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祭度。
翔爷镇。

chapter 1

林予谦单手支着额头，反复翻着上一季度的财政报表，眉头紧紧纠在一起，表格中几个数字让他很是头疼。明明清楚是谁搞得鬼，却碍着老董事长的这层关系没办法彻底撕破脸皮。

财务总监安权，跟了他的父亲十三年，默默无闻地做了十三年助理，一直兢兢业业也算是凌丰的元老，但自从那个处事利落手段狠辣前任总经理突然宣布退位后，这条忠诚的狗也越发蠢蠢欲动起来，简直不把他这个总经理放在眼里。

这两年时间里，就有十几笔账对不上，虽然都是金额不过两万的小数目，与凌丰大大小小过亿的总资产相比也只是牛毛，但十数次也未免太过猖狂，真当他林予谦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林总。”

一阵叩门声打断了林予谦的思绪，但熟悉的清冷声线让他心里为之一震，支着额头的手紧了紧拳，狠狠阖紧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毫无波澜一片冰霜。

抬起头，直视那人苍白的面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林予谦毫不掩饰透着讥讽的冷漠神情，让方君弈觉得胃里像是有钢针在蛰刺，尖锐的疼痛瞬间贯穿胸腹，咬了咬牙咽下蔓延至口腔的血腥味。

“请进，方总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林予谦阴冷的眼神落在方君弈陷入上腹的手上，心中奔涌的快意令他几乎要大笑出声。

方君弈，报应来了，谁都救不了你。

林予谦永远也忘不了那个血色之夜，小息身下源源不断的滚烫鲜血，玫瑰色浸透了雪白的婚纱，沉甸甸的婚纱像不 知满足的吸血恶鬼，贪婪地吸食着他的妻子、孩子的生命。

多么可笑，他的四哥，在他结婚的当晚，亲手杀死了他的新婚妻子以及不足三个月的孩子，被方君弈摁倒在沙发上压在身下肆意侵犯的时候，他摸到了茶几上的水果刀，狠狠地朝他脆弱的胃腹捅了一刀，看着他狼狈的捂着伤口滑坐在地，林予谦颤抖着双手自顾自地理了理皱乱不堪的衬衫，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蹲坐在地上，疼地喘息不已冷汗淋漓的方君弈，踹了他两脚。

“方君弈，没死吧？你欠我两条命，准备拿什么来偿还，嗯？”

方君弈冰冷的手紧紧攥着林予谦的裤腿，一只手狠狠摁压进上腹，胃里像是有刀片在翻搅，刮地胃壁血肉模糊，他知道伤口很深不能按，却根本移不开手。

“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定我……的罪？”

疼痛掐着他的喉咙，沙哑不堪的几句话也是硬生

疼痛掐着他的喉咙，沙哑不堪的几句话也是硬生生从喉间挤出的颤抖音节。

“方君弈，天审人为，你会遭报应的。”

从那以后，方君弈失踪了整整两年，人间蒸发般不留一丝痕迹。

“昨天回来的，林总工作繁忙自然也没时间回家看看。”

“方君弈，别跟我打太极，你到底来干嘛？”

林予谦发誓如果能选，他宁愿方君弈这辈子都不要出现在他面前，用恨之入骨来形容也不过如此。

“爸让我来上班，予谦，好久不见。”只片刻，方君弈便觉得胃中的抽搐更加疯狂，有些支持不住地撑了撑办公桌沿，声音越发无力。
“正好，销售总监上周接调任去了A市分公司，你就顶替他的位置吧，办公室在十六楼右转第二间，不送。”

林予谦故意忽略了他后半句话，相处多年，自然是知道方君弈现在难受得紧，可心里再无法为他掀起一丝波澜。

销售是企业的命脉，也是最身不由己的职位，大大小小的应酬接连不断，陪着笑脸讨好大客户，兜着敬语周旋供应商。林予谦有意将胃病严重的方君弈扔在这个与酒局为伴的位置。

这是报复。

林予谦已不再是两年前那个圆滑谦和，温润如玉的人，不再努力扮演兄友弟恭的角色，他时刻提醒自己，他如死潭般污浊的内心，沉淀的早已不再是潺潺清泉，而是他妻儿的，腥锈滚烫的，黏腻浓稠的鲜血！

