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这边的房间，每一间门里都是关不住的悲伤的哭喊。他们都想着让自己挚爱的亲人回来，哪怕再能听他们多说上一句话，哪能再配他们多待上一分钟。可对于将死之人来说，死亡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死人是没有感觉的，难过的只是活着的人。
而在这一间门里，死去的不算是多么可敬可爱的亲人，他只有易安这样一个亲人。易安大概是在哭他的死，也大概是在哭再无亲人的自己。
要是没有陆遥清……
易安不敢想，要是没有陆遥清会怎样。他甚至想不明白，在从前还没认识陆遥清的那段时日里，他是怎么活过来的。
易安在殡仪馆里盯着易伯天待了三天，陆遥清在殡仪馆里陪着易安待了三天。
还好，他一直都陪着易安。

四十二
“陆老师。”
“陆老师好。”
“哎？陆老师你忙完了？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习惯性点头应答的陆遥清在看到自己同事的时候终于显露出一点烟火气来，微微弯了弯唇，礼貌地道：“嗯，小张老师，最近几天麻烦你了。”
“你太客气了。你们班学生都挺听话的，不麻烦的。”小语文老师不好意思的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因为刚剃了板寸不久，对自己后脑勺的手感还不是很熟悉，很快就放下手来，有些迟疑地道：“嗯……就是……最近易安……”
“他的父亲……去世了。”陪易安安葬好易伯天后，陆遥清又陪着他在家待了好几天。可尽管如此，还是能明显看出来易安依旧在难过。这种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调整好心态的。所以提起这件事，陆遥清的神情也变得哀伤了一些。然后微微颔首，无比诚恳地道：“易安看起来的确有些叛逆，但他绝对不是那种离经叛道的孩子。之前在课堂上接电话，也是因为他的父亲已经病了很久了，随时都会……最近我也是在陪他处理这件事。所以他有什么冒犯的地方，实在抱歉，还请你别太怪他。”
被他这么一说，小语文老师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哎呀，他只是个孩子嘛，我怎么会怪他呢。”然后又有些奇怪地问：“陆老师，你和易安是亲戚啊？”
虽然他入职不久，对易安的事也是隐约知道一些的。可是不是说易安身边没有什么亲属吗？陆遥清怎么会和他走得那么近。
陆遥清微微迟疑了片刻，便不闪不避的笑了笑，无比坦然地道：“我是他的家人。”
小语文老师莫名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只觉得他的笑意仿佛一束阳光，把他整个人都笼了进去，直暖进心窝里。
他忽然里想和他多说几句，哪怕是聊在课堂上几次三番把自己当成空气一样的易安都好。路过的许知晴却同他打了个招呼，就匆匆把陆遥清拉去了办公室。
小语文老师：？？？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这么好看又温柔的男人聊聊天，怎么又让人给拽走了。呜呜呜为什么他看中的男人总是喜欢女人呢？
被匆匆拉进办公室里的陆遥清也是一脸茫然，不着痕迹的把手从她的手里挣出来，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了？”
许知晴做贼一样的四处看了看，确认了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之后，还刻意压低了声音：“你假期的时候是不是给学生补课来着？”
陆遥清点了点头，这的确算不上什么秘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毕竟大部分老师都会趁着假期给学生们补课，学生和家长也是愿意的。虽然一直有不许老师私自补课的规定，但毕竟已经高中了，很多学生自己也开始着急，都会主动联系老师补课，几乎没有什么人会管这种事。
“不知道这件事怎么被主任知道了了。咱们主任那性格你也知道，又一直都对你有些偏见，所以就给捅上去了。之前学校领导还开会商量怎么处罚你，只等你回来了。”许知晴已经替他着急了好几天了，毕竟这种事可大可小，要是真处分，都有可能被停职。可是她知道陆遥清是什么样的人，他向来尽职尽责，只在这一个假期犯了这么一个算不上是错误的错误。要是因此停职，实在太可惜了。
陆遥清倒是无比淡定，最多推了下眼镜：“这样啊，谢谢你。”
既然是他做过的事，他就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也早就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涉及不到易安，伤害不到他的亲友，那就都是小事。
他可以对自己做的任何事负责，也完全付得起这个责任。
实际上学校也不会真的因为这种屡见不鲜的事就停他的职，毕竟这些年里他的教学业绩都是有目共睹的。只是主任紧咬着不放，所以不仅剥夺了他的高级职称，还要他把所得全部利润都上交。
职称什么的陆遥清并不是特别在意，但是让他上交全部利润就有点为难他。毕竟他的那点存款和那些钱，都给易伯天交医药费了。
所以……不如试着找个兼职？
“哥？哥？”
“啊？什么？”
“你怎么了？”易安拨着碗里的米饭，幽幽道：“从到家以后你就魂不守舍的，我刚才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理我。”
“抱歉，有点走神。”对上易安疑惑的目光，陆遥清掩饰的吃了几口饭，若无其事地道：“我只是在想……明天给你们留什么作业。”
“所以现在我们作业这么多是你苦思冥想出来的结果吗？”易安无比怨念地道：“救救孩子吧，天天做这么多题肯定得秃。”
“别贫，吃完快点去写作业，都快十二点了。”陆遥清果断无视掉他怨念的小眼神，铁面无私地道：“而且不能只写数学作业，其他作业也得写！”
“啊？”
“啊什么？你对其他科老师有意见吗？这么不尊重他们？”
“也没有不尊重……只是……”易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事，纠结了半天，干脆直白地道：“我只喜欢你啊。”
“这……这和这种事有什么关系？你就是懒。”陆遥清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这小崽子三言两语就撩得心跳加速，故作镇定的戳穿他后，见他生无可恋的飘去写作业，才抿着嘴偷偷笑起来。
他家小崽子可真可爱。
收拾完桌子，陆遥清便像平时一样坐在易安身边批改各种练习册和卷子。等他批完，易安已经写完了作业，洗完了澡，倚在门边等他睡觉了。

