御医是如何被赶出去的,喻言便心中忐忑。季临能拒绝一个好心救济的真医者,就能拒绝一个伤了他心的假朋友。
喻言越发无地自容……季临不会愿意见到他的。
“你去看看入砚忙得如何,走开太久了。”
“是。”
家仆应声转身离去,将喻言留在原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喻言惊愕,满院子只剩下了他一人在门外,门内,也就只有季临一个。
四下静谧得很,屋内季临起身、踱步靠近的声响清晰可闻,听得喻言浑身发麻,甚至快要不敢抬眼看见门板被人从内打开。
“朋友……闻所未闻。”
喻言听不出他的语气。想来那御医也是这般被赤|裸|裸|揭穿的吧。
又静了片刻。
“为何不说话。”
喻言几乎退了一步,因为季临已经站在了门前。
“未曾当着家奴说破,是想你此时自行离去。不走,将你送去府衙可要论罪。”
喻言仍旧不答,却坚定地站在原地全无离去之意。
这下,两人之间安静得更久了。
就在喻言以为季临非要等他回答一句才肯罢休,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时,面前的门扇猛地被季临拉开,惊得他讶然抬头,正正好与季临四目相对。喻言在半梦半醒间,竟愣在原地。
今日怪人怪事太多,季临知晓不对劲,可却如何也没想到门外装神弄鬼的会是喻言,一时也瞠开双目愕然地与喻言对视。
如今两人都无从开口了。
透着屋内昏黄,夕阳余晖落进院中,在季临身上敷了几处缥缈的金沙。暖黄色的光映照,却挽救不住季临苍白如雪的面色。喻言看清了,心痛难当。
“季郎……”
何等亲昵的两字如同扎入心头取血的刀。季临瞳孔一缩,眸中惶然一瞬换作愠怒,低吼一句:“滚出去。”
喻言被刺得红了眼,摇头反抗:“不,我不走,季郎——”
“住口!”季临气得发抖,因一时激动不住咳嗽起来,吓得喻言不知所措,想上前替他顺气,被季临发觉过后一把推开:“你走!”
“季郎……”
“我已远离京城,与你再无瓜葛,你此时出现是何目的?”季临扶着门框,怒目而视:“家父人死灯灭,你若恨翟祺欺你真心你与他理论寻仇亦或纠缠便是!你缠我作何?!”
“我不是那般——我只想见你,见你如何了——”
“见我?”季临冷笑,“看看我何时能死得透透的彻底消失?琤王殿下,若是之前,季临痴心妄想对你留恋过甚以至你厌恶我胜过任何,那是我季临不知好歹,一心想以草民之身攀附皇恩,在此求王爷开恩不与我计较到底。若是而今王爷还觉得我季门百来口人承受代价仍不足挂齿,觉得还差几条命来抵去,左不过在下没几日的活头,王爷拿去就是!”
“不要……”喻言摇头不迭,低着眼不敢看季临那凄怆无比的神情,断断续续说着:“我想你好起来……季郎。我不想你有事。”
听清此言,季临竟平静下来,勉强直起身来,双眼空洞望着远些的地方,神色惨淡。
“罢了,琤王殿下。”
季临退了一步,想要将门重新关好,却被喻言见到一把顶住,季临也不用蛮力,由他推着自己松了手。
“如我所说,早该结束。我与你天差地别,如今更是隔了万水千山——我不该妄想。皆是我自己罪有应得。”
“季郎……”
“京都才是你的去处,还是早日回去。若能永远忘却姑苏季临其人,在下感激不尽。”
季临背对着他,一步步走得艰难却还是不愿停留地走进屋去。只是他越走越慢,喻言看着觉得他快要无力再提起脚步,正心下难安打算跟上前去时见季临身形一晃,猛地倚着墙躬下身去吐出两口血来,站立不住直直往地上跪。
喻言眼见,不由得心胆俱裂。

楼主 十滴没有水  发布于 2019-12-11 01:07:00 +0800 CST  
好,我放弃了,这篇注定比上一个梗还长了…………我真是………………
结果这章还没有很好的揉吧在一起……哭泣!
算了长就长吧,希望我不要写太烂对得起它的长度就好……
(下一梗一定短)

楼主 十滴没有水  发布于 2019-12-11 01:08:00 +0800 CST  
双十二,祝大家理性消费
给我文长评的一夜暴富!!!

