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行我也up!自续《红楼梦》二十一回,请诸公指摘!

这里宝玉、贾芸几个坐下,贾芸见宝玉瘦骨嶙峋,衣衫褴褛,就一阵心酸,早滴下泪来,小红将筐篮中的点心酒肴摆上,宝玉用了一杯酒,小红拭泪道:“二叔受苦了!”宝玉道:“如今不说这个,我且问你们,老爷太太们究竟如何?”贾芸叹道:“侄儿打听说大老爷、二老爷几个皆已过堂用刑,板子、夹棍的,那里捱得住,都写了招状,待会审后便由刑部拟罪,上交圣上裁决。琏二叔因件古顽未说明白,竟被活活打死!”宝玉听闻贾琏已死,唬了一跳,叹息连连。贾芸又道:“太太、婶娘和琏二婶子还关在女监受罪,只是听闻李婶娘和兰兄弟已被李家赎回去了。”宝玉道:“此话不错,晌午时兰哥就被带了去,我还担忧了好一会儿子,既是取保便好。咱们大老爷、老爷的罪名,前儿抄家时我也有所耳闻,只是不知东府那边为何也被抄了?”贾芸啐道:“二叔还提东府呢?那里知道就是东府的闲话招惹的祸端!我听刑部的番役说,是忠顺亲王老爷参珍大叔引诱世家子弟赌博,这款还轻,还有一大款是有铁槛寺的丫头宝珠告珍大叔逼奸儿媳致死,就是蓉哥头里的媳妇秦氏,虽不知真假,只是那珍大叔勘问时,白纸黑字的都招了,也就没法儿!”宝玉听了,竟哭出声来,捶桌跺地道:“了不得!都说大老爷糊涂,岂知珍大哥也忒不成事体!完了,完了!不料我们家一败涂地如此!”茜雪、小红忙用话宽慰一回,宝玉听见忠顺王之名,便不自在,心上自思:“岂不是那年派长史官来府里求蒋玉涵的?”遂问道:“前儿抄家时我看得仔细,有些人本与府上相好,有些我还见过,为何非置我家于死地,王爷与我府上有仇隙不成?”贾芸瞧左右并无外人,遂悄悄道:“二叔不知,这忠顺亲王素是奸佞谄媚之徒,又与舅太爷王子腾交恶,元妃娘娘在日,常劝谏圣上,遂未得重用,心中怨恨咱们。因彼时娘娘受宠,才不敢造次。及娘娘薨逝,如今渐渐得了势,便要寻隙整治贾家,连北静、东平几位王爷也要看他脸色行事呢。”宝玉心知不好,道:“岂料我家竟得罪这般人物!林妹妹必是猜到将有此劫,才成仙去了!”忽想起件事来,便问小红道:“侄媳妇的爷娘怎样了?”小红笑道:“亏了二叔惦记,我在怡红院时就常说没不散的宴席,后跟着琏二婶长了许多见识,钱也攒了些,等娘娘死了我想府里寅吃卯粮的,早晚有患,便弄个法儿出来,岂知竟嫁给这个冤家!前儿府里出事,我得信儿,和他凑了些银子,把我爹娘早早赎买回来,不然险些被卖了去。”宝玉拍手赞道:“侄媳妇前儿只是我府里的丫鬟,岂知行止见识皆出我之上,真是愧杀!”又念及发卖二字,便一面哭,一面拉着贾芸、小红道:“劳烦你们往薛府走一遭,把监内的事儿跟姨太太说说,让他再使些银钱,将太太、宝姐姐赎出去。”贾芸面露难色道:“不是侄儿不尽心,这事只怕办不成,听闻琏二叔刑鞫时,招了不少帮薛大叔走门子的话,今秋大审恐是难过,那里有闲钱救叔叔、婶婶。”宝玉道:“既是如此,就去李府找你婶娘也好!”贾芸道:“那李家人多在金陵,京里并无多少亲眷,如今把李婶娘和兰哥赎了去,怕也没钱再管咱们。”话犹未了,小红便嚷道:“没良心的,去一趟又如何!瞧你平日里叔叔、爹爹的,叫得亲!如今二叔有难,便乌眼鸡一般,推三阻四,也不仔细想想,无二叔相助,那有你今天?便是上刀山,下油锅也是值得,若不是赎爹娘,我便自己使银子把二叔赎出来,那用得上你!”说着,便滴下泪来,贾芸见这光景,急忙陪笑劝慰道:“我只牢骚几句,你便这般恼我,我那里说不去了?”
