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别天下(一五\/二九\/七五)

第七十七章 分析
解九看吴老狗表情严肃,于是便把茶盏从三寸钉的脑袋上拿了下来,他将那瓷器往红木桌上随手一甩,口中说道:“你说。”
吴老狗借势拽过那个珐琅彩,随后摆在了自己的左手边,他轻点着那圆不溜湫的盘子低声开口:“佛爷在得知杨家惨案的当天就去找你问了以前三爷诞子的事情,这里面有古怪,但绝对不是偶然。”
解九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张启山做事情一向目的性极强,从不拖泥带水,他既然这么干了那想必是有他的理由。
吴老狗起身把解九和自己的茶杯续满,随后接道:“我觉得三爷和大牛之间应该是有什么关联的,佛爷定是当时想到了什么,这才去找你问的话。”
解九闻言皱了皱眉头,要知道半截李就住在他家隔壁,解家从父辈起就和那人走动得就比较频繁,两家的关系也算是相当不错。解九知道以三爷的脾气怕是连杨大牛是谁都不清楚,于是摇了摇头,回道:“这两个人差距太大,按理说不大可能会有什么交集。”
“我不是说三爷和大牛这两个人本身有什么联系,”吴老狗蹙眉,耐心地解释,“我的意思是,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情况下,这两个人有某些相同的地方。”
“你是指…?”解九有些不确定。
“你看,佛爷问了三爷诞子的事情,而大牛死的时候,他的堂客也在生孩子,”吴老狗又点了两下手边的珐琅彩,“你说同样都是心爱的女人产子,这两个在产房外面等着的男人,会不会有什么共通之处呢?”
解九是何其聪明的人,他只稍想了一下就立刻明白了吴老狗的意思:“你是说佛爷那天其实是想问杨大牛这个人在死之前究竟是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之下?”
吴老狗目不转睛地看着解九,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由于身份和地位的关系,张启山这个人对于人情世故其实看得很淡,你问他怎么打仗,他可能随随便便就能给你列出一百种兵法奇招,但如果你要问他这老婆生孩子,丈夫在产房外面是个什么样的状况?那估计张启山的答复就只有一个,便是直接一枪崩了提问的人。
吴老狗太了解张启山,所以他确信大年初一那人去找解九,实际上是想要知道当年三爷和解九守在产房外面的时候,三爷他当时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状态。

“说起杨大牛的死,不外乎几个可能,一、被谋财害命,二、有仇家寻衅,三、倒霉催的天降横祸。”吴老狗伸出了三个手指在解九的面前晃了晃,“我们先来说说这第一点。我之前给过大牛一个全银彩绘的观音摆件, 警司公署后来也证实,在清理现场的时候那观音像就放在了他家卧室的门口,最显眼的位置。要真是歹人图财,不可能会漏下那么个贵重的东西,而且我看过杨家遗物的记录清单,里面不乏有不少值钱的物件,所以谋财害命这一条并不成立。”
吴老狗喝了一口铁观音,然后接着说道:“杨大牛之前在老家的时候就是个种地的,后来是因为地被财主收了他们一家人才到的长沙。杨家人忠厚老实,这几年下来和周围的人处得都不错,在我吴家办事儿也干净利落,没听说过有什么仇家,所以这第二点也基本上可以被排除了。”
说到了这里吴老狗放下了茶杯,他盯着解九,双眸之中寒星点点:“除去了这两点,那大牛的死就必定属于第三个范畴。”
“你的意思是…突发情况?”
“没错,”吴老狗点了点头,“我在想没有没一种可能,那就是杨大牛和三爷一样,那天在产房外面等消息的时候焦心焦虑,结果导致他发现了什么平常根本不会注意到的东西,这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解九垂首思索了一下,随即问道:“你所谓的平常注意不到的东西,是什么?”
吴老狗转了下眼睛,反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重阳节时和你说过的事情?”
虽然由于霍家小姨的插曲吴老狗没能第一时间找解九分析他遇险的事,但是第二天借着见谢鑫的缘由他还是把解九也叫上一起吃了顿便饭。两个人合伙儿把谢鑫打发走了之后,就那怪物的事情进行了激烈的讨论,所以吴老狗一提起这事来,解九的眉头就拧到了一起,他抬首看了对面的人一眼,问道:“你是说杀死了杨大牛的是那个曾经袭击过你的怪物?”
吴老狗又点了点头:“我之前被那怪物伤过,伤口和杨家那些尸体上的一个模样,应该错不了。”
解九吸了一口冷气,又仔细地想了想,他推了一下自己的金丝掐边眼镜,开口说道:“可如果真如你所说,那怪物既伏击过你,后来又灭了杨家,这两件事情之间有什么联系?它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就和佛爷问的第二个问题有关了,”吴老狗敲了两下红木八仙桌,“你有没有听出来,佛爷问的那个问题,恰恰解释了那东西为什么会出现。”
解九一怔,随后立刻接道:“难不成那个东西竟是和土夫子有关?”
吴老狗轻“嗯”了一声,伸手将自己的茶盏放在了解九茶盏的边上,他看着两个并排而立的珐琅彩出了一会儿神,半天之后才沉沉地说道:“我之前和阿四去萍乡的时候,无意间听他提起过一件事情。前不久阿四的一个伙计和他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跟着自己,咋咋呼呼的,阿四当时没当回事,结果后来那个伙计便失踪了。他为此还闹过好一阵子,不过由于最终都没能找到那个伙计,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解九闻言表情凝重:“你不会是觉得阿四的伙计也和那个东西有关吧?真要是这样,那这个范围可就有点太大了。”
“这我还不能确定,”吴老狗摇了摇头,“大牛虽说明面上是我吴家的司机,可夹喇嘛的时候我肯定会带上他们几个,我只能说他下地的次数应该绝对不会比阿四的伙计少。”
解九终于彻底地沉默了下来,他的嘴唇绷成了弓弦,额间刻了个川字,这件事情远比解九想象中的要复杂的多,他需要时间去消化所听到的内容。
三寸钉老老实实地窝在解九的腿上,一双漂亮的眼睛眨了又眨,微褐色的瞳仁好似琥珀一般透亮。
解九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三寸钉的后背,半晌之后才开口说道:“你有没有觉得奇怪?如果按照你的说法,有一件事情根本就说不通。”
吴老狗抬眼等着解九说下去,解九起身把三寸钉扔回到了他的怀里:“假如那个怪物真如你所说是针对土夫子而来的,可你也不想想长沙城光九门里面就有多少个土夫子?它又怎么可能一个个地盯得过来?”
吴老狗咬了咬嘴唇,抱着三寸钉的胳膊紧了紧,他似乎是踟躇了一下,然后抄起了第三个茶盏摆在了桌子上,“这其实是我想和你说的第三件事情…”吴老狗看着解九张了张嘴,又闭上,几番下来欲言又止,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半分钟后终是压低了嗓子神经兮兮地问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有什么人,能把蛇,变成那种怪物?”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15:30:00 +0800 CST  
第七十八章 解九的话
异类之所以被称之为异类,那是因为它们有什么地方和常人不同。

吴老狗其实有一件事情是瞒着所有人的,那就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已经察觉到的自己身体上的变化。吴老狗毕竟不是张启山,没有那人唯我独尊的魄力和藐视一切的勇气,他总归是怕的,他怕有些事情一旦说出口便会覆水难收,再也没有退后的余地。
也正是因为如此,吴老狗没法去和解九解释他在梦里见到的那些场景,那些蛇,还有那些离奇的画面,他只能把那些事情摁在心里,然后自己去分析把控。
吴老狗确信一点,那就是他遇见的那个怪物这些年一定是一直跟着他的,但是在重阳节前,除了三寸钉在南宁的举动外,他的所有狗儿们一丁点儿异样都没有,这种看似和平的状况一直到沙僧闻过黑瞎子留下来的那条黑色小蛇之后才有所改变。
吴老狗这个人可能不会去轻易地相信别人,但他绝对会相信自己的狗,既然他的狗是在嗅过那条黑蛇之后才开始有了分辨怪物的能力,那么吴老狗便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那条小蛇和那个怪物之间一定有什么关系,密不可分。
通过分析梦里东西的诡异行为和场景的变化,吴老狗这段日子一直都在推敲这几者之间的联系,他考虑过很多的可能性,但后来又一个一个的被他给否定了。然而就在吴老狗思绪如麻的时候,张启山问解九的问题却让他突然有了一个离奇的想法——尽管这个想法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既然他在梦里见过群蛇受训,既然他觉得那些蛇是在窥视着某些人,结合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吴老狗最终认为那个怪物极有可能就是蛇变的,那些看不清楚面孔的人正是通过操控着蛇来监视着土夫子!

这么些年九门这几位祖宗什么样的粽子没见过?要说世间有大变活蛇在他们眼里倒也不是不可能,吴老狗把自己的想法和解九说了说,解九闻言表情更加凝重,他抬头看了看对面的人随即问道:“您老的意思是那怪物是被什么人用蛇变得?而且还不只一只?”
吴老狗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
解九吸了一口气,随即反驳道:“蛇这种东西好歹是个生物,哪能和气球似的说吹一下就能变大?”他冲着吴老狗摆了摆手,“更何况从你的叙述中不难听出,那怪物并非死物,还是带着些许思维的,如果真要是有什么人操控着这一切,那这难度系数也太高了点,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这件事情确实太过匪夷所思,吴老狗一时间也没办法想到全部的可能,他顿了顿,开口说道:“我不太清楚,但既然他们盯着土夫子,那我估计这事儿肯定是和地下的东西有关。”
“和地下的东西有关?”
“嗯,没错,”吴老狗捉了三寸钉的爪子在解九的面前晃了晃,“我觉得他们关注的可能是棺材里的东西。”
“他们、他们,你一直都在说他们,”解九眉头锁死,“你怎么就这么坚持这后面一定有双势力?狗五你是不是有事情瞒我?”
吴老狗不愿意和解九多说梦里的情景,于是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我就是觉得那怪物的行踪像是有人控制,我又不是老八,哪里可能什么都知道?!”
解九被怼,无言以对,他看了看身旁桌子上整齐摆着的三个茶盏,细细地思索着吴老狗说的整件事情。解九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不光是吴老狗过于肯定的语气,好像还有什么一反常态。
吴老狗见解九不再说话,便也沉寂了下来,他抱着三寸钉直了直身子,低头盯着那些美艳的珐琅彩两眼发直,一言不发。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周围潮湿的空气中翻滚着白色的水汽,夕阳透过红木窗棂钻进了屋来,在两个人的身上投下了浅浅暖暖的光束。

解九看着地面上两个相互依偎的影子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望着吴老狗,随后问道:“你有没有发现在整件事情当中,你我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疑点?”
吴老狗闻言竖起了耳朵:“你指的是什么?”
解九把自己的茶杯推到了面前三个茶盏的旁边:“我指的…是一个人。”
“谁?”
“还能有谁?”解九淡淡地回道,“自然是咱的好佛爷,九门之首张启山。”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15:33:00 +0800 CST  
第七十九章 疑点
听到张启山的名字吴老狗是生生愣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解九说的是谁,他皱着眉头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心说这小九九果然是跟着二爷时间长了,武艺没学会,胆儿可肥了不少。吴老狗摸了摸三寸钉的头,低声问道:“你何出此言?”
解九瞅吴老狗一幅替夫打抱不平的样子心下叹了口气,他垂首看着地面上的影子,嘴里说道:“你不觉得奇怪吗?要是佛爷问我的事情真的如你所说和杨家惨案有关,那他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和作为杨大牛主子的你提起来呢?他在隐瞒些什么?”
吴老狗想了想:“佛爷有他自己的思考方式,也许在事情没有查明之前,他并不想和我多说细节。”
“那是你的想法,”解九点了一下自己的杯子,“你有没有想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便是这件事情和张启山根本就脱不了干系,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选择对你缄口不言。”
吴老狗愣了愣,条件反射地咬了下嘴唇:“你的意思是,咱们刚才说的那些事情…都和张家有关?”
解九侧身用骨节敲了敲手边漂亮的雕龙四方桌,他并没有回答吴老狗的问题而是突然话锋一转:“佛爷北上之前让我放在你那里的东西,你是不是还给他了?”
吴老狗一怔,想了一下便知解九指的是鬼玺和双响环,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那些东西本来就是启山的,他既是回来了,那我自然要还他。”
解九看吴老狗确认,接着问他:“你猜那东西现在在哪里?”
解九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是奇怪,怎么形容呢,感觉是严肃中带着点狡黠,谨慎里又藏着点得意,那副嘴脸有点像刚刚配完种的唐僧,让人只看一看鸡皮疙瘩都能掉满一地。
吴老狗的嘴角抽了抽,脑子中灵光一闪:“难不成那东西现在竟是在二爷那里?”
“聪明。”解九笑了笑,“二爷家里有个密室,据说只能靠着红家祖传的功夫进去,佛爷便是把那东西托二爷放在了那里。”
吴老狗闻言拧眉不语,解九看着他紧锁着的眉头低声说道:“显然,你也想到了,以佛爷的财力和本事,哪里用得着一个外人帮他收着东西?除非他是怕那东西放在本家有什么万一,这才交给的二爷。”
吴老狗自然是知道鬼玺和张家有关,只是他没有想到解九认为那怪物也是掺和了进来。吴老狗这个人执着得要命,说难听点就是认死理儿,但凡他喜欢的东西,就算是块转头,他也觉得那红泥巴能媲美翡翠,什么都及不上。所以在吴老狗心里,张启山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要不是解九提起,他根本就不会想到这里面还另有隐情,所谓当局者迷,说的也正是这种情况。
吴老狗清楚,以张启山的性格,如果说有什么事情他觉得没有必要让别人知道,那他一定就不会多说一个字,就和之前夹喇嘛的时候一样,只字不提,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

见吴老狗表情阴沉,解九无奈地笑了笑,他把眼镜摘下,揉捏着太阳穴,就道:“其实我觉得佛爷没有把事情告诉你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毕竟能让张启山如临大敌的,肯定不是什么善主儿。”
吴老狗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还是不说话,一双鹿眼又圆又亮,瞪得老大。
“佛爷怕你涉险,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解九看着面前的两个铜铃调侃了一句,“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吴老狗白了解九一眼,随后无奈地耸了耸肩,“黑瞎子的蛇我给养起来了,过段日子我会想办法用它去训训我的狗,看看能不能让更多的狗儿分辨出那怪物的味道。至于别的事情…启山既然不想让我插手,那我便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吧。”
解九琢磨了一下点了点头:“这样也好,那怪物凶猛,贸然出击绝非上策。”
吴老狗“嗯”了一声,之后便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慢慢地顺着三寸钉的毛,脑子里一点一点地梳理着和解九讨论的结果。

细小的微尘透过红木窗格在光束中翻滚,吴老狗和手下的西藏獚安静地沐浴在暖暖的日光之下,这一人一狗仿佛双双被老天爷洒上了金粉,美好得让人舍不得去打扰。
解九凝望着对面的人,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和他,有太多相同的地方,他和他,也太过不同。可无论怎么样,不能否认的是,张家、吴家、解家一定已经陷入到了某个漩涡之中,接下来就要看他们是随波逐流还是逆流而上了。

吴老狗坐在那里感受到了解九的视线,抬眼就发现那人正盯着自己目不转睛,吴老狗有些不自在,问道:“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解九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灰色西服上面淡淡的褶皱随着他的动作被一条一条地抚平。解九抖了抖胳膊腿随即瞟了一眼外面的落日,口中笑道:“我在看你打算什么时候吩咐底下的人起菜,你这是想把我饿死吗?”
吴老狗一愣,下意识地扭过身望了下日头,这一看才发现时间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黄昏,他哎呦了一声赶忙连跑带跳地奔到了门口,召唤着小厮去准备饭菜去了。
解九看着那人纤细的背影又低头笑了笑,他把桌上的茶杯和茶盏推到了一边,随后自觉地坐在了主座上。解九替自己和吴老狗将餐布铺好,两只手轻轻地剐拉着筷子,神态轻松,安然自若,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15:45:00 +0800 CST  
第八十章 借狗
吴老狗从博禧轩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七点,天都有点黑了,他一进自家的院门就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头,抬首望去便见院子的正中间幽幽晃着一个黑漆漆的影子。吴老狗只觉得像是被谁抽了一嘴巴,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心里想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吴家最近这是怎么啦?怎么竟招惹妖孽了?!
吴老狗这边还在琢磨着怎么跑路,那边却听对面的“妖孽”沉沉地开了口:
“回来了?”

听到了这个声音吴老狗顿时呼了一口气,他浑身一松“嗯”了一声,之后便朝着那人缓缓地走了过去。
晚间的微风轻轻拂过发梢,早春的夜还有些寒冷,不远处的凤凰木刚出新枝,细小的绿叶在枝丫上来回摇摆。
张启山一身军装地站在院子中央,身形笔直,迎风而立。吴老狗走到他的身边不自觉地想起了刚刚和解九的对话,只觉得五味具杂,百感交集。
张启山看吴老狗只穿了一件格子长衫,于是便脱下了最外面的军衣给他披在了身上。那衣服还带着主人温热的体温,罩在身上暖暖洋洋,吴老狗心中一动,连带着指尖都抖了一下,他抬起头来看着张启山,口中说道:“我这身强体壮的,哪里那么畏寒?不冷不冷。”
张启山淡淡地扬了扬唇角,一双墨色的眼睛在月下深不见底:“现在这天气乍暖还寒的,还是注意着点好。”
吴老狗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张启山抬手给他又紧了紧领口。吴老狗白皙的脖颈被冷风吹得泛起了一片小小的凸起,张启山看见眉头拧得更甚:“你家的那个管事的呢?出去了也不跟着?好歹给你拿件衣服,冻到了怎么办?”
“哎呦喂,”吴老狗赶紧打住了对面人的兴师问罪,他抓住张启山在项间的手搓了搓,“你看看,我的手比你的还热,哪里就冻到了?”
张启山还要再说些什么,吴老狗却已经拉着他往大堂走去,边走嘴里还一边嘟囔着:“好啦,咱能别在这里吹风了么?先进屋,先进屋去。”
张启山被吴老狗拖着走了几步,而后自然而然地回握住了他,吴老狗只觉得掌心一暖,脸上顿时就有些发烫。

通往吴家大堂的路旁立着那个巨大的落地盆缸,张启山在黑暗中走着走着突然站住了脚,他盯着那青花粉彩陷入了沉思,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地眯了眯。
吴老狗拽了两下也没有拽动那人,于是转过身不解地看着他:“怎么啦?”
张启山蹙眉,随即问道:“你家的风水鱼呢?”
“什么风水鱼?”
“就是老八给你的聚财缸里养的那些。”
“啊?!”吴老狗一愣,顺着张启山的目光望了过去,“靠,你他娘的是什么眼睛?这黑灯瞎火的你居然能看出来我家缸里少了几条鱼?”
张启山用下目线扫了吴老狗一眼,吴老狗被撩得一哆嗦,赶紧轻咳了一声,他假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胡诌道:“那什么…还是老八,他那天过来说我最近斗下得太多了,阴气太重,要做点善事冲冲煞。”吴老狗努力动用着自己全部的脑细胞跟这儿编着瞎话,“以前总看那帮老和尚去湘江放生,说什么日行一善,我也就学着他们把那些鱼都给放了。”
张启山闻言不语,侧过身盯着那个青花瓷若有所思。吴老狗心虚,捅了捅身边的人,小声说道:“鱼不重要,你才重要,这么晚了过来有什么事吗?”
“我非得有事才能过来?”张启山还在看那盆缸,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没事我就不能来了?”
“能来能来,怎么不能来?”吴老狗干笑了两声,“我们吴家的大门啊随时随地都为你们张家敞开着!”
“哦?”张启山终是回过了头来,“天下姓张的这么多,你家什么时候成收容所了?”
……
……
……
靠…
“我说张启山,”吴老狗揉了揉太阳穴,“你他娘的存心跟我抬杠是不是?”
吴老狗这人一生气就愿意瞪眼睛,一瞪眼睛却又偏偏显得特别无辜,十分的恼怒里面总让人觉得是含着三分委屈的。张启山看着对面水汪汪的眸子笑了笑,随后将吴老狗揽进了怀里,他轻嗅着爱人的气息继而低下头来言归正传:“我今天过来其实是想找你商量点事儿。”
“啥?”吴老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张启山平常说一不二,强势得和天下人都欠了他俩镯子似的,什么时候肯说商量二字?而此时此刻这人既然是开了口,那想必是遇到了难处,有什么事情有求于自己。
一想到还有张大佛爷解决不了的问题,吴老狗这心里就乐开了花,然而他却又不敢真的笑出声,于是只好憋着,鼔着腮帮子咬着唇,一幅内伤严重的样子。吴老狗清了清嗓子,就道:“说吧,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张启山知他聪慧,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他冲着吴老狗院子里的狗圈挥了挥手:“我想找你借几只狗。”
吴老狗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要知道九门里的人管他借狗大多数都是为了找墓,但张启山的风水造诣极高,是吴老狗认识的少数比狗还能辩别出古墓位置的人之一,按道理说这个人完全可以独自寻龙点穴,根本就用不着帮手。
“你借狗做什么?”吴老狗狐疑地问道。
张启山的眉头又拧在了一起,表情似乎是有些无奈,他颔首示意着吴老狗进屋,两个人穿过院子进了大堂之后,张启山才跟吴老狗把这猎狗的缘由解释清楚。
这事情要说起来,倒也是一个大大的乌龙。