楼主 十滴没有水  发布于 2019-12-11 20:28:00 +0800 CST  
今天更更新好不好?

楼主 十滴没有水  发布于 2019-12-13 17:02:00 +0800 CST  
今天也会半夜的,早点睡吼

楼主 十滴没有水  发布于 2019-12-13 21:05:00 +0800 CST  
(四)
“季临!”
喻言高呼一声冲上去将季临搀扶住,谁知触手一刻,发觉季临浑身瘫软一般。喻言大惊,将他抱紧分毫不敢撒手,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正是慌张失措,喻言忽然想到御医还在季宅以外等着,于是站起身就要出去找人。可是身子尚未完全站起,喻言的手腕就叫季临一扯,几乎将他拽了个跟头。
喻言吓了一跳,却知晓隐约是季临不愿他喊人,而季临一分神时发觉了不对的地方还意识到自己反应过重,又慌忙将手拿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气氛只微妙了不过刹那,汹涌的痛楚就又将季临淹没。
无暇顾及喻言如何,季临偏过身子去是要避开喻言的视线,奈何他已无力逃到哪里,最后只是背对着喻言窝着身子,双手掐紧了陷在腹中,浑身战栗,神情痛苦异常,粗喘几口气还时不时呛咳几声,喻言不敢挪动他,无助地在他耳边叫着他的名字,还无措地问着怎么了,可季临却似听不到,意识越发游离。
见季临如此还不愿面对自己分毫,喻言已然以泪洗面,只恨不能代他受苦。
他的脸色实在不好,难怪适才御医不曾近身便有那些话拿到面前提点。喻言印象中,季临的确身体孱弱了些许,平日若是不在意着,生病是在所难免。然而如今日这般让人看了心惊肉跳的状况应是从未出现过,像是多年的病入膏肓,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一般。
喻言害怕,他从未见过季临这副模样,面上还知叫自己镇定一点不要添乱,可心下早已经栗栗危惧慌得没了主意,只是将季临抱得紧紧的,与季临贴得紧紧的,如同这人下一秒就会从面前消失他这般用力挽留便可一尽绵薄一样。
两人贴在一起,喻言的胸膛靠着季临的脊背,心脏也不过只隔着两片肌肤罢了。自己心脏的跳动就似与季临相连一般,每发觉季临身子不住发颤,心也就跟着颤。
“季郎,你不要有事。”
喻言的下颚抵在他的肩头,眼泪刮过脸颊垂在衣料上,顺着衣衫的纹路渗了进去。
“为什么,为什么会……”
