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同人】雪国之春

这霁王所谓何人,任艾儿最是清楚不过。

任艾儿心道不妙,面上依然波澜不惊,只是迈下车辙的脚步有些虚浮。这时府邸地大门毫无预兆地开了,里头迈出一名眉目疏朗的少年,一身洁净麻衣,瞧上去好生乖巧。一抬头正好看见从车上下来的劲装少年,便冲着来人微微颔首,用他那把正值变声期的少年嗓音温声道:“大人请随小的来,王爷已在里头等候多时了。”

任艾儿心里对那恭顺的少年生了几分好感,暗想这霁王府大抵是实打实的,那小厮口里的王爷应是祭璃雪无疑,自己没了性命之忧倒是可以确定,至于他此番究竟欲意何为,还未等她细细思量,人已经跟着那小厮踏入这偌大的宅院里,心绪骤然被这府邸里头的景象吸引了去。
倒是奇怪,晨间她置身琼楼玉宇,却不及现下跻身区区王府的半分兴味。

绕过前厅,院内的景象便跃然眼前,与任艾儿起初想得大不相同,一排排建筑虽整齐大气,却远没有皇宫的那份奢华,只是粉墙黛瓦,反倒平添几分清雅。昨夜的一场大雪席天幕地,鸟兽昆虫近乎绝迹,结了层薄冰的池塘上寂寂三五朵枯荷,院子里白了大片,满覆细雪的黛青色瓦片下是雕了花鸟的飞檐,雕工精巧绝伦。行至每一处,乍看虽寻常,却处处能体会到精妙雅致之处。

穿过道道曲折回廊,兜兜转转,终于跟随那名小厮行至一处偏厅,透过垂下的青玉珠帘,依稀可见里头人影。

小厮将玉帘拨开,给她让出一条道来,耳边掠过一串玉石相击的泠泠脆响,下一刻任艾儿看见了本以为今生都难再见的人,她方才明白,晓得会见到,与真真切切见到了,那是两回事。她也不知道自己脸上该是怎样的表情,只觉得向他的身形慢慢靠近的每一步路都走得艰难无比。

那人端坐在正中央的太师椅上,披着件月白色的大氅,领口滚了一圈银灰的貂毛,头上束着玉冠,于银发映衬之下精雕细琢般的一张脸孔仍是俊美非常,只是双颊清减了些。

他瘦了好多,比离开时还要瘦。任艾儿心里刹时像被刀绞了一下似的,定是怪她,当初何必在那刀上淬毒呢,把他的身子都毒坏了。



那人闻声从手上的书卷里抬起头来,望着她的眼神冰凉凉的,淡漠得好似从不认识她。两人在山中朝夕相对的时光竟已像是前生种种。

走至中央时她面朝他跪下来,“草民叩见殿下。”她朗声道,视野随之愈来愈低,直至只看得见他湛清色的衣摆。



楼主 蓦o陌  发布于 2019-02-20 19:16:00 +0800 CST  
“何必行此大礼,起来说话。”他的声音亦是冰凉凉的,任艾儿不傻,明白祭璃雪既已私自将她调往此处,定是早已洞悉了她的身份,却碍于还有旁人在场,不得不继续伪装,她一副诚惶诚恐的姿态缓慢起身,眼神四处飘忽,望见屋内除却门口那名小厮,祭璃雪身侧左右侍立着一双妙龄女子,一个圆脸儿一个尖脸儿,皆着水蓝裙裳。

祭璃雪挥了挥手,屋内的人便尽数退下,唯剩他们一坐一跪二人,祭璃雪的目光倏地冷冽起来,从椅上站起来,睨着地上的人看了半响,面上一沉,哑着嗓子道:“你可知女扮男装参加武试乃是欺君大罪?”

任艾儿低着头半响不出声,她晓得祭璃雪此刻定时一脸凶相,她此生有过那样多凶残骇人的经历,此刻竟不大敢抬头看他,脸上的神情只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明知自己理亏得很,面上还要委屈巴巴。

祭璃雪心里觉得她这副模样好笑,却还是忍住了,继续沉声道:“胆大包天!倘若叫旁人发现了去,谁还能救得了你?”

定然是他祭璃雪能。

只是觉着她实在是初出茅庐不怕虎,天真得很,不知军营里亦是人心险恶,将你揣进深渊便可换我青云直上,稍有不慎便要万劫不复,他得摄一摄她。可他何尝不知她为什么这样做。

果真如他所想,看似犹豫再三,面前人低声道:“亘白那地方,我一日也不想再待了。”

任艾儿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觉着那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寒气,声音里亦如是,不再是她记忆里那个温柔得刻意的人,她不知道他此刻亦有些刻意,她只看得见他那对冰蓝眼眸,就像初见时那样大雾弥漫,而她是那冰蓝雪原之外的人,他们又是陌生人了。

“那便如你所愿。”这时他竟向前一步,继续道,音色稍有缓和:“罢了,从今往后,你跟着我。”

室内几案上的青瓷莲花香炉袅袅吐出香烟,氤氲散开,混合着湿润的水汽,沉沉地扑上人的感官,她尚还在反应他口中吐出的话的意义,忽然意识到方才伏倒在他身前,盈满鼻尖的,是他衣袍上沾带的沉水香。


后来,一向孤傲自立、独来独往的皇三子霁王,身后竟多了一名玄衣少年。殿下绮年玉貌,而那侍于他身侧的少年竟也眉目如画,名义上为贴身侍卫不假,可谁不知那霁王殿下一身无双武艺,何须一个身量矮他一大截的半大小子相护?

如此,也算是奇事一桩。




楼主 蓦o陌  发布于 2019-02-21 13:40:00 +0800 CST  
大家要理解一下苦逼计算类大学生 不到假期是真没时间 5555

楼主 蓦o陌  发布于 2019-07-11 19:16:00 +0800 CST  
之前的时间线有点乱乱的,稍微删除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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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祭璃雪与她简单交代几句过后,将她交与一个眉眼温和的女子,一袭水蓝色襦裙样式料子皆是上乘,任艾儿便猜出她大抵不是这府上的寻常侍女。任艾儿被那女子带着寥寥草草绕了府邸一圈,自称她是府内掌事的姑姑,言语之间颇有耐心,一路上同她讲述了些许基本的府内事宜,还边走边向她将沿途经过的处所一一介绍,末了将她安置在祭璃雪寝殿的一个小房间,与祭璃雪的卧房仅有一墙之隔。

一路走来,任艾儿大抵对祭璃雪偏爱的风格已经了然,穿过一条白玉铺成的走廊,迈进这屋子,她看见床上铺着浅紫色被褥,帘帐是层裁出了花边的粉色轻纱,床头雕着燕尾蝶的紫檀木架子上置有几册书籍,窗台的白玉细瓶内插着新梅。目光所及,皆是春日一般暖融融的色调,这屋内的摆设虽不繁复,却极和谐,显然是照着寻常女子的卧室命人悉心布置了一遍,与她先前所见寝殿其他处所的风格大相径庭。任艾儿的心里顿时生出几分疑惑,她带着探寻的目光回头,便看见掌事姑姑那张令她第一眼便觉得温和的脸。那女子也正望着她,目光柔柔的,却一点儿也不钝,清明得像是早已将一切都了然。

未待任艾儿发问,那女子便望着她柔声道:“姑娘若是哪里住着不舒服,放心同婢子说便是。”任艾儿闻言后脸上顿时浮现出诧异的神色,她像是早料到她会露出这幅表情似的,微微一笑而继续道:“姑娘大可放心,殿下喜静,此处未有旁人。姑娘若是不嫌弃,只唤婢子声绾娘便可。”

说罢她向任艾儿欠身行了一礼,人便离开了。绾娘的长相算不上多出挑,任艾儿却觉得她的背影好美,那是一种她从未在荔水身上见过的气质。她的脚步声早已听不见,温和的眉眼仍在任艾儿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猜想她望上去不过二三十的年纪,便已能在王府中掌事了,定然不是个愚钝的女人。

想到这时,任艾儿随手拿起架子上的册子翻阅起来,发现那居然是她平日里最爱看的那一类画本子,不同的是上头的插画精美了许多,色彩也更为鲜亮,她随即觉得自己方才的感受对极了,这绾娘果真是个有心人,这画本子准备的也忒对她胃口了。

她就这样在祭璃雪寝殿的小小一角住了下来。那时已是岁末,往后没几日便临近年关。王都又是一连下了几天几夜的大雪,沉甸甸的积雪一层层地压上了王府黛青色的瓦。

她先前是刺客,对周身环境的刺探能力乃是一绝,待夜里所有人都睡下后,她便翻上屋顶,像只猫一样在覆了积雪有些打滑的屋瓦之上悄无声息地奔走跳跃,短短几天她已经将霁王府上上下下探了个清清楚楚,并未察觉什么可疑之处,这才安了心。
如此这般,也算是在霁王府安顿下来了。
她初来那日已是岁末,往后没几日便临近年关,王都又是一连下了几天几夜的大雪,沉甸甸的积雪一层层地压上了王府黛青色的瓦。

任艾儿觉得,这霁王府既然管吃又管住,不论祭璃雪此举初衷为何,是否别有用心,于情于理她都该尽职尽责。她向来不吃白食。

而祭璃雪看起来也的的却却只将她当作自己的侍卫。任艾儿每日的职责便是待在他身边,两人仅隔一步之遥,祭璃雪疏离的神情却没变过,一句多余的话也没同她说过,就仿佛他们从没认识过,那些天在山中朝夕相对的日子,只是她一人做过的梦。

可任艾儿仍旧感觉自己的生命因为他的缘故再一次走向了一条意料之外的支路,平坦、清晰,一眼就能望到头。

她一点也不傻,即便十几天来对着一张冰块脸,她也渐渐想明白一件事:祭璃雪这样的人哪里需要什么贴身护卫,此举不过是在护她。

护她不死在战场上;护她女子之身永不被人察觉,女扮男装参加武试之大罪不露端倪;护她永远脱离亘白的控制。任艾儿不得不承认他这样的安排,不说让她安乐一生,至少暂且再无性命之虞。也彻底浇灭了她胸腔里烧起来的火,她再无编入远征军的可能。