宝玉听了这话,心中稍宽,抬头见狱神像,便问:“此青面圣者是何方神仙?”贾芸笑道:“叔叔整日在府中,何曾见过此神,此神本名皋陶,最是灵验,狱中或有悔悟,或有情屈,拜过此神,仍然无事。前儿我一表兄在开封府吃过官司,应坐四十日监,因起解之时在狱神庙中磕过一回头,后净在校尉所内,监牢中一日也没待过。”茜雪听闻,忙道:“既是如此,我们也替二爷拜拜何妨?”说着,便拉着小红、贾芸,双膝点地道:“狱神爷爷在上,如今宝二爷遭灾,我们要往别处借些银两使用,好将二爷赎出去,叩求狱神爷爷有灵有圣,助我们一臂之力,他日重修狱神庙,另塑金身。”祷告完了,磕了一回头,又冲空中过往的神灵许愿。独是宝玉坐着傻笑道:“你们倒也糊涂,《尚书》上记得明白,这皋陶乃上古直臣,如我无罪,他必诉于上天,若是有罪,岂不是白白磕头了。”茜雪起来道:“或是显灵也未可知。”
这里小红先打发贾芸去李家,对宝玉道:“二叔在此歇着,我去里头看看琏二奶奶。”宝玉道:“如此更好,你也瞧瞧太太、婶娘,若他们无恙,也给我捎个话。”小红答应个“是。”让茜雪陪着宝玉,自己跟着禁婆往牢里来。走出狱神庙,进了狴犴门,门边两旁各有三间东房,里面有人当差,再听里面各处铁链声响,并有哭泣之声,凄惨之极。顺着北边有个夹道,直奔正西,走到西头,并无别者的房屋,净是一溜西房,尽北头的便是女监。小红跟着走进监中,里头是五间号房,一间一个栅子门,没有窗户。禁婆打开锁链,道:“炕上歪着的姓王,你自己去看罢,我在外边等。”小红往栅子门进,只见凤姐带着锁镣,披头散发躺在一个小窄炕上。小红上前双膝跪下,叫一声:“二奶奶!”凤姐因患下红之症,已是病入膏肓,那日抄家,先撑着坐起,圆睁两眼听着,待几个番役闯入房中,便一仰身栽在炕上,众番役见他只剩半条性命,便把一个大竹箩,扛了凤姐,直抬到刑部狱里,与几个丫鬟婆子关在一处,那丫环婆子本是伺候贾母的,瞧着凤姐也不刁难,仍旧让他躺在炕上。凤姐一心只求速死,听闻有人唤他,便稍稍睁开眼瞧,不想竟是小红,心上寻思自己一生逞强好胜,得罪过许多人,却也施过不少恩惠,那丫头婆子必有赎出去的,为何没一人探监?倒是小红,原是宝玉屋里的,却还惦记着,心里竟使油酱糖醋倒在一处一般,甜苦酸咸竟说不上是何味来,遂拉小红坐在炕沿。小红从筐篮里取出一壶苏酒、几碟南边小菜,都是凤姐爱吃的,凤姐见状笑道:“难为你还记着!”小红道:“二奶奶说那得话,跟着奶奶这些年这点个见识还没有?”凤姐欲坐起来,却是撑不住,小红于是用筷箸夹给他。凤姐吃了两口,便不用了,问道:“你二爷现在如何?”小红不敢相瞒,哭着道:“奶奶听了别伤心,保重身子要紧,二爷过堂上刑,已是死了。”凤姐听了这话,如同一个疾雷,唬得呆怔了,心头乱跳,眼泪直淌,半晌方道:“你速去趟王家,让我哥哥来瞧我,就便死也报答你!”小红答应几个“是”,急忙出了女监,奔王家去。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8-01-02 21:36:00 +0800 CST  