“无事。”季临稳住了声音,打断了喻言六神无主之下的恐惧,他低哑着嗓音,细听之下仍觉微弱:“叫王爷见笑了。”
他双目之中仿若空无一物,虽由着喻言抱着,却始终不为所动。
打量着今日将话说绝一些,赶喻言离开赶得干脆一些,这样以后,他们之间应当就永无相见之日了。谁知还是横生枝节。
季临不愿让喻言或看见或知晓自己的状况,喻言来时,身上的痛苦暂且能挨得住,甚至能掩饰得若无其事,谁知就差一点,只差那么片刻,身上肆虐的毒就如此不肯放过他,让他在喻言面前狼狈不堪,就如同通晓了他见到喻言是何等恐惧继而变本加厉,越是想撑一撑越难以忍受,突如其来地让人招架不住。
听见喻言在他肩头压抑着,连啜泣都不敢发出声,说不再关心却一时没有做到,心痛一样便压过所有。
虽然可能只是因为他的模样把人吓着了,而非是为他而哭的,可季临还是觉得受不起。
“时辰不早了,王爷快些离去吧——日后也不用再来了。”季临思忖良久,最终说不出重话来,只有这些无力的劝慰。
“求你了让人给你医病啊!你不能有事,季郎……让我陪着你,求你了。”
“不必了吧。”
季临失笑,又将喻言推开,自己撑着积血的地面努力站起身,发觉自己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一些,胃痛也略有缓和。此次发作起来,去得倒也快。
其间,季临站起身时见喻言想要扶他他便躲开,浑身几处染血也早已无心去管,自行维持平衡再不济就去扶着墙,喻言察觉真的不敢再近身,不错眼珠地看着季临怕他会再度跌倒。
“莫非……”季临失神,忽然缓下心思想到可能:“王爷仍旧是为家父的身后事?”
喻言听不明白,愣愣地没有接话。
季临对着喻言无从保留的关切的神情不禁觉得恍如隔世,还觉得这人离自己太远,哭了笑了都是隔着一张脸皮一样摸不透实际。季临的心一阵阵蛰痛,一只手还攥着腹间衣物,眉宇间升起几分苦涩。
“若是王爷还想我能有法子救翟祺……季某私以为,自己已是无能为力,更不想管。王爷何必在我身上费心?”
“季郎!你在说什么啊!”喻言大骇,万万没能想到季临会认为他是为翟祺性命而来。事实分明不是如此。
“不然王爷亲临苏州是何意?”
季临不懂,甚至恍恍惚惚地开始认真琢磨起来。
他自认为,能让喻言如此费心劳神的,除却皇帝就只剩下翟祺了。
“我……”喻言自认为人在此处是何用意显而易见,可却不知道这时候要怎样让季临明白、相信,想要解释竟顿时语塞:“季郎,我是来寻你的,寻你的啊!”
季临疑惑。他并未否认喻言是来找自己的,可偏偏喻言对此急切的模样非要解释出个所以然。他也不知喻言是什么意思了。