她向来厌恶命运被人支配,却无法讨厌祭璃雪。她此时反而有另一种微妙的感受在心中烧焦的土里一点点地滋生,甚至隐隐有了莫名的期待,这让她忽然有些厌恶起自己来。

祭璃雪这般待她,仅仅是因为姐姐的缘故。任艾儿再次在心里对自己重复了一遍,深思飘忽着,蓦然瞥见窗外傍晚时分绛紫色的天空已经散了阴霾,三三两两缀着几颗闪烁的疏星,忽然发觉,今年的除夕夜竟是个难得晴好的夜晚。

亘白堂向来是不过年的,一个刺杀组织,不需要甚至不容许除夕夜这类热闹温馨的日子。这甚至是个可以趁人耽于美好放松警惕,借机取人性命的绝佳机会。‘

这天于她而言,本是个被命名为“除夕”的寻常日子罢了。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一天的霁王府也是如此的寻常。

祭璃雪正坐在案前校阅边牒,脊背挺得很直,整个人瞧着一如他站立时那般端正。任艾儿一直立在他身侧后方,看着他手执湖笔,蘸着朱砂在牒文上不停地圈圈改改,渐渐地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做了他的贴身侍卫方才发现,他竟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自律克己,打她第一天跟在他身边,便从未见过他有什么放纵的时候。比起一位皇子,任艾儿觉得他更像是个苦行僧。他总能日复一日地重复一些在她看来琐碎又枯燥的功课与修行,专注且用心。一卷兵书,办盏枯灯,总要熬到四更天才歇下。

看样子,他今晚怕是又要熬到四更天了。

任艾儿寻思着也到点了,任是祭璃雪再不愿意过这个节,绾娘也该早早摆好饭了,却也迟迟不见她来唤人。她方才觉得奇怪,纠结着该不该问一句,却又怕打搅了他,还未等她开口,祭璃雪竟先从那摊了一桌的书卷中抬起了头冲她道:“去换身衣服,晚些我带你出去。”说话的语气仍是淡淡的,一如往常,就仿佛那是一道极普通的指令。

楼主 蓦o陌  发布于 2019-07-14 15:45:00 +0800 CST  
假期一大波更文预警


楼主 蓦o陌  发布于 2019-07-14 23:37:00 +0800 CST  
任艾儿直至一只脚迈进了房间的门,整个脑袋都还都是懵的。

是“带你出去”,不是“随我出去”。她听得一字不差,却仍是觉得这话不可思议。

她拉开衣柜的门,发现这样宽敞的一个梨木衣柜里,自己除了两套朝廷派发的武官服饰,便只剩下一套套样式相仿的黑色劲装,正待她打算随意抽出来一件,忽闻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绾娘。其后还跟着两串有些杂乱的脚步,轻浅而细碎,混合着女子低声交谈的柔缓嗓音。

屋里置了炭火的缘故,绾娘穿得不算厚实,只一件天青的襦裙,身后还跟着两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皆着水绿色侍女常服,手中以银盘拖着些衣物。两人一前一后,微微颔首,一个尖脸儿一个圆脸儿,都生的水灵灵的,任艾儿认得,尖脸儿的名唤紫苓,圆脸儿的名唤碧茯,平日里常在祭璃雪的寝殿里见她们在做事。

任艾儿先是盯着她们看了一会儿,那碧茯的长相本就有些憨气,像是有些怕她,又将头埋得低了些。见艾儿瞧着有些不大明白,绾娘先开了口:“姑娘,这整套冬衣皆是依您平日着装的尺寸做的,该是合身的。”说罢便令紫苓碧茯将手中拖着的衣服置于床头,继续说道:“姑娘生的俊俏,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定是极美的,殿下让婢子给您带了话儿,说他在外头等您。”说罢带着其余二人行了个礼便离去了,末了还不忘将房门带上。

任艾儿站在屋内没动,望着合上的房门皱了皱眉。王府内知道她女子身份的仅仅四人,除了祭璃雪与绾娘便是紫苓与碧茯二人了,她信绾娘,听闻祭璃雪是她带大的,而这紫苓碧茯苓的底细与品性她却是一概不知,虽然暂且没打探到什么可疑的地方,每回她们二人进她的屋子时,任艾儿还是不免有些紧张。她这女子之身,当是愈少人知道愈好,这已然不仅仅是她一人的把柄,如今也成了祭璃雪的把柄。

任艾儿轻轻嘘了一口气,松开自不觉握紧的拳头,走到床边将那叠的极规整的几件衣物摊开,一眼就看到那条桃粉色的冬裙。裙子的料子摸起来厚实又舒服,细长的袖口与伞状的裙摆上都以金银丝线绣有鸢尾花。另有一双与冬裙相配的厚绵靴子、一件霜色的披风,帽子边缘镶了一圈雪白的狐尾,任艾儿忍不住用手捋了捋,一点儿也不扎手,毛茸茸的叫人从手心酥到心尖去了。

祭璃雪这大冰块,如此又是意欲何为?

任艾儿摸不清头脑,却还是将衣服一丝不苟地换了,又把高高竖起的头发放了下来,完后用清水将脸上易容成少年的妆术尽数卸了去,露出原本素白的一张脸来。

她想了想,还是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短刀,藏进了袖口,最后推开了房间的门。

楼主 蓦o陌  发布于 2019-07-15 00:28:00 +0800 CST  
那套衣裙穿在任艾儿身上果真熨帖,长短也合宜。换回女装后她便拆下了束胸的布帛,这让她感到走起路来时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祭璃雪已经在前厅等她,亦是换了一身衣服,外头罩了件紫貂外袍,俨然是王都随处可见的寻常贵公子装束。任艾儿望着祭璃雪那一头扎眼的银发有些哑然。即便穿得再寻常,那人横看竖看也不太像个寻常人。

祭璃雪低头瞥了她的袖口一眼,也没说什么,替她将披风的帽子带上,看了她一会儿,又伸手在她领口绑好的丝带上加了一个结。

他才该把帽子带上!

任艾儿本就觉得今晚的许多事的都不可思议,祭璃雪的举动更是让她又局促了几分,面上不禁红了一红,却也什么都没问。

平日里她身上总有种自带的清冷气质,这样有些羞赧的神情让她忽然瞧着有些憨气。祭璃雪已是许久没见过她露出这副表情,这样素面无妆的少女模样倒是像他第一眼见她那样,只是眼里不再杀意弥漫。五官似乎在分别的大半年里又张开了些,脸上的稚气脱了许多,漏在帽檐外的一缕头发使得一张粉黛未施的脸更添几分清丽。嘴角微动牵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来,他望着眼前人轻声道:“我们走罢。”

任艾儿“嗯”了一声,便随祭璃雪上了早已候在殿外的马车,那马车与来时载她的不是同一架,两个人坐进去还是显得宽敞。

霁王府离王都的繁华地带有一定距离,祭璃雪上了马车后便不再说话,盘腿端坐着闭目养神,任艾儿没什么倦意,便将车窗的帘子掀开一个小角,小心翼翼地将眼睛贴了上去。马在雪地上跑得不快,这会儿天已经全黑了,起初任艾儿只看见大片大片的田垄与耕地,其间只有零星人影,偶尔还能闻见家畜低低的鸣叫声,往后灯火与人声便愈渐多了起来,马车跑上了官道后也从颠簸变得平缓,行至皇城附近的永明大街,官道已被人流堵得水泄不通,二人便在街口下了车。

街口正锣鼓喧天,原是恰好赶上了一队人在舞龙舞狮。任艾儿不爱凑这热闹,她的听力本就极敏锐,此刻更是觉得震耳欲聋,便扯了扯身旁人的衣袖,祭璃雪会了意,便带着她顺着人流往永明大街的深处走去。

任艾儿早料到了祭璃雪这张脸要惹事,果真他们每行至一处,都有无数道暧昧的目光投至祭璃雪的身上,夸张的甚至直接拦了他的路,如此这般祭璃雪总算是有了点自知之明,立即换上了一副摄人脸孔,冰凉凉的眼神一扫,拦路的当即一个也不剩了。

街面上张灯结彩,十里绵红,酒楼茶楼檐下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小摊小贩前挂得满满当当的花灯、悬在街市上空的五彩天灯,明晃晃地交织在一起,将夜晚的长街织成了一条明亮如白昼的灯河。

脚下踩着一堆堆火红的鞭炮屑,头上是流动交错的华灯照影,周遭影影绰绰,商人小贩的叫卖声夹杂着江湖艺人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任艾儿用手将帽檐拉低了些,藏在雪狐毛下的一双大眼睛却不安分地左顾右盼起来,这还是她头一回在除夕夜上街,看见这样盛大的夜景。来王都这三年,她不分昼夜地练功,从没这闲工夫,街面上齐聚了各式各样的摊子,拉龙须酥的、写对联的、画糖人的,叫她一时间眼花缭乱。

那些江湖艺人手里的简单戏法都骗不过她的眼睛,望见寒天腊月打着赤膊的大汉自口中喷出灼灼燃烧的烈焰,正寻思着其中法门,一阵夜风吹送,清冽的酒香混着冷梅香飘来,格外的沁人。

呀,还有梅花酒酿圆子呢!