且说贾芸、倪二一直奔城门,往李婶娘家来,宝玉成亲之后,那李婶娘便带着李绮、李纹两位姑娘搬出园子,住在外城,听闻贾府被抄,急忙遣小厮往金陵知会,又派人到刑部打听,后从金陵得了银子,便将李纨、贾兰二人赎出一块儿住着。因城门已闭,贾芸二人次日天亮才到李婶娘家,未到门前,早有家下人迎接,进了大门,入了庭房,从人献茶,李纨正在那里给贾兰改诗,便陪着李婶娘从里间出来,贾芸忙陪笑作揖,然后说明来意。李纨听了,思忖半晌,叹道:“别说宝兄弟,若是有银钱,将全家赎出也是应该。只是我和兰哥孤儿寡母,向来没多少积攒,以后怎样还未可知呢!”说罢,便只是流泪。贾芸听其言中之意,心知不济事,遂又和李纨、李婶娘说些闲话,即起身作辞。
出了李家,贾芸心里暗自叫苦道:“这珠大婶娘也忒吝啬,前儿在园子里栽花木,偷闻素云、碧月说些闲话,细想他也私攒些银两,到底该救济救济,也是一桩老大阴骘。只是在宝叔跟前许过宏愿,回去如何交代才好?”正想着,与倪二一径走到两府街前,那荣、宁二府已尽收官,门上只有几个衙役守着。见街上两人说话,那人说道:“你瞧,这么个大府,前儿抄了家,不知如今怎么样了?”那人道:“他家怎么能败,听见说里头有位娘娘是他家的姑娘,虽是死了,也该有些根基。况且我常见他们来往的都是王公侯伯,那里没有照应。便是现在的府尹前任的兵部是他们的一家,难道有这些人还护庇不来?”那人道:“你白住在这里,别人犹可,独是那个贾大人更了不得!我常见他在两府来往,前儿王爷虽参了,主子还叫府尹查明实迹再办。你道他怎么样?他本沾过两府的好处,怕人说他回护一件,便狠狠的踢上一脚,两府才到底抄了,然后还帮王爷鉴别府里东西呢。你道如今的世情还了得?”两人无心说闲话,岂知旁边有人跟着听的明白,倪二心下暗想:“天下有这样负恩的人!我若见了他,便打他一个死,闹出事来我承当去。”正胡思乱想,忽听那边喝道而来,贾芸、倪二远远站着,只见那两人轻轻的说道:“这来的就是那个贾大人了。”那倪二本是直爽的脾气,听闻此言,心中怀恨,便大声骂道:“没良心的男女,怎么忘了贾家的恩了。”唬得贾芸魂飞魄散,忙捂着道:“老二小声些,莫害了咱俩性命!”雨村在轿内,听见一个贾字,便留神观看,见是两个不相干的路人,便不理会过去了。这里贾芸又责备他两句,倪二亦自觉失言,早红了脸。
又见两个老尼携着些蔬果从府门进去,贾芸见这景况,心自生疑,道:“既是抄了家,为何还有女尼进出?”倪二道:“二爷不知,闻园子里建有几处家庙,不在抄没之例。”贾芸跌足笑道:“这便是了!常听我媳妇的爹娘说,园中有个带发修行的女尼,法名妙玉,想来他也必认识宝叔,平日也不知得过多少好处。如今宝叔危难,无计可施,咱们便去唬唬他们,得些财物赎出叔叔来也不见得!”倪二点头称是。恰巧守门的番役与倪二相识,倪二说些好话,又递给几两银子,番役便让他们天黑后进园。