楼主 十滴没有水  发布于 2019-12-14 02:05:00 +0800 CST  
因为方才情状,根本来不及也没人能想着关门,在屋中时,院子里的脚步声听得清清楚楚,可待二人发觉那脚步已然频促焦急两步就进了门来。
喻言回头看去,与入砚四目相对。后者见是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出现在这里,霎时如同受惊的狸猫,连一旁面白若纸的季临都顾及不了冲进来就要将他赶出去:“怎的又是你!”
“入砚,你快些去找医者前来看看啊——”
“不必琤王爷多话!没您的时候,少爷都是好好的,奴才们还不懂得照看还是怎么着的等着您见了提醒?!用不着您这会儿如此猫哭耗子一般操碎了心似的,装给谁看呢!”没待喻言说完,入砚不耐烦的话就破口而出一边说着一边轰人。
喻言听闻如逢雷击,惨白一张脸愣在了原地,连季临训斥入砚无礼的话都没听见。
这回,入砚总算如愿一次亲手将喻言赶出了宅子去,却还似不解气一样骂骂咧咧地给家里的仆从说着此人以后再出现要如何对待。
而喻言满心满腹唯有那些深浅不一的话盘桓不去。
若不是为了翟祺他才不会来。
若是没有他,季临一直都是好好的。
季临希望他忘了两人之间的一切,他们之间早就该有个了结……
喻言被推出季宅大门的时候,眼前的青天都似要塌下来一样让他喘息艰难。
怎么会变成这样?还不是他自己亲手亲操亲力而为?
这些如何待他他不怨什么,但却害怕季临会出事,害怕见不到季临了。
与季临身心不得相见的日子,他真的想念。
“入砚,入砚!”
喻言回过神时人已经被推得踩空了一节台阶半跪在地,他管不了许多立刻爬了起来,推搡着马上要被关死的大门对着刚刚潇洒离去的入砚大喊。
“你今日赶我走无妨的!可季临如今究竟是为何病势危重至此,你告诉我——我身旁带了御医出京,御医的医术必定能有办法的,你容他进去看看可好?只让御医去给季临瞧瞧给他治病我绝不跟进去还不成吗!”
众人都安静了下来,而且这一打断,无人再敢用蛮力驱赶喻言,而喻言生怕有一个人趁此机会用力把门一关他就再也叫不开门了,是以双手死死地扒着大门两边,盯着入砚等他说话。
入砚回头,果真走了回来,适才面红耳赤的模样也变得严肃起来。
“王爷真心要给少爷治病?入砚看着未必!”
喻言张口欲辨,入砚则不愿给他机会。
“少爷吃了多少苦,里头有多少是因你而起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这时候发起善心想起少爷的病了——我还恐怕你又起了什么歪心思替人害少爷,又给少爷下毒呢!”入砚说着眼圈都气得发红,“你与那丞相府的少爷相好便相好吧,与我们少爷何干!你折磨他做什么!少爷心里头惦记你,平日里你三句话不离那翟少爷的,他忍便忍了和你计较过什么!如今相府不得志了,你转过头来还攀着少爷不撒手,少爷病傻了还不忍心,给你留着颜面每次都不舍得说狠话和你断了往来,我忍不了!”
他只管此时将积攒在心中多时的一腔怒火全撒干净,才不理喻言听了是何感受。如此唾骂之下,任谁都是哑口无言,入砚也只管痛快当下,果真看喻言不说话时,对着周围的家仆又说:“此人你们今日也都见到了,以后叫门不准理睬,若是再在院子里头瞧见,无需二话直接轰出去——我管你是王爷是天子的,此处无人想见到你!”
说罢,入砚还心中不平地喘着大气,一挥手叫几人将大门关上落闩,头也不回地离去。
喧闹总算平息了下来,跟着喻言一道来的随从和御医这才敢近前几步。门已经关上,喻言的手还压着门没有放下,这时听着门里头的人群散去,耳边当是静谧一片,可偏生耳中嗡鸣嘈杂,叫喻言只觉得浑身发冷,双腿软了下来直接跪坐在门前,赶过来看他的人也没能扶住他。
喻言没骨头似的靠着季宅的门,眼瞳微张,紧接着两行泪就流了下来,簌簌往下掉。
“王爷?王爷!”
喻言像是听不见,总是不止地微微摇头,眼中无神,嘴里念叨着都是我害的、都是我的错这些话。