“你先睡。”因为今天校领导特意给他开了个批斗大会，他还没来得及做课件呢。他熬会儿夜无所谓，易安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陪他一起。
但是易安显然是想陪他一起的，只是被陆遥清连哄带威胁的赶回去了。他家易安，向来是很听他的话的。
陆遥清喜滋滋的做好课件，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一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他的工作也才刚刚完成。
要上交的那些钱怎么办呢？

四十三
凌晨三点以后，天空仿佛黑到了极致，逐渐透出些白。街道上变得空旷起来，只偶尔有几辆车路过。只有几处地方是极为热闹的，在这样静谧的夜里，刺激着人们的神经，释放着平日里压抑已久的灵魂。
酒吧就是这样的一种存在，几杯酒下肚，平日里不能说的话都可说，平日里不敢做的事都能做。颓唐疯狂，兴奋哀伤，好一幅众生百态像。
“遥清，过来休息一会儿吧。”
女人看起来已过四十，却是风韵犹存。不过几步路，都走得摇曳生姿。
陆遥清把吉他放到一边，走到她身边，接过她递过来的水杯，浅笑道：“谢谢你，秋墨姐。”
“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认识也有十年了吧。你有难，我还能不帮啊。”许秋墨有些怀念地道：“那会儿我就看你不错，长得好音色也好，都想帮你联系人让你出道了，只可惜你父母不同意……”
“那个时候，就没少给你添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因为你，我这里生意也好了不少。”许秋墨说着，忽然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他们给你的酒你不用都喝，没关系的。”
陆遥清抿着唇笑了一下，喝掉杯子里的水，便又去唱歌了。
轻拨吉他，男人半阖着眼，看起来慵懒又迷人。依旧是那一身干净的衬衫，只在领口松开了几枚扣子，便显得无比撩人。
一曲必，陆遥清却还是会接过那些形形色色的男女递过来的酒杯，同时还有他们递过来的小费。有意无意轻拂过他面颊甚至锁骨的手指，便也可尽数忽视。
不过几杯酒，被摸几下而已，他不喜欢，但也不是不能忍受。
如果在踏出酒吧后没有吐得那么狼狈的话，陆遥清想，或许他还可以凭这点本事再多赚点钱。
秋墨姐的确很照顾他，见他脸色不好，便让他走了。果然一出来，他就忍不住扒着垃圾桶吐了起来。狼狈得和那些醉生梦死的酒鬼没有半分区别。
陆遥清有些厌恶的擦了擦嘴巴，然后系上了领口的扣子，若无其事的往家走。天已经快亮了，最近易安看起来睡得都不太好的样子，他得快点回去陪他。
那小崽子嘴硬得很，除了在殡仪馆哭的那一场，他一点伤感都没有表现出来过。却总是会在夜里做梦，喃喃着他在易伯天生前从不肯叫出来的“爸爸”，哀求着梦里的人能多陪他一会儿。
可梦终究只是梦啊。
陆遥清轻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打开门，却看到几乎所有房间里的灯都被打开了，所有房间的门也都是开着的。
不知道易安是什么时候醒的，这会儿竟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大概是因为夜里冷，他本能的蜷缩起来，整个人都团成小小的一团，看起来格外的引人怜爱。他睡得显然不太踏实，听见开门声便紧紧蹙起了眉头。却不知又陷入了什么噩梦，迟迟未醒。
陆遥清很少见到看起来这样无助的易安，毕竟平时他都装的挺无法无天的，就差宣告全天下天老大他老二了。可不得不说，这样的易安，看起来真的很让人心疼。
陆遥清轻手轻脚的换了鞋，起身的时候却是难以控制的踉跄了一下，差点儿给易安跪下。他扶着墙缓了一会儿，见易安没醒才松了口气，去卧室包了被子出来给他盖上。然后又去洗手间，尽力压着声音把没吐干净的酒水吐出来。
平时闻起来再香甜的液体，混合了胃酸，也变得令人恶心起来。仿佛有团火掠过他的食道，一路火烧火燎的灼过喉咙，却仍不肯放过他，依旧在他的胃里跳动着，仿佛恨不得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焚烧殆尽。
湿冷的汗水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浸透他的衬衫，几乎要使他也开始厌恶起自己来。陆遥清紧紧抿住唇，嫌弃的扯开了几枚扣子，才想到自己的睡衣还在卧室里，却因为那团跳跃的火，跪坐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
可别晕在这里啊，他早上还有课呢。
更重要的事，不能吓到易安。
陆遥清压抑着急促的喘了几口气，才觉得仿佛又活过来一般。起身，推开门，却发现易安已经醒了。就赤着脚站在门口，凶狠的盯着他。
其实说凶狠也不太准确，那样的目光……怎么说呢。像极了怕被母狼抛弃的小狼崽子，又像是被人逗到想咬人的小狗，却因为种种原因而极力压着脾气不敢真的动口。
“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光脚走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唱了太久的歌，还是因为刚吐过，陆遥清的声音低哑得过分，他又清了清嗓子才能若无其事的说下去：“去把鞋穿上。”
易安却站着没动，依旧是那样凶狠的瞪着他，声音却与神色不太相符，一点儿狠劲儿都没有不说，听起来还可怜兮兮的：“你去哪儿了？”
陆遥清抿了抿唇，几乎抿尽了唇上的最后一丝血色，却没有回答，只说：“临时有点事而已……最近降温，以后别穿这么少就在沙发上睡，容易着凉。”
“是什么要紧的事，让你三更半夜的往外跑？”易安大概是觉得有些冷的，大母脚趾头都不自在的蜷缩了一下，却还是站着没动，决心要问个明白。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早就感觉到经常睡着睡着本该在他怀里的人就不见了。只是之前他总是做梦，一直不太清楚那是梦境还是现实，直到今天忽然惊醒。
他总是喜欢瞒着他，不管做什么都瞒着他，只把他当成个孩子哄。他早就……早就忍受够了！
“……先休息吧，明天还有课。你别再在课堂上睡着了，别的老师的课也……”陆遥清说着，轻轻揽住易安的肩膀就想把他往屋里带。