去年张启山和宋若彬闹翻,赏了他九枪之后便把他给软禁了起来,据说这小半年里宋若彬吃尽了苦头,估计要不是惦记着和霍仙姑还有婚约,怕是早就受不住抹脖子自尽了。

因为宋若彬父亲的事情,上峰去年曾经宣召过他回北平,但由于伤势太重,宋若彬一时无法从命,他要给上峰解释,又不能直说是被张启山给打的,最后只能谎称是剿匪时受的重创,这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前些日子北平出事,南京那边急需用人,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句,高层就又想起了这位宋家大公子。上峰派了两个人过来长沙,想看看宋若彬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寻思着要是没问题,那就赶紧安排他回北平去,接着给国民政府卖命。
张启山知道宋若彬这个人再怎么不济到底还是个有原则的,总比有些人要强的多。北平这次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张启山从大局考虑便没有对南京的举动多做干涉,他觉得至少对于北平的秦市长来说宋若彬应该还算得上是个好帮手。
张启山有意放宋若彬一马,宋若彬自然也懂得配合,他对国民政府派来的两个人没有多说一句废话,只是道长沙城外的土匪着实厉害,自己伤了这么久给大家伙儿都添了不少麻烦,现在这伤好得差不多了,随时都可以继续为党国赴汤蹈火。
两个官员回去了之后,南京那边便下了两道指令过来,第一道是下给的宋若彬,命他尽快返回北平配合市长工作;第二道则是下给的张启山,让他清理一下长沙城周边的非官方势力,说白了就是去剿匪。

上峰的命令既已传达,张启山便让何市长帮着调查了一下附近的情况,结果发现在韶山和衡山交接的地方,还真有个村子报了遭受土匪的骚扰。张启山当场就拍了板儿,代司令备战部应下了这件事情。

既然是要剿匪,那至少应该知道土匪在哪儿,张启山让张旵去核实,得到的结果却并不理想。张旵说那个报案的村子不大,里面的人口径不一,有的说土匪是从山里钻出来的,有的则说土匪是从别的地方跑来的,但凡问到具体的位置没有一个人能讲得清楚。张启山想着山中地势险峻,面积广泛,一一排查起来费时费力不说还容易打草惊蛇,思来想去便把算盘打到了吴老狗的头上。既然自家内人的狗被传得出神入化,张启山这次就打算借几条来确定那些土匪的位置。

吴老狗坐在大堂的太师凳上抱着三寸钉晃了晃脚:“这事情容易,我的狗里面属沙僧的鼻子最好,甭说是一个山寨的土匪了,就是一个土匪丢在大山寨子的犄角旮旯里,它也能给你找出来。”
张启山点了点头:“我信。”
吴老狗就喜欢别人夸他的狗,他看着张启山信任的眼神自豪地笑了笑:“这次除了要找人,还需要做什么吗?”
“别的都不需要,”张启山摇了摇头然后摩挲了一下腕上的双响环,“这次过去的主要目的是确定土匪的位置,等位置确认了之后,我们需要根据具体的情况再做打算。”
“那如果只是找人,我估计带上沙僧和猴子就绝对够用了,”吴老狗把三寸钉放在了腿上,他想了一下随后看着张启山,“我的狗认主儿,你什么时候要?到时候我和你一起?”
张启山挑了挑眉,说道:“你跟着也好,省得出什么岔子,一会儿过了亥时咱们便出发。”
“今夜就走?”吴老狗闻言一怔,立刻站起来抬脚就要往院子里跑,“那我现在就给你把那些狗儿招呼过来。”
“不急,”张启山抬手一下子拽住了吴老狗,微微用力便把他带进了怀里。张启山将下巴抵在了他的项间,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我已经让副官亥时之后便过来吴家,到时候咱们直接从你家出发。”
张启山的呼吸扫过了吴老狗的锁骨,吴老狗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脖子,他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心跳加速:“那…咱们现在干嘛?”
“你说呢?”张启山抬眼看了一下外面的天色,抱着吴老狗的胳膊紧了紧,“我觉得从现在起到亥时,咱们今夜的时间…还很长。”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15:45:00 +0800 CST  
第八十章 启程
夜色阑珊,情意绵绵。
吴老狗和张启山在那张黄檀木的大床上厮磨了很久,久到双方都有足够的时间去感受对方的体温和滚烫。张启山的声音和呼吸一直都萦绕耳畔,像是有毒的情蛊,让人根本无法抵抗。吴老狗在那人一波又一波的攻势下无所适从,他能做的只有更加疯狂地回应着身上的人,然后和他一起双双沉沦在本能的快感之中。

直到卧室挂钟的指针逼近了十一点,张启山才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他在吴老狗潮湿的耳鬓旁边吻了又吻,之后才依依不舍地起了身。
张启山去冲了个凉,继而套上裤子走了回来,他用浴袍简单地蘸了蘸头发上的水珠,接着便从地毯上捡起了方才被自己无情丢弃的白色衬衫。张启山不紧不慢地穿着衣服,手下稳妥,动作如常,那副淡然的模样,丝毫不像刚刚行过云雨的样子。
要说吴老狗平日里也算是个体能好的,可饶是再好也比不过军人出身的张启山。被那人这么一折腾,吴老狗只觉得此时自己恨不得连骨头都是软的,就欠给脸上拓上个累字了。
张启山透过镜子看到吴老狗的样子微微蹙了蹙眉,转过身边打着领带边柔声问他:“你还好?”
“不好,”吴老狗搭着驼绒被子,斜倚在床头浑身犯懒,“要不下次你在下面试试?”
张启山闻言笑了笑,继而邪魅地勾了勾唇角:“我难道没在下面过?上次是谁在上面一直叫着别停别停来着的?”
“喂!…”吴老狗语塞,脸登时又红了一层,被人故意歪曲了意思还顺带着揭了短儿,搁谁心里都得发窘。
“张启山!”吴老狗怒道,“你他妈就是个军痞流氓!”
“你觉得是就是喽,”张启山无所谓地挑了挑眉,随后把项间的领带卡到了最紧,“反正除了你,再没别人和我这么说过。”
……
……
……
靠靠靠!张启山你大爷的!
吴老狗愤然地抬起头,刚想破口大骂却见张启山已经含着笑地转过了身去。男人弯腰捡起了自己的戎装,一个反手便将那抹军绿色披在了身上。张启山的身形本就修长好看,被军装一贴便更显精壮挺拔,他侧首默默地系着扣子,一张俊朗非凡的脸在铜镜之中帅气异常,神采奕奕。
望着那人的样子,吴老狗眨了眨眼睛,一时间竟是有些看呆了,他完全忘记了刚才想要说些什么,只觉得心底有股想立刻起身帮张启山整理衣冠的冲动。

张启山系上了腕间的袖扣,回过身便看见吴老狗正盯着自己出神儿,连被子滑到了腰间都毫无察觉。吴老狗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面泛着淡淡地紫红,像是带春不带彩的冰糯翡翠,美得艳丽惊人也美得让人心痛。张启山心下一软,走到床边,倾下身抚着吴老狗白皙的脸庞,口中说道:“一会儿你在家好好休息,什么都别管,一切交给我。”
吴老狗闻言脑子一懵,紧接着一种复杂的情感便从心底涌了上来,他几乎是瞬间直起了身子,抬手就拽住了张启山的印花真丝领带。吴老狗咬着嘴唇用力地收紧了小臂,迫使着那个男人和他咫尺相离,他看着那张俊朗的脸眉头紧蹙,随即缓缓地开了口,声音低沉,一字一顿。
“张启山,”吴老狗压着无名火,“我和你一起难道是为了被你保护的么?”

张启山和吴老狗离得很近,近到能轻易望穿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那人的眉目蹙春山、颦秋水,虽怒时仍耀如繁星,灼烧着穷穷千里。张启山若有所思地看了吴老狗好一会儿,然后突然低头衔住了爱人的双唇,长驱直入,深吻到底。两个人呼吸纠缠着呼吸,炙热混合着炙热,却是半分情欲都不带,有的只有最真的相思,以及我信我懂我怜我爱。
千言万语,又怎能抵得过这唇齿交缠。

半晌,张启山才缱绻恋恋地松开了吴老狗,他看着对面的人轻吸了一口气,一双曜黑色的眼眸深处燃着艳红色的火苗。张启山点了点吴老狗的右手背,哑着嗓子开口道:“我先下去等你,你多穿点,别冻着。”
吴老狗喘得厉害,耳朵都红了,他轻轻地颔了颔首,而后松开了张启山的领带。张启山又看了吴老狗一眼,然后才缓缓地退出了屋子。
吴老狗望着被小心掩好的梨木房门愣了一会儿,之后便拽过床上的纯棉睡袍披在了身上,他直起身子抚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那上面似乎还带着张启山的体温和气息,吴老狗笑了笑,接着便起身往浴室走去。

待吴老狗拾到完自己已经是十五分钟之后的事情了,他套上衣服打开了房门,还没迈出步子就看到三寸钉可怜兮兮地窝在门口,一双圆溜溜的眸子像是含着泪,里面写满了委屈。
“哎呦喂,”吴老狗赶紧把小家伙抱起来放在了床上,“让你守个门怎么跟要杀了你似的?”
三寸钉转了转乌黑的眼睛,不满地哼唧了一声,它舔了一下吴老狗的手指,用小短腿拱了拱他的胳膊。
“又不是第一回了,”吴老狗努力地和三寸钉讲道理,“怎的就今日这么不开心?”
三寸钉拧着小脸呜呜直叫,也不知道要表达什么,吴老狗惦记着张启山没空去安抚它的情绪,只得抱歉道:“这次不是去玩,你乖乖的在家看家哦。”
三寸钉巴拉着吴老狗的袖子不肯松开,吴老狗又摸了摸它的头,拨开了它的爪子,他冲三寸钉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接着就转身走出了房间。
“汪汪…”三寸钉冲着主人离去的方向低沉地叫了一声,声音之中竟满是悲切。

吴老狗下到院子里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张启山的身影,但他却听到了那人和什么人在院外说话的声音。已过亥时,外面的人估计是张旵,吴老狗摸黑去狗圈里叫出了沙僧和猴子,他亲了亲两只狗儿的额头,之后就带着它们出了院门。
院外的人果然是张旵,吴老狗抬起胳膊就想要打招呼,然而他手伸到一半却是突然僵住了,因为在不亮的月光下他似乎是隐约地看到了有一片黑压压的影子鬼魅般的在张旵的身后幽幽晃动。吴老狗保持着举着手的姿势眨了半天眼睛,然后才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在不远处戳着的正是他现在最不愿意见到的一种生物——
马。

张旵带来了大约两个班的人左右,这些人全部都是骑着马的。吴老狗看着那些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动物嘴角抽了抽,下意识地就抚了一下自己的腰间。手指碰过的地方无时不刻地提醒着刚刚的放纵,吴老狗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自觉地嘟囔了一句:“这他娘的,完蛋了…”
张启山正在和张旵交代着出行前的嘱托,听到身后有动静便转过了头来,他抬首看见吴老狗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一张俊俏的小脸儿白得和吊唁用的长蜡烛似的。张启山知道吴老狗是身体不适,于是侧过身问张旵:“我之前让你开来的机车呢?”
“回佛爷,”张旵微微颔首,“就在队伍的最后面。”
“很好,”张启山点了点头,“五爷不能骑马,一会儿我开车载着他过去。”
“哎哎哎?别啊?”吴老狗一听这话就急了,他挪到了张启山的身边,红着脸摆了摆手,“我我我我不用,你开车打了灯要是暴露了怎么办?”
“谁说我要打灯?”张启山接过张旵递过来的呢子大衣,“黑夜在我的眼里和白昼没什么区别,更何况你的狗也不能一直跟着跑一路吧。”
吴老狗一拍脑门儿才想起来张启山夜可视物,他本来不想搞特殊,可腰间又实在是软得一塌糊涂。吴老狗默念了好几遍“我这是为了沙僧和猴子我这是为了沙僧和猴子”,然后才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张启山的好意。
张启山穿好外衣,张旵去把那机车开了过来,那是一辆带副座的摩托,全黑色的金属漆在月色下泛着道道白光。
“可能还是有点委屈你了。”张启山指了指那个圆形的副座,表情有一闪而过的不忍。
“这还算委屈?你干脆给我弄个沙发来得了。”吴老狗把沙僧和猴子轰上了车,随后自己也窝了进去,他让两只狗儿一左一右地趴在了座位的两侧,接着理直气壮地就靠在了上面。吴老狗挪了挪屁股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乐呵呵地问张启山,“我们一会儿怎么安排?”
见吴老狗把两只狗儿当了腰垫,张启山笑了笑,他一步跨坐到了机车的主座上,从大衣兜里掏出了一副鹿皮手套。张启山边戴着手套边扫视了下四周,低声回道:“这次报案的村子是长沙城南边的许家村,离这里并不算远,现在出发估计过了午夜就可以到达,届时许家村的村长会在村口接应咱们。”张启山把呢子大衣的扣子系好,一身戎装便都隐藏在了深灰色的羊绒下面,“咱们今天的主要目的是靠你的狗去找找土匪的位置,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行动,一切都要等探明虚实之后再做打算。”
吴老狗点了点头,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张旵带来的士兵,他发现这二十来人均未着军装,全部都穿着便服,吴老狗知道这是张启山的安排,估计是不想引起外人的注意。
张启山看吴老狗没有异议便冲张旵打了个询问的手势,后者在马上回了个军礼,张启山点了点头,随后便发动了车子,他熟练地拉了一下机车的阻风门,接着拧了拧车把,黑色的猛兽登时发出了一连串的低吼,在夜色中尤显霸气。张启山在白月光下又看了吴老狗一眼,继而就命令着整只队伍往许家村驶去。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15:49:00 +0800 CST  
第八十二章 许家村
午夜时分,一行人抵达了许家村。

虽然这一路上张启山的车已经开得很是小心,但吴老狗还是给崎岖的山路颠得够呛,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肾全都挪了地方,没有一个器官是在本来应该在的位置上了。
“你再忍耐一下,”张启山见吴老狗的脸色不好便腾出了一只手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肩膀,“前面就是村口了。”
吴老狗一听这话知道自己终于是快要解脱了,他打掉了张启山放在肩上的爪子,扒着机车的铁皮努力地望了望四周。夜色很浓,什么都看不清楚,吴老狗除了能通过声音辨别出他和张启山的右手边有一条小溪之外,别的就都不知道了。
“我靠,”吴老狗感觉自己和瞎子没什么区别了,“你这是把我们带到哪个深山老林里了?”
“的确是深山老林,”张启山甩了甩被拍掉的手,“许家村本来就建在山边,东边就是山头。”
吴老狗撇了撇嘴,问道:“接咱们的人在哪儿?”
“一点钟方向,”张启山目不斜视,“有火光的那地方。”
吴老狗在摇摆不定地车厢内朝着张启山说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不远处的黑暗中确实是有几点零星的火光,他盯着那片模糊不清的区域眯了眯眼睛:“好像有人过来了。”
张启山抬了抬眼皮看了一下来人,接着就缓缓地减慢了车速,他把机车停在了路边,对着吴老狗低声说道:“过来的是他们的许村长。”
吴老狗“哦”了一声,紧接着就看见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小老头从黑暗里显出了身形。那人举着一盏破旧的煤油灯,又矮又瘦,估计也就不到九十斤,两腮像是脱了水的苹果,深陷干瘪,皱纹纵生。吴老狗看着许村长吸了吸鼻子,突然觉得以前在地底下遇见过的那些个粽子们其实长得也算是挺水灵的了。

张启山下了车朝着许村长走了过去,许村长咧了咧嘴,一笑就露出了满口的黄牙,他冲着张启山伸出了右手,嘴里说道: “佛爷呦,您可来了噻,来来来,屋里去坐坐嘛。”
“坐坐就不必了,”张启山摘下手套和许村长握了握手,“我不是来喝茶的,你和我把土匪的情况简单地说说。”
吴老狗本来以为张启山看到这么个半只脚已经迈进了棺材的老爷子至少会客气一两句,可那人的话一出口吴老狗就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许村长的脸当场就黑了,比此时的夜空还黑,显然是有点下不来台。吴老狗见场面有些僵,于是赶忙跳下车来打圆场:“哎呦喂,咯杂鬼天气冻得打摆子喽,等了额嘎国久噻,男家你辛苦哒!”
吴老狗说的这句话是长沙话,意思是:天冷,等我们等了这么久老人家您辛苦了。吴老狗是本地人,说起家乡话来格外的好听,再加上他这个人面善,温润如玉,让人看着心里就觉得舒坦。许村长上下打量了一下吴老狗,面上果然缓和了不少,他摆了摆手,开口回道:“莫得事莫得事,还不是那些水老倌闹得嘛!待弄死那些讨嫌赖哒就万事大吉喽!”
一听许村长这么说吴老狗的眉眼立马弯如初月,“巧哒很呐!”他拉了一下张启山的胳膊,“佛爷也是咯杂意思嘛!佛爷他今日就想替你们把那些大脑壳改决喽,休息的时间都莫得!等改决了他们以后,不用你男家港,额嘎也会过来好生里玩!”