旁人见他魂不守舍一时没了主意,只得劝了好些起身回去休息的话,主动过去让喻言借着力道,将喻言扶了起来。那随从用力将人架起,手在喻言背后托着,一施力时喻言猛地一躲,顿时回神过来,没有防备之下抽气一声,面容也跟着有些扭曲。
“王爷?”
照顾的人不怎么细心,御医好歹能发觉不对劲,连声催促着人将喻言送上马车。
喻言回神也不过那一会儿,这时到了马车上就又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没什么精神。
御医跟上来想要替他查看后背杖伤如何,多言几句发现这人根本没心思配合,不禁无奈。
“王爷挂心那季府少爷,也该先保重自己。”御医是老人家,许多事不知道内情,但从眼前的事看透些对方的心思还能够得上,这时终于有句话劝在了点子上,果然很是奏效,得到了喻言的几分注意。发觉喻言看了过来,他又请示说道:“王爷离京时伤口尚没有起色,如今才几日?还请您脱下外衣容老臣瞧瞧。”
喻言愣了愣神,仿佛接受什么话都需要拉长些时辰一样,片刻才缓缓地动了动身子,皱着眉将外衫脱了下来,有些费力。
方才那么多人将他从后院赶到了大门以外,中间少不了挣扎推抢,怎么样不能拉到、碰到伤口?起初喻言一心扑在季临身上没有在意,直到方才静下来又被人触碰时才觉得剧痛连连,皮肉还跟着发胀,不知道又破了几处。这时御医替他看了看背上的状况,因车中颠簸还不敢上手处理,心中有数后又将衣物替喻言披好。
“十五板子也是板子,王爷不能不管不顾。好好等着愈合的又开了三处,再这样下去,留点疤痕就能好的伤非要弄得烂了皮肉多吃些苦头才行吗?”
喻言默然,大抵是不知说些什么好,也可能是心思还没在这里。
“王爷……”
“您先前进去,可能看出来要如何医治他才能好起来?”喻言忽然问。
那御医沉吟半晌,还是摇了摇头:“单单看了岂敢下定论。连那少爷的病从何而始都不知,怎能就追究起好起来的事?”
果真如此下去不成……
季宅中的人已经无一将他放在眼中不要紧,季临的病却不能一拖再拖。单凭那时御医说的他不过心中沉甸甸的,可亲眼见过之后,喻言却心惊肉跳,此时离了季宅越发放心不下。
要想办法知晓季临的状况究竟如何,要想办法给他医病。
喻言的脑海中乱成一团,唯这两句尚有回响。
如何才能有法子,思前想后如何都理不出头绪,其间还掺杂着季临的疏离还有入砚的指责。喻言低着头,快要将“办法”二字反复念叨,好像念叨着念叨着就能想出来了一样。
车内除他自己,就剩下那边上干看着的御医。他本不打算吭声,就让喻言当自己不存在就足矣,免得扰了他思索。正是出神的时候,隐约觉得喻言似乎出了一声,听不清说的什么,他抬头看去,见喻言皱着眉,眼中猛地愕然一片看向了他。
“又……”
“王爷说什么?”
“又——他为何要说又?”喻言回忆起方才,入砚的话除却控诉尚有旁的东西该被他注意:“什么叫又给他下毒?我几时给季临下过毒?”
御医虽不明白喻言想到了何事会如此发问,但毒之一字却是能引起他的注意,遂问:“王爷可是想到了什么?”
“大人,您瞧这他可有身中剧毒之象?”喻言回忆道,“他平日自身子弱,加之这几日家中亲人离世伤感,可也不该骤然腹痛呕血神识不清吧?”
“若是这般……那公子眉宇间沉着绀青之气,若不是心脉太弱,说成有中毒的面相也有可能。”
“果真是中毒?”
“那也需近前问脉才是。”
喻言的手不自觉抓紧了膝头搭着的衣物,心中也没得几分安然。
入砚的话里头的一个“又”字绝不可能是口误亦或是空穴来风,如果季临真的是中了毒才会遭这种罪,到底会是谁加害于他……
季家有人当朝为官,且是见得上皇帝的面的,哪怕为人做事再如何小心,国事家事上常有分歧起来都不可能未曾树敌。可是怎样的敌人才能将季廷澄和季临父子二人的性命都先后算计进去?
马车还在街上缓缓行走着,喻言忽然打开帘子探身出去,对着随从命道:“再去找人提醒瑞王和璁王,责午楼与翟家的干系务必挖干净——再去查翟祺平日里见季府少爷时都为的什么,越细越好。”
外头的人应声直接跳车离去,脚下生风快要赛过了车马行进。
喻言坐了回去,顾不上身侧御医眼中的询问质疑,听着马蹄声有条不紊地想着,心思也放了下来兀自忖度。