最好睡一觉，他就可以忘记这件事了。
“我问你去干什么了！”易安却用力挥开他的手，看起来是真的很想咬人。
小崽子的力气还是那么大，他整个人几乎都顺着易安这一推撞到了墙上，本就火灼一般的胃腑仿佛顷刻间都彻底着了起来，差点就让他当着他的面叫出声来。
但是……不可以的啊，他知道易伯天是怎么死的。易安嘴上不说，心里却忌讳得很。
“抱歉……以后，不会了。”陆遥清忍了又忍，终究是没能忍住抬手抵住了腹部。可也只匆匆按了一下，他便极力自然的垂下手，控制着呼吸，断断续续的说出一句：“不会再……留你一个人……”
易安到底没再说什么，却也好像没有想原谅他。只是默默红了眼眶，然后又躺到沙发上裹紧了被子，不再理他。
陆遥清没有力气继续哄他，实际上他连动都不想动，只想把手都杵进胃里压灭那团火。但他还是强忍着走进了屋里，仔细的关好门，才敢把自己缩成一团。
他做不了一个好老师，没法儿太狠心约束着易安的脾性。
现在看来，他大概也做不成一个好的伴侣，他总是会叫易安不开心。
所以要怎么哄一个十六岁的小男朋友呢？在线等，挺急的。

四十四
陆遥清真是一个特别能装蒜的人。
明明脸色已经差得谁都能看出异样来。他偏要装作无事一般对每个人都温温和和的浅笑。明明看起来都快要站不住了，他偏要若无其事的站在讲台上继续讲题。
如果不是他第三次生硬的停下来，除了他满面的惨白和醒目的黑眼圈，真是一点不妥都看不出来。
陆遥清扶住讲台，若是有人能看见，定是要怀疑他与讲台有什么深仇大恨，竟像是要把那木制的桌面生生掰断一般。
昨夜的那团火直直烧到了今天，他一整夜都没怎么睡，又连着上了一上午的课，早有些受不住了。可是他不能倒下去，他是老师，他得对自己的学生负责，他不能吓到自己的学生。
更不能吓到易安。
陆遥清极力压下腹中的不适，声音已然暗哑下去：“我们继续看下一题……”
他握着粉笔的手不自觉的发抖，汗珠儿顺着额角滑下，溅起一地灰尘。
坐在第一排的学生看的分明，忍不住问：“老师，你没事吧。”
“嗯？啊……没事的。”陆遥清弯着眼睛对他笑，若无其事的继续讲题。扶着两桌的手指，却像是要生生扣进木头里。
易安耐着性子听他讲完这题，见他在让大家整理的时候，抬手横在了胸腹间，终是忍不住站起来，不容置喙地道：“老师，我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易安？”陆遥清本是几乎只凭着毅力还站在讲台上，冷不丁被易安抓着手臂拽出去，差点没忍住叫出声来。好在他的办公室离班级不远，易安把他拽去了办公室也就松开了手。却是特意离他远远的，一副并不想理他的模样。
“易安？”陆遥清抬手抵住腹部，靠着墙壁才勉强站直，有些不解地问：“怎么了？”
“没怎么。”易安撇开目光，仿佛多看他一眼都嫌烦：“反正不到十分钟就要放学了……你在这里待会儿吧。”
“你要和我说什么……”
“我没有什么好和你说的！”易安打断他的话，仿佛已经不耐烦再听他说什么，转身便想走！
“等一下，易安。”陆遥清却叫住了他，从兜里掏出了几百元钱：“你还有钱吃饭吗……这些钱你拿着，想买什么就买，不够再管我要。”
易安却推开他的手，一分钱都不想拿：“陆遥清，我不用你养我！我自己也可以活着……我甚至可以自己搬出去住。我不用你养！”
陆遥清扶住桌子，却还是难以控制的弯下腰去。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却无比坚定：“不行……易安，你还是个学生。”
“学生又怎样？我有手有脚，能养活自己！”易安冷哼了一声，不知是赌气还是真的寒了心：“还是说，你一直只是把我当成个什么都做不成的小孩儿……你是不是一直都这样想！”
“……没有，别乱想。”陆遥清咬了下下唇，隐约尝到一丝腥气。他借着这一丝清明把钱塞到易安的兜里，然后便顺从的坐到椅子上，抵着腹部忍不住吸了几口气，才又挤出些声音来：“午饭我就不陪你吃了……你自己……自己好好吃饭……呃……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我喜欢你，在你看来是乱七八糟的事吗？”易安似有不甘的看向他，却不等他回话便甩门跑了出去，只隐约留下了一句：“随便你怎么想吧！”
随着办公室的门被“砰”的一声关上，陆遥清感觉自己的胃也跟着跳动了一下。陆遥清陷在腹部的手忍不住又用力了几分，低低的呻/吟在喉咙里滚了几回，只溢出几声低咳来。
“呀……陆老师？你这是怎么了？”许知晴大概是刚下课回来，被陆遥清吓得手上的练习册都差点扔了。
“……没事……”陆遥清抬起头来，扶着桌子缓缓支起身体，挤出一丝温和的笑容来：“下课了？”
“嗯……陆老师，你脸色好差……真的没事吗？”许知晴把练习册放到办公桌上，给他接了杯水：“你不会又胃疼吧……陆老师，有时间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感觉你最近状态都很差，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嗯，谢谢你。”
陆遥清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同时也难以控制的感到一丝慌张。连同事都能看出来他的不适了吗？这种情况，还真是少见。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下去，他真的太疼了。
还好……还好他就快要凑够这笔钱了。
易安一整天也只同陆遥清说了那么几句话而已，直到晚上。他也没有再同陆遥清多说一句话。
他是真的生气了。
陆遥清完全能明白他为什么会生气，他也完全理解。如果有人这般瞒他欺他，他也是要生气的。
可是他不知道要和易安怎么说，说因为要给他父亲交医药费所以他被罚了吗？他为了凑那些钱才每天晚上都会消失一段时间吗？易安要是知道的话，得有多自责啊。
他不能告诉他。
易安今天晚上也没有把四肢都缠到他的身上，罕见的转向了一旁，孤独又可怜的抱着被子的一角。背对着他。沉默着睡去。
陆遥清捋了捋他散乱的头发，在他粉白细嫩的面颊上轻轻落下一吻，才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真是对不起，他又要食言了。
他不想骗他，仅此最后一次。
过了今天……他就可以每天每时每刻都陪着他，再也不离开他了。希望今天，易安可以不要做噩梦。
他爱他的，想让他过快乐的生活，想每一天都和他一起度过。他不是只是把他当成个孩子，他只是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快乐。
然而在陆遥清轻手轻脚的离开以后，本该沉沉睡着的人却忽然起来了。跟在陆遥清身后，亦步亦趋的追了上去。