那贾芸、倪二先去吃了杯酒,黄昏以后,便打着灯笼,到园子东南上小角门,门尚未关,只虚虚的掩着。贾芸、倪二推门进去,见月光已上,照耀如水,满地下重重树影,杳无人声,花木枯萎,更有几处亭馆,彩色久经剥落,甚是凄凉寂静。刚欲往栊翠庵去,只听唿的一声风过,吹得那树枝上枯叶满园中唰喇喇作响,枝梢上吱喽喽发哨,将那些寒鸦宿鸟都惊飞起来,贾芸只觉身上发噤起来,举步走了不远,只觉身后咈咈哧哧,似有闻嗅之声,不觉头发森然竖立起来,由不得回头一看,只见黑油油一个东西在后面伸着鼻子闻他们,那两只眼睛恰似灯光一般,贾芸吓得魂不附体,失声大咳一声,却是一只大狗,那狗抽头回身,拖着一个扫帚尾巴,一气跑上大土山上方站住,回身犹向俩人拱爪子。贾芸此时心跳神移,倪二在旁劝慰道:“二爷胆子也忒小些!”二人急急的往栊翠庵来,又听呼的一声,回过头来,只见五色灿烂的一件东西跳过去了,唬得贾芸神魂飘荡,腿子发软,便躺倒了。倪二急忙搀扶起来,贾芸浑身汗如雨下,喘嘘嘘道:“老二可见一个黄脸红须绿衣青裳的妖怪走到树林子后头山窟窿里去了?”倪二听了,笑道:“明明是个大公野鸡飞过去,二爷怎么就倒了?”贾芸自知失态,遂扯谎道:“我岂没瞧见,才刚脚下不妨,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跤罢了。”倪二只得点头陪笑,走了良久,方至栊翠庵前,不知端的,下回分解。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8-01-02 21:37:00 +0800 CST  
第九十六回 瓜洲渡妙玉遭劫难 长安城巧姐遇恩人
话说贾芸、倪二到栊翠庵前,贾芸便去叩门,便听里头女尼道:“外面何人?”贾芸笑嘻嘻道:“再下贾芸,乃本府宝二爷之侄,有要紧事求见妙玉师傅。”忽见庵门开启,走出一位女尼,正是白日里他们所见之人,手中还捧着个描金文具。二人连忙上前稽首,那女尼回礼道:“妙师傅今儿晌午已经南回,临行前吩咐,若今夜有名中带草的施主前来,便将此箱给他,必有大用。”说着,将那箱子交给贾芸,贾芸心中纳罕,不知其中何物,遂谢过女尼,急忙和倪二离开园子,回刑部牢狱。
原来那日贾府抄家,妙玉在栊翠庵中虽未惊扰,衣食用度却也失了依靠,忖度道:“自己清白人家,官宦之女,大好韶华,岂能白白辜负在这青灯古殿之中?”况前两日,陈也俊从金陵捎信来,言已与父母说了婚事,他爹娘听闻,唬一大跳,方知妙玉父母在日,竟与他爹娘指腹为婚,千里姻缘,倒是皆大欢喜,便寻思南归返乡,虽是师父圆寂时,遗言说他不宜回乡,然妙玉此番入京,本是避难,如今旧患已除,无此顾虑,想来回乡亦是无妨。遂亲书一笺寄与陈也俊,让其在京口迎他。那妙玉亦精于先天神数,已料宝玉必有囹圄之劫,遂临走将此箱留与宝玉,自己命女尼、道姑收拾细软,带着南边跟来的两个老嬷嬷,一个丫鬟,悄悄出了贾府,坐了一乘二马车,回乡去了。
妙玉行至潞河,舍陆从舟,却好有瓜洲差使船转回之便,讲定船价,包了舱口,不一日,行至瓜洲,但见吴头楚尾,烟景苍茫。妙玉命老嬷嬷另雇民船,安放行李,约明日侵晨,剪江而渡。其时孟春下旬,明月如水,及至五更,忽闻江风大作,及晓,彤云密布,狂雪飞舞,因这风雪阻渡,舟不得开。妙玉口渴身冷,便要饮君山茶,丫鬟用成窑的茶盏沏好,端给他。妙玉方尝一口,便品出不是,细问丫鬟,才知是用江水烹茶。妙玉心中不自在,遂责备丫鬟一番,让其另取雪水沏来。丫头答应个“是。”去了,这里妙玉揭起船旁短帘,自泼盏中残水。