楼主 十滴没有水  发布于 2019-12-14 02:07:00 +0800 CST  
季宅之中,因喻言的到来多少叫整个宅子里头的气氛有了些微妙的变化。算起来,这一整天人来人往都不曾消停,此时总算安静下来片刻,实属不易。
将喻言赶走过后,入砚驱散了家中其余仆从都去做自己的事,而后到了东厨,拿屉布和盐巴捆成了一包,在火上烘热了之后拿去了季临屋中。
他进去时,看见季临竟还没去榻上歇着也是一惊,不知季临正想着什么,身上的衣衫沾了血迹也不替下来。入砚赶忙撂下手中的东西,帮他将外衣换了,又催他去歇着。
自始至终,季临一言不发,入砚也不知该不该奇怪这事。
明摆着为的喻言是肯定的,可是何缘故他可不好瞎猜。
“少爷,回神了。”
季临心道自己又不是不知他的存在,如今的入砚可是越加唠叨了些,故而仍是不理不睬,到了榻上便将身子塞进被裘里暖着,闭目养神不置一词。
入砚见了,心里头不大舒坦,闷声嘀咕道:“在您眼前您不乐意瞧见,替您轰出去了您又舍不得——他就什么都是好的?”
“我何时舍不得?”季临忽的睁眼,费解道:“你如今的牢骚也是多了。”
“入砚有再多的牢骚哪一句不是怕您吃了亏!”入砚委屈,胆子也大起来,有什么便说什么。一面讲话还不忘了将那热盐袋拿来给季临揣进怀中:“焐着些兴许好受一点,少爷快试试。”
季临确实有意训他几句,然心下隐约泛着暖意做不得假。
此时胃中冰凉,正一拧一拧地疼着,虽还忍得过,可还是算不得好受。入砚平日浮躁、直率,但是何尝不是真关心他。
往后怕是也唯有入砚能陪着了。
“今日我得罪了苏州府衙的人,你又没给圣人的三皇子留些颜面,叫日后家中的日子怎么好过?”季临不再沉着面色,终于坦言:“苏州府衙众人做贼心虚也就罢了,你岂能对一个王爷如此恶言相向。”
“那是他乐意听!若不说的难听些他还来扰少爷清净那才是没有好日子过——再者,那本就是他自己造的事端,怪我说他?”
“如此仍是不妥。”那时候虽然入砚已经拉着喻言到前头吵嚷,可动静不小,他虽听不真着,却也有人回来告诉他。
入砚听了半天,明白的事还是一件而已,转回身子不再忙活,郑重道:“少爷,您可别再想着这人了行不行?”
“我没有。”
季临看向一边,心里直道想也无用。他想着谁,谁又愿意想着他?何必。
“他日后,不会再来了。”
“少爷肯定?”入砚随口一问,转头又去忙活起来,对那没着落的话没有上心。
“嗯。”
季临垂着眼,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不论是今日他自己说的话,还是入砚后来的言辞,对于喻言来说算得上是前所未有的难听了。以喻言的性子,岂能承受?自然是要断了同他的一切,怨他至深至切,哪里还会再管他的死活?当然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样其实没什么不好,本就未曾好聚,哪里来的好散。
季临独自思量,还没品出心里到底是惋惜还是释然,就叫胃里头发狠似的一绞打断,瞬间便激出了额发间的冷汗落下。
这滚烫的盐袋在胃上敷着烫着竟也麻木不掉这般作痛。
季临咬着牙根,身子逐渐折了起来,手不断地往腹腔中施压,想碾碎那要命的疼痛却是徒劳,起初像是被人力反复拧转一般的痛,此时又似一柄钢刀碎成几段过后,每一段都一寸一寸地嵌入胃壁,一呼一吸都能刮蹭到锋利的刀刃,令人痛不欲生。
“入砚……”
季临空出了一只手胡乱划了几下找不到依靠。入砚见到倒是能会意几分,立刻凑到他跟前,双手握住了季临的那只空落的手,用了些力道告诉他是自己在身侧照看。
握着这和冰块无异的手,入砚心中难过:“怕是药没起效,也不见好,再去找李续看看吧。”
“他想办法也要有时间,嗯……”季临话才一半便闷哼一声,没加控制地攥了一下入砚的手。
“罢了罢了,我不多事。少爷您别说话了。”