易安盯着不远处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明明站都要站不稳了，却还是骑着自行车努力的向前走。易安也扫了辆自行车跟上去，他倒要看看陆遥清最近到底在忙什么！

陆老师吐血预警

四十五
易安从未见过这样的陆遥清，仿佛一杯迷情药，又仿佛是一只撩人的妖。若说平日里的陆遥清是一位十成十的正人君子，清贵高冷，不染污尘。那么此刻他便是彻底坠入了尘世，从眉眼到头发丝都仿佛会勾人一般。指尖轻抚过琴弦，染了霜的薄唇轻启，低哑的嗓音听起来竟如同海妖一般迷人。
“I wanna feel your touch
【我想要去感受你的触摸】
It's burning me like an ember
【我就像余烬在暗火焚烧】
Pretending is not enough
【表面平静，却无法遮掩心中炙烫】
I wanna feel lost together
【我想和你一起燃烧成灰烬，飘舞】
So I'm giving in
【所以我心屈服】
So I'm giving in
【所以我心屈服】
……
You are you are
【你是你是】
my favourite medicine
【我的灵丹解药】
You are you are
【你是你是】
you're where the lights began
【你就是那灯火阑珊处】
You are you are
【你是你是】
just one last time again
【你就是我的苦思冥想】
You are you are
【你是你是】
you are the trouble I'm in
【你是我的甜蜜烦恼】
You are the trouble I'm in
【你是我的甜蜜苦恼】 ”
最后一句被他轻声吟唱出来，像是当真有实质一般，飘飘渺渺的从耳畔拂过。若非易安怀着满腔恼火而来，几乎也要被他勾去了魂，晕晕乎乎的顺着他的方向过去，迷失在这一片纸醉金迷里。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迷离的灯光下，陆遥清也把吉他放到了旁边。他本意是想走下舞台去喝点水的，本就讲了一天的课，又接着唱歌，难免觉得嗓子有点疼。可他几乎一下来就被人挡住了，剔透的酒杯盛满鲜艳的液体递到他的唇边，耳畔尽是男男女女刻意压低的声音，邀请着他共饮一杯。
陆遥清迟疑了一下，还是一杯一杯接过，一点一点饮下。胸腹间的那团火一下子又燃得更旺了些，汗水一重又一重的从毛孔里渗出来，浸得他身上的衬衫几乎透明，更显诱惑。

陆遥清不动声色的把手横在胸腹间，依旧来者不拒。仿佛刷了一层白漆的面庞在昏暗又暧昧的灯光下像是冰雕玉琢的一般，漂亮得不似凡尘之人。唇角浅淡的笑意却刻意勾挑出几分烟尘气，又使他像是盛放到极致的罂粟花，妖异美艳。
他简直就像个妖精，集日月精华，从深山而出，误入到人群中，却得心应手的吸噬着人们的魂魄。
怎么也与陆遥清相识十余年了，许秋墨早就看出了他的不对。所以他刚唱完一首歌就从舞台上下来，她也没觉得有什么。见陆遥清被围住了，便过去帮他解围。
许秋墨在这里做了近二十年的老板娘，修炼得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舌灿莲花，没几句就劝散了众人，勾着陆遥清的手臂往角落里走。感觉到他几乎控制不住的往下滑，不由紧了紧手臂，微微蹙了眉头问：“自从你找到我的时候就感觉你的面色不太对，最近更是……你怎么了？”
“没事……可能最近有点累。”陆遥清扶住吧台，不易察觉的弓了弓脊背，笑意几乎要僵在唇角。
“唉，听说你现在还在学校做老师？那是够累的。”许秋墨递给他一杯水，关切地道：“不如今晚你早点回去吧，好好休息休息。也不差这么几个小时了。”
“没事的。”陆遥清客气的笑了笑，拿起水杯抿了一口，算是承下了她的人情。
他知道秋墨姐待他好，所以他更加不想给她添麻烦。而且秋墨姐给他的工资不少，他总不好再偷懒。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仿佛真的浇灭了些胃腹里燃着的火，却激起了更为强烈的疼痛。陆遥清忍不住皱了皱眉，深吸了口气，感觉疼痛稍有缓解，便直起身体打算去继续唱歌。却在转身的时候，骤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男人大概三十左右的模样，看打扮像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刀削斧凿一样的面容使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犀利，眼神却是有些轻佻的。他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矜贵又慵懒的打量着陆遥清，像是在看着什么玩物一般：“我不过几天没过来，这里竟来了个这么漂亮的小哥儿。秋墨，你从哪里找来的？”
“曲总，这位先生是过来兼职的。”虽然许秋墨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娘，幕后股东却是这位曲总。许秋墨对他还是很恭敬的，言外之意却是在强调，陆遥清只是个清白的打工者，与他不是一路人，最好还是不要打他的主意。
曲行轶却像是没听见一般，把酒杯往陆遥清嘴边一递：“赏个脸，喝一杯吧。”
陆遥清早年是这里的常客，几乎立刻便闻出了这酒不止烈，里面甚至还加了点催情的东西。他看了看难得拘谨起来、不太敢多说话的许秋墨，还是接过了酒杯，很给面子的一饮而尽。