任艾儿身量纤细,个头却不算低,即便如此祭璃雪也比她高出了一头有余,哪怕他低下头来时看不见任艾儿藏在帽子里的脸,见她脚步顿了片刻,也大概晓得她该是嘴馋了,便从钱袋中取出一粒金铢,递给了买圆子的小贩。

“不必找了。”低哑的嗓音在头顶上沉沉响起,任艾儿接过了小贩递到手上的圆子,抬头对祭璃雪道了声谢。她双颊嫣红,像是许久没这么开心过,笑意自眼底溢出来,漫上了眉尖与嘴角。

梅酒酿圆子用青瓷盏子盛着,卖相极好,嫣红卷曲的梅花瓣在酒糟中沉浮,圆子雪白雪白的一小团儿,像一只只兔宝宝,叫她一时间不忍心下口,这时忽然有人急匆匆地掠过,胳膊肘狠狠地在任艾儿的肩膀上撞了一下,那个时候,许是她只顾护着手中的圆子,下盘一个不稳,整个身子就要往后栽下去。

有人伸出一只手,将她的腰一把箍住,她的身子是稳住了,盏子里的梅花酒却撒了一半在他胸口。

她怔怔地望祭璃雪湿透的衣襟,酒糟还未下肚,脸却先烧了起来。

“站稳了。”这个颇有些暧昧的姿势让祭璃雪觉得略微窘迫,他便先慢慢地松开手,任艾儿立马像是被点着了似的从他的怀里闪了出来,将头藏进了帽子里。空气只凝固了一霎那,远方便传来了六声钟鸣,像是从巨人的胸腔中发出的浑厚低吟。余音还未散去时,任艾儿蓦地发现头顶的天灯忽然灭了一盏,紧接着又是第二第三盏,少顷后,整条街上空亮着的天灯便全都熄灭了,商贩像是事前商量好了一般也齐齐熄灭了所有的光亮。整条街道一时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喧嚣的人群骤然安静下来。任艾儿忽然就听见了自己的心跳,非常快,一声声捶打着她的胸腔。可她到底在紧张些什么呢?她明明不怕黑的。



黑暗中的人群开始躁动起来,不一时,皇城的方向倏地传来一声清脆声响,一束烟火升上了皇城正上方的天空,在又一声裂响后开出了一朵橙红两色相间的巨大牡丹,然后是第二朵、第三朵,百花齐放,百鸟朝天,各形各色,明亮而绚丽,像是在黑夜中展开了一张流光溢彩的巨大幕布,一下子将漆黑的夜空照得通亮,也照亮了人群中扬起的一张张由慌乱到惊喜,再由惊喜至狂喜,最终满溢幸福的面容。

这短暂却盛大的美丽,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能让人在那砰然的瞬间那抛却一切痛苦与执念,沉溺于霎那的幸福与感动。

祭璃雪在这时微微低下头,所有人都沉浸在头顶绽开的一幅幅绚烂景色里,少女们无一例外地踮起脚,孩子们央求父母将自己举上头顶。他兴许是整条街上唯一在这时低下头的人。

于是任艾儿微微仰起得脸庞便猝然撞进他的眼里。可下一秒,他发现她在哭。

祭璃雪在那一瞬间甚至有些慌了神。他本是希望她开心的。

就连那身桃粉色的冬裙也是他亲自挑选的样式,那是她姐姐最爱穿的颜色,他猜想大概女孩子都喜欢这颜色,她也一定不会讨厌。可他是祭璃雪是三皇子也是霁王,他不能有把柄,他更不能让旁人将她视作他的把柄,面上与她尽量疏离是他所能想到的能妥妥贴贴地将她护好的最好方式。可他的霁王府里那么闷,他亦知道她会无聊。阿绾同他说,世上没有不乐意逛灯会的女孩儿,他便带她来了这。

可是她哭了,为什么?

其实祭璃雪心里也不晓得那算不算是在哭,她的嘴角也如众人那样微微扬起,可是脸颊上上亮晶晶的两行分明是泪痕。鼻子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

祭璃雪重新把头抬起,他很清楚一个女子坚韧如她,定不会愿意让旁人看见她的眼泪。

当天边盛大的繁华落幕后,人潮一切如旧时,身旁的人低下头来,抬起一只手轻轻揉眼睛。他闻到衣襟上的酒渍尚在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气味,是梅香混合着酒香,冷冽而清幽,祭璃雪头一回觉得酒味这样好闻,他先前一直不喜欢。

很久以后,当所有惊涛骇浪都归于平静,层层波澜被时光抚平,他不再觉得这人间是个炼狱,不再将“活着“视作苦苦挣扎,她那晚望着烟花流下的两行泪水便也很自然地在他心中有了模糊的缘由。

而某人在冒冒失失泼在他胸前的酒渍,梅花酒冷冽而清幽的香气,其实自那时起便从未散去。

楼主 蓦o陌  发布于 2019-07-15 22:06:00 +0800 CST  
555 居然没人 糖不要钱的吗

楼主 蓦o陌  发布于 2019-07-15 23:36:00 +0800 CST  
那套衣裙穿在任艾儿身上果真熨帖,长短也合宜。换回女装后她便拆下了束胸的布帛,这让她感到走起路来时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祭璃雪已经在前厅等她,亦是换了一身衣服,外头罩了件紫貂外袍,俨然是王都随处可见的寻常贵公子装束。任艾儿望着祭璃雪那一头扎眼的银发有些哑然。即便穿得再寻常,那人横看竖看也不太像个寻常人。

祭璃雪低头瞥了她的袖口一眼,也没说什么,替她将披风的帽子带上,看了她一会儿,又伸手在她领口绑好的丝带上加了一个结。

他才该把帽子带上!

任艾儿本就觉得今晚的许多事的都不可思议,祭璃雪的举动更是让她又局促了几分,面上不禁红了一红,却也什么都没问。

平日里她身上总有种自带的清冷气质,这样有些羞赧的神情让她忽然瞧着有些憨气。祭璃雪已是许久没见过她露出这副表情,这样素面无妆的少女模样倒是像他第一眼见她那样,只是眼里不再杀意弥漫。五官似乎在分别的大半年里又张开了些,脸上的稚气脱了许多,漏在帽檐外的一缕头发使得一张粉黛未施的脸更添几分清丽。嘴角微动牵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来,他望着眼前人轻声道:“我们走罢。”

任艾儿“嗯”了一声,便随祭璃雪上了早已候在殿外的马车,那马车与来时载她的不是同一架,两个人坐进去还是显得宽敞。

霁王府离王都的繁华地带有一定距离,祭璃雪上了马车后便不再说话,盘腿端坐着闭目养神,任艾儿没什么倦意,便将车窗的帘子掀开一个小角,小心翼翼地将眼睛贴了上去。马在雪地上跑得不快,这会儿天已经全黑了,起初任艾儿只看见大片大片的田垄与耕地,其间只有零星人影,偶尔还能闻见家畜低低的鸣叫声,往后灯火与人声便愈渐多了起来,马车跑上了官道后也从颠簸变得平缓,行至皇城附近的永明大街,官道已被人流堵得水泄不通,二人便在街口下了车。

街口正锣鼓喧天,原是恰好赶上了一队人在舞龙舞狮。任艾儿不爱凑这热闹,她的听力本就极敏锐,此刻更是觉得震耳欲聋,便扯了扯身旁人的衣袖,祭璃雪会了意,便带着她顺着人流往永明大街的深处走去。

任艾儿早料到了祭璃雪这张脸要惹事,果真他们每行至一处,都有无数道暧昧的目光投至祭璃雪的身上,夸张的甚至直接拦了他的路,如此这般祭璃雪总算是有了点自知之明,立即换上了一副摄人脸孔,冰凉凉的眼神一扫,拦路的当即一个也不剩了。

街面上张灯结彩,十里绵红,酒楼茶楼檐下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小摊小贩前挂得满满当当的花灯、悬在街市上空的五彩天灯,明晃晃地交织在一起,将夜晚的长街织成了一条明亮如白昼的灯河。

脚下踩着一堆堆火红的鞭炮屑,头上是流动交错的华灯照影,周遭影影绰绰,商人小贩的叫卖声夹杂着江湖艺人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任艾儿用手将帽檐拉低了些,藏在雪狐毛下的一双大眼睛却不安分地左顾右盼起来,这还是她头一回在除夕夜上街,看见这样盛大的夜景。来王都这三年,她不分昼夜地练功,从没这闲工夫,街面上齐聚了各式各样的摊子,拉龙须酥的、写对联的、画糖人的,叫她一时间眼花缭乱。

那些江湖艺人手里的简单戏法都骗不过她的眼睛,望见寒天腊月打着赤膊的大汉自口中喷出灼灼燃烧的烈焰,正寻思着其中法门,一阵夜风吹送,清冽的酒香混着冷梅香飘来,格外的沁人。

呀,还有梅花酒酿圆子呢!

任艾儿身量纤细,个头却不算低,即便如此祭璃雪也比她高出了一头有余,哪怕他低下头来时看不见任艾儿藏在帽子里的脸,见她脚步顿了片刻,也大概晓得她该是嘴馋了,便从钱袋中取出一粒金铢,递给了买圆子的小贩。

“不必找了。”低哑的嗓音在头顶上沉沉响起,任艾儿接过了小贩递到手上的圆子,抬头对祭璃雪道了声谢。她双颊嫣红,像是许久没这么开心过,笑意自眼底溢出来,漫上了眉尖与嘴角。

梅酒酿圆子用青瓷盏子盛着,卖相极好,嫣红卷曲的梅花瓣在酒糟中沉浮,圆子雪白雪白的一小团儿,像一只只兔宝宝,叫她一时间不忍心下口,这时忽然有人急匆匆地掠过,胳膊肘狠狠地在任艾儿的肩膀上撞了一下,那个时候,许是她只顾护着手中的圆子,下盘一个不稳,整个身子就要往后栽下去。