他方君弈所流的每一滴血，承受的 每一丝痛苦，都是在还债。

“予谦，是大哥告诉你的吧。”胃腹间灼热的刺痛与抽搐时阵阵钝痛交相呼应，让方君弈眼前忽明忽暗，模糊不清，他垂在办公桌沿下的手用力捏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腕上青筋奋起跳动，指关节泛白。

“愿闻其详。”靠上柔软的真皮椅背，手肘搭在扶手上，手掌交叠于身前，林予谦眸中含着虚假的柔光，浓浓的嘲讽呼之欲出。

方君弈被他这副无所谓的模样刺痛，千疮百孔的胃很快给出了回应，一瞬间的剧烈刺痛让他不由自主地弯了腰身，右手也很快摁在胃腹上。

深呼吸缓了几秒，方君弈低声道：“销售为是公司命门，若不是提前得知我回来的消息，精明的林总又怎么会舍得让销售总监这个位置空了整整一周？两 年间我唯独与大哥有所联系，若不是大哥告诉你我会回来，你又怎么能提早一周准备好陷阱，再命令我跳呢？”

林予谦笑着拍了拍手。

“两年不见，方总真是愈发滴水不露了，两年前方总丢下凌丰一走了之，我本以为

“两年不见，方总真是愈发滴水不露了，两年前方总丢下凌丰一走了之，我本以为你是畏罪潜逃，没想到方总跟大哥还关系密切啊，莫不是……”

林予谦眼底的讥讽与嘲弄夹杂着鄙夷与不屑万箭齐发，贯穿方君弈的身心，痛的无能为力。

“还想搞出点不伦之恋的绯闻？”

大哥林予慎，虽然走的是黑道，却是家中的顶梁柱，林予谦绝不允许方君弈再对家里的其他亲人下毒手，他已经毁了他，那就让他拖着他一起，万劫不复吧。

“林总，我的私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大哥？方君弈不由得苦笑，他这两年来所吃的苦，承的罪，全都是拜这个大哥所赐。可笑明明不是他该受的，他却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来挣扎，来反抗，来为自己辩解。

就好像命运，把对他的残忍，都安排的那么天衣无缝。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林总接着忙。”

方君弈向后挪了两步，有些承受不住胃里翻江倒海般的疼痛，他必须马上离开，若是再晕倒在他面前，怕是又徒增唾弃，他这种人，本就活该沉溺在阴暗里，孤独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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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受不让我一次发完

chapter 2

方君弈勉力稳着步子进了洗手间，转身就将门锁死，扶着瓷白的洗手台不停干呕，几十个小时未进食的胃什么也吐不出来，反而搅得抽搐更加剧烈，瞬间化为痉挛，扼着他的呼吸，冷汗几乎立刻湿润了苍白的脸，顺着消瘦精致的下颌没入衣领，眉心紧紧缠在一起，紧阖的牙关随着身躯的颤抖而战栗，痛到连呻吟都有心无力的地步，右手死死摁着胃部，恨不得钻入身体中将那个不安分的器官生生扯出体外般。
一阵更胜一阵的痉挛袭来，喉间浓烈的血腥味呼之欲出，方君弈颤抖着手撑住洗手台，陷入上腹的手被一阵强烈的刺痛激地攥住西服外套狠狠一握，一股铁锈的腥甜涌上喉间，方君弈弯着腰吐在了水槽中，深褐色的血块顺着弧度口滑入排水口，在轨迹上描出一道血色。
意料之中一般，方君弈用水过了过口，压在胃腹间的手探进外套口袋，利落地将两片解痉药送入口，生生咽了下去。
方君弈捧着水洗了把脸，尽量让惨白的面色变得不那么瘆人，才开门出来洗手间，往自己办公室走去。

一天的时间飞速流逝，夜幕缓缓来袭，林予谦放下劳作了一天的钢笔，垂了垂酸痛的肩颈。
“林总。”
林予谦抬头打量这个不请自来还不敲门就闯入他办公室的中年男人。
“安叔叔，有事？”
安权年过四十，眉宇间透着凌历与沧桑，但丝毫不影响他一张俊脸的魅力，眼角的几分皱纹更显得他沉稳干练，只是，眼底的野心太重，如一只伺机而动的老猎豹，你一有松懈，他顷刻间便能咬断你的喉咙，不得不防。
安权俯视着这个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心里百味杂沉，只是做大事就得不择手段，弱肉强食，才是这个茹毛饮血的现实社会，无可撼动的真理。
“听说林总让方君弈任职销售总监？”
“有什么不妥吗。”林予谦一手搭在扶手上，指尖频繁敲击扶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语气却十分肯定。
老狐狸，我到要看看你能玩儿出什么花样来。
安权见林予谦这个样子，以为他在认真考虑自己的话，便趁热打铁。