吴老狗这话说得巧妙,既解释了他们不能多做逗留的原因,又给足了许村长面子。张启山侧过头来看了吴老狗一眼,随即又转过身去冲着许村长挑了挑眉:“他说的你都听见了?快点说说情况吧。”
许村长是个明眼人,虽然不知道眼前的年轻人究竟是谁,但从他的动作以及张启山的态度来看,这个人和张大佛爷的关系绝非一般。既然吴老狗愿意做这和事佬,许村长当然也乐得借坡下驴,他理了理身上的麻布棉服,嘴里说道:“咯小满哥讲哒对噻,正事要紧喽!”许村长晃了晃手中的煤油灯,介绍道,“那些杂畜牲很久以前就出来过,你们也晓得,额嘎咯里村子劳共就那些子人,晚上都是不锁门哒,架场的时候有人发现丢了米面,以为是老鼠乱坨,莫得在意,就弄了点闹药过来药老鼠。但后来发现莫用咧,丢的东西还是越来越多噻,为了咯个许老二的堂客和赵妞的娘亲还干过一架,当时那个场面呦,精彩哒很呐,两个婆娘的脸都抓得和肥猫仔一个样子喽…”
张启山听到这里微微地皱了皱眉,吴老狗看他脸色不好以为他是有些不耐烦,于是便开口制止了许村长的家长里短:“你噶别横直杨五六宗的,作古正经点看,你们报官莫不是为了咯点芝麻大小的事情嘛?”
“古怪的事情在后头嘛,”许村长正说到兴头儿上,被打断了似乎有点不太高兴,他挥了两下骨瘦如柴的胳膊,接着说道,“咯杂状态恒格了好久,约莫两三个年头喽,本来丢点东西就冒得事情嘛,可突然有一天,那些杂畜牲从山里钻出来奔到额们咯里动手抢咧!还刺死了两个细伢子!村里人怯火喽才报了警调子哒!”
“山里?”吴老狗看了一下四周,“你们旁边的咯座山?”
许村长点了点头:“可不就是从咯山头里出来哒嘛,跟恶鬼似的!好冒撵哒!”
吴老狗转过身子盯着黑乌乌的山头突然觉得背后有点发冷,张启山则在一旁开口问道:“那些土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猖狂的?”
许村长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他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想了一下,哑着嗓子回道:“就是过年以前的那段日子架场哒。”
“年前…”张启山低声重复了一下这个时间,“那些土匪有什么特征么?”
“特征?”许村长又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额只晓得那些杂畜牲不是国里人,莫得特征,人样噻,生得高高大大,贼眉鼠眼哒,和流逛的那些宝崽子们一个样子嘛。”
张启山闻言轻吸了一口气,随后走回到车边陷入了沉思,他无意识地把手搭在了机车的主座上,接着一下接一下地敲着那卡其色的皮革。沙僧和猴子在一旁抬起了脑袋,万分好奇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又过了一会儿张启山终是轻呼了一口气,他转过身来看着许村长,问道:“你有没有听那些土匪说过要打狼?”
吴老狗听到张启山的问题脑子一懵,心说这他妈都是哪儿跟哪儿啊?这些土匪难不成没事儿的时候还兼职做着猎户不成?他这边还没想明白张启山的意思,那边却见许村长已经用力地点了点头:“有哒有哒!讨死嫌滴,你喔斯晓得滴?”老爷子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看神仙一样打量着张启山,“杂畜牲往山里头跑的时候叫过打狼打狼噻,额哈奇怪嘛,额嘎咯里的林子里根本就莫得狼,能打到什么嘛?”
似乎是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张启山露出了一个了解了的表情,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冲着刚刚安顿好士兵的张旵挑了挑眉,随即又用下巴扫了一下面前的许村长。张旵见状立正点了点头,快步地走上前来,他和许村长低声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带着老人家先回村里休息去了。

在等张旵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张启山的心情似乎不是太好,他一直垂着首,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事情,吴老狗不愿意打扰那人的思绪,就靠在机车边上和两只狗儿聊天解闷儿。
直到张旵归来站在张启山的身边轻声叫了声“佛爷”,张启山才重新抬起头来,他看了看手边的如墨的漆黑,转过身对吴老狗说道:“我现在就要进山,你的身体吃得消?”
吴老狗直起身子轻抿了一下嘴唇:“没问题,我随时都可以。”
张启山见吴老狗同意,便立刻回过头吩咐张旵:“传令下去,你和一队、二队在村里原地待命,我和五爷带两个人先去山里看看,等到确定了具体的情况之后我们再回来与你们商量对策。”
张旵微微颔首冲张启山行了个军礼,之后就退到了一边安排工作。张启山从队伍里挑了两个年轻的士兵,接着便把他们介绍给了吴老狗。这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壮实一点的叫做张小慧,纤细一些的叫做张大贵,吴老狗跟那眨了半天眼睛,直觉得这两个人的名字是起反了。
几个人互相打过招呼就算是认识了,吴老狗把沙僧和猴子叫了下来,两只狗儿连蹦带跳地凑了过去,边吐着舌头边愉快地嗅了嗅大小二张的裤腿。
张启山看着对面的两狗三人兀自点了一下头,紧接着就反手抽出了腰间的银质匕首。吴老狗看张启山摘下了左手的手套,立马就猜到了那人想要干嘛,他皱了皱眉头开口嚷道:“喂,你别…”
“天色太暗,”张启山打断了吴老狗的话,他用那匕首在自己的左掌上轻轻一划,“我需要知道你们每个人的位置。”
眼瞅着张启山将鲜红的液体淋在了几个人和两条狗的身上,吴老狗只觉得心中发紧,他让大张帮忙打了盏手电,然后麻利的从皮衣兜里掏出了事先备好的绷带和剪刀。吴老狗走过去把张启山流血的手拽到了自己的面前,接着便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起了伤口。

“我记得…你原来不是都不愿意带着这些的吗?”张启山看着吴老狗手中的绷带,不由自主地揶揄,“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么个好习惯?”
“还不是和某人在一起了之后,”吴老狗手下的动作没有停,他把白色的绷带在张启山的伤口上绕了好几圈然后熟练地打了个结,“你还好意思问?”
张启山耸了耸肩,吴老狗白了他一眼之后便将多余的白布剪了下来,他把剩下的绷带收好,然后蹲下身子抱着沙僧好好地亲了亲:“乖宝儿,从现在起可就都看你的了。”
沙僧亲昵地蹭了一下吴老狗的下巴,跳到一旁转了个圈,猴子跟过来和它一起发了会儿腻。两只狗儿呜咽了几声,便一前一后地钻进了林子里。
似乎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通人性的狗儿,大小二张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张启山命令他们二人跟上那两只狗,吴老狗见状也站起来抖了抖衣服,打算和众人一起进山,然而他刚刚转过身,却是蓦地被身旁的人拉住了,紧接着一个冰冷的物体便贴上了他的右手掌心。
金属的触感湿湿凉凉,吴老狗一摸便知道张启山塞给自己的是他贴身的配枪,吴老狗抬眼看着黑暗中的男人有些不解,口中问道:“什么情况?”
“给你用来防身,”张启山攥着吴老狗的手紧了紧,“这次的事情我觉得不简单。”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15:55:00 +0800 CST  
第八十三章 进山
吴老狗见张启山面色凝重,便知道这件事情另有隐情,他望了望身后黑漆漆的林子,问道:“怎么回事?”
张启山轻轻颔首示意吴老狗先跟上那两个小兵,他在队伍的最后面走了几步,之后才低声开口:“这次的事情有蹊跷,这些土匪并不像咱们原先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许家村挨着山边的地方种了一片酸枣树,前不久长沙城刚下过几场春雨,松过土的地面被雨水滋润得格外松软。吴老狗踩在和棉花一样的土地上一步三晃,他边往前走着边扭过头来问张启山:“那些土匪有什么不对啦?”
张启山在黑暗中皱了皱眉,随后快步上前替吴老狗拨开了一段顶端尖锐的酸枣树枝,他将那横在吴老狗眉边的枝丫撅断,口中说道:“看着点路。”
吴老狗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他偏过头盯着黑黢黢的地面又走了几步,嘴里不忘问道:“你快说说那些土匪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启山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支淡绿色的荧光棒,他一边替吴老狗照着地面一边低声回道:“从许村长的话里你应该能听出来,最开始这山里头的土匪干的大多都是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恶劣的事件发生。”
吴老狗和张启山很快就跟上了两个小兵,大小二张听到动静停下步子等了他们一会儿。张启山冲着那两人做了个手势,大张点了点头,接着就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就这样,几个人和两只狗形成了一个直线型的列阵,沙僧和猴子在前,张启山垫底。

“你有没有发现,”张启山在队伍的最后面问吴老狗,“许村长的叙述里有一条非常明显的分界线,过了那个分界线之后,这帮土匪才突然变得凶残起来的。”
“你说的是年前的那个时间点?”吴老狗迈过了一个细小的积水坑,“这不能说明什么呀,咱们下了几个破斗之后还想倒个皇陵呢,说不定那些土匪也是,偷着偷着就想抢,胆子越来越大了而已。”
张启山闻言顿了顿,似是在黑暗中轻叹了口气,他跟着吴老狗一起跨过了那个水坑,又走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道:“你不懂,这不是胆子的问题。”
吴老狗从张启山的言语里听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他愣了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启山把地上的一段枯树枝踹到了一边,他看着吴老狗的背影没有出声,半晌之后才沉声回道:“说起来人这种生物也是奇怪,有的时候你以为一件事情很容易,但实际上等你真要着手做的时候却会发现其实有些事不到万不得已,你根本就不可能下得了手。”
吴老狗的脑子有点发懵,他停下步子回过头看着身后的男人,一双漂亮的鹿眼里面三分清明七分懵懂。
张启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轻轻地拍了拍吴老狗的肩膀,用眼神示意他跟上小张的步伐。

几个人又往前行了好长一大段路,吴老狗依旧没想通,他扭过头来看着张启山:“我还是没弄明白那些土匪和你说的时间点有什么关系。”
张启山耸了耸肩:“既然这帮土匪是在春节前突然变得残暴不堪的,那你有没有想过,出现在这里的,其实根本就是两拨土匪呢?”
“两拨土匪?”吴老狗被地面上的蛇藤拌了一下,他踉跄了几步登时觉得脚腕有些痛,“你是说先后有两拨土匪来过许家村?”
“没错,”张启山点了点头,“这两拨土匪的行事作风完全不一样,第一拨土匪有可能就是一直住在这附近的原住民,他们只是偶尔会来这里偷点东西,所以许家村在最开始的时候仅仅是‘丢了点米面’而已。”
不知何时天空又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地面的石头被青苔和水雾弄得异常湿滑,吴老狗和躲地雷似的小心翼翼地走着,行了一段路便觉得腰身更不舒服。
“而这第二拨土匪应该是在春节前取代了第一拨人,”张启山拔出匕首替吴老狗砍断了几株珊瑚藤,“他们究竟是把原来的土匪给吞并了还是彻底清理掉了我们不得而知,但目前我能确定的是这第二拨土匪心狠手辣,手段强硬,他们成功的占领了这片山头之后,便对许家村进行了一次疯狂的掠夺,不但抢人钱财还杀人放火,残忍程度不是之前的那一拨人可以比拟的。”
吴老狗闻言又仔细地想了想许村长的话,“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也确实像是这么回事儿。”他回过头来看了张启山一眼,“你是不是已经知道第二拨土匪是什么人了?”
张启山点了点头,轻声开口:“我目前也只是猜测,但是结合许村长的话和最近的国内形势,我怀疑这拨土匪很有可能是关东军的一个分支。”
“关东军?”吴老狗愣了愣,“少帅的部队?”
“对。”张启山用荧光棒照了照面前的路,他们此时已经完全进入到了山腹部位,脚下全是枯草和泥土的混合物。吴老狗一个重心不稳便将脚陷进了一处泥巴里,张启山皱了皱眉,扶了他一把,“去年年底西安的事情你知道?”
“当然知道,”吴老狗实在是受不了自己像不倒翁一样的晃来晃去,干脆弯腰捡了个树枝当拐杖,“华清池兵谏,逼着老蒋抗日嘛。”
张启山见吴老狗有了支点便松开了手,他拨开了腿边的几叶紫背竹芋,接着说道:“那次事变之后少帅被囚,手下的关东军也渐渐地分为了两股势力。今年春节前,主和派势力的代表王以哲被枪杀,关东军也至此彻底分裂。有不少部队和军人因为政治理念的不同而被上层人士清理,这些人被逼成了亡命之徒,要说落草为寇也并不是不可能。”
雨下得越来越大,路面变得更加泥泞,队伍最前面的沙僧停下了脚,低着头在一片杂草之间来回分辨着周围的味道。张启山让几个人借着这个机会也停下来喘口气,他从身上取下了一个牛皮水袋,轻轻地拧开了之后便递给了一旁的吴老狗。
吴老狗倚在树上喝了口水,清凉的触感从喉咙一直滑倒了胃里,他把水袋拧好后扔还给了张启山,同时说道:“你说现在这世道这么乱,哪里不可能冒出一两个山野莽夫来?你怎么能确定那些土匪就一定是关东军呢?”
张启山将水袋收回了腰间,他反问吴老狗:“你还记不记得我最后问许村长的那个问题?”
“记得,”吴老狗点了点头,“你问村长那帮土匪有没有说过打狼?”
张启山抬头看了一眼下着雨的天空,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打狼’这两个字在南方人听来毫无意义,但是在我们东北却有着垫底和打掩护的意思,尤其是在关东的一些部队中,这两个字用得最为频繁。”
“啥?!”吴老狗瞪大了眼睛,“哦,和着这打狼说的不是用枪去弄那些四条腿的大狗啊?”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靠在水杉上闭目养神的张启山,“也亏得你的老家在东北,要不然搁我身上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这两字还有这个说法啊。”
“在南方的确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张启山睁开眼睛笑了笑,手搭在了吴老狗的肩膀上,“更何况许村长形容这帮土匪高高大大,所以我觉得他们来自北方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吴老狗闻言倏地一怔,他抬起头来不自在地看了张启山一眼,面前的男人比他高出不少,此时此刻还正以一个俯视的角度含着笑地看着自己。吴老狗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声娘。
张启山看着对面人儿的样子心下觉得好笑,他轻轻地拍了拍吴老狗的肩膀,口中说道:“其实这一切都还只是我的猜测,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找到他们的老窝,我需要更多的信息来做出下一步的判断。”
“你放心,”吴老狗咬着后槽牙看着不远处的两只狗,“我们沙僧厉害着呢,一定万无一失。”
张启山点了点头,随即笑了笑:“我信。”
似乎是为了替主人弥补身高上的遗憾,沙僧在朦胧的水雾里终于是确定了方向,它冲着众人呜呜了两声,和猴子一起朝着一条不算路的小道呲牙咧嘴。吴老狗见状冲张启山点点头,张启山直起身子,朝着大小二张挥了挥手,几个人便跟着两条大狗再一次地隐进了茫茫的雨夜之中。

众人走走停停,在山里行了一个多时辰的路,吴老狗觉得自己的脸和衣服全都湿了,浑身都有点发冷。沙僧又一次停住了脚,它低着头在一片巨尾桉的四周来回地嗅着,将近一分钟之后才一反常态地直起了身子。黑色的狗儿冲着一个方向不断得摇着尾巴,嘴里发出了一种类似鸟类的尖锐叫声。吴老狗见沙僧邀功的样子舒了口气,回过身和张启山说道:“应该就是这附近了。”
张启山感受了下风向,然后又看了看周围的地形,他指着正北方一个约么两层楼左右的高坡命令着:“你们两个上去看看。”
大小二张点了点头得令而去,两个人跑到高坡旁边做了个人梯,大张蹬着小张的手臂爬了上去,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然后俯着身子冲底下的人小声喊道:“佛爷,有发现!东边好像有个寨子。”
张启山闻言微微颔首,他回过头对吴老狗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上去看看。”
吴老狗点了点头:“你自己小心。”
张启山笑了笑,快速地走到了坡边。大张趴在高坡上朝着他伸出了双手,张启山拉了一下手套,原地一跃便扣住了大张的手腕。他轻轻晃了晃身体,右脚蹬了下坡壁,背阔肌猛地一缩,瞬间就撑起了身子。张启山在半空中顿了一秒,紧接着便靠着强大的腰背力量直接翻到了坡顶。
吴老狗在底下看着那人行云流水的动作心下赞叹,心说这当兵的体能真好,功夫太俊!这要是自己,铁定得上面拉下面托,才能上的去这个坡。

张启山接过大张递来的望远镜,随即便仔细地观察起了东边的寨子来,吴老狗觉得无聊便揽着两只狗儿和小张找了个大石墩子坐下来聊天。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小十分钟也不见张启山有个动静,吴老狗等得不耐烦,于是边捋着猴子的后背边抬头小声地喊道:“喂,上面是个什么情况?”
“确实是有个寨子…”半天,张启山的声音才从高坡上传下来,“不过…”
“不过什么?”吴老狗有些纳闷,他起身望着高坡,等着那人回话。
张启山双目微眯,眉头紧锁,他把望远镜放下盯着东方看了看,想了想又把那铁疙瘩举了起来。重复了几次这两个动作之后,张启山突然直起了身子,接着一个纵身便从高坡上跃了下来。
吴老狗和大小二张被张启山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两个小兵一上一下神经兮兮地朝着他望了过去,嘴巴张得老大,一副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的样子,估计是想确认一下自己的长官从那么高的地方掫下来是否一切安好。
“怎么了?”吴老狗朝张启山迎了过去,狐疑地问道。
“很奇怪,”张启山低声开口,脸阴得厉害,“这个寨子不对头。”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16:00:00 +0800 CST  
第八十四章 不对劲的寨子
“不对头?”吴老狗皱了皱眉,“一个土匪寨子能有什么不对头?”
张启山没有回答吴老狗的问题,他只是冲着大小二张喊了句“跟上”,接着便一下子抓住了面前人儿的手。吴老狗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张启山拽着行了好几步,他愣了愣神儿,发现张启山竟是带着他直直地朝着那寨子的方向走去。
“哎哎哎?”吴老狗急了,“张启山你疯了?这么过去不让人打成筛子吗?”
“寨子里没人,”张启山的速度很快,他单手拨开了及腰的杂草,往前跨了一步又一步,“我要去核实一下我的想法。”
吴老狗面露惊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话怎么说?你怎么知道这寨子里面没人?”
“太安静了,”张启山松了松项间的领带,脚下没有停,“什么声音都没有,狗吠,鸡鸣,全都没有。”
吴老狗闻言抬首迷茫地看了看夜空,因为下雨,周围入目所及全是潮湿的水汽,那些水汽混合着浑浊的泥土在空气中上下沉浮,把夜色搅拌得更加浓郁。
“现在不是还没过寅时?”吴老狗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他努力地在张启山的身后倒腾着两条腿,“正常人这个点儿不都应该在睡觉吗?你想让这个寨子有什么动静?”
张启山的面色像是身边的黑夜一样沉,他握着吴老狗的手紧了紧,说道:“这个寨子大约占了五亩地左右,有大概四十栋房子人家,东西两侧的坡边各有一个瞭望塔。瞭望塔是正规军防御系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两个瞭望塔都是新修的,最多修了不会超过一个月。”
吴老狗眨了眨眼睛,觉得张启山的脑回路有点奇怪,他看了看那人的后脑勺儿不解地问道:“你说的这些和寨子里有没有人有什么关系?”
“既然修了瞭望塔,就一定会用,既然用了就得有动静,”张启山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三米左右的断层,他松开吴老狗跳了下去,随后回身伸出了手,“刚才那么久的时间,那瞭望台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没有动静,只能说明根本就没有人站岗放哨。”
吴老狗抓住张启山递过来的手,借着力轻松地跃了下来,张启山扶他站稳,接着又把大小二张也弄了过来。
“没准是他们站岗的人睡着了,”吴老狗接住跳下坡的猴子和沙僧,继而边跟着张启山往东方赶边低声说道,“又或者是他们修了瞭望台不为军用,就是为了白天观观景呢?”
“瞭望塔的事情只是其一,”张启山在夜色中如临白昼,他拔出匕首快速地砍断了阻碍在面前的一段花叶扶桑,继续说道,“其二,以现在的气温,住在这样的山里,再结实的人也得燃火盆,只要燃火盆就必然会有光或烟,而这个寨子里面一点亮光都看不到。”
吴老狗闻言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张启山在前面却是突然停住了脚。吴老狗没刹住车,直接撞在了那人的身上,他揉了揉发酸鼻子,这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他们竟已经是到了那寨子的边缘。
那寨子的一侧靠着山坡,处在一个类似天坑的凹地里,整个天坑很大,呈一个倒梯形,向西南方向以六十度左右的角度倾斜着;天坑周围的侧坡上全是类似杉树或青冈的大型林木,坑底的缓坡地带则分布着一些零散的农田,再往下就是大片的房屋和张启山刚才说的那两个崭新的瞭望塔。
猴子冲着寨子里低吠了一声,没有任何声音作出回应。张启山见状眉头拧得更深,他带着众人小心翼翼地穿过寨口的竹子篱笆,悄悄地摸进了寨子里。
寨子里的房子是一顺儿的吊脚楼,看着都有些年头了。一行人沿着环形的栈道蹑手蹑脚地往寨子深处走去,迎接他们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张启山来到了一栋离寨口最近的楼前,他抬头看了看倾斜着的楼梯,冲大小二张挥了挥手,两个人见状对望了一眼,便一前一后地跃到了楼上。张启山让吴老狗先退后,自己则把那把银质匕首架在了胸前,他猫着腰登上楼,缓缓的将耳朵贴在了门上。大约三四秒钟之后,张启山对大小二张使了个眼色,随即一个侧身就直接把那竹木房门踹了开来。