楼主 十滴没有水  发布于 2019-12-14 02:09:00 +0800 CST  
夜半子时,打更的已经在城中过了一圈静了下来。
喻言再入季宅时,也就是此刻,是翻墙而入的。
季宅的院墙不算矮,唯有东边一处开着小门的墙头低下一尺,跃上还算容易,落地发觉西向十五步以外就是后堂。
今日他叫入砚赶了出来,可好在骨子里的东西能叫自己慌忙间还存着一分清醒,季宅之内大致哪个路线是往哪边走的,能在脑海之内捋出个十之八九。如此他夜里私自前来不至于在这宅子里迷路。
季临不愿见他,入砚和季家众人都视他如半个仇人,他已然不合适日日在外边叩门打搅,非但不会见到季临的面,还会恶化地叫他们之间生出更多厌烦,也就更不必说他想要知道季临病得如何、怎样替他治好。
是以,他此时来了,方法还不甚光彩,是一个叫皇帝知道了非打断他的腿的方式。
喻言可管不了那么多了。
季临身体一向不好,家中有医者照料一事喻言知道。眼下季临病着,过路的大夫想要给他看病他也不允,所以必定是那家中常年在的大夫照料。喻言以为,定要先找到此人,否则一切除却空想便是白白着急。
这个时辰,季宅之中仅有的几处屋子还亮着灯,不过院子里走动的人几乎不剩一二了。他碰运气一般,小心躲避着可能走出人来的拐角,放轻身法不发出声音,摸索着东边的几个屋舍一路到了前头。
东厨的灯果真亮着,外面的一处小院里生着小炉灶,上面却没烧着什么。
喻言看清楚了些,又反复确认四下无人,轻手轻脚到了东厨之外,将门往里一推开了一道缝隙。
这一动作惹得那门板不是全无动静。今夜无风,自然引人注意。李续察觉,分身过来晃晃悠悠往外探了个头,虽然有心理准备看见喻言的时候也吓得不轻,豁地退开一步,盯着喻言眉毛都立了起来。
“你是何人!”
喻言早有主意,应对起来倒不困难,还装得像模像样。先是示意李续噤声,又瞻前顾后地低声问道:“这个时辰,都该歇了,您这是忙活什么呢?”
这个时辰在院子里游走的除了家仆也没了旁人,更不可能是客。今日喻言来时特意穿着简单了不少,一般不会叫人瞧着突兀。更何况若是贼,自然回去大屋子里串游,怎会找来这种地方。
故而李续见他虽眼生,但对他没有敌意,缓了缓心里头那点惊吓,转头将桌上的砂锅又端起来一倾,里头漆黑的汤药斟在碗中:“趁着少爷没睡下,再进些药。我不忙谁忙?”
仅仅靠闻,那锅中气味也足以证明是药汁没错,此时喻言又看得清楚,算上李续说,这是给季临的药,对于李续的判断,喻言也了然了个大概。
他心中一瞬轻松,只觉得自己运气不要太好,一来碰上的人便是正正经经他要找的主儿。
“深夜还要如此操劳……”喻言咂摸着话由,想想平日里季宅还有他王府里的仆从都是怎么说话的,断断续续也学了两句:“可是少爷的病越发严重了?”
“你少打听。”李续瞥了他一眼,“这是你该管的吗?还不快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可……这就是我该做的。”喻言心思电转,见李续听罢犹疑地看着他,又接着说:“您大抵不认识我,今日我才来,少爷见我还算稳当,肯叫我在他边上帮着入砚一同洒扫。只是入砚那人难以相处,偏觉得我不中用干不了什么,一日的工夫就不少挤兑于我。”
喻言一边说,一边悄声打量,看李续是否相信他这会儿的胡话。
“我关心少爷,怕他身体一直不好——您是大夫,您知道少爷是怎么了吗?”
李续听了,也不知为何竟觉得眼前这人可信,还是个有良心的,一挑眉,还真耐着性子说了些平日里不愿说给寻常人的话:“毒虽厉害,心病也不好医……”
“毒……”喻言失神,竟出了自己编撰好的戏。
“是啊。我也是长了见识。”李续点头,将药碗置于小案上端起:“鸰苏——从前闻所未闻的毒物,今日还能见着。”
他不愿再言更多,绕开喻言就要走,后者将他说过的话一五一十记在心间,又立刻反应过来眼眸中跟着一亮,转身拦在了他面前,将手中小案也一并接了过去。
“你……”
“子时早过了您该歇了。此事本就是我分内之事,我端去便罢。”
“这往日都是等入砚过来的。”
“他来或是我来,皆是为了少爷的。我想多做些差您就成全我吧。”
说着,喻言生怕他执意要等着入砚过来,抢在他前面往外走,可是半道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走了回来,征求似的望了望李续。
“再有件事还需帮衬——我做得好赖,您都千万别同少爷还有入砚提起。我才到宅子里,做得好是本分不该抢了哪个人的风头;做不好……也怕训斥责罚。实在是难得找到的差事,轻易不肯丢了,请您帮忙。”
他说的恳切,本身话里也有七八分真。他好不容易能混进府中,叫李续不去猜忌他的身份如何,这何其难得,可不能轻易叫人拆穿就丢了这一机会。故而,喻言心中是真的在请求于人。
“真是麻烦……快些去,都要凉了。”
“多谢。”
喻言感念,放心离去,只留李续在原地一头雾水,想着今日真是遇见了个怪人,也不知季临留下这人时是如何觉得他机灵可用的……