“方君弈两年前突然宣布辞职，使凌丰股价大幅度下跌，几个长期客户也差点解约，要不是林总及时回来坐镇，并启动危机公关，凌丰绝对会面临破产的风险，但就算处理及时，凌丰也还是损失了一个亿，现在方君弈知道凌丰稳定了，又跑回来要求入职，而林总还把销售给他做，您就不怕他再搞出点事来，给凌丰造成更大的损失吗？林总，您这个决定是不是……”
“安总监，我做事还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吧？”林予谦越听眉纠地越紧，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老狐狸，方君弈再不堪也轮不到你来玷污，方君弈这一生只能欠我林予谦一个人的。
“凌丰是林氏旗下的企业，方君弈是林家的养子我的哥哥，我怎么安排自己的哥哥，也是我们家的家事，安总监都有空干预人家家事了，难道最近很清闲？”
“不……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林总了。”安权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办公室。

林予谦“目送”安权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眸中的阴狠显露无余，薄唇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右手转着金色钢笔。
老狐狸，你耀武扬威的日子到头了。

手机铃声打断了林予谦的思路，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闪烁的来电显示，冰冷的俊颜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划向接听。
“二姐，终于想起我了啊。”林予谦带着一丝撒娇意味的回应电话那头的关心。
“予谦，今天你三哥生日，爸妈让你回家吃饭。”温柔而干净的女声。
“原来还是爸妈让你打电话来的，我知道了方君诺，有了大哥三哥你都不疼我了，我好伤心。”
方君诺是林家的养女，却不是方君弈的亲姐姐，林予慎以前说过，他在孤儿院见到方君弈跟方君诺的时候，方君弈还称她为“小诺姐姐”，进了林家后，方君诺才改姓方。
“那你就继续伤心吧，你三嫂找我有事，不跟你扯了，记得晚上回来吃饭。”
通话瞬间被切断，林予谦无奈地看着“通话结束”的字样。
“说挂就挂啊……”

林予谦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本该坐电梯直接下到一楼开车回家，却按了十六楼的楼层键，到了十六楼又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财务总监办公室”门口。
看着里面朦胧的光，林予谦心里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办公室里，对面的方君弈仰靠在椅背上，阖目纠眉，脸色惨白，嘴唇更是白的透明，印着层层叠叠的深刻咬痕，额头上还布着细密的冷汗，一手无力地搭在上腹。
疼晕了？

林予谦后退到门口，叩了叩玻璃门。
“方君弈。”
见他没反应，清了清喉咙拔高声音道：“方君弈。”

方君弈朦胧的神智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强硬唤醒，纠结的眉心又狠狠蹙了蹙，慢慢睁眼，眸中水雾涌动，焦距涣散，迷蒙一片。
“方君弈，你怎么还不回家？林予谨生日，爸妈让我们回家吃晚饭。
方君弈的眼神闪烁了几下，被疼痛淬炼过的大脑有些迟缓。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儿就到。”口气淡然。

林予谦见他这副自己多管闲事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自己真是见了鬼了才会担心他出事，跑到这里来找不待见。
冷哼一声，道：“方总监，明天下午之前把给那三家外企的合同拟出来送到我办公室，还有他们提出的贸易条件也整理一份一并送来。”
话里带刺，锋芒毕露，话音刚落利落地转身，逃离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好。”身后是方君弈虚弱低哑的应声。

方君弈，我给过你示弱机会，只可惜示弱两个字，你我都学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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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林家。
沈婷玉跟乔歆在厨房忙的热火朝天，又是包饺子又是做菜的，不亦乐乎。
林予谨无奈地放下电视遥控器，推了推眼镜走向厨房，靠在墙上，道：“妈，老婆，又是饺子又是蛋糕又是那么多菜，不用那么夸张。”
乔歆边将兜了肉馅的饺子皮捏好，边白了他一眼。
“你懂什么，我可是为了庆祝小弈归来才做的，才不是为了你这只猪。”
林予谨扶额，故作悲伤。
“老婆果然是外协，到现在还在觊觎君弈的美色，妈，你看看你儿媳妇。”
沈婷玉切着配料，头也不抬，风华不贬的容颜虽然被岁月磨砺出了几了痕迹，却依旧美艳不减当年。
“予谨，帮不上忙就赶紧出去，别在这儿添乱。”
祸水！蓝颜祸水！
林予谦哼着鄙视甩袖离开。