谁料妙玉舟旁另泊一船,船内那个艄公有名,叫杜贵,极是一个积年的水贼,专一在江河打劫商客,后同一伙强盗俱是竹竿长枪,被一个山西水客惯使长刀,把竹竿砍断,不曾得手,后来把长枪挠钩,俱铁裹了半截,专一打听船上揽下宝客,就勾将一路水贼,去做生意。或是把客人杀了,或是捆成粽子样,丢在长江里。一时推窗看雪,妙玉粉容微露,却被他窥见,果是国色天香,登时魂摇心荡,迎眸注目。那杜贵胆子极大,遂顿起不良。到了夜里,雪霁风顺,直过瓜州,泊舟金山之下。杜贵上岸,在金山寺前酒家中与众水贼饮上几杯,将一齐打劫过路盐商。杜贵便道:“今儿在江北,于窗外看见一个姑子,长的实在好看,使得茶杯也是极金贵的,不知是那个庵里的雏儿?”一贼笑道:“杜爷喜欢,咱们把他劫来便是。”杜贵道:“一个姑子有什么要紧处,我一人取来便是,如何烦劳众弟兄,反倒耽误了正事!”说着,便让众强盗先往北固山去,自己即时起了锚,扯满篷,渡过江来,回到瓜洲,不上二更天气。
杜贵一心想着妙玉,知其皆是女流,不难欺负。到了三更夜静,便拿着短兵器,带了些闷香,跳上船舷,那二个婆子和丫鬟睡得和死人一般。彼时妙玉在后舱点上一盏海灯,一人在蒲团上打坐,歇了一会,便嗳声叹气的说道:“我自元墓到京,原想传个名的,今日因与陈公子的姻缘回来,那蒲团再坐不稳,只觉肉跳心惊。”因素常一个打坐的,又不肯叫人相伴,岂知到了五更,寒颤起来,正要叫人,只听见舱外一响,更觉害怕,不免叫人。岂知那些婆子、丫鬟都不答应,自己坐着,觉得一股香味透入舱门,便手脚麻木,不能动弹,口里也说不出话来,心中更自着急。只见一个人拿着明晃晃的刀进来,此时妙玉心中却是明白,只不能动,想是要杀自己,索性横了心,倒也不怕,那知杜贵把刀插在背后,腾出手来将妙玉轻轻的抱起,轻薄了一会子,便拖起背在身上,扛出船舱。那几个婆子、丫鬟早被杜贵的闷香熏住,丢进江里喂鱼。这杜贵背了妙玉跳回自己船上,扬帆渡江,躲入金山窝家,便强与妙玉云雨淫乐,妙玉欲寻个自尽,却是不能,可怜一个极洁极净的女儿,竟被强盗破瓜。过了数日,杜贵亦觉厌腻,便将妙玉卖与扬州城内教坊,从鸨儿手中换取几两银子。妙玉遂在青楼中为妓,后染花柳之症而亡。陈也俊在京口苦等数日,便带家仆、小厮四处寻访,仍不见妙玉踪影,无奈悲戚而归,终身未娶,此是后话不表。
那贾芸、倪二还至刑部狱,小红亦从王家回来,瞧他二人一日未归,恐生出是非,正在狱神庙内心急。只见贾芸两人捧着箱子进来,小红急忙问起借银之事,贾芸因在李府抹一鼻子灰,大觉不快,遂只是摇头。小红心知不济事,便问:“这箱子倒是漂亮,从何处拣来的?”贾芸笑道:“我的奶奶,这那里是拣来的!”便将妙玉回乡,留此箱与宝玉的事说了一遍,小红听闻,便催贾芸将箱子打开,待启钥开锁时,只见翠羽明珰,瑶簪玉珥,充牣其中,约值数百金,唬得几人目瞪口呆,怔了半晌,皆向南拜谢妙玉之恩。贾芸便取出箱中财物去与司官使钱,司官见了,喜之不尽道:“有这些劳什子,别说是个宝玉,便是多赎出几个也无妨!”贾芸:“大爷即给宝叔开脱,便也将婶娘及房中贴身丫鬟一并赎出才好!”司官笑着答应了,便转转宛宛与尚书禀道:“那贾宝玉本无官职在身,府中被参诸罪亦不知情,且系年少,有何相干?早早省释才好,也显得大人仁德。”