房内漆黑一片,悄无声息,张启山顿了两秒,接着打开了手电,昏黄的光束登时亮起,像棍子一样在屋内来回扫荡。

吴老狗在外面看见手电光知道这房子里确实没人,于是便蹬着梯子爬上了楼,沙僧和猴子比他还快,一眨眼的功夫就蹿了上去,先主人一步闪进了屋里。
吴老狗跟着两只狗儿进了屋,抬眼就看见张启山正蹲在屋子的中央研究着一个装着木炭的素面铜盆。那铜盆应该是这里的人用来取暖的,里面的柴草都有被燃过,黑乎乎的一片狼藉。
“果然,”张启山摸了摸那个铜盆,“走了有一会儿了。”
吴老狗环视了下四周,这屋子的布置得很是简单,除了一张半米高的矮床和一个很小的木头桌子外,剩下的就只有这个火盆和一些红土瓦罐了。吴老狗皱了皱眉头,问道:“这些人都去哪儿了?”
张启山没有说话,他打着手电又四处看了看。屋里的东西摆放得整齐利落、有条不紊,张启山把码放在角落里的瓶瓶罐罐翻了一遍之后才回过头来对着一旁的吴老狗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是去了许家村。”
“许家村?!”吴老狗一惊,“你确定?”
张启山点了点头,直言正色:“屋子里维持生计的物件都在,唯独少了吃的东西,看样子这拨土匪已经是把之前住在这里的人的食物全部空耗殆尽了,他们想必是急需补充物资,离开这里是为了下山打劫。”张启山揉了揉太阳穴,脸上是少有的严肃和阴沉,“一天中凌晨三点到五点之间人类的警惕性最为放松,如果我要选择偷袭,也一定会挑这个时间点。”
吴老狗听到张启山的话心中一颤,他咬着嘴唇急急地问道:“你觉得张旵能扛得住这帮杂碎吗?”
张启山想了想随后回道:“之前在锦州的时候我和张旵曾经带着五百人拼赢过敌方的三个团。从这个寨子的规模来看,这里的人数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九十个,张旵带的人足够用,这一仗不是不能打…”张启山说到这里脸上表情却是未变,“可他并不知道这帮土匪是关东军,而且已经下了山。面对突袭,张旵本就不好应对,更何况他还要保许家村那么多百姓的生命安全。”
吴老狗虽说没有真正的打过仗,但他再怎么着也听过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句话。之前除了张启山,所有的人都认为这帮土匪只是乌合之众,对于他们的警惕性也自然不会太高,可如果说这些人真是关东军,那么张旵即将面对的就是一支经过正规训练过的北方部队,他们的作战风格和装备情况都需要重新评估,形势的确不容乐观。吴老狗看了张启山一眼,抱着最后一丝希冀轻声问他:“你能确定这些土匪就一定是关东军?”
张启山低头用下巴扫了一下南边的矮床:“你看看那是什么?”
吴老狗顺着张启山的目光望了过去,只见那个老式的木质矮床上铺了一块蓝灰相间的破旧床单。吴老狗觉得那布料的颜色和花式看着有些眼熟,仔细一琢磨才想起来那洗得发浆的破布原是一面青天白日旗。
“他们至少已经走了有半个小时以上了,”张启山盯着房内正中间的火盆想了想,随后转过身推了吴老狗一把,“走!赶紧回去!如果脚程够快,咱们是能赶在那帮人之前回到许家村的。”
“等等,”吴老狗一下子拉住了张启山,“有个东西肯定比咱们快得多!”
张启山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立刻了然:“你说的是你的狗?”
吴老狗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他蹲下身子环住了身边的黑色大狗:“我们家猴子速度快体力又好,它认得张旵!一定没问题!”
以前张启山在绥远的时候没少拿少爷当信鸽用,他自然是知道这狗儿送信的可行性和优势,更何况眼前的这只狗还是长沙九门狗王的心腹。吴老狗见对面的人没有异议,便半跪在地上从兜里掏出了之前给张启山包扎剩下的绷带,他晃了晃手里的纱布抬起头问周围的人:“谁带纸笔了?写封信给张旵?”
“用什么纸笔?”张启山一把撸下了手套,随后咬破了自己右手的食指,他弯过身子夺下吴老狗手里的绷带,在腿上铺开之后直接在上面行下了血书。
张启山的动作实在是太快,吴老狗盯着对面人儿出血的手指心中又是一紧:“我说你这人怎么总是这样?你写封信绑猴子身上会死啊?!”
“外面雨下得这么大,什么信到了村子里都得烂!”张启山写好土匪的情况,把那绷带交给了早就候在一旁的小张。小张快步走到了火盆边,借着盆里的余温像是烤羊腿一样的来回翻腾着那浸血的白布。张启山随意地甩了一下手,弓着身子解开了呢子外衣,他快速地卸下了军装外的腰带,等小张把血迹烤干便将那绷带用腰带紧紧地勒在了猴子的身上。
待张启山做好了这一切,吴老狗俯下身子用力地抱了抱自己心爱的狗儿,他看着那双乌溜溜的圆形眼睛,嘴里吩咐道:“猴子,这事儿紧急,快去之前的村子里找张旵!知道了么?”
猴子闻言汪汪叫了两声,紧接着就奔出了屋子,嗖的一下便没了踪影。张启山的眉头依旧未展,他回身看了众人一眼,口中说道:“脚别停,咱们也尽快回去,路上小心,一级戒备。”
吴老狗和大小二张用力地点了点头,几个人快步下了楼,之后便钻进了林子里。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16:03:00 +0800 CST  
第八十五章 人心
当吴老狗他们回到那片挨着许家村的酸枣树林时,太阳已经自东方升起,夜雨也是停了。在一层微茫的早雾中,许家村像是一片杳无人烟的空宅一样悄然无息地伫立在白茫茫的地平线上。

既然是做了土夫子,吴老狗自然是见过不少尸体,新鲜的、陈年的,各式各样。可当他迈进斑驳的树影里、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从心底泛起了阵阵寒意。
进到了枣树林之后,地上、树边,过不了多远,就会出现一两具尸体,这些尸体的样子都不尽相同,有的歪躺在地上,有的挂在树叉之间,有的被子弹直接爆了头,有的则被大刀阔斧地砍成了好几个部分。张启山听到身旁人儿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偏过头来轻轻地拉了吴老狗一下,口中问道:“你还好?”
“我…没事,”吴老狗脸色青白,他推了张启山一把,嘴里催促道,“快走快走。”

然而吴老狗的话音还没落,张启山却是突然皱了皱眉,他顿了一下,随后就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瞬间闪到了吴老狗的身前,反手一带就将他隐到了自己的身后。大小二张几乎是同一时间拔出了配枪,两个人双双猫腰,枪口齐齐地对准了东南方向。
剑拔弩张的瞬间,最前方的沙僧叫了一嗓子,几个人闻言神经都是一紧,下一秒却是一个沉稳的声音自不远处幽幽地响起:
“五爷?”
吴老狗听到这个声音戒备着的身体刹那间就松了下来,张启山在他的身边也倏地收了戾气。吴老狗往前走了一步,轻声回道:“是我们。”
“都放下枪!”那个声音喜出望外,“是佛爷他们!”
误会解除,吴老狗扒着张启山的胳膊探出了头,他朝着东南方向看了过去,只见张旵还有几个眼熟的士兵从周围不同的掩护物后面显出了身形。张旵的手里提着一架长柄步枪,脸上一片血污,侧开襟的风衣上全是泥土,他从晨雾中逆光而来,被金色的太阳晕了一圈耀眼的光轮。
张启山迎了过去,用力地拍了拍张旵的肩膀,他好好地打量了对面的人几眼,之后才低声说道:“你辛苦了。”
张旵立正回了个军礼:“托佛爷和五爷的福!不辛苦!”
吴老狗听到眼前的人这么说,立刻笑了笑,他眨了眨眼睛,问道:“你们收到猴子带的信了?!”
张旵点了点头:“是,多亏了五爷您的狗!不然我们可能都得做那帮土匪的刀下鬼了。”
张启山闻言了然,说道:“说说你这边的情况。”
张旵微微颔首,把手中的步枪交给了旁边的士兵,他带着张启山和吴老狗往村里面走,口中回道:“禀佛爷,约么是四点钟左右我们看到了那只狗,您信上说的很明白,我便按照要求先安排了人带着许家村的村民撤离,然后通知家里面尽快派人增援。在等待援兵到位的同时我将剩下的人马分成了三组,一组守在村口和村头,两组在村外的林子里准备伏击。”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土匪出现,我怕放虎归山便等他们深入到了村子之后才开始的收网。他们可能也没有想到这村子里面会有部队,一度想撤离,我们封锁了他们的退路,拉扯了一会儿,家里面的援兵也就到了。我们在村外的枣树林里对土匪进行了一次小规模的围剿,战斗持续了不到十五分钟就结束了。”
张启山点了点头:“战况最终如何?”
“回佛爷,”张旵想了想,接着说道,“我们总共歼灭了敌方四十多人,俘虏若干,也让他们逃了几个,具体的数字我还没有统计,我军没有人员阵亡,”说到了这里张旵顿了顿,“不过有几个兄弟被土匪打伤了,现在村民们都回来了,那几个人正在村里的卫生室包扎,我想等他们简单处理完毕之后再把他们转移回城里。”
张启山闻言轻轻地皱了一下眉:“你带我去看看那几个伤员的情况。”
张旵点了点头回了句“是”,他侧过身来望向吴老狗:“五爷也一起过来吗?”

吴老狗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四下张望寻找猴子,此时听到张旵问话赶紧直起身子摆了摆手:“我就不去添乱了,”他扭过头看着张启山,“你去忙你的,我去找猴子。”
张启山不太放心:“现在虽说这帮土匪已经基本上被剿杀了,但也不排除可能还有一两个漏网之鱼,”他冲身后的大小二张吩咐道,“你们两个跟着五爷。”
“哎呦喂,哪里用得着?!”吴老狗弯腰抱住了沙僧,反驳道,“我有它呢!你的兵你带走,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张启山心里惦记着那几个伤号,见吴老狗这么说想了一下也就不再坚持,他低声说了句你自己小心,之后就带着众人跟着张旵快步地往村里走去。

望着那一行人的背影,沙僧在吴老狗的脚边呜了一声,叼着他的裤腿就往另一边拽。吴老狗看它的样子心里觉得奇怪,于是蹲下身子掰起狗儿的脑袋纳闷道:“怎么啦?”
沙僧又急急地叫了两嗓子,然后拼了命地啃主人的裤子,吴老狗歪着头看了看它,口中问道:“你这是想让我跟着你走?”
黑色的狗儿蹭了蹭吴老狗的下巴,一下子蹿了出去,它站在村头的土路上,看着吴老狗转了一圈又一圈。吴老狗站起身,点了点头,嘴里说道:“你带路。”

沙僧悲鸣了一声,转过身就往村子深处跑去,吴老狗在后面跟着,穿过了一户户院落人家,一直跟了有大约五分钟,大黑狗才骤然停下了步子。
沙僧冲着一个院子不断地狂吠不止,那架势恨不得想把里面的人给生生地吼出来。吴老狗安抚住了狂躁的狗儿,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建筑。那是一个用青石砖头砌成的院子,年久失修,破败不堪,院墙上的石灰粉都快掉光了。吴老狗扫视了一圈,随即眼尖地发现有一团类似蛇一样的玩意儿正堆放在那破旧的墙根儿底下,他揉了揉眼睛,待凑得近了才看清,那扭曲着的东西居然是一条黑褐色的军用腰带。
那条腰带太过熟悉,吴老狗心中一惊,一丝不详的预感猛地闪过心间,他赶紧起身奔到了院门口,抬脚便踹开了那棕色的木头大门。

院子里面的人很多,应该都是许家村的村民,他们黑压压地围在一起,有说有笑,好不热闹。人群中间摆着一个长条木桌,桌子上面放了一些缺牙的海碗、筷子以及吃到一半的小菜。院子的最西边有一座巨型的土灶头,上面架了一口大铁锅,里面不知道正在煮着些什么,沸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空气中全是热腾腾的水汽。
吴老狗的突然出现似乎是打断了那些村民之前的对话,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了一张张黝黑干瘪的脸庞,瞪着大小不一的乌灰色的眼睛,用一副看土匪的表情打量着门口忽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沙僧站在吴老狗的身边,呲着牙,咧着嘴,从喉咙里发出了一阵愤然的低吠。
“啊也?小满哥?”人群中一个又矮又瘦的小老头叫出了声来,“你怎么晓得额嘎跟咯里噻?”
吴老狗没有说话,他只是狠狠地盯着院子西边的那个土灶,那灶头的旁边有一堆葱姜蒜皮,一滩赭红色的血迹,几根挂着泥的骨头,以及——一张新扒下来的黑色狗皮。
“不晓得额了?”小老头拨开人群走到了吴老狗的面前,“夜瞎子你还见过额呐?”
枯槁不堪,形如白骨,这说话的小老头正是昨夜在村头接待张启山一行人的许村长。

围在一起的村民见村长认识吴老狗,就都转过了头去,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继续你一言我一语的唠起了嗑。吴老狗在一片人声鼎沸中挪到了那口铁锅的旁边,他屏住呼吸往里面一瞟,只见那锈迹斑斑的铁锅里面汤汁油腻发白,上下翻滚着的沸水中间,肉眼可见几个煮熟了的肉块。
吴老狗头皮发麻心中震颤,张着嘴深吸了好几口气,整个人痛得仿佛是被抽筋剥骨了一般,他猛地回过了身,冲着小老头大声喊道:“你们他妈这是在做什么?!”
周围的噪音瞬间而止,四下登时鸦雀无声。许村长看着面前和昨日判若两人的少年有点发懵,他耸了耸肩,不解地回道:“哦改了?你们佛爷硬砸得很,土匪头子被赶跑了,额嘎庆祝一下喽!”
“庆祝?”吴老狗双目泛红,牙齿打颤,只觉得从心底往上反着一阵阵恶心,“你知道你们宰的这只狗是什么狗么?”
“左右不过是只畜牲喽,”许村长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听说是替着张大佛爷跑腿哒。”
吴老狗呼吸一短:“你知道它是佛爷的狗?”
“嗯啰,”许村长笑了笑,“佛爷手下的那个小兵哥拆信额笃于在边上看着的嘛。”
吴老狗闻言脑子瞬间嗡了一声,浑身上下的血液全都蹿到了头顶,他一个上步就抓住了许村长的衣领,紧接着便从兜里掏出了张启山之前塞给他的那把配枪。吴老狗拉开保险,将枪口重重地抵在了许村长的下颚上,用不像人类的声音撕声吼道:
“你们他妈的混账!!!!”

周围的人都被吴老狗的样子给吓傻了,许村长在那儿更是张着嘴只有出气儿没了进气儿,他“唉唉唉”的叫着,战战兢兢地把双手举过了头顶,哆哆嗦嗦道:“小,小…小满哥你,你你你…能,不能…能不能把咯个枪杆子…先放下去嘛,”许村长咽了下口水,声音之中满是恐慌,“咯杂狗过来的时候…就,就吐了不秀气血,肯定,肯定是活不久了…死也是死,不如呷了,也不受恩…你你你你咧说是不是?”
吴老狗听着那断断续续的话语,只觉得胸口被重重地捶了一下又一下,仿佛是有柄带着刃的榔头砸在心间,那凶器的顶端挂着倒刺,勾着血肉,每一次都足以让恨意燎原,他喘着粗气,眼白赤红,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呼啸呐喊:

「宰了他!宰了他!!宰了他!!!」

吴老狗低吼了一声压下身子,几乎就要扣动扳机,然而就在他手指弯曲的瞬间,天空之中却忽然炸响了一声巨大的枪鸣。火焰的光芒划过天际,压天而来的乌云似是要被生生射穿,数十只飞鸟随之腾空跃起,在众人头顶振翅盘旋,继而徐徐四散离去。
吴老狗被突如其来的枪声震得周身一颤,他盯着面前被吓得半死的小老头顿了顿,随后用力地将那人狠狠地甩在了地上。吴老狗忍着心中被撕裂似的痛楚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之后才咬着牙地回过了头来。

张启山握着一把驳壳枪,枪口指天,他直直地看着吴老狗,半晌之后才缓缓地垂下了手臂。男人的眸中交叉闪过了数种复杂的情绪,他把手上的铁家伙扔回到张旵的怀里,朝着吴老狗慢慢地走了过去。
吴老狗吸了吸鼻子,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儿,他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和面前的人说,可真到了嘴边那些话语却都化做了无尽的惋惜和锥心裂肺的恨意。被雨淋湿的衣服黏在身上,从外面一直冷到了心里,吴老狗双手的指甲深深地扣进了掌心,可即使是这样也不能阻止那切骨之寒流经他全身的每一寸肌理。

张启山走到吴老狗的身边,瞟了一眼地上的狗皮和那口沸腾的大锅,他皱了皱眉,脱下自己的呢子外衣给吴老狗披好。
肩上一沉,熟悉的气息登时环绕四周,眼泪终是再也忍不住,双睫轻阖,顺着两腮滑了下来。
看着那两行清泪,张启山眉间虞色更重,他走到那堆白骨跟前,在众人诧异的注目礼中,直接半跪下膝。张启山把军服褪下在面前铺开,随后认真而虔诚地将地上那些狗骨头一点一点地放在了自己的戎装之上。
沙僧在旁边仰天长鸣,那一声声如狼似的呜咽凄入肝脾,让人闻之泣下沾襟。

“副官,”张启山仔细地把狗骨头包好,“这个村子里面一共有几座祠堂?”
“祠堂?”张旵一怔,回道,“回佛爷,大约有三、四个左右。”
“去把那些祠堂都给我砸了,一个不留。”张启山淡淡地说道,声音中透着隐忍着的怒意,他站起身,用一对鹰眼缓缓地扫过了对面的村民,那双眸子里面好似含了片刀锋,冰冷刺骨,寒光毕现。“一会儿我便将猴子的骨头供上去,”张启山指着怀里的森森白骨,冷冷地开口,呵气成霜,“从今天开始这只狗就是你们的祖宗,你们——还不如狗。”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16:07:00 +0800 CST  
第八十六章 休息
日光自红木窗格潜入香堂,袅袅的地门香在半空中如云如雾。

齐铁嘴看着不远处在博古架前长身玉立的男子,随后回过头来瞄了一眼坐在自己右手边上的吴老狗:“我这个香堂你是知道的,就这芝麻大小,可真是呈不下您家的那尊大佛,要不您老发发慈悲,把他给我弄远点,省得我瞅着总提心吊胆的。”
“哎呦喂,你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了?”吴老狗笑了笑,“谁不知道你这里香火旺得能比得过开福寺,别说是他那肉体凡胎了,就是真有个金佛银佛放在你这儿,也妥妥的是一丁点儿问题都没有。”
齐铁嘴轻哼了一声:“你别给我戴高帽子啊,”他从手下的琉璃食盒里抓起了一把葵瓜子,边往嘴里送边问道,“说说吧,他今天过来是为了什么?”
“他能为了什么?”吴老狗摆弄着那食盒,他刚才已经剥出了不少瓜子仁,此时就摆在了身侧的红榆木桌上。吴老狗不紧不慢地捻起了几个白色的成品,缓缓地把那些颗粒送到了三寸钉的嘴里,“你不是前些日子进了些镯子来?他想必是听说了,过来挑一挑,继续凑他那三连响罢了。”
“嘿?!我的那些镯子哪能入得了他的眼?”齐铁嘴往地上吐了一撮瓜子皮,吐完之后才想起来这是他自己家不是解雨楼。齐铁嘴用脚尖点着地面把那些皮屑挫到了一块堆儿,嘴里说道,“那些个破烂儿都是我家下人收租的时候顺便带回来的!”他想了想,强调了一句,“便宜货!”
吴老狗还在给三寸钉喂瓜子,他听到齐铁嘴的话又笑了笑:“是不是便宜货你说了不算,万一哪一个他要是看上眼了,估计千金万金也是舍得破费。”
齐铁嘴一时无言以对,只得将手边的铁观音一饮而尽,他把那空了的老瓷茶杯往桌子上一磕,冲着一旁的阿南招了招手。

一股清流缓缓地注入了青花杯内,齐铁嘴又看了一眼张启山,随即朝着吴老狗的方向凑近了一分:“他这个样子可都快一个月了,你可得管管,再这么下去,长沙城里可没几个人能扛得住他这么折腾。”
“启山他哪儿就折腾了?”吴老狗皱了皱眉,抬眼看了看正对着日头鉴别镯子的男子,那人凌厉的五官此时映在柔和的日光下,仿佛是块金子被披了一层薄纱,原本肃杀的脸庞迷幻朦胧,乍一看去竟是凭空给人一种恬静安详的错觉。吴老狗把剩下的瓜子仁给三寸钉喂完,抬手掸了掸身上的渣子:“我觉得他偶尔这样也不错,没什么不好的。”
“哎?这怎么就不错了?”齐铁嘴瞥了吴老狗一眼,然后便看见了在他怀里还吐着舌头流着口水的三寸钉,齐铁嘴指着那个毛球吸了吸鼻子,“我说你没事儿别给它喂那么多瓜子!上火知道不?!”他顿了一下,接着抬手过去捏了捏三寸钉的脸,“我呸,我现在还有心情管你这小东西上不上火?我这嘴上的口疮都快有馒头大了。”齐铁嘴翻开了自己的上嘴唇,凑到吴老狗跟前哭诉,“你看到了没有?就在这儿!”
“我靠,”吴老狗抱着三寸钉边往后躲边骂街,一脸的嫌弃,“滚一边儿去!你他妈恶不恶心?!”
齐铁嘴满不在乎的把手放下,端起刚满上的茶杯又是咕咚的一大口,他撂下杯子看了看吴老狗,口中说道:“我这上火是为了什么你会不知道?”齐铁嘴把目光飘回到张启山的身上,“自从那次剿匪的事情出了之后,这长沙城私底下有多少风云暗涌?以你五爷的睿智不会看不出来吧?”