林予谦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
，随手将公文包放在沙发上，向着主位上的老人恭敬颔首轻声道。
“爸。”
林铸穿着休闲服低头翻阅着报纸，头也不抬随声应道：“嗯。”
林予谦对父亲充满敬畏，从小与父亲不亲，只是觉得这个伟岸如山的威严男人是这个家的保护神，而今这个坚不可摧战无不胜的保护神的鬓发添了几丝银白，直挺的腰背也有些佝偻。林予谦心里漫起酸涩，感叹岁月无情。
父子俩相对无言，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沈婷玉解着围裙从厨房问声而来，环视四周见林予谦只身一人。“予谦，君弈呢？他没跟你一块儿回来？”
“四哥说他等会儿就到，妈，咱们再等等。”
沈婷玉应了一声，转身进了饭厅布菜。

林予谦解了领带脱了西装外套靠坐在沙发上，手机在手里来回辗转，不由得想到销售办里方君弈惨白的脸，有些担心。
看他那样子应该是胃病犯狠了，自己一个人真的没问题？
正想着，门铃声响起。厨房里传来乔歆火急火燎地催促。
“猪，肯定是君弈回来了，快去开门。”
“遵命老婆大人！”
林予谨不情不愿地离开正渣着基三的电脑，回头向厨房扯着嗓子献殷勤地应了一声，认命爬起来开门。
门一打开，方君弈苍白的脸就映入林予谦深沉的眸中，虽然还是面无血色，不过跟公司里见他时相比已经好了很多。

林予谦深深鄙视自己，自己一定是史上犯贱第一人。

“三哥。”
“欢迎回来，君弈。”
方君弈勾唇笑了笑。“谢谢三哥。”
“你不舒服？”
“没，路上有些冷。”

扯了几句方君弈便找借口进了洗手间。
胃里不间断的疼痛很是磨人，虽然止血药止痛药跟解痉药三管齐下，但方君弈很清楚这无疑是饮鸠止渴，他只希望能顺利撑过这一家子的团圆时间。

撑着门框抵着胃部深吸了几口气，才缓步走向客厅。

“别坐着了吃饭了。”沈婷玉眉目慈祥地看着这一大家子，虽然忙的满头大汗，但也心满意足。

饭厅里各自落座，按照辈分，方君弈跟林予谦挨在一起。
林予慎跟方君诺回来的时候，晚辈们都站起来向兄长跟姐姐打招呼。
唯独方君弈依然坐在原位愣神，眸色阴沉，深埋眼底的厌恶与恐惧转瞬即逝。
一时间，饭厅里的目光都集中在方君弈身上。
林铸皱了皱眉，带了一丝不满道：“君弈，怎么回事，还不向你哥哥姐姐问好。”
方君弈放空的思绪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失神，苍白疲惫的脸上带了几分懊恼，连忙起身。
“姐。”
方君诺微笑点头表示回应。
“……大哥”
“欢迎回来。”
林予慎含着意味不明的笑，伸出双臂揽了揽方君弈的肩背。
男人间的友好拥抱。却让方君弈为之一颤，眼神都染上戒备，虽然不易察觉，但与他几乎肌肤相贴近在咫尺的林予谦还是感觉到了，震惊之余更是不解。
他怕大哥！？方君弈竟然害怕大哥？为什么？
林予谦脸色沉了沉。
这两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是时候该查一查了。

一顿饭，饭桌上的人各怀心思，再精美的菜肴也索然无味。
方君弈吃了两根青菜喝了几口煮饺子的清淡汤水便借口回房休息了。
外面还在给林予谨庆生，方君弈将自己锁在浴室里，靠着瓷白的浴缸滑坐在地拼命深呼吸，全力压制不断翻涌的吐意。
血已经止住了，就要想办法吃点东西，方君弈并不是那种自暴自弃的人，宁愿疼死也不能被饿死。
更何况，他还没等到林予谦心甘情愿爱上他，他还没等到姐姐结婚生子，他还没等到林予慎的一句道歉，他还有很多事没做……