这杯酒一下肚，几乎要打破他一晚上的忍耐。他总有一种再不走，就要立刻吐出来的感觉，便想先去洗手间吐一会儿。刚要转身，领口却忽然一紧，曲行轶居然抓住了他的衣领，想要吻过来。
陆遥清的瞳孔一缩，几乎想下意识的给他一拳。然而没等他动手，便已有人挥了拳过来，迫使曲行轶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
曲行轶轻巧的躲开这雷霆一拳，看着自己面前怒气冲冲的少年，笑意愈发玩味：“和我打架？年轻人真是有勇气啊。”
易安紧了紧拳头，还想再挥下一拳。陆遥清连忙握住他的手腕，难得强硬的把易安拉到自己身后，极力压下喉间的呕意对曲行轶陪出一个笑脸：“抱歉，这是我弟弟。他年纪还小，比较冲动，还请您不要见怪。”
易安惊诧的看向陆遥清，不明白他为什么阻止自己。这个男人差点儿就亲到他了，难道不该打吗？他为什么要道歉？
易安挣开他握着自己的手，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愤怒，狠狠瞪了曲行轶一眼便往外跑。
陆遥清刚才还和那个男人说他是他弟弟……什么弟弟？能接吻谈恋爱的弟弟吗？还是说……其实陆遥清只是哄他玩的，根本就不是真心实意？
陆遥清歉然的对曲行轶笑了笑，连忙追了过去。这边这么乱，又这么晚了。易安盛怒之下跑出去，他自然不放心。
然而易安跑的实在是太快，他腹中又疼得越来越厉害，实在追不上他。撑着膝盖喘了口气，只能破釜沉舟一般的喊了他一声：“易安！”
易安本不想理他，听他几乎都喊破了音，才不情不愿的停了下来。却也没想主动过去，只冷眼看着他气喘吁吁的跑过来。
胸腹间的那团火不知什么时候化作了锋利的刀，已搅得陆遥清直不起腰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这么疼，此刻也没心思去想这种事。急促的喘了几口气，还满心的都是该怎么哄易安。看他的模样，八成是误会了。可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不成还要他直接告诉易安，自己是为了交罚款和凑他的学费，才跑来唱歌？那可不成，那样易安肯定会更加难过。估计以后就得成天想着怎么赚钱，没心思学习了。
见陆遥清半天都不说话，易安已觉得有些不耐烦，抬脚又想走，却被陆遥清紧紧抓住手腕，不让他轻易离开。
易安这才肯把目光又转回到他身上，看看他这回又要怎么编。

“易安……我……嗬呃……对不起……”陆遥清一时也编不出什么好理由，不由觉得着急起来。偏偏越着急，胸腹间的痛楚便越强烈，扰得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再开口，便彻底忍不住的低头吐了起来。
易安见他吐得辛苦，终于不能再保持冷眼，忍不住抬手轻抚了抚他的后背。这才发现，他背上的衣衫几乎都被汗水湿透了，瘦得连脊柱都凸起来，摸着几乎有点硌手。
易安不由蹙紧了眉，正要询问，却感觉手下的身躯猛得一颤。垂眸看去，正看见陆遥清急促的吐出一口血来，接着整个人就控制不住的往地上倒去。若非易安眼疾手快的把他捞进怀里，他非得摔破了相不可。
这一口血吐出来，陆遥清反而觉得胸腹间的疼痛变轻了许多，只是眼前闪起了明明灭灭的光斑。同时周围的声音也逐渐远去了，只隐约能听见易安似乎急切的喊了什么。
陆遥清眯起眼睛，才勉强能看见易安的脸。他看见他家小崽子好像又哭了，眼眶红得像兔子。
怎么越长大，他反而越爱哭了。陆遥清有些好笑的想，又满心心疼，恨不得立刻摸摸他的头，抱抱他，好好安慰他一番。然而他动了动唇，也才勉强发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别怕……没事的。”
顿了顿，他又用自己最后的毅力呢喃道：“不去……别送我去医院。”