吴老狗皱了皱眉,他知道齐铁嘴说的是张启山砸许家村祠堂的那件事情。

这几年国民政府正值内忧外患之时,本就对张启山这类人物紧张得厉害,祠堂的事情不知道被谁给捅了上去,刚好给了他们一个做文章的借口。一纸停职查看令直接从南京发到了长沙,令中不仅要求张启山交还军印,还责令他自省自查,说什么在做好检讨之前需得暂停一切工作事务。
据说接到指令的当天张启山就直接穿着军装杀到了市长办公室,他把长沙城的布防图往那里一拍,只留下了一句话:我张启山是不是布防官不打紧,只要长沙城的百姓无恙,别的一切都好说。

这句话暗示了太多的信息,其中的强势和霸道不言而喻。

就这样,长沙城依旧是按照张启山的想法在做着布防,而他本人却是再也没有直接的参与其中。百灵庙一役之后,张启山知道南京那边是越发的容不下自己了,他对于此其实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应对准备。既然国民政府有意借祠堂的事情磨他的锐气,张启山干脆就抻着不动,他懒得和上峰打那些虚伪的官腔,此时正好忙里偷闲,做个松散王爷。

阿南见齐铁嘴的茶杯又是空了,走过来给他续水,他听到主子的话忍不住替张启山打抱不平:“佛爷这么些年为长沙城费心费神,这次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敢给他穿小鞋?”阿南顿了顿,接道,“您们说会不会是之前那个姓宋的人?他和佛爷不是一直都不太对付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吴老狗闻言面容一僵,齐铁嘴看他的表情顿觉不妙,抬起腿就踹了阿南一脚:“怎么你这倒个茶的还这么多的废话?跟谁学的?下去下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阿南满脸委屈却又不敢再说些什么,只得喏了一声,倒好了茶就准备退下,他人刚走到门口,便看到张旵穿着一身便服从外面走了过来。
张旵迈过了花岗岩的门槛,冲着吴老狗和齐铁嘴的方向叫了声五爷、八爷,之后也不等两人回话,就直直地奔着张启山走了过去。张旵在张启山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张启山举着镯子的手便垂了下来,他冲着张旵挑了挑眉,口中问道:“他真的这么说?”
张旵点了点头:“刚刚司令直接来的电话,明叔接的,应该错不了。”
张启山闻言扬了扬唇角,竟然轻笑了一声,他把手中的翡翠放回到十锦槅子上,嘴里自言自语:“这职停的倒也真是时候。”张启山快步走到了那榆木桌子前,看着眼前嗑着瓜子喝着茶的两个人微微挑眉,问道,“你最近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
虽说没有指名道姓,但齐铁嘴很有自知之明地知道张启山的这句话问得绝非自己,他翘着二郎腿晃了晃脚,然后继续从食盒里面捡瓜子吃。
吴老狗摸着三寸钉的脑袋笑了笑,抬起头来看着张启山:“我能有什么事?左右不过是个闲人,您有何贵干呐?”
张启山听到吴老狗的回话点了点头,眼神中间也不知道是藏了什么情绪:“如果你暂时没事,那就和我出趟远门罢。”
“去哪里?”吴老狗歪着脑袋问。
张启山看着对面的人轻耸了下肩膀,随后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
“北平。”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16:09:00 +0800 CST  
第八十七章 初到北平
吴老狗有一件事情一直没太想明白,那就是为什么自己不晕汽车却他娘的奇了怪了的晕火车?!

从长沙城到北平,吴老狗吐了半路,后半程几乎就是迷迷瞪瞪地在张启山的腿上度过的。本来最初的时候吴老狗还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毕竟他的对面还坐着张旵和李斌这两个大活人呢,可到了后来吴老狗的脑子里除了恶心二字便再也看不见其他,不好意思是什么?能止吐么?

终于是到了站,吴老狗被张启山搀下了车,腿肚子直打颤,他站在月台上努力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一幅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架势。三寸钉从吴老狗的怀里探出头来,也跟着吐着舌头喘着气,呼哧呼哧呵呵有声,张启山看见身旁这一人一狗的样子不由得失笑:“以前在斗里也从没见你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
吴老狗扶着张启山,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小脸儿白的和串儿砗渠似的,他没好气的睨了那人一眼,说道:“你他妈见过有哪个墓室会这么动的?”
张启山笑了笑,自然而然地牵过了吴老狗的手,他带着他穿过月台,边走边说:“这次怪我,下次我让李斌亲自开车,稳一点你可能会好受些。”
吴老狗在张启山的身侧打了个寒战:“还有下次?”他赶紧摇了摇头,“您快饶了我吧!我啊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我可爱的长沙城里吧。”
吴老狗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坚定不移,眼里一片认真,俨然是一幅死都不再坐火车的阵仗,然而他似乎是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此时此刻他和他的长沙城,中间还隔着洋洋三千余里。

一行人出了站台,有人来接,吴老狗抬眼一看,发现过来的居然还是个当兵的。那人穿着一身薄款军装,从肩章来看级别不低,他对着张启山行了个军礼,口中说道:“副军长这一路上辛苦了!”
张启山冲那士兵摆了摆手没多说什么,只是轻声问道:“车在哪里?”
那人闻言赶紧把张启山和吴老狗往一边引,几个人跟着他走了不到五十米便看到道路中央停着两辆崭新的黑色汽车。
接他们的车是普利茅斯,烤漆外壳,真皮内饰,档次相当的高。张启山冲着张旵使了个眼色,张旵微微地点了下头,接着便带着李斌走过去把随行的两个行李箱塞进了那高档的车体内。吴老狗眼瞅着车里金褐色的水牛皮座椅被那巨型的箱子挤得变了型,登时就觉得有种暴殄天物的罪恶感,他捅了捅身旁张启山,问道:“那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张启山把他赶上了另一辆车,嘴里随意地回道:“一些必需品。”
吴老狗眨了眨眼睛,狐疑道:“什么必须品能让你的宝贝副官费这么大劲儿从长沙城一路带过来?”他想起了前车之鉴,打了个冷战,“你不会是和上次似的,又把备战部的军火库给搬来了吧?”
张启山弯腰和吴老狗一同猫进了车厢,他坐在那人的身侧挑眉反问:“我带军火过来干什么?”
吴老狗想了想,接着说道:“你是不是觉得祠堂的事情是宋若彬搞得鬼?你这次过来是想顺便炸了老宋家?”
张启山听到吴老狗这么说低头笑了一声:“你以为宋若彬能动得了我?”他侧首静静地看着吴老狗,然后轻轻地拽过了他的手,“难不成你认为我张启山在北平真的就一个人都没有?”
吴老狗闻言一愣,他听张启山这话里话外竟是藏着好几重的意思。吴老狗张了张嘴还想再问,却是突然感觉张启山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宽敞的车厢随之一晃,紧接着那接车的士兵便稳稳地坐到了驾驶室里。
士兵抬手调整了一下后视镜,低声问道:“副军长这次还是回老地方?”
“嗯。”张启山垂首应了一句。
“好咧!”士兵发动了车子,“您太忙,好久都没过来了,这次应该多待一段日子,”他握着方向盘笑了笑,“对了,司令说晚上要和您一起吃个便饭。”
张启山点了点头,回了个“好”字,接着便握着吴老狗的手不再言语。吴老狗吸了口气,回握了一下张启山,也不再多说什么,他抱着三寸钉偏过头,打量起车窗外的街景来。

北平不愧为皇家故都,且不说那气势恢恢的紫禁城,就是沿着火车站这一路也有不少官邸豪宅、王府寺院,入目所及尽是白砖墙、琉璃瓦,丹红立柱、斗拱架,所有的建筑不但考究大方,更是从骨子里透着一股王者之气,工巧秀丽,极尽奢华。

吴老狗他们的目的地离火车站不远,不到十五分钟便是到了。张启山下了车,看了一眼偏西的日头,转过身对吴老狗说道:“我一会儿要出去一趟,可能很晚才能回来,李斌会照顾你的起居,有什么需要就和他说。”
吴老狗知道张启山有约,自然没有异议:“你去忙你的,我这边什么事情都没有。”
张启山点了点头,重新坐回车内,张旵和李斌嘱咐了两句,便也跟着上了车。

黑色的汽车扬长而去,吴老狗盯着那个方向看了半天,之后才转过身随着李斌进到了他们暂时的居所里。

张启山找的落脚的地方是一个长方形的两进院落,正门南向,门口有一块高九尺、宽三丈的石雕照壁,壁上用琉璃砖纹了不少寓意吉祥的花鸟动物;院内曲径幽深,房屋众多,面阔三间带丹墀的巨型大殿,五间造型各异的东、西翼楼,后寝和后罩排房更是层出不穷,不计其数。院子里的花木布置得很是讲究,错落有致,疏密相宜,此时正值清明时节,满园杏花、桃花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吴老狗被眼前精美的景致震到说不出话,心里想着这姓张的可真没夸大其辞,在北平能找到这么样的一间住所,可见张家的势力之大,确实盘根错节,摧枯拉朽。

因为晕火车难受,所以吴老狗晚上简单吃了点东西便回房休息了。房间是张启山之前就安排好了的,都是朝南的大单间,张旵和李斌住楼下,张启山和吴老狗在楼上。吴老狗无事可做,本来是想和三寸钉一起等张启山回来的,谁知他往床上一歪,等着等着就等着了。这一觉还睡得特别舒坦,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竟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吴老狗穿戴整齐的出了屋,溜达到楼下一问才知道张启山昨夜根本就没回来。吴老狗皱了皱眉,没多说什么,接着便抱着三寸钉坐在了那镏金的木雕桌旁,他把餐巾一铺,晃荡着两条腿等着下人们上早饭。

尽管只有吴老狗一个人进餐,但这府里的早点却还是备了数十种花样,吴老狗盯着面前那五花八门的吃食,只觉得自己在长沙城这几十年的早饭都他妈是白吃了。
甜糯细腻的枣泥山药糕,白褐相间的黍子面茶,芬芳馥郁的珑缠桃条,粉嫩可口的水晶肘花;吴老狗从那些叫不出名字的点心中捏起了一个艾窝窝咬了一口,浓郁的芝麻香气登时就充斥在了唇齿之间,他舔了一下嘴唇上外糁的薄粉,开口问一旁伺候的小丫鬟:“…佛爷每次来你们这儿…也吃这些?”
家里许久不来人,结果一来就来了这么个金质玉相的主儿,那小丫鬟正被眼前的男子迷得七荤八素,被乍一问一时竟是没有反应过来。“佛爷?”小丫鬟想了想,随即才哦了一声,“您说的是副军长?”她眯着眼睛笑了笑,“副军长鲜少过来,并不常在这里用膳。”
吴老狗点了点头,又夹起了个滑腻的豌豆黄:“你们这里到底算是什么地方?”
“副军长没和您提起过?”小丫头给吴老狗端过去了一碗牛乳茶,口中笑嘻嘻地回道,“这里是张府的私宅,以前听说是哪个王爷的家产,大约是五年前司令给买下来的,后来就送给副军长了。”
“司令?”第二次听及这个谓称,吴老狗眨了眨眼睛,“你们说的这个司令,究竟是谁?”
那小丫鬟嘟着嘴刚要回话,却听到门口传来了一串脚步声。吴老狗偏过身朝着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便看见李斌正从外面快步赶了过来。
李斌少见的穿了一身崭新的黑色中山装,领口有非常精细的勾丝绣纹,他左手拎着一个鞋盒,右手则托着一套衣服,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急切,估计是张启山又给他安排了什么事情。
吴老狗把注意力从刚才的话题转移到了李斌的身上,他看着那人特意喷过发胶的头发笑了笑:“哎呦喂,李副官这是什么情况?准备相亲去?”
李斌闻言面上一红,赶忙回道:“五爷您这是哪儿的话?可别打趣我了,”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问道,“您昨日辛苦,晚上休息得可还好?”
“好,好的很,”吴老狗捋了捋三寸钉的毛,眉眼弯如柳叶,“说说吧,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
“嗨,别提了,”李斌撇了撇嘴,“佛爷说要带您去个地方,那地方想进去就必须穿正装,不然就得被轰出来,就因为这个我才不得不弄成这样的。”李斌晃了晃手中的行头,“您看,佛爷这不还特意的也帮您准备了一套么。”
吴老狗一愣,心说难不成张启山从长沙带过来的那两个大箱子里面装的都他娘的是衣服?他抱着三寸钉满心不解:“又不是去面圣,怎么还得穿正装?那地方是干什么的?”
李斌歪着脑袋看了看吴老狗,回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张旵和我说的意思,那地方似乎是和咱九门的堂口差不太多。”
“哦?”吴老狗喝了一口牛乳茶,“冥器交易市场?”他咋把了下嘴,用舌尖舔了一下唇边的奶渍,“那地方叫什么?”
李斌看着吴老狗的样子笑了笑,随后给他递过去了一张面巾,他把那放着手帕的盘子也推了过去,同时口中答道:“那地方,听说是叫——新月饭店。”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16:11:00 +0800 CST  
第八十九章 意外的插曲
吴老狗闻言一惊,抬起头来:“你知道?”他见张启山的脸上带着一丝调侃,立刻反应了过来,“你是故意的?”
张启山轻笑了一声,低声开口:“我本来是想安排你们正式见一次面的。”
“什么叫‘本来是想’?”吴老狗有点恼,“你他妈带我来北平就是为了见你哥?”
“是,也不是,”张启山耸了耸肩,“司令想要见你,于我,其实也觉得很意外。”
吴老狗顺了顺三寸钉的毛,他这个人一但开始想事情就爱做这个动作,“你和他说了?”吴老狗往张启山那边凑了凑,小声地问他,“咱们两个的事情?”
张启山眼中戏虐不减:“咱们两个的什么事?”
“靠,”吴老狗直接骂出了声,“你说什么事?!”他憋红了脸,气急败坏,手下不由自主的一紧。三寸钉被薅痛了狗毛嗷了一嗓子,它满脸嫌弃地看了看吴老狗,然后后蹄子一蹬就蹦哒到了张启山的怀里。
张启山又笑,手下温柔地抚着小家伙的背。
吴老狗看着在张启山腿上惬意自若的三寸钉心里骂了句小白眼儿狼,被这么一闹他刚才心中的忐忑倒是瞬间不复存在了。吴老狗吸了一口气,不再搭理张启山,他转过身四处望了望,上下打量起了周围的环境来。
这地方整体是一个环形的布局,中间有一个类似天井似的大厅,那厅就是戏台,和一楼是通着的,上下总共有两层,下面一层是散座位,上面一层是雅座,雅座连着包房,每个包房都和吴老狗他们所在的花夜堂是一个样子,甚至连屏风前的桌椅配置都完全相同:一张花梨木桌,几把太师椅,还有一个圆形的鼔凳。
吴老狗巡么了一圈,最终将目光移到了张启山旁边的另一把椅子上,那椅背上面放了一件深紫色的格子西服,毛呢细腻,面料光滑,吴老狗虽说不是太懂这类东西,但也好歹知道个好赖,他看了看穿戴整齐的张启山,又望了一眼那西服上浅粉色的丝质胸袋帕,口中问道:“这是…小九九的?”
吴老狗的话音刚落,屏风外就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光看衣服就知道是我,看样子这么些年我真是没白疼你。”

一旁站着的李斌冲着来人微微颔了颔首。

吴老狗一听这话便知道解九的心情相当不错,他探过身子朝着屏风的方向看了看,笑着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怎么?”解九走过来把椅背上的西装重新套在了身上,他抻了一下衣角,坐下来反问,“这大北平又不是你吴家开的,你能过来听戏怎得就不许我来了?”
“你会来这儿听戏?”吴老狗起身拿起桌上的青花瓷替三个人倒了三杯茶,“你守着二爷那天作的嗓子,还会容得下别人在你面前咿咿呀呀?”
解九被吴老狗呛了一句脸色微变,他看了看身侧的两人,就道:“我听说培罗蒙的西服从来都用的是套头料,”解九望着张启山,“让他们做出这么两件衣服,佛爷您也是用尽了心思吧。”

吴老狗知道在西装上是有一种说法叫做套头料的,这套头料就是指厂家在制作西服的时候,一种面料就进一套衣服的量,这样既显得高档,又可以保证这衣服做出来和别人绝不撞衫。吴老狗打量了一下张启山,这才注意到那人的确是穿了一件和自己款式一模一样的西服,花色是木炭条纹,略宽,檀黑色;而自己身上的这件则是深咖色、微窄、相同纹路的样式。这两件衣服气质极搭,相得益彰,放在一块儿,明眼人一瞅便能看出端倪。
吴老狗脸皮儿薄,登时就觉得两颊有些发热。

听着两个小年轻儿斗贫嘴,张启山摇头轻笑了一声,他品了一口吴老狗斟的茶,转过头问解九:“东西你可看好了?”
解九点了点头,笑着回他:“您不是已经确认过了?”他拨弄着手下的茶盏,随后将杯子放回到了花梨木桌上,“您要的和我要的,都没问题。”
吴老狗闻言侧首扫么一眼身旁的两人:“你们跟我这儿打什么哑谜呢?”
解九听吴老狗这么说似乎是有些惊讶,他抬起脑袋看着张启山:“您没和他说过这事儿?”
张启山不语,算是默认。
“嘿呦,”解九笑意更浓,他打量了张启山一眼,问吴老狗,“你知道这里一会儿要干嘛?”
“我他妈又不是老八我怎么会知道?”吴老狗摇了摇头,“反正不会是唱戏就对了。”
解九轻笑出声,他伏过身子故作神秘:“这里啊,一会儿会有一场拍卖会。”
“拍卖会?”吴老狗一听立马来了兴致,“卖什么?”
“还能卖什么?”解九摊了摊手,“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地下的东西,外面的东西,总之你能想得到的或者你想不到的,只要这里有,全部都卖。”
“哎呦喂,”吴老狗两眼放光,他把三寸钉重新捞回到自己怀里,往解九的方向凑了凑,“合着你们今天过来都是有目的的?一会儿有你想要的东西?”
解九点了点头:“今天这拍卖的物件里面有套银锭头面,据说是琴香师傅生前请人花重金做的,二爷一直想收一套来留个念想,我听说了便来了。”
吴老狗闻言了然地挑了挑眉,他看向一旁的张启山:“你呢?”
张启山望着吴老狗笑而不语,眼神里面尽是暖意。吴老狗有点犯懵,正在考虑要不要再接着问,下一秒就听到门外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张启山收回目光直了直背,李斌走过去把那红榉木的大门给打了开来。门口站着的是新月饭店的小厮,就是带着吴老狗他们过来的那个人。那小厮弯了弯腰,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页彩纸:“这是今天的戏单,几位爷请过目。”
李斌点了点头,接过那彩纸送到了张启山的手上。张启山将目光在纸上扫了两圈,侧首问门外的人:“这单子上下半场的戏为何是空的?”
那小厮垂手摇头:“回这位爷,小的不知。”
张启山闻言蹙起了好看的剑眉,他轻吸了一口气,把那单子往解九怀里一扔,紧接着就站了起来。张启山走到小厮的身前,边系着西服的扣子边沉声问道:“那此事…有谁会知?”
“回爷,”小厮的头低得更甚,下巴紧紧地贴住了脖子,“管事儿的说了,任何人有异议都需得和她面谈,要不烦请您和小的走一趟吧。”
这事情来得突然,吴老狗在屋里听得云里雾里。张启山盯着面前的人,眼神冰冷刺骨,他似乎是想了一下,接着颔首看了看李斌:“照顾好五爷和九爷,我出去一趟。”
留下了这句话,张启山便不再多言,竟真的跟着那个小厮离开了屋子。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16:12:00 +0800 CST  
第九十章 拍卖会
吴老狗听到张启山的话“哎?”了一声,紧接着便探着头的从屏风的缝隙中努力地往外看去。李斌走回来瞅他那脖子快伸得和王八一样了,赶忙说道:“五爷,甭看了,佛爷确实是出去了。”
吴老狗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回过头来望着解九:“这是什么情况?”
解九正在看手里的彩纸,他耸了耸肩嘴里说道:“这东西不是戏单,而是拍卖品的名录。”他晃了晃那页纸继而把它扔在了花梨木桌上,“佛爷想要的东西之前在预展的时候我们都已经见到了,而现在却不在这张名单里面了。”
“你的意思是说…”吴老狗想了想,“那些东西,卖家不卖了?”
“也不能这么说,”解九犯起了职业病,“这种拍卖会的拍品一般都上不得台面,你懂的,指不定都是怎么弄到手的东西,卖家鱼龙混杂的就更加不会露面了。出现了这种情况最有可能的是有些东西在预展的时候被人发现了问题,又或是主办方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临时的撤了单。”
“撤单?”吴老狗自言自语了一句,他看了解九一眼,问道:“佛爷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解九摇了摇头:“我和你一两句话的说不清楚。”
吴老狗心说你他妈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就用三四句来说呗,直到给老子说明白了为止啊?他刚要把这句话甩解九脸上就听到楼下的中央戏台有了动静。