浴室门外的一片黑暗让他望而却步，压抑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就好像回到了那两年里，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绝望而无助。


漆黑一片，所有的电灯开关都被带密码的铁箱罩紧，门窗也被密码锁锁死，门窗外是厚重的黑色幕布，整个洋楼都被黑幕布裹了个遍。
洋楼里没有沙发座椅没有电器，只有一张床。
天花板里有无数蜿蜒绵长的窄小通风口，弯弯曲曲的长度让光都无法深入。
没有人会经过，没有光会触及，没有声音会逗留。
每天都会有人会趁着他不在客厅，从黑暗的窗外放进食物跟饮水，他们会小心地不让一丝光线溜进来。
这里没有光，没有时间，没有人迹，也没有外界的任何声音。
有的只是无边的黑暗。
深不见底。

方君弈在座地狱般的洋楼里生活了十四个月。
几近崩溃。

只是在每每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就会有人把他带到一个正常的环境里生活一段时间，等他稳定了，又将他送回去。
几轮反复，竟已是两年。

他的大哥，将他软禁在黑暗里两年。


方君弈指尖掐着抽痛的太阳穴，挣扎着站起身，鼓起勇气打开浴室门。

扑面而来的深邃，名曰恐惧。

在码字了大概十点发文

chapter 4


方君弈只身闯进了黑暗，使劲眨了眨眼，眸中却并无焦距，他弯着腰，任由冷汗一滴接一滴地划下，苍白干裂的唇已经伤痕累累，一手死死掐着作祟的胃，一手摸索着墙壁，顺着墙壁一步一步挪进了尘封了两年的，自己的卧室。

他并没有关掉浴室的日光灯，不仅是黑暗带给他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窒息，他想从中汲取一丝力量，更是因为被黑暗蚕食了两年，方君弈的夜视能力已经非常差，几乎沦为夜盲。

日光灯下，那个单薄消瘦的身影在显得更加苍白，方君弈迈着缓慢而坚定的步伐，没入黑暗。

即使身体细微的战栗源自灵魂深处，难以自制。

但他的生命中有一道独一无二的光芒，左右着他的言行举止与未来，并引诱他飞蛾扑火般心甘情愿地，孤注一掷。

那道光，名为林予谦。


林予谦靠着酒窖入口走廊深处的墙壁，摇曳着高脚杯中妖冶的红，冰霜般的棕色眸子注视着浴室门前踉跄的背影，敏感地捕捉到那轻微的颤抖，光线笼罩下，沉浮的灰尘不断跃动。

半敛的眸子暗了暗，深沉得如幽潭。

后脑贴上冰凉的墙壁，薄唇轻启手抬杯仰，将酒含入口中。

阖眼，任自己沉入寂静与黑夜。

他需要好好想想，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



一周后。

方君弈一手紧紧握着钢笔，指关节泛着霜白，一手握拳死死抵着抽搐不断的胃腹，纠结的眉心与灰白的脸色让人心生怜悯。

但并不包括林予谦。

“方君弈！”

林予谦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眸中迸射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扬手一下将蓝色文件夹摔在方君弈面前，在冷清的办公室内回荡起一声巨响。

方君弈一震，被剧痛朦胧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解与委屈。

“林总，怎么？”

“怎么？你还好意思问我！？你自己看看你谈的合同！之前销售部跟CE公司还盘的定价明明是FOB，财务部出货报表都拟好了，而你谈的这份合同，为什么是CIF纽约！？你知不知道这样会给凌丰带来多大风险？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凌丰临时抽调多少资金！？”

林予谦愤怒地指着方君弈，语气简直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简直岂有此理，他才出差几天，他就敢把合同搞错，当我林予谦是死的！？

方君弈在林予谦话一出口便愣在了当场，眼底流露出一抹狠厉。

安权，你敢阴我。

“林总，昨天赴宴前我特地问过财务总监，他并没有否认CIF价。”