那尚书为人鲠直,只道:“贾赦、贾政一干重犯还未定罪,其家眷尚待发卖。且听闻朝里有人告这贾宝玉逼奸府中女婢,致其跳井自尽一事,现在怎可放他?”司官听了,倒唬怔了,连忙陪笑扯谎道:“小的俱已查实,逼奸女婢纯属子虚乌有,婢女跳井乃其疯傻所致,与他人无干。且这贾宝玉交了不少赎银,大人自然能有交代。”说着,便将从贾芸处所得贿赂取出三分交与尚书,尚书也知这件事了,遂命节级、牢子将宝玉一房中人解了长枷,带到狱神庙好好看待,等交割完毕,便都释出。
宝钗本与邢、王二夫人、尤氏、巧姐、赵姨娘并几个丫鬟锁在同一号房,因贾赦几人获罪,众女眷于牢中日夜嚎哭。那女监可系囚二百余人,又未设窗牖,不能通明达气,每日薄暮便锁栅门,出恭饮食皆闭其间,浊秽之气盈室,故到了春日,多滋生出疫症来,贾府女眷每**于疫病者,少则三四人,多则十余,唬得邢、王二夫人魂飞魄散。王夫人本有胸闷之症,兼又急火攻心,伤了肝肺,便胸痛的了不得,邢夫人、尤氏见其面如纸灰,合眼躺在地上,恐他是得了疫病,皆远远避开,不敢同卧起,惟有宝钗最是孝敬,与玉钏在旁日夜服侍,宝钗因监中没有席盖,怕王夫人着凉,便将身上皮袄脱下给他铺垫。玉钏虽是丫鬟,却把自己那份粥水留与王夫人。王夫人见宝钗这般孝顺,心中宽慰,病便轻些,又瞧玉钏如此忠心,伺候自己一如旧往,想起金钏跳井而死,遂暗自落泪。宝钗、玉钏见其光景,以为是惦念贾政,好言相劝良久。过了两天,王夫人渐渐痊愈,宝钗心里欢喜,倒是玉钏因连日操劳,水米不济,心血亏耗,病得沉重。宝钗见他形容憔悴,骨瘦如柴,笑着劝道:“好妹妹也歇歇,这里有我照看太太便是。”玉钏那里肯从,正色道:“二奶奶这话差了,那有主子忙得热闹,丫头一旁凉快的道理!”宝钗便不敢劝。一夜三更,王夫人醒来,甚觉口渴,见玉钏在其侧躺着,便唤玉钏取些水来,叫了几声,却是不应。王夫人心中叹道:“这丫头因他姐姐之事,终究待我怠慢了!”也不好埋怨,便埋头睡下。及至五更复醒,玉钏仍无动静,王夫人心疑,遂去推搡,岂料他身子僵冷,鼻息全无,早在夜中病故。王夫人、宝钗二人见玉钏死了,抱尸痛哭。监外禁婆听见哭声,等天大亮才解开锁链,骂了他二人几句,将玉钏的尸首从墙下孔洞拖出,随便葬了。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8-01-27 14:13:00 +0800 CST  
邢、王二夫人、尤氏、宝钗等正在悲泣,忽又见赵姨娘爬在地下不起,邢夫人便去拉他,岂知赵姨娘满嘴白沫,眼睛直竖,把舌头吐出,反把监中女眷唬了一跳。邢夫人与尤氏嚷几声,赵姨娘醒来说道:“我想仗着马道婆出出我的气,银子白花了好些,也没有弄死一个,如今又不知谁来算计我?”王夫人听见马道婆,心中明白,只因见赵姨娘中了邪,便不言语。赵姨娘又道:“我是阎王老爷差人拿我去的,要问我为什么和马道婆用魇魔法的案件。”说着,口里又叫道:“好琏二奶奶!你在这里老爷面前少顶一句儿罢!我有一千日的不好,还有一天的好呢。好二奶奶,亲二奶奶,并不是我要害你,我一时糊涂,听了那个老**的话。”如此这般说闹一夜,一时救不过来。及至五更,自言见有两个人从栅子门外进来,按着他双膝跪在地下。