几个小厮麻利地走到了雕花窗户旁,把窗帘一扇扇地拉上了,周围一下子暗了下来,大约过了四五秒钟,房顶之上的巨型吊灯被倏地打开了,昏黄的灯光在高耸的空间里微微晃动,给整座大厅平添了一份神秘和庄重。
下面的人群开始躁动起来,解九瞟了一眼,口中淡淡地说道:“要开始了。”
吴老狗跟着人声往下看去,只见戏台的中央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摆了一张红木六方桌,桌子上面还放了一个木法锤和一盏玻璃盒子,一个穿着锦绣旗袍的女子站在那桌子的旁边。那女子身段一般,相貌平平,从装束上来看应该就是这次拍卖会的拍卖官了。
“各位爷注意了,”女子缓缓地开口,声音朗朗,竟像是个练过嗓子的,“请大家落座,我们的戏马上就要开演了。”
随着这句话,楼下的嘈杂声就更大了,吴老狗看见周围包房里的人都动了地方,一个个的全坐到了看戏的位置上。那些人有的黄马褂加身,有的长着一张西洋面孔,有的留着满清的长辫,有的则是浑身的金银饰物,总之一一看去,这些人竟都来历不小、非比寻常,中间亦不乏不少高手和同行。
然而很快吴老狗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那就是无论这些包房里的人有多大架子,人数多少,大家都是齐齐地挤在桌子左手边的太师椅上,右边的鼔凳则一律全部都是空着的。吴老狗觉得那个位置肯定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他扭过头来刚想问问解九知不知道这事,却见那人正盯着楼下的六方桌子出神,吴老狗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下去,这才发现原来楼下那玻璃盒子里面呈着的,就是解九想要的那套银锭头面。
那东西应该算是老银器了,就算从这么远的地方看过去还是光泽诱人,漂亮得紧。解九看了半天,然后转过身对吴老狗说道:“这东西今天第一个开拍正合我意,你看着吧,刚开始的时候肯定起哄的人多过真心想要的,等他们闹完,这东西便是我的了。”
吴老狗注意到解九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个主持拍卖的司仪竟是含着笑地往这边看了一眼。那女子别看长相一般,但眼睛却是生得很美,她的眼波在吴老狗他们所在的花夜堂停留了片刻,紧接着便对着所有的人娇声说道:“我们现在就开始走货,各位爷可看好了哦。”
那女子说完,底下就跟着出来了一个伙计,那人不高,穿着个白色的马褂,袖子都快挽到胳肢窝了,露出来的胳膊和树桩子似的。那伙计的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的头上有个钩子,他用那钩子去碰了一下那装着拍品的玻璃盒子的顶端,然后竟像是钓鱼似的就把那盒子给勾了起来了。吴老狗猜想那玻璃盒子上面可能是有个什么类似铁环儿样的东西,应该就是专门为了让那竹竿勾拉的。
那伙计和晾衣服一样,撑着竹竿把玻璃盒子依次地往各个包房前面送,他的手非常的稳,而且居然能在保持玻璃盒子不抖的前提下移动的速度还很快。吴老狗甚至还没数清楚那套银锭头面总共有多少件,那玻璃盒子就已经被挑到下一个包房的前面去了。

“因为有预展,所以真正的买主儿早就盯住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了。”解九看着吴老狗脸上惋惜的表情笑了笑,随即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等着,等我拿下了它之后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玻璃盒子顺着二楼行了一圈便被收了下去,紧接着那个伙计又用竹竿给每个包房叉上来了一只只铃铛。那铃铛人人都有,是纯银质地的,上面雕着一只貔貅,被保养得相当的好,解九和吴老狗解释道:“这东西是在这里用来叫价用的。每加一次价,摇一次铃,加价的幅度每局拍卖都不一样,如果你想直接绷到哪个价格,大声喊出来就可以了。”

李斌替吴解二人接过了铃铛,拍卖也就正式开始了。第一轮拍卖,起哄的人当真不少,开始的时候叫价叫得非常凶,解九也不着急,他胸有成竹地品着茶,耐心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吴老狗看着楼下趋之若鹜的人群咋把了下嘴,看样子这些人果然都非池中物,无论背景如何至少兜里肯定不差钱儿。

价格叫到一千块的时候,解九停下了动作,他看着戏台中央的女子突然轻笑了一声:“我发现了个有趣儿的事儿,”解九扭过头和吴老狗说道,然后晃了晃手里的铃铛,第一次加了价,那女子立刻便做出了回应,解九见状笑容更甚,“这么多人叫价这女的竟然一次都没听错过,”他想了想随即又晃了一下铃铛,女人再一次准确地报出了价格。解九兀自地点了点头:“我刚才是故意在别人抬价的时候晃的铃铛,这重叠着响的,她都能分辨得出,可见这个女人天赋异品,她的耳廓可能和常人不同。”他看了看吴老狗,轻声叹了一口气,“看样子你我现在在这里说的话,无论多低的声音她都是能听得到的。”
解九这话刚刚讲完,楼下的女子就蓦地抬起了头来,她朝着吴老狗他们所在的包房微微颔首,继而轻轻地勾了勾唇角。
解九看着女人很绅士的以微笑回应,随后便转过身冲着吴老狗做了个“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吴老狗吸了一口冷气,他一方面是赞叹解九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同时另一方面也不得不感慨新月饭店的确是藏龙卧虎,从小厮到伙计,甚至是这么个拍卖官,一个个的都有点本事,可见这家店在北平这么多年屹立不倒四季常青,不是没有道理的。

周围的人厮杀了一阵,价格愈发的高,剩下的铃声也随之越来越少,到最后终于寥寥无几,所剩全无。
一锤定音,解九胜出。

第二件拍品是一件青玉雕卧凤式砚滴,那砚是以阴刻线描绘的毛羽,腹内中空,造型别致;第三件拍品是一块石青缎绣五彩丹鹤朝阳方补,布上五彩绣鹤立于寿山福海之间,仰望红日,展翅欲飞;第四件拍品是一幅花竹锦鸡图轴,图中锦鸡的丝丝华羽均以工细的笔触加以刻画,色彩亮丽,格调高雅;第五件拍品则是一件白玉镂雕的鹤鹿同春图饰件,那玉有多层镂雕纹饰,俏色灵巧,美艳大方。
这些拍品一个塞一个的精美,成交价更是笔笔攀升,吴老狗明显能感觉出来这里的东西是越来越贵重,越来越稀有,看样子真正的极品都得到下半场才会出现。

中场休息的时候,吴老狗出去溜达了一圈儿,回来之后还是不见张启山的影子。解九已经拿到了那套头面,正跟那爱不释手地看来看去。
“佛爷这是跑到哪里去了?”吴老狗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他搞定了那事情没有?”
解九耸了耸肩,眼睛没离开手里的东西:“这事情他一个人做不了主,得看命。”
话音刚落,周围便是又暗了下来,拍卖会的下半场俨然是已经开始了,吴老狗嘟着嘴抱着三寸钉在太师椅上坐好,紧接着就看见之前的伙计将一个新的玻璃盒子缓缓地提了过来。
这一次的盒子里面加放了一个皮质的圆形底座,底座上面则赫然摆着一只镯子。那镯子通体碧绿,无黑无杂,立在那里晶莹剔透,美艳动人。
虽然只是远远的一瞥,但吴老狗心中却是一惊,因为他发觉这镯子的颜色以及质地竟是和双响环如出一辙!
玻璃盒子很快就被挑走了,吴老狗心如鼓锤,他隐约觉得张启山想要的东西,可能就是这个许是能凑成三连响的物件。吴老狗朝解九投去疑问的目光,解九笑着点了点头,下一秒两人的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清晰的脚步声。

张启山归来,一身寒气,他拉开屏风看了一眼被叉走的玻璃盒,径直走到了花梨桌右边的鼓凳旁,接着一撩衣摆便直接坐在了上面。
随着张启山的动作,解九的脸上划过了一闪而过的不解,他看了张启山一眼,嘴里说道:“不至于吧?佛爷您可想好了?”
“嗯,”张启山拿过吴老狗面前的青花瓷饮了一口,淡淡地回道,“我意已决。”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16:15:00 +0800 CST  
第九十章 点天灯(上)
吴老狗看着身边的两个人微微皱了皱眉:“我说你们两个今天能不能拣点我能听懂的话说?”
吴老狗这边话音还没落,楼下却是传来的一阵骚动,他蹙眉侧首,只见那挑竹竿的伙计正叉着一只小灯笼缓缓地往楼上递。那灯笼是个六方宫灯,有小西瓜大小,是用紫檀做得骨架,外面镶了六面纱绢的手绘画屏,上扇宽,下扇窄,立柱精美,花牙繁盛,一看便知道不是个俗物。

竹竿穿过了半空,在众人焦灼的视线下,那盏灯笼最后竟是直直地递到了吴老狗他们所在花夜堂前面。

张启山冲李斌点了点头,后者走过去替他接下了灯笼。李斌看了一眼楼下的中央戏台,抬手将那灯笼挂在了包房边的房檐柱上。

底下的骚动变得热烈起来,中间还夹杂着不少窃窃私语,吴老狗从那些压抑着的声音中隐约地分辨出了“是谁?”“厉害!”等类似的词汇。他想到了之前每个包房中都空着的鼔凳,对着张启山问道:“你做了什么?”
张启山又喝了一口茶,脸上没什么表情,半天之后才轻声回了三个字:“点天灯。”

吴老狗闻言又皱了皱眉,他觉得这个词儿有点耳熟,琢磨了一下便立刻想了起来。这所谓点天灯,其实应该叫“点灯”,是一种赌博的技巧,意思是如果发现赌台上有人手气非常不好,就反着他押,他押大你就押小,他押闲你就押庄,赌的不是自己的运气而是他人的霉气,这个手气不好的人,就是你的“灯”。有些人天生运气差,逢赌必输,还会专门被人请去“点灯”,小输搏大利。
后来一些豪客玩的圈子里,觉得“点灯”这个词不够气派,便又在中间加了个“天”字,“点天灯”就这么叫开了。
而在唱卖拍卖的地方点天灯,就好像是包场子的意思:一个包厢内,左右两个主位,右边的就是掌灯位,有人坐到任何一个包厢的右座上,那么就表示,无论这一轮卖的什么东西,无论最后拍到多少钱,我都自动加一票,相当于是你们不管怎么玩,这东西我都要定了!
这种情况,一般都是王公贵族泡妞的手法,而此时张启山却突然来了这么一手,吴老狗只觉得脑子不太能转过来。他眨了眨眼睛刚要开口问话,却忽然感觉自己放在八方桌上的手被人轻轻地覆住了。
张启山的手心很暖,暖到烫人,他看着吴老狗,檀黑色的眼睛暗如暮色,却似含着千言万语,星星点点,耀着整座夜空。
半晌,张启山突然开口,问的问题莫名其妙:
“你信不信我?”

信不信他?吴老狗愣了愣,这他娘的是什么问题?他看着张启山,想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中间寻到些许端倪,可最终他在那里找到的只有自己清晰的倒影。

吴老狗想了想,随后竟是笑了,因为他觉得张启山的这个问题真的好笑。

自从去年自孙坚墓死里逃生之后,有他在的地方,就必然有他。他护他远离硝烟,他陪他面对所有,他看他浴血奋战保家园,他等他共赏世间万物红。作为九门之首,作为国民革命军的一军之长,张启山注定要比吴老狗背负更多的东西,但吴老狗相信,即使在敌军的狂轰滥炸之下,即使在万民流窜之时,张启山对于他,他对于张启山,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他身上流着的奇异的血,他身上流着的奇异的血,他和他,张家和吴家,他们之间的命运早就交织在了一起,怕是这辈子也无法分开。

他和他之间有无条件的信任!
他和他之间又岂止是信任这么简单?!

身体较思绪先一步有了反应,吴老狗看着张启山,重重地点了点头。

望着那双明媚的眉眼,张启山有一瞬间真想立刻死死地拥住对面的人,他想将他刻进心间,想将他溶入血肉,甚至想就在这里和他深吻缠绵!张启山看着吴老狗想了很多很多,但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做,他松开了吴老狗的手又轻轻地笑了一下,继而看着楼下的中央戏台不再言语。

似是有风,六方宫灯在两人的头顶晃了又晃。



拍卖开始,周围的人在一片呼声之中叫起了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局有人点了天灯的关系,那镯子的价格抬得非常的快,不到三分钟就已经超过一万块了。吴老狗看着底下热闹哄哄的人群心里直在那儿滴血,心说可是知道不是你们花钱,真他娘的是一点也不心疼!他拧着眉头侧过身问一旁的解九:“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人在恶意的抬价?”
解九摇了摇头:“一般不会,能来这儿参加拍卖的人多少都懂点规矩,更何况如果佛爷的天灯被点爆,那么就会由出价第二高的人来接手,他们摸不清佛爷的底细,没人会冒这个风险。”
吴老狗闻言心里踏实了点,他知道张家家底儿颇厚,但再厚也架不住有人不稀罕,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张启山,憋不住问道: “你要那镯子到底有什么用?”
张启山耸了耸肩:“没什么用,”他顿了一下,“就是为了凑三连响。”
……
……
……
有钱真他妈任性!
吴老狗心里暗骂了一句没再说话,解九知道这人已经处在了炸毛的边缘,他怕吴老狗着急上火便拽了拽他的衣角,把刚刚到手的银锭头面一个个地拿给他看。吴老狗听楼下叫价叫得天花乱坠,正在心烦,此时被解九一蹿腾便索性撒手不管,转过头和他一心一意的研究起了那套头面来。

台下传来了一阵小范围的骚动,张启山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只见一个姑娘跟着一位先生在众人的簇拥之中走到了戏台正对面的主座上。那男的大概五十多岁,虎背熊腰,女的则不过二八年华,长得极其漂亮,娇小玲珑。他们的身边跟着好几个穿着黑衣黑裤的年轻人,全部被手而立,从走路的姿势上来看应该都是练过家子的。
那姑娘和男人说了几句话,随即就抬起头来四下寻找着什么,她最终看到了坐在掌灯位上的张启山,接着便笑着给男人指了指。
张启山微微蹙眉,继而收回了目光。

拍卖的价格还在攀升,甚至连旁边的包房里都喊出几个离谱的数字。对着那些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群,张启山面色如常,最后干脆单手撑在桌子上不言不语,闭目养神。

那只镯子最终被张启山以五万元的高价收了去,吴老狗觉得这个价格对于一个手饰来说绝对能称得上是天价了。要知道自国民政府前年发行法币以来,一个纺织工人一年的收入也不到一百块钱。别说是一支镯子,张启山这五万块都够买个矿山了!

挑竹竿的伙计在下面撑着杆子给张启山撤了灯,底下人的议论却没有停止,大家纷纷都在猜测张启山的身份和目的,人类本来就是好奇的动物,他们对这出手阔绰的公子哥又怎会不多加猜想?

“你们说上面的那个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怕是晚清的哪个贝勒吧?”
“不对不对,你看他的坐姿,绝对不像是个二世祖!”
“那就是个官老爷?”
“像,也不像!”
“那你说他是谁?”
“我觉是可能个做买卖的!”
“对,对对对有可能是徽商!”
“要不这样,咱们打个赌?谁输了谁光着屁股跟这里跑一圈?”
“滚犊子,跑你大爷的!”