林予谦心里一沉，安权这么快就按耐不住了么？
紧紧纠着眉，不知不觉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胃里突然袭来的剧烈痉挛激得方君弈猛地伏在了办公桌上，下唇瞬间刻上了血痕，淋漓冷汗湿润了浓密卷翘睫毛，蝶翼般不断颤抖。
方君弈一手悄悄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攥了药瓶，紧绷的神经撬开紧阖的牙关，咬开瓶盖，将两指宽的小药瓶翻转，倒出解痉药含入口中，堪堪咽下。
药瓶很小且由于最近痉挛发作的比较频繁，药瓶里已经不剩几粒药，所以并未发出异常的声响。
林予谦还没察觉，等他终于将思绪从沉思中拖出，方君弈已经端着马克杯在喝水。
嘴里苦涩的药味让方君弈阵阵反胃，匆忙端了杯子灌了口凉水，幸好疼得麻木的胃已经没有力气再做多余的挣扎。
“方君弈，你刚接手销售总监，不了解凌丰的业务也是正常的，这次姑且算了，我不希望再有下次，你把CIF价的各项费用跟合作公司的考虑条件都整理一下，拟份备用方案给我。”
林予谦皱着眉拿起文件夹转身匆匆离开。
安叔叔，我早就警告过你别动他，既然你已经不仁不义了，那就别怪我抽丝剥茧地，削了你的权。


财务总监办公室。

安权转过皮椅，面朝着落地窗，窗外是一片车水马龙，霓虹彩灯。

夜幕紧紧笼罩天空，满是尘霾的灯火阑珊的城市，早已被剥夺了拥有闪烁星光的权利，幽远而深邃的夜空只淡淡悬着一轮残月，朦胧的月光漏了一地。

“他应该已经开始对付我了。”
“你有把握吗？”
“放心吧。”

切断通话，安权随手将手机扔在办公桌上，远目窗外的繁华。

多少人在拼搏的过程中，都渐渐迷失在绚烂间，丢弃了追逐的焦点，再也找不回初心。

董事长，您是否也不希望他们成为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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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5

“安权，来一趟我办公室。”
林予谦带着一肚子火回了办公室，想了想便直接拨通内线电话召了安权。
“林总，您找我？”
安权敲了敲敞开的门。
“把门关上。”
安权转身关了门走到办公桌前。
林予谦将手中反复翻阅的文件夹随意地扔在办公桌上，指了指它意示安权看看。
“请坐。安总监，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方君弈找你了解项目情况的时候，你要更改价格条款。”
安权解开西装的扣子坐在办公桌前的皮椅上，手肘杵着扶手，轻抚下巴，道：“有什么不好吗？我只是考虑到CIF价能让公司赚的更多，而且客户享受到了全套的优质服务，增加了续单的几率，我不认为这样做对凌丰有什么不利。”
林予谦前倾身体，双手搭在办公桌上，手掌交叠，眼神深不见底，如苍鹰，紧紧盯着它的猎物。
“财政部不是都将出货报表拟好了吗，看来你勤劳的下属又要加班了。”
“在方总监来了解账目前，我已经吩咐他们重拟一份报表，新的出货报表昨天已经交上来了，我等会儿就让助理送过来给您。”
“既然这样，就辛苦安总监了，不过下次安总监更改项目内容前，请先问问我的意见。”
安权起身颔首。
“我明白了，对了林总，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三年前，王氏银行在美国分行的破产危机。”
“怎么，你倒是挺关心？”
王氏兄弟是凌丰的大股东，旗下有多间银行，三年前美国分行破产危机的时候，凌丰上上下下都流传着王氏兄弟要转股筹资的传闻，只是那时，他还在比利时做着为期一年的市场调查。
安权露出内敛的微笑，难以看透的神情。
“这背后的前因后果，可是有趣得很。”
“是吗。”林予谦也回以无懈可击的笑容。
“林总您忙，我先回去了。”
林予谦转动着桌边的茶杯，道：“对了，出货报表要多印一份，给方君弈送去。”
“是。”

林予谦端起茶杯，轻嗅鼻间萦绕的清新茶香，吹散了杯面氤氲的热气，细呷一口，唇齿留香。
果然是只，老狐狸。



方君弈觉得自己不太妙。
被放出来前，他就因胃出血被送进了医院，出院后就直接回了林家。
这两天应酬不断，陆陆续续又开始吐血，疼痛也一直没消停过，他已经麻木了。

方君弈摁着胃，一手端着滚烫的水杯，暗暗叹了口气。
这也不能怪他。被软禁的两年，他每天都尽力吃喝睡觉，但那种遥遥无期的日子实在太过漫长，他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经常忘记了吃饭，这种完全不规律又压抑的生活使本就娇气的胃不堪重负，大部分时间都靠着墙发呆，直到饿的胃里抽搐不断，他才想起吃饭这回事。
被黑暗笼罩了两年，他没疯，已经很对得起自己小时候，在孤儿院的摸爬滚打时建立起的强大心理防线了。
更因为，他一定要正常地看着林予谦，无法自拔地爱上他，一定。
方君弈狠狠揉了揉作祟的破败胃部，灌了口热水，才缓缓起身，拿着文件夹出了办公室。