那赵姨娘说一回,哭一回,一时爬在地下叫饶道:“打杀我了,红胡子的老爷,我再不敢了!”有一时双手合着,也是叫疼,眼睛突出,嘴里鲜血直流,头发披散,牢中人人害怕,不敢近前。那时又将天晚,赵姨娘的声音只管阴哑起来,居然鬼嚎的一般,无人敢在他跟前。一时死去,隔了些时又回过来,整整的闹了一夜,到了次日,也不言语,只装鬼脸,自己拿手撕开衣服,露出胸膛,好象有人剥他的样子,虽说不出来,其痛苦之状实在难堪,良久没了动静,宝钗上前用手一摸,已无脉息。众女眷见赵姨娘暴病而死,皆放声大哭起来,可怜赵姨娘虽有贾环一子,因其亦在坐监,那能预备棺椁,只得被禁婆从洞中托出,蓬头赤脚的埋了。
宝钗亦心知赵姨娘使毒心害宝玉,虽是怨他,如今见其被阴司里拷打死了,倒觉可怜,也就作罢。心上自思:“怎么说二嫂子告的呢?只怕二嫂子也不中用了!”便滴下泪来,正在悲切时,只见两个禁婆进来,给宝钗解开锁镣,便往外带,众女眷见其景况,心知是被赎了。王夫人因自己听贾母之言,私藏甄家罪产,如今连累贾政,正恨不得与他一齐死了,遂不言其他,只将周全宝玉的话托付一番。倒是尤氏年轻,死死拉着宝钗衣袖,流涕道:“好弟妹,好歹想个法儿把我们也赎出去!”宝钗无奈,只好答应一声。便跟着禁婆出了女监,穿过狴犴门,来到狱神庙,宝玉已经出来,已解了长枷,正蹲在殿下与贾芸、小红几个说顽笑故事。见宝钗出来,忙迎出去,夫妻二人旬日不见,九死一生,岂有不悲之理?宝玉拉着宝钗,哭道:“不想还见的着姐姐!”宝钗见宝玉蓬头垢面,形容枯槁,心里一酸,早泣不成声,二人哭作一团。贾芸、小红、茜雪在旁瞧这光景,心中亦觉伤感,各自掉泪。过一会儿,又见禁婆带着麝月从狴犴门出来,宝钗又问如何不见莺儿,原来莺儿和麝月几个关在一处,几日前已经得疫症死了,三人不免又哭一场。贾芸见他夫妻无恙,便笑嘻嘻过来贺喜,道:“宝叔吉人天相,福星高照,他日必能重振家业。”宝玉道:“我认了这般孝顺的干儿,岂是无福之人!”说得贾芸脸通红,众人也逗笑了。宝钗又问可是薛姨妈给的赎银,贾芸说不是,又把妙玉留金的事述了,宝玉听得怔了半晌,叹道:“这槛外人素来一尘不染,逍遥物外,想来必瞧不起我等须眉浊物,岂料今日竟施手相救,如此大恩,真真万死难报。”说罢,夫妻二人向南拜谢。贾芸便和小红往薛家去,叫他们来狱中接人,这边宝玉夫妻又说些久违的话。
且说小红先前往王家去,将凤姐病重入狱之事告诉他兄弟王仁,次日天一亮,王仁带着他儿子,乘了辆车往刑部狱来,心下不舒服,寻思道:“我妹妹在贾家辛辛苦苦当了好几年家,就是有什么过错,休了完事,如今还拖累得入狱,为何这般要糟蹋死他!”说话之间,到了刑部狱首,王仁给守门的狱卒几两银子,说要看监,便跟着牢子到凤姐监房中,见凤姐骨瘦如柴,神色恍惚,便放声大哭起来,早把凤姐惊醒,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我的亲哥,如何现住才来看我?”王仁拭泪道:“妹妹为何如此!”凤姐忙拉着王仁道:“全怪妹妹丢了娘家的人,没脸回去,才落得这样了局。”王仁又让他儿子给凤姐问好,那凤姐万念俱灰,惟放不下巧姐,本想让平儿抚养,岂料前儿竟先他死了,如今贾琏刑鞫而亡,自己被休,巧姐孤苦伶仃。