推荐【Trouble I’m in】这首歌，我觉得特别好听，单曲循环很久了，就引用过来了~

四十六
陆遥清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那小崽子一如既往的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
天边已隐隐泛起了白，从窗外映进来，隐隐有些刺眼。陆遥清微微眯了眯眼睛，正看见坐在旁边支着头，昏昏欲睡的易安。
他应该是很困的，却极力坐直身体想保持清醒。然而还是抵不住困意闭上了眼睛，身体左晃一下，右晃一下，光是看着就让人担心他会不会摔下去。
陆遥清动了动唇，却没发出半点声音，反而引得他一阵咳嗽，喉咙像是要裂开那样疼。
胃里的那团火像是已经被熄灭了，又恢复成了他熟悉的闷痛。从月初开始吧，他总是会胃疼，现下已经对这样的疼痛无比习惯了。因此，嗓子里的痛楚就显得格外清晰，让他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来。
他咳成这样，易安早就彻底清醒了过来。他把床稍微调高了些，想着这样是不是能让陆遥清呼吸得顺畅些。见他咳得辛苦，迟疑了片刻，还是走到他身边一下一下的顺着他的胸口。却还是冷着脸，一副并没有消气的模样，冷冰冰的言语却是透着关切的：“医生说你还不能喝水……先忍忍吧。”
等陆遥清好不容易顺过了气，腹中的闷痛也因为咳得太剧烈生生被牵扯得严重了许多。但陆遥清是忍惯了的人，只稍微蹙了蹙眉便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了。甚至指着床铺试图起身，一边还对易安歉然的笑了笑：“抱歉……你困了吧，我们回家睡。”
易安诧异的睁大了眼睛，除了眼眶还有点发酸，这会儿真是半点困意都没有了：“回什么家？你都胃出血了你知道吗！不好好在医院里治疗怎么回家！”
陆遥清已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的吃过一顿正餐了，每天盯着易安吃完饭，便赶他去学习，倒是没叫这小崽子发现过不对。这会儿刚醒，难免觉得有些晕。也不知道胃里的血止住没有，喉间的血腥气还是很重，熏得他甚至有点恶心。被易安这么一吼，眼前瞬间暗下去片刻，然后便泛起花白的光斑，让他一度怀疑自己还要再晕过去一次。
陆遥清凭着直觉摸到了易安的手臂，手指刚搭上去，却被他甩开了。陆遥清不由叹了口气，微微垂下眼眸，转而去扯他的衣角，几不可闻的呢喃出一句：“小点声……好晕……”
从易安的角度，刚好能清楚的看到陆遥清的睫毛，蝶翼一样轻轻的颤动着，看起来纤长又脆弱。霜染一般的唇呢喃出这一句，便轻抿起来拉在他衣角上的手还无意识的拽了两下，看起来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易安心底倏然一软，没能再狠得下心扯开他的手。他托着他的肩膀轻柔的扶他躺下，嘴里还是恶声恶气的说着：“你还知道晕？真是难得。”
陆遥清顺势握住他的手臂，然后摸索着一路向上，勾住他的脖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把易安直接按到了自己怀里。感觉到易安的挣动，还在他的后脑勺上呼噜了两把，笑呵呵地道：“好了，别闹了。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所以，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我……”易安的脸涨得通红，偏偏他整个头都被陆遥清扣在胸膛上，感觉连呼吸都变得灼热起来。平时陆遥清都是一副无比克制的模样，他抱他一下，都要被他按着说教半天什么有辱斯文。如今他忽然这般主动起来，易安反而没了平时伶俐的口齿，僵了半天只弱弱的说出一句：“我才没有生气。”
“那就好。”陆遥清这才松开手，浅笑着看向他。他对着易安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风情，水润的眸子里仿佛盛满了深沉的温柔。望过去便能陷进去，再也别想出来。连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都仿佛正好勾进了易安的心中。
易安被他看得面颊更加的红，用力吞了下口水，却依旧没镇定下来半分，反而愈发觉得面红心跳，只能落荒而逃：“你渴了吧，我去给你买点东西吃！”
这是已紧张得忘了医生要陆遥清禁水禁食的要求。
陆遥清没有拦他，而是慢悠悠的从床上爬起来，悠哉悠哉的去办出院手续。
于是等易安冷静下来回想起医嘱又跑回来时，便看见陆遥清正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等他。现在已经入秋了，早晨的风难免染了些寒冷。他只穿了件薄衬衫，却像是无知无觉一般。微阖着眼眸，看起来甚至有点昏昏欲睡。
“你怎么下来了。”易安跑到他身边，下意识的想扶他：“我们快回去吧，你也不嫌冷。”
“嗯。”陆遥清应了一声，顺从的搭上他的肩：“回家吧。今天给你假。”
“给什么假？今天就是周六好吧。”易安轻哼了声，后知后觉的停下了脚步：“等一下，回什么家？”
“唔……我办了出院手续。”陆遥清说着，不等易安发飙，接着道：“但是我拿了药，没事的。而且……我明天有事。”
“什么事有命重要啊？”易安咬牙切齿地道：“陆遥清，你少骗我！”
“这次真没有……我妈又给我安排了相亲，我再拒绝，她肯定要生气了。”陆遥清说完，敏锐的感觉到易安想推开自己，立刻又加了一句：“你知道，我一直只是做做样子的。我妈也那么大岁数了，不好再让她担心，所以……”
好吧他有点编不下去了，其实他就是因为穷，住不起院，又不好告诉易安，才用相亲做借口。
“呵，怎么都是你有理。”易安才不听他鬼扯，他要是想拒绝相亲，肯定有的是办法。这么轻易就同意了相亲，明显就是唬他的！

于是易安果断把他的手臂从自己肩上拿下来，用力一甩。然后也不看他，加快了脚步转身便走，还怒气冲冲的嘟囔了一句：“相你的亲去吧！”
陆遥清是真的快站不住了，才没拒绝他的搀扶。被他这么一甩，直接狼狈的摔倒在地。
他苦笑了一下，扶着旁边的路灯才勉强起身。见易安都快走没影了，抵住让他痛到腿软的腹部，踉跄着追了上去。
这样还相什么亲……他居然和易安说了自己要去相亲？
看来他真是找了个破理由，不怪易安会生气。