“林总，您要的资料。”
林予谦放下笔，抬头，就看见方君弈惨白着脸，皱着眉头，额头上全是冷汗，一手微微撑着桌子，一手递过来一个文件夹。
林予谦接过文件夹，心不在焉地翻了翻。
“坐吧。”
方君弈长呼一口气，扶着桌沿的手收回来不露痕迹地轻捂着上腹坐下。
林予谦合上文件夹，将它随意地放在办公桌上，起身，整理了袖扣，扣上西服扣子。
“方总监对三年前王氏银行的危机应该有所了解吧。”
方君弈紧紧抿着唇，一阵漫着血腥味的刺痛让他猝不及防，刚刚咽下几乎脱口而出的呻吟便被喉间的血腥吓了一跳，眼前忽暗忽明，物体的轮廓也模糊不清，耳边嗡嗡的耳鸣愈发严重，他狠狠咬了咬唇才勉强扯回些神智。
“确实。”声音低哑不堪，细微得颤抖着。
林予谦皱了皱眉，心下明了他又是不舒服，压下心头沉闷的钝重感，接了杯温水递给方君弈。
见他没动也没接，心底又生出几分不痛快，无名的火猛然窜上心间，一杯温水被他磕在办公桌上，水花四溅。
方君弈暗暗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能对抗剧痛，却被瓷杯与桌面碰撞的声音一震，泛着水雾的眸子抬头望了望冷着脸的林予谦，又看了看面前的水杯，干裂苍白的薄唇勾起感激的笑，虚弱而无力。
“谢谢。”
“不客气，方总监要是不想回答就算了，看你身体不是很舒服的样子，这样吧，我批你三天假，回家好好休息。”
可恶，他竟然又不应他？
“方总监，没事的话可以回去了。”
方君弈一手虚握着水杯，拼力汲取那一丝丝的温暖，一手深深陷入上腹，对抗疼痛的身躯紧绷地开始颤抖。
“方君弈，你是聋了还是哑了，我说你可以出去了！”

林予谦勃然大怒，他居然敢彻头彻尾地无视他！？
方君弈低垂着头，冷汗顺着侧脸滑下，浸湿衣襟。
好疼……怎么……会这么严重……
方君弈无力地摇了摇头，道：“你以为……我愿意留着吗……”
林予谦心里一惊，连忙俯身扶住方君弈的胳膊，感觉到他的战栗，关心的语气都带了几分焦急。
“方君弈，你胃疼？药呢？你的药呢？”
方君弈已经无力开口，只能堪堪摇头。
他怎么能告诉他，他的胃病犯的很严重，药早就耗尽了。
一线血红从方君弈的嘴角溢出，蔓延到深色的西服上，勾勒出妖艳的图画。
林予谦心底炸裂开疯狂的恐惧，让人头皮发麻，瞬间慌了手脚。
“方君弈……”
方君弈长睫轻颤，终于无力地阖眼，崩住的力道突然松懈，整个人顺势倒在林予谦怀里。
“方君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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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6

林予谦半弯着腰站在椅边，双手紧紧圈着无力斜靠过来的方君弈的肩膀，脑海中空茫虚无，一片空白，呆愣在原地，扶着方君弈肩膀的手颤抖不停，竟然就这样任方君弈嘴角溢出的血丝不间断地蔓延。
他很怕，是的，他承认他很害怕，他在想如果方君弈就这样死了，他的灵魂会不会也随方君弈生命的消逝而流失？
他想会的……一定……会的。
等林予谦终于回过神来，方君弈的脸色已经呈现出生命颓萎的灰败，形状姣好的薄唇也泛了淡淡的青色。
这是失血的表现。
林予谦深呼吸了几轮，尽量让自己焦灼的内心镇定下来，这样才能救方君弈。
从方君弈嘴角流出的血已经染红了林予谦横在他胸前的手臂，深色西服沉甸甸的都是腥锈。
一如当初，小息的瑰色婚纱。
林予谦慌张地伸手抹去方君弈嘴角还在外溢的血滴，半跪在冰冷的地上，将方君弈的上半身搂进怀中，将他下颌搭在自己的肩上，防止涌出的血液堵塞呼吸道，造成窒息。准备将他横抱到不远处的灰色沙发上，再用放在办公桌抽屉里的手机打120。
这时，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如天籁之音萦绕在耳畔。
“方总监，楼下乔……林总？”
一楼的接待秘书舒寒惊讶地看着自己老总跟总监抱在一起，她整个人都沸腾了……
林予谦猛地回头，冲着舒寒大喊：“愣着干什么，快叫救护车！把一楼大厅的人通通清出去！”
舒寒这才发现，林予谦的手上，胸前的衬衣处，都是触目惊心的骇人的鲜红！