有人伸出一只手,将她的腰一把箍住,她的身子是稳住了,盏子里的梅花酒却撒了一半在他胸口。

她怔怔地望祭璃雪湿透的衣襟,酒糟还未下肚,脸却先烧了起来。

“站稳了。”这个颇有些暧昧的姿势让祭璃雪觉得略微窘迫,他便先慢慢地松开手,任艾儿立马像是被点着了似的从他的怀里闪了出来,将头藏进了帽子里。空气只凝固了一霎那,远方便传来了六声钟鸣,像是从巨人的胸腔中发出的浑厚低吟。余音还未散去时,任艾儿蓦地发现头顶的天灯忽然灭了一盏,紧接着又是第二第三盏,少顷后,整条街上空亮着的天灯便全都熄灭了,商贩像是事前商量好了一般也齐齐熄灭了所有的光亮。整条街道一时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喧嚣的人群骤然安静下来。任艾儿忽然就听见了自己的心跳,非常快,一声声捶打着她的胸腔。可她到底在紧张些什么呢?她明明不怕黑的。

楼主 蓦o陌  发布于 2019-07-16 00:38:00 +0800 CST  
黑暗中的人群开始躁动起来,不一时,皇城的方向倏地传来一声清脆声响,一束烟火升上了皇城正上方的天空,在又一声裂响后开出了一朵橙红两色相间的巨硕大牡丹,然后是第二朵、第三朵,百花齐放,百鸟朝天,各形各色,明亮而绚丽,像是在黑夜中展开了一张流光溢彩的巨大幕布,一下子将漆黑的夜空照得通亮,也照亮了人群中扬起的一张张由慌乱到惊喜,再由惊喜至狂欢,最终满溢幸福的面容。

这短暂却盛大的美丽,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能让人在那砰然的瞬间那抛却一切痛苦与执念,沉溺于霎那的幸福与感动。

祭璃雪在这时微微低下头,所有人都沉浸在头顶绽开的一幅幅绚烂景色里,少女们无一例外地踮起脚,孩子们央求父母将自己举上头顶。他兴许是整条街上唯一在这时低下头的人。

于是任艾儿微微仰起得脸庞便猝然撞进他的眼里。可下一秒,他发现她在哭。

祭璃雪在那一瞬间甚至有些慌了神。他本是希望她开心的。

就连那身桃粉色的冬裙也是他亲自挑选的样式,那是她姐姐最爱穿的颜色,他猜想大概女孩子都喜欢这颜色,她也一定不会讨厌。他是祭璃雪是三皇子也是霁王,他不能有把柄,他更不能让旁人将她视作他的把柄,他不容许任芊芊身上发生过的事再发生一遍在她的身上。面上表现得与她尽可能疏离是他所能想到的能妥妥贴贴地将她护好的最好方式。可他的霁王府里那么闷,他亦知道她会无聊。阿绾同他说,琉国没有不乐意逛除夕灯会的女孩儿,他便带她来了这。

可是她哭了。为什么?

其实祭璃雪心里也不晓得那算不算是在哭,她的嘴角也如众人那样微微扬起,正遥遥注视着远方的天幕,焰火映照下的彩色光华在她的脸上流转,可双颊上分明有亮晶晶的泪痕。她的鼻子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

祭璃雪重新把头抬起,他很清楚一个女子坚韧如她,定不会愿意让旁人看见她的眼泪。

当天边盛大的繁华落幕后,人潮一切如旧时,身旁的人低下头来,抬起一只手轻轻揉眼睛。他闻到衣襟上的酒渍尚在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气味,是梅香混合着酒香,冷冽而清幽,迂回在他鼻息间。祭璃雪头一回觉得酒味这样好闻,他先前一直不喜欢。

“等我一会儿,沙子……进眼睛了。”毛茸茸的帽檐下断断续续的有小声的话音传来,祭璃雪听不太真切。人们欢欣喜悦的情绪彻彻底底被一场烟火表演点燃,气氛在一场盛大的焰火表现后到达了顶峰,周遭又喧闹嘈杂了几分。

两人在原地站了片刻,便继续往街心的方向走去。任艾儿心中波澜未平,却不想让祭璃雪看出什么,便一直将头埋得很低。

她并不知此时身旁的人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像是安慰般地,祭璃雪伸出手,隔着一层帽子摸了摸她的头。“想吃什么便同我说。”他的嗓音在那一瞬间与一切喧嚣隔开,恍惚间竟带着温度。

很久以后,当所有惊涛骇浪都归于平静,万丈波澜皆被时光抚平,他不再觉得这人间是个炼狱,不再将“活着“视作苦苦挣扎,她那晚望着烟花流下的两行泪水便也很自然地于他心中有了缘由。而某人在冒冒失失泼在他胸前的酒渍,梅花酒冷冽而清幽的香气,其实自那时起便从未散去。

一直在他胸腔里缠绵。

楼主 蓦o陌  发布于 2019-07-16 13:42:00 +0800 CST  
拾壹


那晚任艾儿没能入睡,她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一直睁着眼,不知不觉地,东方天际已见了白。

依早先就安排好的,今日该是祭璃雪进宫面圣的子。

任艾儿见天快亮了,便索性掀开被褥下了床,将帘帐拉开。北方的冬天极难挨,先前在她住在王离山的半山小屋里,有时炭火没添够,后半夜便熄了,等到了太阳出来,她的睫毛上都凝了一层白霜。即便她自小受过训练,体格不差,在这样的寒天里早早地离开暖和的被窝,于她也是种折磨。

而祭璃雪住的寝殿在搭建时便将墙壁砌成了空心的“夹墙“,墙下挖有火道,佣人们只需在殿外的廊檐底下的炭口添火,暖流即可流至整座寝殿。王都刚入冬,祭璃雪的寝殿便供了暖,即便外头冰天雪地,屋内也能温暖如春。

屋里正暖和着,任艾儿便也不在觉得早起是在受苦,很利索地换了好大琉正六品位武官的孔雀蓝浪纹制服,洗漱过后,对着镜子将披散在肩头的长发挽起,罩上玄黑段子的武官冠戴,再回眸时,已不再一副睡眼惺忪的温软模样,俨然只见一名英武清俊的少年武官。

任艾儿动作轻慢地推开房门,隔着一层水色纱帐,望见祭璃雪卧室的床榻上已经空无一人,被褥也被佣人们打点规整。

还真是雷打不动的自律,哪怕一日也不懈怠。

外头还在落雪。推开檀木大门而行至中庭,依稀能听见有金属刺穿风雪簌簌声。

连下了一夜的雪后,四处皆是洁净的纯白,此时竟也没有一丝风,天地间寂静如鸿蒙初辟。屋旁的雪松上挂满了冰凌,在第一缕晨光的照射下,正闪烁着梦幻般莹润剔透的光泽。外头还在落雪。推开檀木大门而行至中庭,依稀能听见有利剑刺穿冰冷空气的簌簌声从后院的方向传来。

是那人在练剑。

继续朝着更外头走,院里的花树落得只剩一树树枯枝,被厚厚的积雪压得弯曲,叫人分辨不出它们原本得种类来。而任艾儿此时也无心分辨。

剑如光,人如影。

那个人身上衣衫单薄,未有束发,任其不拘地散乱。一道雪白影子,衣袂翻飞,发丝扬起。身法大开大合,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一招一式间,或有破云之势。

细细一望,他的剑上竟不落一片雪。

楼主 蓦o陌  发布于 2019-07-17 19:00:00 +0800 CST  
“祭璃雪这不要命的,天寒地冻,穿的这样薄。”

那人心无旁骛,一招一式破绽难寻,疾趋疾退、身姿起落间衣摆飘飞,剑芒纷杂而雪亮,恍若凭空开出的花。

雪色中的绝色,大抵如此。清冷而利落,一如他的名字。

任艾儿自十四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他起,被惊艳过、震撼过、甚至曾经憎恨过。然而时过境迁,此时她望着那茫茫雪色中的翩翩绝色,却是很自然地担忧起他那中过毒的身子来。

不知是耳边传来了她的话音,还是瞥见了雪松树后的那抹熟悉身影,祭璃雪一个收势便停了下来,定了定身形,面上表情已不复昨日的柔和,只是悄无声息地将那寒光大盛的剑刃藏在身后。漠然地扫了她一眼,便进屋了。

这时紫苓已安安静静地候在寝殿里准备好伺候祭璃雪更衣了。祭璃雪往日从不要人服侍更衣,可皇子的朝服不比武官,精致繁复极难上身,需得多个人服侍着穿上。紫苓的身材很丰盈,下巴却尖瘦,细眉细眼,本就是有些媚气的长相,今日不知怎的,眉眼细细描画过,唇上点了些许朱砂,望着竟不像个十七八的人。任艾儿从前在荔水那儿吹过笛子,见多了浓妆艳抹的女人,看得出她的脸上还揩了一层细细的妆粉。此时微微垂首,面皮竟是微微红了。

任艾儿看的明白,这紫苓大抵是对祭璃雪有意,只是祭璃雪的眼神始终没有在她的脸上停留。
年轻女子爱上祭璃雪这样的人,实属不奇,可纵使再喜欢,祭璃雪的身份贵为大琉亲王,还是当今圣上之子,即使丧妻已有几年,这荒唐的爱恋也大抵是有始无终,就像……




楼主 蓦o陌  发布于 2019-07-28 00:45:00 +0800 CST  
就像什么?任艾儿怔怔地立着,心中生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答案,正呼之欲出,此时祭璃雪已经由紫苓伺候着穿戴完毕,神色淡漠地往门外走去。以金丝银线绣有皇家纹样的月白色羽衣在初冬天光下透出几丝奇异的光泽,他的长发以金冠于头顶高高竖起,那一头稀有的银色沐在日色中,恍若雪色。时常散乱在额前的碎发也经仔细打理,仍是那股清冷而生疏的气质,却通身是逼人的贵气,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任艾儿想起那晚祭璃雪用手轻轻抚上他的头顶,那时他的眼里,是否也像现在这般不带哪怕一丝一毫情绪?