四十七
九月末的天儿总是很好，万里无云，碧空如洗。阳光像流金一般，如碎星一般洒进来，恰到好处的暖。
被这样美好的阳光照醒的男孩儿却是一脸的阴云密布。他抱着枕头盯着不知道已经空了多久的床铺，然后愤然的把枕头摔了过去。
易安和陆遥清吵架了。
好吧，准确来说，是易安自己在发脾气，陆遥清只是沉默的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任他吼得多大声都不说话。他越不说话，易安自然就越生气。最后便直接摔门出去了，在沙发上窝了一宿。
然而等他再醒来，身上不止盖着温暖的被子，还枕着软软的枕头。那人甚至细心的为他调整好了一个舒服的睡姿，让他舒舒服服的睡了一天多。
易安本来都打算去说几句软话，和他和好了。毕竟不管陆遥清再怎么骗他，肯定是为他好的，他知道的，陆遥清不会害他。然而一觉醒来，人居然就没影了！除了茶几上给他留了两百块钱，连饭都没做字条也没留，就这么一声不响的不见了！
他不会真的去相亲了吧！
愤恨的摔了枕头又抱着被子摔了半天的易安还是觉得气愤不已，一想到陆遥清对别的女人那么温柔的笑，孤男寡女相对而坐，对方说不定还对他图谋不轨……易安就很想打人。
要不……出去找人打一架？
这么想着，易安差点就想出去随便拎个人打了。但想到把人打坏了还要赔钱，还要陆遥清拽着他给人道歉，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内心的小恶魔。纠结了半天，打给了柳元湘。
柳元湘家里最近发了笔大财，就是能让他安心做个混吃等死的富二代的那种大财。所以最近柳元湘的父母都不怎么管他，导致他过得无比放荡。这大好的清晨，他那边居然还是声色犬马的状态，听筒里传过来的重金属音乐震得易安差点把手机也给砸了，然后便听他舌头都快捋不直的说了一句：“易哥，什么指示~”
自从上次张静雯骗他喝了迷药，导致他差点以为自己和楚月溶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的关系，易安就对易哥这种称呼有点心理阴影。但是他的确没有什么朋友，要是挂了柳元湘的电话他就只能出去拎个人打了。因此易安只能忍着一身鸡皮疙瘩，道：“有时间吗？”
“那必须有时间呀！”可能是因为很少接到易安主动打过来的电话，柳元湘十分亢奋地道：“易哥你说干嘛去，就干嘛去！做兄弟的，绝无二话！”
易安心累的揉了揉眉心，感觉这笔横财都快把他给弄疯了。可是鉴于他真的很想随便找点事发泄一下自己满肚子的邪火儿，易安果断决定，就去和柳元湘鬼混吧。
这小子都混得快疯了，去找他说不定他也能跟着快活似神仙了。
花天酒地有什么不好，难道只许陆遥清去相亲吗！

陆遥清还真不是去相亲了。
他本来觉得胃出血这种事，就和哪儿划伤了一样，晾一会儿就不会再出血了，所以才那么淡定的说出院就出院了。然而半夜起来居然又吐了一回血，他这才觉得有些心慌，决定再回医院看看。
然而拿着钱包数了半天，陆遥清还是不想把自己起早贪黑了这么久赚的钱都花在医院里了。纠结了许久，才犹犹豫豫的想着要不随便找个小诊所试试看。
活到快三十岁，他还真是第一次过得这么拮据。
临出门陆遥清还记得给易安盖了条被子，见他还枕着自己的胳膊，又顺便帮他垫了个枕头。
他也不是故意想惹易安生气，他是真的没力气了。看着易安那么生气，却连说声对不起都怕被他听出来端倪。
所以……他应该早点回来，多做点易安喜欢吃的菜，哄他开心。这小孩儿好哄得很，请他吃点好吃的，他肯定就不会不开心了。
然而，就在陆遥清都已经想好要买什么菜的时候，居然被去上班的陆远尘截住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这么巧，他就病了这么几次，都被陆远尘碰上了。
陆远尘的眼神是真好，一脚刹车刚好停在了他旁边，车窗缓缓下降，一个极为风骚的脑袋就露了出来，打了发胶的脑门锃亮：“哥，大清早的干嘛去啊？”
陆遥清被从他身上飘出来的消毒水混合着各种香水的味道熏得又想吐了，稍微挪开一点儿，才敢开口：“不干什么，快去上班吧，别迟到了。”
“上什么班，今天我轮休。上班我能这么捯饬嘛，我可是约了……咳，那个什么，别和咱妈说啊。”
“知道了。”陆遥清不动声色的扶住旁边的路灯，浅浅笑了一下：“那你快去吧，别让人家等着急了。”
“好嘞，那回见！”陆远尘对他挥了挥手。
看着车窗又缓缓升起，陆遥清不由松了口气。然而还没等他这口气完全松完，车门居然开了。陆远尘直接下来扛起陆遥清就往车里扔，一直笑嘻嘻的表情终于维持不住了，骂骂咧咧地道：“还不干什么？不干什么你是闲的没事往脸上刷层白灰就出门？我想绑你去做个检查很久了，好不容易被我逮着了，还想糊弄过去？”
“哎……”陆遥清被他抗的猝不及防，失重的瞬间感觉视线都暗下去了几秒。等他再恢复意识，陆远尘已经帮他绑好了安全带开车上路了。
“我不去医院，你停车。”陆遥清蹙紧了眉，要是真全套检查下来，估计他这个月的歌都白唱了。
“不停！”陆远尘恶劣的对他挤眉弄眼的做了个鬼脸，把车速提得更快了。
“远尘……”