救护车的鸣笛划破天际，刺穿金黄的云翳，倾泻而出的，是火红似血的残阳余晖，美得凄艳。

方君弈是胃出血，出血面积不算大，但出血时间长，残血累积地多，医生给方君弈做了止血手术便转入了VIP病房。
被苍白、死亡与希望占领的医院，永远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味，无所不在，如影随形。
特等贵宾病房内。
这里的装潢多了几分温馨，少了些许凌历苍劲的白。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林予谦窝在病床旁的沙发里，一双深邃的桃花眼盯着一滴一滴流逝的点滴，视线沿着输液管扫到方君弈修长白皙的手。
回想方才护士给他换衣服时，那人的手背处，手臂上都是淡淡的，聚了青紫色淤血的针眼。
林予谦蹙了蹙眉，对方君弈这两年的音讯全无，更增添了几分疑问。

目光顺着手臂上移，停驻在方君弈苍白俊美的侧脸上，像被无形的不可抗力吸引住了似的，移不开视线。
方君弈拥有一张颠倒众生的精致俊美的脸。
黑色的眉，眉形窄细轻长，眉头颜色略深，棱角凌厉，眉中部与眉捎微微上扬，描绘出像水墨画一样淡淡的弧线，睫毛浓密而细长，甚至微微卷翘，隔着下睫数毫米的地方，有一道明显的窄小印痕，像天然的画框，勾勒出凤眸优美的轮廓，印痕延伸至眼角，配合着眼角的弧度微微上挑。
轻阖的眼皮下，是一双茶色中染着淡灰的眸子。
美人裂的薄唇，比一般亚洲人高挺一些的鼻梁，削瘦的脸，光洁饱满的额头。皮肤白皙细腻，不见汗毛。
虽然如此，可方君弈俊美的容颜却丝毫不显女气弱气，反而透着清冽脱尘，生人勿近的冰冷气质。
林予谦曾经想过要调查方君弈的生父生母，看看他是不是有几分的欧洲血统，但都被“找到他的父母他就有可能离开林家”的可怕念头给扼杀在了摇篮里。
还在英国留学的时候，林予谦常跟同学吹嘘，什么叫风情万种，他四哥一个微笑就能甩风情万种好几条街！
可惜如今，物是人非。

“林总，住院费已经交齐了，媒体那边所有的负面报道也都压下来了。”
直到舒寒敲了敲病房的门，林予谦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方君弈的俊颜看了好长一段时间，有些懊恼地垂首敛目，揉了揉眉心。
“嗯，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舒寒觉得自己感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忙作惶恐状，连声道：“不不不……这是我应该做的。”
如此体恤下属的好老板不多了啊！今天居然让她碰上了珍稀物种！
林予谦站起身，脱下一直没顾得上脱的染血的西装外套。
“刚刚的事……”
“林总，刚刚我什么也没看到！”
林予谦随手将外套搭在椅背上，取了只玻璃杯边兑温水边问。
“嗯，不错，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部门的？”
“我……叫舒寒，舒心的舒，寒冷的寒，是秘书部的一楼前台的接待秘书。”
舒寒站在门边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林予谦从床头柜里拿了根棉签，沾着温水小心地点在方君弈干裂渗血的唇上。
“你刚刚来找方君弈，有什么事？”
“刚刚……乔氏董事长乔威来找方总监……”
舒寒越说声音越小，早就听闻乔氏的董事长不好惹，谁想到那权重位高的老头子一进大厅就指名要找方总监。

“乔威？”林予谦纠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麻烦总是喜欢，一拥而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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