可任艾儿仍是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明亮得像是一束光,就像十四岁那年春天一样恍惚了她的眼,也恍惚了她的心。她没有闲心思量自己此时脸上是怎样一副神情,小心翼翼地跟在祭璃雪身后,他们上了另一辆马车,那是专门配来在节庆时日驶入皇宫的座驾,车顶车辙皆着金漆,配件精贵而华丽。马车前面立着两匹高大雪白的龙马,然而不似祭璃雪琦骑过的那一匹额前有独角。


它们在雪地上跑得快而稳健,跑过荒野,跑过长街,很快马车驶进了宫门。

皇宫很大,入了宫门后离面圣地点还有一段距离,忽而一阵寒风裹着细雪掀起车帘,任艾儿顺势探了探头,一抹淡粉身影映入眼帘,任艾儿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竟是一棵矮树上坐着一个女孩。那女孩一头飞扬的橙发,遥遥一望,像是一团火。

皇宫重地如此张扬,可是公主?任艾儿想看清她的面容,马车却渐渐将她身影甩在了后面。

下了马车后由内侍引路,二人行至一处偏殿,有谈笑传来,殿内已有人在等候。任艾儿潦草一望,二人身份便明晰。冷雪映闲月,清风送醉花。那二人望上去倒是真与坊间盛传无甚出入,单看五官有六分像,气质却极不同。一头湛蓝长发的那位果真丰神英俊,清朗如风,一旁金发低束,右眼佩水晶镜片的俊美青年,气质则要温柔内敛许多。

“皇长兄,四弟。”祭璃雪微微欠身,任艾儿也随着祭璃雪向那二人行了一礼,便退到一旁。
祭璃风闻声望过来,见是祭璃雪便笑起来:“哈,是雪来了,方才我和月还说起你......”目光一移,瞥见后方微微俯首的玄衣少年,带着玩味的目光打量了几眼,纵是穿着侍卫服饰,可那少年身量不高,肩膀单薄,看着着实不像个侍卫,便笑着打趣道“我素来知道你独来独往,数月不见,竟是多出个小尾巴~”

任艾儿心头紧了紧,不禁带着略微谨慎的目光看向那人,却发现祭璃月也在望着她,嘴角带着淡淡笑意,目光却是平和中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犀利。祭璃雪面无波澜,只淡淡回应:“长兄见笑了。”祭璃风知道他这冰凉凉的性子,仍是笑得没心没肺,心道这家伙的话真是一年比一年少,明明小时候到还玩得到一起。

“许久不见花了,也不知纳容姑娘的病可有眉目。”祭璃月见他们略微尴尬,便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是啊,那怪病拖了两年了,探访大琉境内多少名医还不见好,传说长乐天有一神医近日出没于东阑一带,花便带着雨幽前去探寻了。”

祭璃风刚想接他的话,便见祭璃笙从玉帘后走出来,四人齐齐行跪拜大礼,祭璃笙望着他的儿子们笑了笑,点点头便赶紧让他们起身。
他换下了朝服,披着一件乌金大氅,通身华贵却也掩不住倦容。不知是不是错觉,任艾儿觉得他的面容比那日在大殿上远远望见的磨样还要憔悴几分,他身为一国之主的威仪仍在,但显然拖着一副病体,宽大的大氅里感觉空空荡荡的,她在心里无聊地猜测,这个皇帝一定很瘦很瘦。

侍女端来点心茶水,祭璃笙只简单地询问了他们的近况,今日是私下会面,因而不论朝政,尽管今日心情尚可,但他实在是个话少的人。生于皇室,少有温馨时刻,皇家的父子,倒更似君臣。祭璃风与祭璃月你一言我一语地对着场面话,除去祭璃笙问起,祭璃雪会恭恭敬敬地答,除此之外再无言语。任艾儿有些诧异,她素来知道祭璃雪鲜少与人结交,未曾想亲缘也如此淡薄,跟兄弟也不亲,跟爹也不亲。

没过多久祭璃笙便有些不适,被侍女扶着去安歇了。

出了殿门,原路返回,马车全在稍远的空地候着,一行人便多走了几步。任艾儿又看见了那个粉色冬裙的女孩,她还坐在那棵树上,一下一下地摇晃着双腿,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这次任艾儿看真切了,那女孩有着对岫玉般的碧色眸子,鲜艳却清澈。发色并非纯粹的橙,其间还藏着几缕墨色,很是少见。

来者的身影映入她眼里,她的眼睛瞬间亮起来,眸色好像愈鲜艳几分,双颊微微红了,笑意在眼角眉梢绽开。

她旁若无人般迎着来人的方向坐起来,倏地从枝头一跃而下,茫茫冬色里,张开的粉色裙摆像是夏荷初绽。地上的人稳稳接住了那朵落进怀里的花,用指尖轻轻勾了勾她的鼻子。

“傻丫头,爬那么高作甚,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任艾儿只见过这二人仅仅一面,却在当时萌生出一股羡慕的心情,后来她再回想起这一天,想来自己大概是羡慕胡仙仙站在屋顶上的眼神,羡慕她可以这样被另一个人爱着。

原来一个人,是可以为另一个人燃烧起来的。

楼主 蓦o陌  发布于 2020-02-21 13:05:00 +0800 CST  
拾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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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很漫长,任艾儿觉得是时候醒来了,却卷入又一个或诡谲或静谧的梦境,她梦见儿时还在亘白堂,某下午躲开师傅偷闲,在野地里荡秋千,背后有人轻轻推她。

她回头,想看一眼推她的是谁,可背后空无一人。顷刻间昼夜颠倒,恍然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头顶上雪落得纷纷扬扬。那花开雪原里,竟在散发着奇异光晕,淡淡的荧紫仿佛有生命一般,在黑夜里幽幽地浮动,如梦如幻。那些花朵上沾满碎雪,却充满生气,仿佛生来便要凌寒盛放。她弯下腰来,好奇地摘下一朵,却发现那荧紫色光晕飞快散去了,这花便只像一朵普通的淡紫色蔷薇,而这花的茎叶比普通蔷薇要细软许多。

这样的柔软是如何在冰天雪地里存活的....

任艾儿奇怪这个梦为何如此真实,她分明记得自己此生并未见过如此奇特的植物。她还想再将手里的花看清楚些,却发现它已经变得模糊不清,紧接着天与地都变得模糊不清,她忽而感到天旋地转,便将眼睛闭了起来。

再睁开之时,自己已经身处巍巍宫墙之下,鬼使神差地,又仿佛是有什么力量牵引着她的脚步,她胆大包天地走进一间不知是谁的寝殿,月光泼了一地,冷冷清清的,一个服侍的人也不见。她一直往深处走,然后她就看见,一个貌美的男孩蜷缩在墙角,银发披散在身后,像是件外衫一样将幼小的身躯罩住了,他耷拉着眼角,神情哀伤地在和一只猫说话。

他一定很孤独吧,任艾儿心想。

他一定很孤独。

任艾儿睁开眼时还有些愣愣的,这一夜的的梦太散乱,她回神时发现天已大亮,正奇怪绾娘今日怎也不进来唤她一声,便听见窗外有嘈杂的人声传来。

时候不早了,赶忙洗漱一番,将自己收拾清爽利落,任艾儿便出了房间。

空荡荡的书房,桌上还摊着昨夜未读完的书卷,而祭璃雪人不在。任艾儿记得平日里祭璃雪每夜读罢了书后都会将书卷亲自归置,从不让旁人动他的书籍。爱书,也极有条理,如此这般到早上人不在桌前,书却随意摊着,她还是头一遭见,倒像是因什么急事中断了手头上做的事。

霁王府的佣人不多,能近祭璃雪身的仅仅绾娘与紫苓碧茯二人,今日是上元节,绾娘要忙的事便多起来,任艾儿有些饿了,打算去厨房随意寻些吃食,便看见了绾娘正和厨子们制定着菜谱,刚想询问要不要她打打下手,绾娘已经看到了她。
绾娘先是冲她福了一福,再柔声道:“任公子醒来了?殿下今日大清早便被急召入宫了,今日上元佳节,殿下临走前看小公子睡梦正酣,便命婢子今日不必唤您起来......”
话说一半,身旁大锅里的说开了,白白胖胖的汤圆浮了起来。“这不,我正要问你,这便好了。”绾娘边说着,边执起一柄大勺。像是晓得她心里在想什么,盛了满满当当的一大碗,足足有八个。
任艾儿饿极了,当即便用勺子舀起一个,吹了几下便入了口,轻轻咬下去,乳酪的的奶香拌着清浅的梅香盈满唇齿,甜而不腻。任艾儿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元宵,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望着绾娘。绾娘微笑地看着眼前的姑娘,虽已将双眉描粗描黑,眉下一双杏眼却是亮如星子,如此鼓着双颊,竟生出几分娇憨可爱的意思。莫看她平日扮作男儿模样,一身漆黑眼神肃杀,可绾娘却晓得她是个小吃货,吃了到好吃的,便也一副卸去伪装的可爱模样。

这扎实的一顿早饭下去,到了饷午过后也不见饿。她坐在房内百无聊赖,翻起了屋里的画本。

“绾娘从哪淘来这些好东西呀......”