吴老狗听着楼下的一片讨论声哭笑不得,他转过头看着张启山:“这里面三教九流哪里人都有,怕是过不了多久你长沙九门之首的身份就会被他们翻腾出来。”
张启山无所谓地挑了挑眉:“他们迟早会知道的。”
吴老狗听张启山这话里有话,于是开口问道:“此话怎讲?”
张启山不语,吴老狗发现这人从外面回来之后就话少的厉害,似乎是有那么一点反常。他歪着头想了想,继而突然反应过来:张启山的缄口不言莫非是和楼下那耳力超群的女人有关?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17:17:00 +0800 CST  
回复 宋沈陌言 :享受?…呵谢你吉言了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21:08:00 +0800 CST  
第九十二章 点天灯(中)
解九刚才说过,那拍卖官的耳廓非比寻常,就算是用再低的声音对话,也不能瞒得住她。吴老狗想问问张启山他的推断是否正确,可碍于那个女人他又不能直接开口。吴老狗撇了撇嘴,低下头看了看怀中的三寸钉,心说看样子等有时间了老子还真得好好研究研究狗语,说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场。
三寸钉抬头看了吴老狗一眼,紧接着就动了动鼻子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吴老狗哎呦了一声,赶紧把小家伙捧在了手心,摸着它的鼻子仔细地检查了起来。

手下湿凉一片,吴老狗知道三寸钉一切都好,他刚松了一口气却忽然听见四周也传来了一阵吸气声。吴老狗抬眼一瞅,只见双目所及的众人全都跟那儿蹙着眉头,皱着鼻子,鼻翼拼命地翕动着,就连一旁的解九也不自觉的将食指放在了嘴唇上方。

楼下的中央戏台又有了动静,几个伙计搬着一个青花瓷的大花盆走到了上来。那花盆里面种着一棵植物,说花不是花,说树不像树,土上分杈,六枝同根,每枝有叶七片,每叶均为不同的颜色,咋一看去只让人觉得五彩缤纷,眼花缭乱。

“这也是拍品?”吴老狗盯着那棵彩色的玩意儿直咋舌,“这是什么东西?”
张启山没有说话,倒是解九看了一眼替他回道:“这东西叫做反魂树。”
“反魂树?”吴老狗皱了皱眉,“干嘛用的?买来当柴火吗?”
解九呵呵笑了一声:“这树可不一般,”他把那套头面一一放在了木桌上,专心地给吴老狗解释道,“这树是传说中的植物,出自《山海经》,书中有云:‘在西海中,有人鸟山。山多有树,与枫木相类,而花叶香闻数百里,名为反魂树。扣其树亦能自作声,声如群牛吼,闻之者皆心震神骇。伐其木根心于玉釜中煮取汁,煎如黑汤状,令可九之,名曰惊精香。死者在地,闻香气乃却活,不复亡也。’”
“哦?”吴老狗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三寸钉会打喷嚏,以及周围的人都是那么一幅神情了。

“这东西很香么?”吴老狗问道。
“香,很香,”解九点了点头,“像是夜来香和蔷薇混合着的那种味道,里面还夹杂着一点儿中药味…”
“停,打住,”吴老狗郁闷,“甭解释了,你就算和我把每一种香气都说明白我他娘的也闻不到啊…”他把三寸钉抱到腿上揉了揉,“要说这东西能做熏灯我还信,可你要是说它能让人‘不复亡’,那我可不敢恭维。”吴老狗嗤之以鼻道,“从秦始皇开始,汉武帝唐太宗,哪一个不是为寻找长生不老的方子费尽了心思?要是这东西真的有用,还不老早就被老祖宗们一起连根煮了?”
解九在一旁不置可否:“你说的有道理,”他摊了摊手,继而话锋一转,“但以前我去国外念书的时候也没人告诉我说这死人还能变成粽子。”
吴老狗一愣,腹诽着你他妈这不是和我抬杠呢么?他知道古时候张家和长生有些关系,于是便转过头来问张启山:“你怎么看?”
张启山一时没有答话,盯着楼下一动不动,吴老狗觉得奇怪,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下去,却发现那人看的似乎并不是那个拍卖品。

过了好久张启山才突然“嗯”了一声,他捏了捏眉心眉头紧锁:“这东西确实不能让人起死回生。”
吴老狗闻言立马冲着解九比划了一个胜利的手势,解九无奈地摇了摇头。张启山直了直身子,端起手边的青花瓷又饮了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壶内的水有些凉了,张启山的眉头一直都未舒展。

那棵树没法吊着给众人看,于是几个伙计便扛着它在一层走了一圈就算了事。主持拍卖的司仪走回到了六角桌旁,她抬头看了一眼依旧坐在掌灯位上的张启山微微皱了皱眉,朗声开口:“新的戏马上就要开始了,各位爷,看好自己的位置,咱们这儿可是落座无悔的哦。”
这句话是说给谁听,傻子都能知道。底下的人闻言全都抬起了脑袋,他们直刷刷地望着花夜堂,眼神儿之中有惊讶的,惊喜的,不敢相信的,等着看好戏的,形形色色,各式各样!那些视线如一柄柄利刃,快刀出鞘,恨不得生生剌开张启山,看看他的皮囊之下究竟是人是鬼,是何方神圣。
张启山在一片注目礼中泰然不动,他神色自若,安静地坐在鼔凳上自饮自酌。

“什么情况?”解九见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佛爷您还来?”
张启山没有回话,眸子深处是吴老狗熟悉的势在必得。

要说之前张启山想要那镯子,吴老狗还可以理解,因为毕竟在长沙城张大佛爷千金求镯也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可此时面对眼前这棵香喷喷的树,吴老狗实在是想不明白张启山想要它的原因。本来如果说这东西和长生有关,那吴老狗还会认为张启山是因为张家所守护的秘密才想要拍下它的,可既然这人刚才已经亲口承认这树和长生并无联系,那吴老狗就不清楚张启山的用意了。他在一片哗然声中看着张启山,口中问道:“你要这玩意儿用来做什么?”
张启山垂首,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眼睑上打出了一片阴影,他调整了下坐姿,说道:“这东西虽说无法让人长生不死,但在某本古典中亦有记载,‘碎其叶食之,另有功效’。”
“是什么?”吴老狗追问。
张启山摩挲了一下腕间的双响环随后看着他低声开口:
“祛百毒。”

吴老狗闻言一怔,猛地抬起了头,他看着那人平静的眼睛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半天才难以置信地问道:“你知道了?”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

而张启山那边却是笑了笑,他收回了目光看着楼下的中央戏台,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既是我拖你进了这局,那就算粉身碎骨,我也要让你重返日光之下。

吴老狗不自觉地咬了下嘴唇,他本以为身体的事情自己掩饰得很好,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那人竟是早就已经清楚了。
而且不光是清楚,想必还做了不少工作。

吴老狗这个人对于很多事情其实没有多少执念,他的宗旨就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就是因为看得开,所以吴老狗平常才总是给人一种乐呵呵无所谓的感觉。
但这并不代表很多事情他不懂。
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吴老狗不得而知,可他有种预感这件事与张家似乎是脱不开干系。吴老狗知道张启山的用意,所以此时无论用什么语言,都无法表达他心中的感动。
可如果说这深渊里面有你,我陪你下次地狱——又如何?

楼下的伙计把那盏六方宫灯第二次叉到了花夜堂,整个大厅立即变成了雨夜后的蛤蟆坑,叽叽呱呱,嘈杂不堪。卖场不像别处,点天灯烧家产的在这里并不长见,而此时张启山不但点了,还一连燃了两盏,那这些看热闹的人又怎会不觉刺激,不觉激动?

灯笼挂妥,拍卖开始。

之前的镯子虽说价格不菲,但到底还没有到不能接收的地步,这次的东西知道的人其实相对较少,可架不住这第二盏天灯明晃晃地立在头顶,照得下方的人群跟着红了眼,热血沸腾。
一时间男人叫价,女人叫价,富甲豪绅叫价,官府权贵也叫价,总之每一个坐在这里的人都拼命地行使着自己的权利,享受着这个疯狂的过程。

吴老狗眼瞅着戏台中央的女人嘴里的报价就没停,寻思着这么下去张启山就算不把老底儿掏空也少不得脱好几层皮。他知道这盏天灯张启山是为了自己而点,所以心中便比刚才更急了一分,吴老狗听了一会儿,转过头来问解九:“这里都是怎么付款的?”
“先抵押,”解九看了下自己手边的银锭头面,“最后一起结算。”
吴老狗咋把了下嘴,回过身去盯着张启山:“你把什么东西压在这里了?”
张启山看着戏台下方的主座出了会儿神,随后才侧过身笑了笑:“我说我把整个张家都压在这里了,你会信?”
张启山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自若,和平常的态度没什么不同,吴老狗一愣,还没判断出来他这话是真是假,便是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惊呼。他扭头一看,原来在几个人说话的这么会儿功夫里,那棵反魂树的价格竟不知不觉地飙升到了五十万!
底下的人瞬间回归到了一种近乎于死寂的无声,手里的铃铛攥得和命根子似的,都不敢再随意地晃动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一起看了看楼上岿然而坐的张启山。吴老狗知道他们是怕点灯人崩盘,他们是担心这火烧到自己的头上。

木法锤三起三落,张启山如愿以偿。

吴家一年的收成在九门之中称不上是顶好的,但也绝不算坏,可即使是这样,这个数字也已经超出了吴老狗所能承受的范围,他看了看张启山无所畏惧的双眸,眼眶泛起了一丝灼热,心中感慕缠怀。

六方宫灯又一次的被撤去,拍卖却还在继续,因为张启山一连点了两盏天灯,现场的气氛变得非常的热烈,甚至是到了一种近乎于病态的狂躁,人们有的擦着汗,有的扇着扇子,几个老外都把衣服上的领带褪了下去,吴老狗看到已经有不少包房将满着雨前龙井的青花瓷换成了装着酸梅汤的巨型玻璃杯。
张启山这边还是冷若冰霜,他看了一眼楼下戏台的主位,随后又皱了皱眉头。

下一件拍品回到了玻璃盒子里,吴老狗好奇地看过去发现那件拍品竟然是一沓厚厚的纸。那些纸有点像是宣纸的质地,看着已经有很长的一段年头了,颜色发黄,感觉碰一下恨不得都能碎掉。纸上隐约可见画着一些横横竖竖的线条,不像是艺术品,到像是什么东西的平面图。
“这是什么?”吴老狗问张启山。
“一个地方的设计图。”张启山坐在鼔凳上淡淡地回道。
听了张启山的话吴老狗了然地点了点头,他看着那东西被挑走,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吴老狗猛地转过了身,盯着对面单手撑着脑袋的张启山面露惊诧之色:“你…还打算继续坐在这里?”
张启山耸了耸肩,口中回道:“是。”
吴老狗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旁边的解九也露出了一幅“这人脑子坏掉了吧”的表情。吴老狗上下打量了一下张启山,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今天…到底要点几盏天灯?”
张启山直起头活动了下脖子,随后瞟了一眼底下的中央戏台:“这是最后一盏,”张启山轻声开口,他回望着吴老狗笑了笑,“今天我总共要点满三盏天灯。”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10 22:13:00 +0800 CST  
第九十三章 点天灯(下)
当那盏华丽的六方宫灯第三次送到吴老狗他们所在的花夜堂时,底下已经不能用人声鼎沸来形容了,激烈的讨论声炸响在大厅之中,恨不能要穿过头上的挂灯,直接掀翻房顶。
要知道大北平从不缺有钱人,但却从来没有人敢在卖场一连点三盏天灯!一是一般人不会闲得没事儿想在一夜之间就烧光自己的家产!二是这三点天灯仅仅靠家财万贯是绝对不够的,不说别的单是坐在掌灯位上泰然处之,这就需要超乎于常人的勇气和魄力,因为谁都不知道拍卖品最后究竟会被叫到一个什么样的价格!
所以此时人群中间如鼎水之沸,畅叫扬疾,沸反连天。而那些喧嚷最终是化做了如潮的掌声,他们一个个仰望着张启山,用力地拍着巴掌,声音雷动,经久不息,竟是生生持续了半分多钟都未能停止。

张启山坐在鼔凳上纹丝不动,吴老狗知道,长沙九门之首张大佛爷的名号今日之后必定会在北平成为一个传奇。

然而就在那些呼声还未落尽之时,人群之中竟又突然爆发出了几声更惊讶的尖叫,紧接着在一片吸气声中,楼下的伙计居然又叉起了一支六方宫灯,然后缓缓地送到了另一个包房的前面。
看着那摇摇晃晃的烛火,吴老狗愣了愣,出现了这种情况那就意味着除了张启山竟还有别人也坐上了掌灯位?!

那个包房在花夜堂的斜对面,大约一点钟方向,李斌看了一眼,低声说道:“是雨尘堂。”
张启山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摩挲了一下腕间的双响环,轻笑了一声:“终于是沉不住气了。”
吴老狗一怔,他看了张启山一眼,随即发现刚刚还在说话的李副官此时却已经是没了踪影。

楼下的人们彻底炸开了锅,崇拜的声音,起哄的声音,叫好的声音,连绵不断,此起彼伏,甚至已经有人在下面做起了庄,直接开了赌局,毕竟三点天灯已是不可思议的坊间奇闻,这最后一盏竟然还碰见了个斗灯的,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今天的新月饭店肯定会是很长一段时间里面人们茶余饭后的主要话题。

吴老狗看着底下争先恐后下注叫板的人群皱了皱眉,他抱着三寸钉侧首问张启山:“你早就想过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张启山盯着斜对面的雨尘堂没有说话,半天之后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吴老狗顺着张启山的目光望了过去,只见雨尘堂里总共有两个人,一个人坐在太师椅上,年龄不大,长得很斯文,带着一幅宽边眼镜;而另一个则坐在鼔凳上,看着五十多岁,留着利落的小平头,有两撇八字胡,在吴老狗看向他的时候那人甚至还冲花夜堂挥了挥手。
吴老狗瞅着那小平头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不爽,他收回了目光,接着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张启山用手指敲了两下花梨木桌,开口反问:“你见过我做没有把握的事?”
他的话音刚落,拍卖就开始了。

这次的叫价已经不能用飙升来形容了,那增长的数字简直就是在做垂直向上的直线运动,雨点子般的铃声漫天纷飞,如滚滚黄沙,扑面而来。
那几张图纸的价格在三分钟左右就超了十万,一刻钟轻而易举的便越过了五十, 吴老狗听着那些个离奇的数字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皮都跟着一阵阵地发紧。
解九微微努了努嘴,低声说道:“佛爷这次玩儿大了。”

随着价格的指数倍递增,周围的声音终于是开始慢慢变少。两盏六方宫灯在房檐柱上相对而立,微微晃动,仿佛是两只怒目而视的火龙眼睛。

这种情况以前在新月饭店从未出现过,因为斗灯实际上是没有时间限制的,随时都可以撤灯,它看的不是谁的出价高,而是谁能顶得住。

而此时此刻,双方竟都没有服软儿的意思。

主持拍卖的司仪面露难色,楼下的喧闹也渐渐地平息了下来。坐在戏台对面主座上的姑娘似乎心情欠佳,她烦躁地站起了身,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跟前不大点儿的地方来回地走来走去。姑娘仰头看了看张启山,冲他轻轻地挥了一下拳头。
张启山用余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直了直身子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随即突然开口,轻声说道:
“两百万。”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周围除了不约而同的吸气声竟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雨尘堂里面的人像是呆住了,半天之后那掌灯位上的小平头才把边上的年轻人招了过去,两个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什么话,距离太远,吴老狗根本听不清楚。
那年轻人弯腰站着,边听边点头,最后才立正冲着男人大幅度地颔了颔首,他缓缓地走到了围栏旁边扫视了一眼底下削尖了脑袋往上瞅的人群,随后看着张启山不紧不慢地开口:“张大佛爷,我们是真心想要这件东西,长沙九门威名远扬,还请您行个方便。”
那个年轻人说话的语调很生硬,不像是个本地人。吴老狗闻言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这句话听起来好像很客气,但实际上却是颇具深意,能这么快知道张启山的身份,对面的人想必不会是等闲之辈。
底下窃窃私语声不断,长沙九门到底在外八行名声极旺。

张启山连眼皮都没抬,他只是托起那弯嘴的扁茶壶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慢慢地低头嗜了一口。
对面的年轻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咬着牙地瞪了张启山一会儿,突然阴恻恻地笑了一声:“张先生在长沙城的事情,我们也有所耳闻,”他用一双三角眼打量了一下张启山,“两百万并不是小数目,烧票子的事情还请您量力而行。”
这句话一出,好像是有人在平静的湖面扔下了一枚巨型鱼雷,底下的私论声一下子便是抬高了八度。张启山三点天灯,拍卖的总金额已经超过了两百五十万,这个数字就算是对于一个富甲一方的商人也可以称得上是天文,更何况他这么个倒斗出身的小小军阀?
质疑的声调登时充斥了整个大厅,解九皱了皱眉头:“杀人不如诛心,他这是要逼着佛爷撤灯啊。”
吴老狗看着楼下的人们交头接耳,转过身刚想问张启山有没有什么对策,然而话还没出口他就听到身后有了动静。吴老狗以为是李斌回来了,赶忙侧身回首,这一看过去才发现过来的人原来是好久都没见着的张旵。

张旵一身中山装,头上敷着微薄的汗珠,他的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手里拎着的正是之前从长沙带来的那两个巨大的牛皮箱子。
张启山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抬手抻了抻衣角,接着竟是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朝着张旵走了过去。

底下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张启山离开了鼔凳,几个反应快的立马就发出了吁声。人类最卑劣的本能,就是看别人出丑,什么一掷千金?此时在他们眼里楼上的这位原来也不过是个空有其表的草包嘛。

张启山对周围的声音和目光充耳不闻,无视于睹,他接过张旵手里的箱子随即便折了回来。张启山几步跨到了包房的前面,下一秒便直接将那两个牛皮箱子扔下了一楼。

新月饭店的楼层很高,一层楼高大约得有个小十米,再好的箱子也经不住从这么高的地方坠下去,那巨大的东西在落地的瞬间发出了一声如春雷般的闷响,紧接着一下子就弹了开来。吴老狗盯着箱子里面的东西愣了足足有三秒钟才记起了吸气,他终于是知道这次张旵从长沙一路拼了命地护着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了。

不是军火,不是衣服,而是满满一箱子的钱。

崭新的纸币被捆成了一个个小小的长方体,严丝合缝地挤在了牛皮箱子中间,层见叠出,密密麻麻,没留一丝空间和余地。吴老狗粗粗地估算了一下,这两个箱子里面装着的又何止两百五十万?

所有的人全部噤了声,再也没有人敢多说一句。

“大佐阁下,”一整个上午都在惜字如金的张启山终于是开了口,“中国人有句俗话,叫做‘狗眼看人低’,我张启山不像您那样有日本军方在后面支持,但买件自己喜欢的东西,还是做的到的。”他动了动撑在围栏上的手指,“我的价既已出口就绝对不会收回,天灯在这里点着,您如果想继续,那我一定奉陪到底。”

双唇翕合,数十字却又一次惊了四座。除了几张西洋面孔,底下的人全部变得愤愤不平起来,吴老狗甚至看见已经有几个人伸出胳膊撸起袖子做出了类似打人的手势。

那年轻人咬了咬牙,回过头又和坐在掌灯位上的男人说了几句,他转过身看着张启山狠狠地冲着地面啐了一口,接着不死心道:“张大佛爷,这东西放在您那里只会是个烫手的山芋,您不如借花献佛,将它给了我们,我们大日本帝国绝对不会忘记您的贡献。”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张启山俯身看了看楼下的中央戏台,“这东西对我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我今天点天灯的目的其实很简单…”
张启山说到这里突然转过身看了吴老狗一眼,他顿了半秒,随后便回过头接着说道:“我张启山今日三点天灯,只为佳人。”他望着楼下中央戏台的主座,一字一顿,“我是要借此向我的心上人——新月饭店的千金尹新月小姐——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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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很想看看这章能炸出多少潜水的【耸肩】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13 06:30:00 +0800 CST  
第九十四章 君子一诺为佳人
尹新月看着面前的男人皱了皱眉。
哼哼,冷若冰霜,寒得刺骨,一点儿都不好相处,比起彭先生来差远了!

“喂,”尹新月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那模样像极了她手下洁白的波斯猫,“你想好了没有?”
张启山看着眼前的女子,眼睛灵动而不失端庄,面容精致又非刻意为之,微卷的长发被梳成了高高的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在白皙的脖颈后面晃来晃去。

天真烂漫,从未见过这世间半点阴暗的样子。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尹新月见张启山不说话,干脆站起了身,她怀里的白猫一下子跳到地上,随即窝在了张启山的鞋边。
“张启山,”尹新月踏着羊绒的手工编织地毯走到了他的面前,“司令和我说过,这事儿不是我在求你,咱们两个互利互惠,算是在做交易。”

张启山微微蹙眉,他知道司令想要新月饭店很久了,尹老板是个生意人,可这年头又有哪个生意人能在这飘摇不定的局势下稳如泰山?他背后的势力,不用说大家也心知肚明。司令在北平独揽大权,却唯独啃不下这根硬骨头,两家联姻,对于张家来说确实是最好的策略。

不过…

“尹小姐,”张启山开口,“要知道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你刚才的决定,还望三思。”
“哎呀,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听不懂人话的哦?”尹新月不耐烦地跺了跺脚,“我思好了,思得特别的好!”她咬了咬嘴唇,“张启山,我再说一遍,如果你想要那些东西进入下半场的拍卖,那就必须按照我说的话去做。”
威胁的语气,张启山不喜欢。

“如果我说不同意呢?”张启山淡淡地开口。
“不同意?”尹新月似乎没有想过对面的人会这么说,她一怔,弯眉微蹙,“你要是不同意…我,我就直接把那些东西都扣在新月饭店里面,我让你这辈子都再也没机会得到它们!”
张启山闻言无所谓地挑了挑眉:“好,”他起身把西服的扣子系上,紧接着转身便走,“那请你好好地收好它们,告辞。”
“哎?!”尹新月急了,她一下子拦在了张启山的面前,“张启山!你…你不许走!你怎么能这么对一个女孩子?”
张启山微微侧首,他觉得他这么对一个女子已经很是绅士,因为如果此时在他面前的是个男人,恐怕早就被他撂倒在地了。张启山看着憋红了脸的尹新月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他轻轻地摆了摆手,低声开口:“尹小姐,麻烦你…让开。”
张启山这个人本来就是冬日里的寒风,平常没事的时候周身都会带着三分冷意,他最恨别人挑战他的底线,所以此刻的脸色便更是暗然。
尹新月被那冷冰冰的视线一扫,心底莫名一颤,但她脚下却是局气地没有挪开半分。尹新月像是一只正在学习飞翔的雏鹰,在张启山面前拼命地忽扇着翅膀。
张启山瞥了她一眼,心中觉得有趣,这个蛮横无理的千金小姐似乎比他以为的要多了一些魄力。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人天天就只知道胡闹?”尹新月看着张启山,开口问道,“挥金如土?玩世不恭?”
张启山不说话,双手怀抱在胸前,不置可否。
“我告诉你张启山,不管你信不信,我尹新月还偏偏就不是这样的人,”尹新月咬着嘴唇,眸子之中竟然覆上了一层水汽,“彭先生告诉过我,说‘国家兴亡,匹夫无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现在我们身边全都是虎豹豺狼,我只是个小女子,但同时我也是个中国人!我不想,亦不能在这里混吃等死。”
张启山闻言心中一动,他抬眼又好好地看了看对面的女子。尹新月抿着嘴唇,仰着脖子,一双清纯的眼睛中间闪着雄心壮志,那里面有执着,有不甘,有坚持,有倔强…
却惟独,没有天真烂漫。

有点意思。张启山心想。

张启山眼中的赞许并未刻意掩饰,尹新月见状赶紧趁热打铁,她伸出了一根如葱白似的手指在张启山面前晃了晃:“就一个月,一个月之后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可以对外宣称我得了急病,或者说我溺了水。总之我要用你金蚕脱壳,我要去找组织,反正不会打扰到你就是了。”
张启山还是没有说话,尹新月摸不清他的想法:“哎?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这么墨迹,咱们两个假结婚,亏得又不是你?我一个女孩子都不在乎,你跟这儿又矜持个什…”她说到了这儿突然顿了顿,接着恍然大悟,“你…是不是已经有心仪的人了?你不愿意假装娶我是因为在乎她的感受?”