喻言一路小心,低头欠身地快步走到季临屋外。屋中灯火微弱,里面隐隐有对话声响。
这时候季临竟然还没睡着,身边还有人相陪,想来恐怕只能是入砚。
此时若是相陪之人是自己,又会如何。
喻言心间酸涩,却不敢怨些什么。本就是自己的错。
他不能见季临,至少此时此刻太不合时宜。他往后还要常来,今日只不过初次试探便有了这等进程,他已然心满意足,只盼着季临哪一日千万要好起来。
喻言走上了屋前头的青石台阶,左耳贴在门扇边上听了听。好似里头的人没聊什么要紧的事,且的确是季临与入砚两人。
如此过了片刻,喻言便觉得索然无味,就着手中的药还冒着热气,赶快搁下叫季临用过才好。
心下想时,耳边隐隐传来入砚要去东厨取药的话,叫喻言原本按部就班的阵脚顿时错乱了一番。他慌忙将案子放在了屋外,闪身到了一边藏身。
人刚藏住门就被拉开,入砚显然是被屋外地上放置的药碗惊着了,一边同屋内的季临说着这怪异的事一边又没怠慢地将药端了进去。而后屋门关紧,喻言听不清里面是如何对话。
他今晚要做的事已经做完,实则该离开了。
喻言这样同自己说,可脚下却半点不愿意动,任凭心中如何劝也没劝动。
直到一刻过后,入砚替屋内熄了灯彻底离开,喻言静静等院子中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后才肯动一动身子。
一步三回头。往常看只觉得痴傻的可笑,可如今喻言饱尝,觉得三番回头都不及弥补心间半点思念。
往后自然还会再见。他们要见的。
喻言心道。

楼主 十滴没有水  发布于 2019-12-14 02:10:00 +0800 CST  
四层,吞了说一声吼!
对于我的字数,我已经佛了,没啥可解释的了(手动再见)

楼主 十滴没有水  发布于 2019-12-14 02:12:00 +0800 CST  

楼主:十滴没有水

字数:241527

发表时间:2019-11-16 01:4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2-11 19:23:37 +0800 CST

评论数:1632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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