任艾儿发现这些本子很是有趣,不像自己从前看过的那样粗制滥造、讲的皆是些市井故事,这些本子显然是将一些名篇与历史典故绘成图画,画风精致典雅,色彩妍丽鲜亮,不似经年旧物,像是新绘的。

正翻到一篇讲长乐天小公主到琉国远游,在幺河边结识大琉太子,两人互生情愫,最终喜结良缘的故事。精美图绘配上千古佳话,任艾儿的正被话本里的内容吸引着,忽然听见外头有些动静,便向门外探了探脑袋,原是祭璃雪回来了。

头上一顶翠玉冠,月白底色暗银麒麟纹样的锦袍,外披一件雪白轻裘,若是平常,他身上衣饰怎会有如此多的花样,想来又是面圣去了。

“殿下回来了?”任艾儿从屋里走出来,带着些试探意味地问道。“嗯。”祭璃雪轻轻应了一声,转而慢条斯理地归置漫摊在几案上的凌乱书卷,不一会儿紫苓进来了,脸上仍是浓妆艳抹,任艾儿对此早已不奇怪,绾娘是个明白人,大抵也清楚她整日这副模样是想做什么,不过懒得管罢了。

她神态羞涩地冲祭璃雪福了一福,便上前要替他脱掉外袍,一举一动颇有些矫揉造作,恨不得将自己年龄不大却前凸后翘的身体贴到祭璃雪的身上。她也知道自己生了一张成熟而姣好的面容,故而行为也刻意突出这点,总想着祭璃雪能喜欢,这王妃的位置,那么多年过去,也该有人补上了。奈何十几岁的姑娘,再如何刻意也捏造不出万种风情,反而显得有些滑稽。祭璃雪背对着任艾儿,她没看见他脸上是什么表情,自己倒先是头皮略微发麻,紫苓此时更是换了一副面孔,竟回过头来用她那对细长的凤眼瞪了任艾儿一眼,显然是觉得她碍眼了。

任艾儿识趣得很,回避了,暗想,不知祭璃雪这大冰块,可看得明白?还是说......原来他喜欢的是这种类型?神思正七拐八弯,忽然听见门外有躯体撞向地面的声音。

莫不是祭璃雪真喜欢这样的?!

任艾儿在华鸳居待了几个月,虽也就是打打酱油吹吹笛,可没吃过猪肉却也看过猪跑,没几天也要十八了,一下子不知想到了哪里去,便又小心翼翼地探出个脑袋,却见紫苓瘫坐在地,祭璃雪冷冷地看着她。

紫苓眼里泛起水光,咬着下唇,不可置信地望着祭璃雪,而祭璃雪原先身上的的裘子与外袍都一并脱了,只剩一件薄薄的中衣,竟是半开半掩,露出瘦削的锁骨。想来是方才紫苓妄想有什么更大的动作,祭璃雪便推了她一把,虽没用内力却也没控制好力道,紫苓倒下时拉着祭璃雪的衣服不撒手,这才有了此番场景。

祭璃雪拢了拢衣襟,瞥了门后的任艾儿一眼,不再将目光施予地上的人,走到桌前继续将散乱的书卷一一分类,少顷后淡淡道:“往后我的屋子你不必进了。”声调淡漠凉薄,于地上坐着的人而言却扎心,紫苓还坐在地上等着祭璃雪怜香惜玉将她扶起,听闻此话赶忙从地上爬起来,不甘心地争取道:“可殿下贵为千金之躯,更衣这等事怎可......”

谁知话说一半,祭璃雪忽然望向了那偏房门口正探头探脑的人,嘴角不易察觉地动了动,接着又是淡淡地一句:“有他足矣。”

楼主 蓦o陌  发布于 2020-02-21 13:08:00 +0800 CST  
祭璃雪忽然的一望,任艾儿猝不及防,下意识想躲回屋里,但转念一想,她又大大方方走出来,拱手应道:“卑职遵命。”
祭璃雪性子冷漠,又有过一段刀尖舔血的日子,却也不阴狠,贵为皇子,又在自家地盘,脾气竟好得出奇,任艾儿到他府上两个月,从未见他责罚过下人,不似她见过那些权贵,仗着身份高贵,稍有不顺心便要撒到仆从侍女身上。
紫苓的手指头紧紧绞着裙摆,原本平整的布料皱成一团,像是不甘接受事实,愣了许久,终是松开了手,坐起来行了一个跪礼,带着哭腔地小声道:“侵扰了殿下,婢子知错。”完后便站起来匆匆退下了。

任艾儿一声不吭地走到祭璃雪身后,极其别扭地试探道:“当,当真要我?”

祭璃雪像是旁若无人般继续整理着书卷,轻拿缓放,极其爱惜,他的手极好看,指节修长骨节分明,皮肤白得有些发青,几近透明,此时手背向上,看不见掌心里的厚茧,轮廓优美得不似武人的手,看到这双手,任艾儿极力不让自己想起那一夜祭璃雪的触碰,她每每一想到,那力度就仿佛回到那个除夕夜,手指的力度隔着厚厚的风帽,透过头顶蓬松的发髻隐隐传来,落在头顶的触感酥酥麻麻的。

许久之后,祭璃雪终于归置好,这才缓缓道:“未尝不可。”

莫说外袍,任艾儿先前甚至在祭璃雪先前重伤昏迷之时替他换过里衣,可此时仍是觉得难为情,她将案上紫苓留下的常服拿起来,学着平日里紫苓碧茯侍候侍祭璃雪祭璃雪更衣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将那绀青色的软缎外袍展开,祭璃雪感受到了身后那人微热的吐息,配合地微展双臂。

任艾儿素来不知道原来侍候更衣是要离那人那样近的,往常她总要与他隔一臂之遥。任艾儿的头微微凑上他的后颈,好让他的双臂穿进袖口,昔日里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淡淡沉水香,此刻随着她的靠近而清晰起来,沉沉地缠绕在她一呼一吸之间。任艾儿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滞,连耳尖也微微红了。

那平日里高贵出尘、神仙身姿的人,如琢如磋的玉容,此刻就近在咫尺。他浅缓却盘踞耳际的吐吸声,是这样容易让人产生一种亲密无间的错觉,忘却此身为谁,今夕何夕。她忽然就明白了,那紫苓为何偏要对一个分明遥不可及的人如此痴缠。

外袍穿好,祭璃雪回身,以便她替他系好腰上的系带,褪去回来时身上那套挺阔华美的锦衣,面料柔软的衣料使原本棱角分明的冷酷面容也仿佛跟着柔和起来。任艾儿头一遭做这正正经经伺候人的事,仅仅系一个普通的活结也是如履薄冰。她微微弯下腰,没发现祭璃雪用有些戏谑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瞧着她。祭璃雪那张五官冷厉的脸,再配上这副颇有些不正经的神情,若是叫任艾儿瞧见,她定会觉得极其诡异,而此刻竟是叫她生生错过了。

“你可会写字?”任艾儿光顾着打结,低而磁性的嗓音忽然砸在头顶,她有些晕乎乎地抬起头,对上祭璃雪冰蓝色的眼睛。

“啊?”任艾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微微张开嘴确认,便又听见祭璃雪望着她的眼睛重复道:“写字,你可会?”

任艾儿先是点点头,她儿时生活在亘白,虽专攻武艺,但好歹是将字认全了的。而后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字较祭璃雪那一手俊秀飘逸的行楷奇丑无比,又摇摇头。

祭璃雪这时居然笑了笑,表情竟很自然。他在毡子上铺开一张生宣,于笔架上扫视片刻,挑了一只牙管狼毫,不由分说地递上任艾儿的手。“来,写一个给本王看。”
祭璃雪的语调忽然低柔起来,不似平常那样淡漠,任艾儿反而愈发心惊肉跳,她吞了吞口水,接过毫笔在墨池里舔了舔,思索片刻,不知是久不执笔,还是惊惶,她的手腕自落下笔起便抖个不停,少顷后终于勉强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春”。

她的字其实不算太难看,端端正正的,却究竟与骨架气度沾不上几分关系。任艾儿放下笔,有些羞赧地抬起头,用余光悄悄打量着祭璃雪。“春”字笔画不繁杂,结构却难以掌控,祭璃雪盯着任艾儿那一个形神皆散的“春”字看了一会儿,瞥见她微微涨红的一侧脸颊,心里竟是微微一动,他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只听见自己对着那张侧脸轻声道:“我教你写吧。”

任艾儿向来五感皆灵,却在这时迟钝了,还未待她反应过来祭璃雪说了什么,便见一只大手已经覆上她的手腕。

他从身后贴过来,衣衫上熏的沉水香顷刻间侵略了屋内的花香墨香,使她一时觉得透不过气来,他的手指冰冷,可是此刻贴在她微微发烫的肌肤上却有种说不出的熨帖。她一动也不敢动,一动也不能动,只得任由他把持着自己的手腕,一竖一直,一钩一挑,恍惚便有一瞬间的失忆。竟想起了姐姐,于她年幼时,也是这般握着她的手腕教她写字。少女的手如瓷如玉,案上宣纸竟也被那双白皙的手映得暗暗发黄。
写下一个“春”字,任艾儿感受到腕上祭璃雪的手松了松,但终是没有松开,片刻后又重新握紧了,带着她在纸上又另写下一个字。

春生。

楼主 蓦o陌  发布于 2020-02-24 10:07:00 +0800 CST  
番外芊时,是芊芊的故事,大概几万字,有一些与正文关联的内容,也有独立于正文之外的,原本想后面放出来的但是我其实已经写完了,想着要不现在放出来,想看的评论扣1咯,让我知道一下你们的意见,超过3想个吧友想看我就放出来好啦

楼主 蓦o陌  发布于 2020-02-24 10:56:00 +0800 CST  
紫苓虽不过一名侍女,连姓氏都无,然这年关刚过便死了人,给本就冷清的霁王府添上了一层淡淡阴翳。众人皆知祭璃雪向来不会因着哪个伺候得不够周全便要了他的命,除却老死病死,王府里显少见有死人。偌大个王府寥寥草草数十个侍仆,起先都在私下悄悄猜测紫苓的死因,那半大姑娘平日里就是个不大收敛的性子,仗着自己是在内寝侍候的人颇得意,恋慕三皇子殿下之事闹得府里大半数人都是知晓的,后来也不知是哪个大胆的起的头,传来传去,往后大家都暗里议论,紫苓是因小事被霁王责骂,一时想不开才自尽的。

任艾儿偶尔会想,紫苓这样的人真的甘心这样死去吗?可她无暇细想,她从前是刺客,如今是侍卫,但总不是捕快。

年后祭璃雪便准许府仆们分批归家团聚,一年最自由的十日里总能遇上不少新鲜事,从外边回来时,茶余饭后便多了不少谈资。祭璃雪的寝殿很快便有新的侍女顶上,紫苓的死渐渐被人们淡忘,只当是这人从未出现过一样。