不光有意思,还敏锐聪明。

张启山看着尹新月轻轻地耸了一下肩膀,他扫视了一下四周开口回道:“你其实大可不必这么做,现在的红色企业家很多,你可以和尹老板再沟通沟通,你毕竟是他的独女,如果你走了我想他心里一定悲痛欲绝。”
“哎,我说跟你说话怎么这么费劲呢?你也不想想我要是能和他说明白我还找你干什么呀?”尹新月皱着眉头看着张启山,“父亲在做什么你别告诉我你们毫无察觉,不说别的,单是那些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就有多少是经他的手漂到的海外?”
“这就开始大义灭亲了?”张启山低头笑了笑,重新坐回到了牛皮沙发上,“为什么是我?”
“你以为我想选你呢?”尹新月弯腰把自己心爱的波斯猫捞回到了怀里,“能参加这次拍卖的、不在北平的还有几个人?”她顿了顿,低下头来,“而且彭先生说你有实力,人品又好,是个绝对靠得住的人。”
“又是彭先生说的?”张启山淡淡地说道,“看样子雪枫这次可真是给我找了个好差啊,”他看着尹新月的脸慢慢变红,一目了然,“你可要想好了,一旦按照你所说,从你称死的那天起你就不再是新月饭店的大小姐,党国对于你这个无名小卒是否还会重视,你后续要怎么去找组织,都是问题。”
“哎呀,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有彭先生在呢,”尹新月的眸中闪现出了她这个年龄应有的小女儿的神情,她红着脸摇了摇头,紧接着嘟起了粉嫩的双唇,“再说了,谁说我身无分文?我告诉你张启山,我的嫁妆你可一分都不许动!”
张启山闻言又笑了一声,接道:“你要我散尽家财娶你,用三点天灯的钱做聘礼,还要我把你的嫁妆原封不动的归还去圆你的抗日梦?”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子,“我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尹新月看张启山笑,心情突然莫名变得好了起来,她腹诽着这人明明笑起来这么好看,平常为什么非要摆出那副冰块儿脸呢?她不由自主的也跟着咧了咧嘴,眯着眼睛轻声说道:“好处多了!不说别的,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如果你答应了我,我会立刻让人将你想要的那三件东西放回到下半场的拍卖中,听司令说你找这三件东西已经很久了,我想你也不希望最终兴尽而来、扫兴而去吧?”
张启山这次过来北平,最主要的目的自然是为了要那三个物件,这三件东西于他和吴老狗来说,一件是为了补偿过去,一件象征着承诺今生,另一件则宣告了共划未来,无论哪一件张启山其实都是志在必得。如果尹新月真的死把着那些东西,那到最后张启山很有可能就会选择和新月饭店兵戎相见,亦或是直接告诉尹老板今天的这场会面的始终。
显然,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双方愿意看到的结果。

“哎呀,张启山!我说你你你你…”见张启山还是没有动静,尹新月大小姐脾气毕露,她抱着猫儿站起了身,两三步地跨到了张启山的面前,“我的这个提议怎么样?你同不同意都拜托给句话好嘛?”
张启山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被踩了尾巴的少爷,他边笑着摇了摇头边轻声开口:“我觉得,你的提议…”张启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随即朝尹新月伸出了右手——
“不错。”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15 21:04:00 +0800 CST  
这章快耗干了我所有文力




第九十五章 晚宴
张启山和尹新月大婚的日子定在了立夏之时,五月六号,风和日丽,喜气洋洋。

吴老狗收到请柬的时候正在院子里的凤凰树下逗少爷玩儿,他让王管事把那红色烫金的彩纸放在了边上,随后对骑在少爷脖子上的三寸钉大声地吼道:“怎么就是学不会?平常不是挺机灵的嘛?!”
三寸钉和少爷呜呜咽咽地齐齐抬头,两只狗儿委屈的眼神儿一模一样。

张启山在离开新月饭店的第一时间就和吴老狗解释了整件事情的始末,他的确是因为顾及着那个耳力超群的拍卖官,这才不得不在不告之吴老狗的前提下将这场戏演到了最后。
吴老狗闻言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因为在听到张启山说要和尹新月求婚的那个瞬间,他几乎是只用了一秒就猜到了这件事情的背后另有隐情。

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别的不说,有一件事情吴老狗却是可以确认的,那便是以张启山的性格绝对不会做出这种浮夸大于实质的举动。如果说张启山真的想向某个人求婚,那么他大可大大方方的去求,根本没有必要学什么富家子弟点什么天灯,而他此时却这么做了,那只能说明这里面事有蹊跷。
吴老狗相信张启山一定会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所以他当时只是小声地对着怀里龇牙裂嘴的三寸钉说了一句「等会儿再咬他」。
别的,什么都没有做。

后面的事情在情理之中,一切如吴老狗所料。

对于张启山的决定,吴老狗的态度一直都是坚决拥护、支持到底的。他说,他信;他做,他理解。
就这么简单。

从北平回来之后张启山一天到晚都在忙迎娶尹新月的事情,一直也见不着个人影。这理解归理解,醋还是要吃的。吴老狗心里不痛快,又没处发泄,于是就拼了命地教三寸钉拿少爷当马骑。

解九一进吴家的大门,就看见吴老狗嘟着个嘴,耷着个小脸儿,脸阴得和唐僧的毛色似的。他心中觉得好笑于是调侃道:“我早上下了碗阳春面,正要吃却发现醋没了,我想着到你这里讨一点儿来,现在看来,不用去你家的厨房,直接把你扛回解府放在餐桌边上就足够用了。”
吴老狗白了解九一眼,毫不客气地给怼了回去:“你做了碗面?你想不开要自杀吗?”
解九闻言也不恼,他摇了摇头,开口说道:“火气别这么大嘛,”解九走到了吴老狗的身边看着花梨木摇椅上那张皱皱巴巴的彩纸,“佛爷不是和你解释过了?”
吴老狗不管,继续把三寸钉往少爷后背上摁:“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火气大了?眼神儿这么差,是该吃碗面治治。”
解九忍了半天才没笑出声,他陪吴老狗一起蹲在了地上,随后抄起了那张请柬:“好,您没火,您神清气爽,”他晃了晃手中艳红色的铜版纸,“那这场婚宴,你去吗?”
“去!怎么不去?”吴老狗看了一眼院子里的狗圈,斩钉截铁道,“不光要去,而且我还不会一个人去!”

说实话,自从听了吴老狗说出「不会一个人参加张启山的婚礼」这个话之后,解九是一连有好几天都没睡踏实,他总觉得那家伙是要做出点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来,这九门好不容易安生了一段日子,他可不想让个醋缸子毁了这宝贵的宁静。
为此解九专门去找了齐铁嘴,想让他帮忙算算这张吴两家最近有什么血光之灾没有。齐铁嘴不愿意窥视这天机,但架不住解九一直在耳边叨叨叨的说个不停,齐铁嘴被扰得烦了,双指一捏,脑袋一晃,半天之后睁眼答道:“相生不相克,越来越好。”
解九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张启山和尹新月的婚礼依着女方的要求是按照西洋的习俗置办的,解九在婚礼的前一夜陪着张启山去了趟教堂,他估计这人是长沙城里,哦不,可能是整个中国第一个拿枪抵着神父说必须要跨过新人接吻这一环节的新郎官了。
在自身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那个上一秒还在说“张先生主不会让您这么做”的牧师,在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后立马改了口。张启山颔首收了枪,留下解九交待后事,自己则一个人先走了。

于是第二天,这场震惊军匪两界的旷世婚礼就在一个战战兢兢的牧师的见证下如期地拉开了帷幕。

仪式大概持续了一个多时辰,解九和一个不认识的姑娘分别做了两位新人的伴郎和伴娘,他和张启山一起站在穹隆之下,看着尹新月身披白纱从半圆形的拱门外缓缓地走来,五彩的玻璃窗把阳光过滤得异常玄幻,两侧陈列着的雕塑如天神般俯瞰着众生沧桑。
解九在张启山的身侧轻抿着嘴唇,他一直都在寻找吴老狗的身影,毕竟情同手足,他这心里面总归是担心他。
可能是面上的担忧太过明显,张启山在从解九那里取过戒指的瞬间突然低声开口:“他下午宴席的时候自会过来。”
解九一怔,还没反应过来那个“他”是谁,手上的水晶戒指盒就被张启山给拿走了。他看着那人的背影愣了愣,忽然就知道了昨夜找完牧师之后这个人是去了哪里。

礼成之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到了张府,张启山和尹新月换过衣服便和伴郎伴娘一起在院门口迎宾。尹新月换了一套白紫相间、花瓣领的蕾丝裙,襟线很长,袖口蓬松,漂亮的像是个洋娃娃;张启山则穿了一件标准的新郎西装,淡灰色,花纹是威尔士亲王格纹,复古又大方。他胸前的单排扣子只系了两个,往那里一站,倒是少了些平日里的冷冽,多了一分莫名的柔和。
有个受邀的军官过来上下地打量了下二人,然后竖起了大拇指,口中赞叹道:“郎才女貌,登对!真登对!”
张启山闻言指尖动了动,解九生怕这人下一秒就能从腰间拔出把枪来,他赶紧快步上前,恭恭敬敬地把那军官引进了院子。解九将人交给了张旵,随后走回到张启山的身边,无奈地说道:“今儿个可是您大喜的日子,您别这个样子行不行?”
张启山瞥了解九一眼,冷冷道:“他说的话,我不爱听。”
解九皱了皱眉,哭笑不得:“您结婚,人家说这话有什么不对了?不夸你们登对还能夸什么?难不成说像兄妹吗?”解九压低了声音对张启山说道,“既然做戏就要做到底,你看看人家尹小姐…”
张启山跟着解九偏过了头,然后两个人就一同看到尹新月正一个人跟那儿嘟着嘴扶着墙,边踢着墙根儿边一幅「我才不要嫁给这么个**呢」的表情。
……
……
……
“得,”解九把没说完的话咽回了肚,“你们两个啊,还真像是兄妹。”

晚宴开始之前吴老狗终于是来了,当解九看见他的时候,下巴颏子差点没掉地上去,他眨了半天眼睛,瞠目结舌了好久,总算是明白过来那人所说的「不会一个人来」是个什么意思了。

吴老狗一反平日里的清冷,一袭红色的缎子长衫从头到脚,斜襟的布扣上面掺了金丝,高耸的直领下方绣了彩凤,绚丽斑斓的凤尾从他的肩膀一路舞到了后背,每一羽都像是炸开的彩虹,在夕阳下五光十色,耀着瑰丽的光芒。
他的身边,十六只纯白色的大狗簇拥两侧,争先恐后地在那人四周来回游走,倒像是把吴老狗给抬到了云间,更显得他明眸皓齿,俊朗非凡。
啧啧啧,这身段这容貌,和二爷有得一拼了,解九这么想,然后直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肺。

张启山在听见第一声狗叫的时候便已经回过了头,他看见吴老狗顿了一秒,随即便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真好看。」张启山用唇语说道。

双唇启阖,一字一帧。吴老狗看张启山的动作看得清楚,瞬间破功,脸颊立刻红如身后似火的晚霞。

尹新月自幼就喜欢这些个小动物,此时见着这么一堆可爱机灵的狗儿自然是心花怒放。她抬眼看了看走过来的少年,品貌非凡,雅人深致,心里便更是对他多了一分好感。
“这位想必就是九门狗五爷,”尹新月笑嘻嘻地冲着吴老狗伸出了右手,“久仰大名。”
吴老狗看着对面的女子,娇媚可人,聪明伶俐,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明媚得和怀里的三寸钉似的,他回握了一下尹新月的手,口中回道:“好说好说。”

旁边的一只白色大狗走过来蹭了蹭张启山的裤腿。张启山低头看了一眼,抬首问道:“你这是…?”
“贺礼,”吴老狗扫视了一下自己的脚边,笑着回道,“这些都是我亲自训的,保家护院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他走到了张启山的身侧,接着踮起脚凑到了他的耳边,“你成亲了,总得有东西替我看家不是?”
温暖的气息呵在耳畔,张启山难得的怔了怔。吴老狗说完了这句话就快速地缩回了身子,他抱着三寸钉狡黠地冲着张启山眨了眨眼睛,随即粲然一笑,那笑容之中七分得意三分真心,明如裂帛,媚如罗缎,竟是说不出的风华绝代,扣人心弦。
这一笑解千忧,这一笑值得烽火戏诸侯。

张启山不由自主地跟着扬了扬唇角,随后自然而然地将手搭在了吴老狗的肩膀上,“你呀,”张启山把他往院子里面引,满眼宠溺,“我真是服了。”

尹新月和解九被张启山晾在了原地,要知道,刚才这么久的时间里张启山可从来都没有亲自接什么人进过院儿。尹新月朝着解九投去了疑问的目光,解九边摇头边摊了摊手。尹新月歪着脑袋看了看那两个人的背影,突然就明白了过来,她“哎呀”了一声,捂着嘴巴跟那儿不住地偷笑。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原来他就是你心仪的人,原来他就是你的那个独一无二。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18 06:56:00 +0800 CST  

晚宴空前的热闹,声势浩大,张启山把自家的院子布置得别具匠心,异常精美:两人多高的香槟塔拔地而起,巨型的花架傲然而立,长长的红毯用得是上好的驼绒,束束花海如万片丹霞、千重红锦。就连院子里的那尊金色大佛,都似乎被重新刷了一层金粉,此时正在夕阳下闪闪发光,隐隐微笑。
吴老狗看着周围二十几个红木圆桌以及圆桌上的那些山珍海味禁不住胡思乱想:
你他妈不是说你的家产都点了天灯了吗?张启山你家是不是有个印钞机哦…

宾客们到得差不多的时候晚宴便开始了,九门的小辈儿们和几个堂主凑到了一桌。
解九做为伴郎得陪着张启山四处乱蹿,霍仙姑要去帮忙照顾那些大官儿们的姨太太,所以到了最后吴老狗的身边就只剩下了齐铁嘴和陈皮阿四这两个人了。
本来齐铁嘴今儿个是想离张吴这两位仙人越远越好的,可无奈张启山这一记眼刀剐过来,他就蔫得和只见着猫的耗子似的了。齐铁嘴接到了这要照顾祖宗的圣旨,只得坐在了吴老狗的边上,他满心的委屈没人能懂,只好盼望着今日这宴席能早点结束。

吴老狗倒是觉得他今天的心情其实并不算是太糟,是,他本来也以为自己会矫情,会伤感,可也不知道怎么的,他一看见张启山,之前的忐忑不安就全都不见了。许是因为那人依旧温暖的声线,许是因为那人不间断的目光,甚至也许,只因为他是张启山。
那个救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张启山,那个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张启山。
那个…他一直爱着的张启山。

想到了这里,吴老狗心中一顿,他突然发现,在这么久的时间里,他和张启山居然谁都没和对方说起过这个字眼。

“喂,我说,这场婚礼可真是不简单呐,”齐铁嘴把吴老狗的魂儿拉了回来,他看着不远处的人群咋把了下嘴,压低了声音用筷子指了指那个方向,“你看到了没有?那些人可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吴老狗顺着齐铁嘴的目光望了过去,只见张启山正与尹新月一起和一些穿着军装的人觥筹交错。张启山目中的神情吴老狗能懂个一二,他皱了皱眉头,随后回道:“说的就跟你我没脸没皮似的。”
齐铁嘴见吴老狗还知道打趣,于是便嘿嘿的笑了一声,他把筷子放在了一边,突然说道:“也不知道佛爷他这蜜月是打算去哪里度,”齐铁嘴抬头抿了一口酒,随即将那银色的小盅往桌子上面一磕,“你猜是南京啊,还是延安?”
吴老狗一怔,他看着齐铁嘴半严肃半调笑的样子思索了一下,接着轻声回了两个字。齐铁嘴闻言愣了愣,然后看着吴老狗把他面前的琼浆掫进了肚子里。

晚宴一直持续到了夜里,张启山酒饮微醺,如果说他这个人平常是千杯不醉,那他今天可能就刚好喝了一千零一杯。大家起哄让新人入洞房,张启山的眼神儿就开始往吴老狗身上飘,解九一看这架势顿觉不好,心说再这么下去迟早得出事。他把张启山扔给了张旵,然后跑下去和二月红耳语了几句,二月红闻言点了点头,随即便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
“时候不早了,”二月红开口,声音煞是好听,“每个人再敬佛爷一杯酒,然后就放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底下的人连连叫好,甚至还有人一连吹了好几声口哨,张启山没有反对,这事儿也就这么定下来了。吴老狗看了看周围这一大圈子人,心说二爷…这是和启山有仇么?

推杯换盏,酒至半酣。
当张启山来到吴老狗的面前时,已经又是过了小半个时辰。这有的人喝酒是越喝越糊涂,可张启山偏偏越喝眸色就越亮,他缓缓地走到了吴老狗的对面,撑着手下的红木,隔着桌子看着他。
“有什么要说的?”张启山柔声问道。
吴老狗歪着头眨了眨眼睛,随后拿着酒壶起了身,“我能说什么?”他把那银质的酒杯满好,继而扬手一递,“我敬你几杯酒可好?”
张启山直直地望着对面的人,半天之后才微微颔首,口中回道:“自然是好。”

吴老狗把三寸钉放下,沿着桌子往外走了几步,他咬着嘴唇想了想,接着轻声说道:
“第一杯酒,我敬你少将军赴汤蹈火百战百胜骁勇善战,云淡风轻挥羽扇,点江山;”

张启山挑眉,接过吴老狗递上来的杯子,仰首饮尽甘泉。

“第二杯酒,我敬你张家主崖岸高峻事局为重正气凛然,铮铮铁骨携手足,把家还;”

张启山环顾四周,侧身耸肩,弹指间再落一杯梨花白。

“第三杯酒,我敬你九门首不恶不避不妄不邪不狂不贪,乱世之中明大义,身不染;”

底下有人叫好,张启山往前走了几步,手指轻轻点着红木桌沿。

“第四杯酒,我敬你大佛爷一马当先无所畏惧独揽狂澜,寻龙点穴翻云山,理不乱;”

张启山轻声笑了笑,举杯一饮而尽,归还银盏。

“第五杯酒,我敬你张启山默默隐忍仰无愧天灼耀黑暗,义薄云天独自担,心甘愿;”

握着酒盅的手自唇边垂下,张启山又行一步,玄青色的眼睛里面流光溢彩。

吴老狗收回了那抹银色,他看着张启山,把手里的酒杯又一次倒满,接着就以一个极其缓慢的速度递到了那个人的面前。

“这最后一杯酒…”吴老狗眼眶泛红,手指打颤,他倾身而上,在张启山的耳边用只能让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低声开口:
“最后一杯酒,敬我的启山,一路相随舍命相陪至死相伴,一往情深护我安,念——永不断!”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18 06:56:00 +0800 CST  

楼主:pinky小猫

字数:318101

发表时间:2017-04-09 14:2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6-06 11:35:5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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