“你别想着说服我，不管你说什么我今儿都是一定要绑你去医院的！”
他如此坚决，陆遥清若是再拒绝，便显得太好赖不知了。抿着唇沉默了半响，陆遥清还是哑着声音有些艰涩的挤出一句：“我不能去……我……没有那么多钱。”
“我说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一定要绑你去！”陆远尘对他艰难的语气不屑一顾：“没钱怎么了？你没钱我还没钱？我就你这么一个哥，还能看着你病死？说的什么屁话！”
陆遥清：“……”
他怎么感觉自己弟弟飘了，这么一会儿又摔他又绑他的，现在还直接开始骂了。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陆遥清沉默了半天，不仅没有动手打人，还温声温气地道：“那……我以后再还……”
“还什么还！”陆远尘是真的仗着自己哥哥还病着，又无比嚣张的打断了他的话：“自家兄弟那么见外干什么。”
“……停车。”
“都说了不停了。怎么？不让你见外你还生气了？有你这样的吗？”
陆遥清无辜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吐在了他车上。
陆远尘：“……”
行吧，他再无视他哥说的话，他就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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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陆远尘拿着陆遥清的病例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看了半个多小时，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哥都病成这样了居然还想拒绝来医院。
胆儿是真大！
陆远尘沉着脸把病历本摔到旁边，虎视眈眈的瞪着陆遥清：“必须住院，不许拒绝。不然我立刻给咱妈打电话，看她骂不骂你！”
经历了各种检查的陆遥清看起来有些凄惨，他刚扒着床边吐过一回，虽然没吐出来什么，唇边却莫名沾染了一点血迹。他拿着纸仔细的把这点血迹擦干净，终于找回了一点自己高冷的人设，幽幽道：“多大的人了，怎么有什么事还就知道和妈告状。”
“这不废话吗，这要是告诉咱爸，那老头儿肯定让你爱死不死。也就妈能降得住你。”
这话说的没错，从小到大，陆遥清生病就怕被程瑜知道。要是光骂他就算了，一边骂还一边哭谁受得了啊。现在都这么大岁数了，要是再劳动她过来哭一场，他是有多混/蛋啊。
于是陆遥清纠结了一会儿便妥协了，倒是没忘给易安发个消息说一声。见陆远尘坐在了旁边皱着眉头又翻起了他的病例，总觉得他好像忘了点什么：“你不是约了人吗？”
“哦，对，差点忘了。”陆远尘说着，终于放下了病例，掏出手机给人发了条语音：“你直接到我单位来吧，咱俩来段办公室之恋什么的，是不是比看电影有趣多了。”
对方很快就给他回了条语音过来，言简意赅、清清脆脆的一个字：“滚。”
陆远尘居然贱嗖嗖的展颜一笑，心满意足的把手机收了起来。连看陆遥清糟心的病例都感觉没那么想打人了。
如果可以的话陆遥清是很想睡一会儿的，但是胃里还是磨人的疼。他看了眼点滴瓶，忍住想把药调快的冲动，缩在被子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肚子，听人家小姑娘给他回了这么一句，难免有些内疚：“其实我自己在医院可以的，你快和她约会去吧，她都生气了。”
“可以什么？刚才吐到爬不起来的不是你了是不是。”仗着自己捏着陆遥清的把柄，陆远尘无比的嚣张。然后对于他说的什么生气的问题不是很在意地道：“我把具体位置发给她了，她一会儿应该就到了。正好借这个机会，我先把她带给你看看。”
人家姑娘不是说了让他滚吗，怎么还会过来。现在年轻人的交流方式都这么别致吗，难怪他总是会惹易安生气。
陆遥清怎么也没想到，陆远尘的女朋友居然会是许知晴。
许知晴背着书包进来，看着就像个还在学校的大学生一样。不过显然她要比学生强悍的多，直接把书包糊到了陆远尘脸上不说，站定以后就开始气势汹汹的骂人：“陆远尘，劳资电影票都买完了，你说不去就不去了？！你知道这部电影的票有多难买！我蹲了好几天才买到的！你说反悔就反悔了？！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陆远尘把她的书包放到一旁，也不研究病例了，拉住她的手讨好地道：“对不起啦大小姐，这次是我不好，随便你惩罚好不好。但是……你别在这儿发火儿。我哥还病着呢，你一会儿再把他给震吐了。”
“嗯？你哥？”许知晴这才注意到病房里还有别人，瞬间平复身上炸起的毛，秒变温柔女神脸：“陆老师也在啊，真是不好意思。”
“抱歉，是我打扰你们了。”陆遥清抿了下雪白的唇，内疚地道。
“就一部电影而已嘛，看不看其实无所谓的。怎么也是你更重要啊。”许知晴说着，已无比自然的搬着凳子坐到了床边，关切地问：“怎么又病了？严重吗？这次别急着出院了，我帮你请假。好好修养一段时间。你放心，我帮你盯着，你们班学生向来听话，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这么一会儿就被冷落了的陆远尘抱着手臂有些吃味地道：“刚才不还说电影票不好买吗，还冲我发火儿，这么会儿就无所谓了。知道的是你们同事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
“以为什么！”许知晴果断回头，凶狠的瞪了陆远尘一眼。
陆远尘默默把“暗恋他”几个字咽了下去，也知道自己是有点小心眼了。他了解许知晴的性格，这姑娘面对熟悉的人才会暴露自己的性格，和不那么熟的人都可客气了。她这么关心他哥，也就只有同事之情了。
要是他们真有什么，这么近水楼台，估计也轮不到他。
陆远尘帮陆遥清换了瓶药，看了看陆遥清的脸色，也有些忧心忡忡：“还疼啊，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祸害成这样的……这药应该是加了止痛的，你要是能睡就睡一会儿吧。我先送小晴回去，省的她在这里吵你。”
许知晴的笑容显然僵硬了一下，但因为是在陆遥清面前，她没再说什么，只笑得愈发甜美。
等出去以后再和他算账！
陆遥清不由笑了笑，点了点头，又加了一句：“麻烦你了。”
陆远尘无奈扶额，感觉自己对他是彻底无语了。百般无奈的叹了口气，拉着许知晴出去了。
许知晴这会儿倒忘了要和他算账的事，把门关严后，透过窗户又看了眼陆遥清，有些奇怪地问：“你们真是亲兄弟吗？怎么感觉……”

“感觉我哥和我很生分是不是……他一直这样。”陆远尘揉了揉眉心，对此也有些烦恼：“不对，其实小时候还不这样。但是我爸……我爸是个很严厉的人。那会儿我哥喜欢唱歌，在我爸看来就是邪魔外道。因为这事儿他们闹得挺不愉快的，但是后来我哥还是妥协了，安安分分念了大学，只是考出来的成绩也不是很让我爸满意就是了。从那儿之后吧，我哥和家里就都挺生分的。就感觉……有点貌合神离的意思。他也不怎么爱回家，我平时也没什么机会和他说话，就这样了。”
许知晴拧着眉头沉思了片刻，深沉地道：“你都这样了叔叔都没把你打出去，居然还会对陆老师不满意……叔叔好偏心啊。”
“我哪样了？许知晴你再夸我哥我就……”
“就怎样？”
“就……就……就和你一起夸还不行吗……真是的。”
许女神表情非常满意，可以暂时放他一马。当然，如果陆远尘没趁机要求她帮他去洗车，或许她就真的不会打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