当她的名字完全消失在众人的口中,已时至清明。

四月初的皇城虽见回暖,但仍是冷,这时罕见地下起了雨,空气里湿冷缠绵。

任艾儿见屋里太暗,替祭璃雪端来一盏油灯,顺道替他续了一杯热红玉茶。今日正值休,难得见祭璃雪没有端端正正地坐在案前读书,他身上一件月白素袍,靠在临窗的软榻上,一手握着书卷。听见动静,他抬眼看到那姑娘正向他走来。微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目光却落上她那小心翼翼的神情,忽觉得可爱。然而那原本柔美清艳的眉眼被她刻意描画得锋利而浓黑,一身漆黑劲装利落,分明是副少年样。

待任艾儿将手上东西放下,祭璃雪才缓缓道:“收拾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任艾儿心下微微一惊,每每他自称“我”,而非“本王”,总预示着一些不寻常的时刻。
然她仍是木着脸顷身行了一礼,与往常无异道:“属下遵旨。”

祭璃雪平日穿着不奢繁,除却进宫的日子便不会唤任艾儿替他更衣。任艾儿回到房间,拉开柜子,那件霜色披风叠得平平整整,静静躺在角落。她的眼神忽然就柔和起来,将手指慢慢插进帽子上的绒毛里,爱惜地捋了捋,转而抓起一旁的皂袍出了门。


任艾儿出房门后不见祭璃雪人,站在前厅等了一会儿,一场细密冷雨将青灰的天气压得很低,雨虽停,却不见出太阳,仍是阴寒绕骨。她没等来马车,却见祭璃雪牵着一匹高大的龙马从马厩的方向向她走来,那龙马雪白而额生独角,钴蓝眸色,乃是御种。任艾儿一眼便认出来,这是祭璃雪前些年春市上骑的那匹。
他像是那日一样穿着一袭雪白衣裳,而她却不再是那个扮作卖花姑娘、将短刀藏于菡萏之下的女刺客,竟是成了那人的贴身侍卫。

那人先是自己翻身上马,然后朝她伸出手。马虽高大,但任艾儿轻功了得,完全可不借外力自己上去,她有些怔愣地仰望着他,下意识伸出手,却忽然想到什么,又缩了回来。

她有无措地低下头,“殿下,这恐于理不合,属下这就自己去马厩另找一匹。”
紫苓虽不过一名侍女,连姓氏都无,然这年关刚过便死了人,给本就冷清的霁王府添上了一层淡淡阴翳。众人皆知祭璃雪向来不会因着哪个伺候得不够周全便要了他的命,除却老死病死,王府里显少见有死人。偌大个王府寥寥草草数十个侍仆,起先都在私下悄悄猜测紫苓的死因,那半大姑娘平日里就是个不大收敛的性子,仗着自己是在内寝侍候的人颇得意,恋慕三皇子殿下之事闹得府里大半数人都是知晓的,后来也不知是哪个大胆的起的头,传来传去,往后大家都暗里议论,紫苓是因小事被霁王责骂,一时想不开才自尽的。

任艾儿偶尔会想,紫苓这样的人真的甘心这样死去吗?可她无暇细想,她从前是刺客,如今是侍卫,但总不是捕快。

年后祭璃雪便准许府仆们分批归家团聚,一年最自由的十日里总能遇上不少新鲜事,从外边回来时,茶余饭后便多了不少谈资。祭璃雪的寝殿很快便有新的侍女顶上,紫苓的死渐渐被人们淡忘,只当是这人从未出现过一样。

当她的名字完全消失在众人的口中,已时至清明。

四月初的皇城虽见回暖,但仍是冷,这时罕见地下起了雨,空气里湿冷缠绵。

任艾儿见屋里太暗,替祭璃雪端来一盏油灯,顺道替他续了一杯热红玉茶。今日正值休,难得见祭璃雪没有端端正正地坐在案前读书,他身上一件月白素袍,靠在临窗的软榻上,一手握着书卷。听见动静,他抬眼看到那姑娘正向他走来。微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目光却落上她那小心翼翼的神情,忽觉得可爱。然而那原本柔美清艳的眉眼被她刻意描画得锋利而浓黑,一身漆黑劲装利落,分明是副少年样。

待任艾儿将手上东西放下,祭璃雪才缓缓道:“收拾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任艾儿心下微微一惊,每每他自称“我”,而非“本王”,总预示着一些不寻常的时刻。
然她仍是木着脸顷身行了一礼,与往常无异道:“属下遵旨。”

祭璃雪平日穿着不奢繁,除却进宫的日子便不会唤任艾儿替他更衣。任艾儿回到房间,拉开柜子,那件霜色披风叠得平平整整,静静躺在角落。她的眼神忽然就柔和起来,将手指慢慢插进帽子上的绒毛里,爱惜地捋了捋,转而抓起一旁的皂袍出了门。


任艾儿出房门后不见祭璃雪人,站在前厅等了一会儿,一场细密冷雨将青灰的天气压得很低,雨虽停,却不见出太阳,仍是阴寒绕骨。她没等来马车,却见祭璃雪牵着一匹高大的龙马从马厩的方向向她走来,那龙马雪白而额生独角,钴蓝眸色,乃是御种。任艾儿一眼便认出来,这是祭璃雪前些年春市上骑的那匹。
他像是那日一样穿着一袭雪白衣裳,而她却不再是那个扮作卖花姑娘、将短刀藏于菡萏之下的女刺客,竟是成了那人的贴身侍卫。

那人先是自己翻身上马,然后朝她伸出手。马虽高大,但任艾儿轻功了得,完全可不借外力自己上去,她有些怔愣地仰望着他,下意识伸出手,却忽然想到什么,又缩了回来。

她有无措地低下头,“殿下,这恐于理不合,属下这就自己去马厩另找一匹。”

楼主 蓦o陌  发布于 2020-03-10 16:42:00 +0800 CST  
行至一分岔路,祭璃雪没有选择通往城中的那条路,而是与那背道而驰,正要往比霁王福更偏僻的地界行进。沿途人烟渐渐稀薄,屋舍田野渐渐褪作密林山地,约莫两三个时辰的马程,祭璃雪在一处林子前扯住了缰绳,任艾儿也紧跟着停了马。

任艾儿认出那是梨树,王都的春来得迟,满城梨树便也开花得比南方晚些,此时的梨林,颜色暗淡,只见枝头细小花苞零零星星。因着刚下过雨的缘故,土壤湿漉漉的,悬在枝条上的雨水时时滚落,沾上两人头发衣襟。遍地泥泞,仁艾儿脚上穿的皂靴看不出脏,却注意到祭璃雪临行穿上的那双雪白靴子仍是雪白,莫说泥泞,甚至不染纤尘。

正暗叹这人的内功如此之高,竟能这般步履轻盈,足下生风,恍若凌空而行。平日里走在平整的路上看出,今下脚踏湿软泥土,便恰好显露了出来。身前那人已是停了下来,他默然地立着,许久不动,恍若雕塑。任艾儿只看得见他一个背影,那背影好似僵硬了几分。她不是他,却没来由地觉得,此刻他的心此刻定是在下沉。她晃过神来循着他眼神望去,视野里赫然伫着一块墓碑。

周遭乱草丛生,那伫碑一隅之地却相对平整,想是数月前方才有人过来打理。刚过一场雨,雨水将湛清的石质冲刷得光润而洁净,立在这样一个无人问荆之处,那碑用的却是上好石料,只见那石碑上两行模糊的碑文,字迹俊秀飘逸,却边缘粗糙,竟像是由武艺高强之人单以指力刻写而成。

任艾儿隐隐猜到了什么,刚要走近些,祭璃雪却突然回身,任艾儿猝然与他对望,望进一片她从未见过的混乱纠结。

她鲜少能在那人神智清醒时的脸上望见痛苦神色,因为方才猜测而涌上心头的酸楚,那瞬间化作微微惊诧。
他眼里有痛苦、也有歉意。静默良久,那人喉咙动了动,缓缓开口,沙哑道:”艾儿,那衣冠冢,是你姐姐.....和姐夫。”

姐夫?我姐夫......不是你吗?

望着任艾儿愈发诧异的神色,祭璃雪却没有更多的解释,只是微微侧身,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任艾儿缓缓走近,在墓前蹲下来,她度过了大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在失去今生唯一至亲的苦海中经年累月地沉浮,曾如被人抽取灵魂的行尸走肉般,没日没夜地练武,将复仇看作唯一活下去的信念,她痛过也恨过,不知在多少个夜晚咬着被子流泪,而今终于能走到她墓前,她仿佛看见那只钟爱桃粉色衣衫的妍丽少女又跃然眼前,却眼眶干涩,心中只剩惘然。这时她才看清墓碑上指刻的字迹, 那并不是刻着谁的名讳,却是两句小诗,也不知谁人所作,她从未听过。她轻轻念出声。
”生不同衾死同穴,来世再做双飞燕。”
那诗的含义,她不忍咀嚼,含在嘴里,只觉得好苦。

怀清十四年春末夏初,王都死了名以才闻名的武官,没人将他的死与几个月后带罪出逃被三皇子亲自斩杀于北方边境的罪女联想在一处,他死后不久族人为他清理诸多遗物,没人发觉里头少了件他弱冠时穿过的外袍。那亦是她不会知晓的事。

而此去经年,那段过往已如云烟散尽,只由祭璃雪那晚只言片语,她无法完整拼凑出当年姐姐身上发生的事,却也觉得祭璃雪提起姐姐那时,痛惋哀伤,语气神态却不像是说起自己心中所爱,到像是......一个逝去的挚友。

他是个怎样的男人啊,任艾儿以前从未想过他们的故事里竟有这样的存在,心地善良、容貌倾国的姐姐,也该爱上一个同样不凡的男子吧。然而遑论他容貌英俊或平庸,身份高贵或低微,都已是逝去的人,她便没有开口问,祭璃雪也没有说。

任艾儿将头缓缓靠上那坚硬冰凉的石碑,像是幼时靠上姐姐温软的肩。闭上眼,仿佛又看见儿时常与姐姐玩耍的野地。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她再睁眼,视野里多出一双不染纤尘的雪白靴子。

”我很后悔。”那白靴的主人在上头几乎为不可闻地道。任艾儿正想,他大抵是后悔当初不应放任姐姐自己离去吧,那人又缓缓出声。

“我很后悔,当年掀开了她的盖头。”

她此生想嫁之人,唯祝家雨时。而他亲手断送了她年少时所向往憧憬的一切。

当朝重臣的女儿,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与命运,他却可以,若他坚持,她本可以不嫁他。然而十三岁的他,莫说情窦初开,甚至连懵懂都谈不上。婚嫁、情爱,明明是青春的生命,却对那一切近乎漠然。

他那时仿佛都能一眼望穿自己悬在刀间上的,看似无比尊贵实际惨淡冰冷的人生。无所谓怎样的女子做他的妃,只要够足够安静稳重。若是性子顽强些,那再好不过。

于是他就那样,轻率地,随意地,应下了父皇的赐婚。

其实哪怕没有嫁给他,那可怜少女也极有可能被家族强塞给风花月中的一个,最终还是成为王子妃,这是家族予她的使命,而他却仍是魔怔般地多年来夜夜自责,他总是想起那一晚的酒席上,她望眼欲穿的神情;想起那女孩安静坐在他身侧,眼里却痴痴望着着远处一个身影,美丽清澈却时常放空的眼睛里,流转着他从未见过的光华。而那光华,只闪烁于那一晚而已。


他想起当年那个年纪轻轻,却自以为参透生命的少年,觉得他真是自私又冷漠。

楼主 蓦o陌  发布于 2020-03-21 20:19:00 +0800 CST  
番外·双飞(上)

楔子

“姑娘,你可有名字?”

“没,人家都叫我芊花。”

“芊花……芊花……姑娘,以后你便唤作芊芊罢。”

01

今天是我一生的好日子。这话是我干爹说的。

任家的佣人已为今日足足打点了两月有余,我全身上下每寸肌肤日日要被丫鬟们用丝瓜筋和着牛奶细细搓洗,完后还得涂抹各式各样的香粉和精油,头发和皮肤都要时时熏香,睡前必须用花露和草药敷过脸。皮肤不得见一点儿阳光,天知道我在这个精致华丽却不见天日的屋子里闷了多长时间。

确切地说,任家全府上下已为今天准备了整整四年。自打我踏进任家大门那一天起,他们便拿我当自家女儿一般教养,遣来最好的佣人和厨子供我锦衣玉食,聘来退休的老宫女们教我体态礼仪、针线女红,请来王都最负盛名的才子教我读书写字、弹琴画画。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货真价实的任家小姐,我不过是任家六百两黄金换来的。

我本是亘白堂堂主于北境捡回亘白山养育的孤儿,体质一直极差,练武自是不行,仅能勉强学些秘术药理,帮着照顾些比我小年幼的孩子。如此他们便觉得我是个吃白饭的,养着亏本,就这么将我卖给了任家。

今天该轮到任家把我卖出去了。

也就是说,我得在今日之前,被养得足够白白嫩嫩、貌美如花、温柔贤良、知书达理的,任家才能回本。

五更天我便被那伺候我起居的紫絮姐姐叫醒了,她只比我大个一两岁罢了,我私下便一直管她叫姐姐。紫絮如往常一样服侍着我仔细地清洗过以后,拿了片白玉梳替我通头发,往常这时候我们该嘻嘻哈哈地聊些女孩儿家之间的话儿,可此时我们都默默无言,她盯着我的头发,我盯着镜子。

我忽然想起我妹妹艾儿来。尽管我常常差人送去些吃的穿的,事实上我与她已是整整四年未有相见。我走时她不过是个四尺高的小丫头,如今该高出不少罢?男娃一样倔强的小姑娘,该学着斯文些了罢?她是这世上最后一个与我血肉相连的人了,如今我要嫁人了,她却是不能亲眼看着。

我平日里笑嘻嘻地,羞答答地说出口的那个人名,今天之后便只得深藏心里,再不能说出口,注定要成为一生的禁忌了。那名字的主人与我,也再无法相见。从今往后便只得如那天上参商,此出彼没,此没彼出,不可能靠近一分,只有分离。

我忽然有些难过。我望着镜子里的姑娘,她勉强当得上那为众人所称道的美貌,却面无表情,苍白若瓷,银紫色的长发此刻暗淡无光,只像个精致人偶。我知她的心思从不落在此处,只长久地徘徊在四年前的那个暮春午后。
那时候我刚被干爹接过来,十岁多一点的年纪,不过是个极普通的姑娘,不过像他们说的,温婉些,柔美些,惹人怜爱些罢了。我什么都不会,不懂礼数,也没见过什么世面,长到十岁了,仅识得寥寥数十字。

这当然不成,干爹便请来了整个琉璃城最有才的男人来教我四书五经、琴棋书画。他们同我说,那人名唤祝雨时,见了面我得尊称他为先生。

我依着婆子们教过我的,端坐于一座隐在花树间的小凉亭里。春风扫过,树影婆娑,我安静地等待着我的老师,想着他大概是个两鬓飞华、不苟言笑的中年人罢。我的裙摆股起来,衣襟上沾了些落花,那裙子我还算喜爱,桃粉色的。

这时树影外飘来个白色人影,没错,是“飘来”。那个人是带着风来的。仿佛没有脚般,步履轻盈,翩然而至。如一阵穿堂清风,适逢其会,也猝不及防。

我吃吃地望着眼前年轻的面孔,他站着,我坐着。他身后披落的黑发像一匹乌亮的绸缎,于午风里徐徐飘飞,点漆般的双眸中正映着我傻兮兮的脸孔。我感到自己的脸庞正慢慢烧起来,我晓得我的脸颊此刻大概是红得吓人,我和艾儿都这样,大概是脸皮子比常人薄了些罢,一有些害羞,脸便要红得跟颗枣子似的。

他见我这幅模样,笑意从嘴角漫上了眼睛。

我恍然意识到那少年大概就是府上给我请来的老师,我站了起来,发现他的个头仍是比我高出很多很多。我呆呆站着,这几日学来的套话礼数像是被悄然从脑里抽去了。我忘了行礼,问了个极其唐突的问题,那是我同他讲得第一句话。

“先生今年多大?”

他听了后愣了愣,旋即脸上笑开了,笑意自眼里溢出来,露出排雪白的牙齿。

“不才年方十八。”

楼主 蓦o陌  发布于 2020-03-21 20:28:00 +0800 CST  
02

紫絮和婆子们开始服侍我穿上婚服,那量身定制的皇家婚服华美隆重,却繁复冗杂极难上身,得好几个人帮着才能全部穿好。光是内里的薄绢便有好几重,金银丝线绣着皇室纹样,正红的丝绸长衣外罩了层天青色的薄纱,羽翼一样展开,有两个我那么长,背后工笔描画着一对栩栩如生的七彩鸳鸯。

那是祝雨时亲手画的。

十二岁前,祝雨时都只当我是个小姑娘。然而打我第一眼看见他起便从没真心把他当过先生,尽管我日日这样唤他。我十岁,心思尚懵懂,不过刚有了些最初的悸动,我只知道,等我长大了会嫁给一个男人。我希望这个男人是祝雨时。

我十二岁生辰那天上午,我从一个舞娘那学了只极美的舞,叫“双飞”。午后我特意挑了条漂亮裙裳,便兴高采烈地跳给他看,我在微风树影里舒展腰身,裙裾飞扬,余光里全是祝雨时的脸容。我肯定他漆黑的眼睛里跳动着什么,格外明亮。

那东西在之后的无数的下午生根抽枝,在地里盘根错节,最终生成了遮天蔽日的树。他看我的目光也慢慢地变化着,变得躲闪,变得暧昧,变得迷离。他曾夸我是个聪敏的孩子,我不晓得我在琴棋书画上是否真的有天赋,但我知道他喜欢我。

后来。

没有后来了,有一天紫絮悄悄告诉我,任家将来要把我许配给一个未曾谋面的皇子。其实我刚进任家便有了心理准备,人人都对我好得出奇,任家倾尽心力地养育我、栽培我,我知道我总有一天是要还给他们的。所以那日我格外平静,没有任何无谓的哭闹,尽管我不想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也没有想象过他的样子。

又一天,祝雨时也知道了。那是他最后一次来院子里给我上课,漆黑的瞳仁深邃得像一潭搅不开的死水。他坐下来,弹了最后一曲,琴声悲哀而凄凉,音与音之间尽是落寂。

“嘣”的一声裂响,琴弦断了。

我记得我的语气几近哀求:“雨时,你带我走吧。”

我第一次唤他“雨时”,不是“先生”。他拔去断弦,望向我。

“我想带你走。每一次我手把手地教你抚琴,都想着就那样永远牵着你吧,不放开了。”他嗓音里尽是温柔,眼神却悲凉:“可是芊芊,我族里还有几十口人。”

我忽然明白,浮光再潋滟,也淌不过流年。

整齐地穿上婚服时天已是大亮,紫絮拉紧了帘子,这时来了几个侍女,每个人托着一个方盘,盘里整齐地码着各式华冠簪钗。其中一个稍稍年长的侍女开始替我梳头,还有一个女孩跪坐着,用凤仙花汁替我染红指甲。披散的长发被一丝一缕地绾上头顶,金银珠翠一件一件嵌入我的发丝,头顶上的重量一点点增加,像是要压断我的脖颈。我从未觉得如此疲倦,如此不堪重负。

紫絮忽然惊呼一声道:“小姐快别哭了,过会儿该上妆了。”

楼主 蓦o陌  发布于 2020-03-21 20:30:00 +0800 CST  

楼主:蓦o陌

字数:63806

发表时间:2019-02-16 02:4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3-05 02:03:53 +0800 CST

评论数:112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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