凤姐又不放心贾家之人,便只得托孤于其兄王仁,遂流涕道:“如今巧姐就你这个舅舅,再无其他亲人,我死了全仰仗着你照看,将来再给他找个婆家,便是一辈子的事都完了,下辈子当牛做马我也报你的恩。”王仁道:“妹妹何出此言,这本是分内之事。什么当牛做马的说着见外。”凤姐听着,略放宽些心,只道:“劳烦哥哥便是。”王仁又道:“只是一件事为难,朝廷正追查大爷外任上的亏空,你也是听见看见,如今家里连值钱的古顽字画都当了补阙,那里有银钱赎你们?”凤姐便让王仁贴过来,悄悄道:“我拿留下的公中银钱在外放加一钱,如今好些都存放在城南钱庄,只有一两个贴心的丫鬟知道,前儿抄家也没闪失,你将那银子都从钱庄里取出来,只把巧姐赎出去,我和姑妈身上有官司,死也罢了。剩下的等巧姐大了,当他的嫁妆便是。”遂将钱庄所在,取银的法儿都说了,王仁听着一一记住,便转身辞了凤姐,又到邢、王二夫人的号房看巧姐、王夫人,巧姐听说凤姐奄奄一息,哭得死去活来,王仁对巧姐道:“你娘本来办事不周到,只知道一味奉承老太太,得了多少坏名!外甥女!如今你娘有难,诸事要听着舅舅的话,你母亲娘家的亲戚虽就剩我和你二舅爷了,也比满府姓贾的好心肠!”说得邢夫人、尤氏脸通红,那王仁又说了几句宽慰话,便按着凤姐嘱咐,和他儿子一齐往城南钱庄兑银子去。
岂知王仁的儿子是个不成器的,因出去嫖赌欠了好些账,便暗自打定主意,待王仁从钱庄兑银出来,他儿子便唬他道;“有些话儿子本不该说,父亲帮姑妈把巧姐赎出来也是人之常理,只是这银子本属贾家罪产之例,如今拿去赎人,姑妈得罪的人多,恐有人告发,若那天查出来历,只怕父亲要吃官司。”王仁听着,似也在理,便道:“虽是如此,若不救你妹妹,也显得为父忒心狠些。”他儿子心里窃喜,佯装道:“救是要救的,如今却是不便,只可等个三年五载,贾府的事儿过了,才能用这钱救济巧姐。”王仁骂道:“混账忘八羔子,你是让我看着巧姐发卖了?”他儿子登时嚎啕大哭,抽自己耳刮子道:“儿子也知若是发卖,巧妹妹便苦了,只是儿子处处为父亲找想,并无半点私心。”王仁思忖好一会子,忽哭天呛地,大放悲声道:“亲妹妹,哥哥帮不得你了!”说着,便要将银子放回钱庄,他儿子忙上前拦住,陪笑道:“父亲大可将此钱藏在咱家,只先不使便是,过些年谁知那里来的。何况那时家道复振,就算闹出来,这点子事也算不得什么。父亲若不留着,姑妈满箱的金银,还能带进棺材不成?”王仁又想起自己尚有好些亏空,只好急忙和他儿子带钱回府,闭门不出。
凤姐在监中等王仁不回,复想起贾琏前儿所言,他哥哥自从王子腾死后,王子胜又是无能的人,任他胡为,已闹的六亲不和,故而心神不宁,便又让小红出去打听。小红赶忙复至王家,门上的仆人却道不见外客,笑嘻嘻说了好些奉承话,仍是不中用,只得哭着回来,与凤姐说明,凤姐才知上当,想那王仁必是坏了心肠,私占他的银子受用去,自己一世被聪明所累,临死却被亲兄所骗,弄得家亡财散,反害了女儿。遂狠得咬牙切齿,五脏俱裂,以致木旺土虚,血热妄行,下面淋血如山崩一般,复昏死在窄炕上,众女眷嫌他秽恶,取号房里的蒿草在炕上铺垫。一时醒来,也只是凤眼圆睁,哭哭喊喊,用手空抓,一时又闭上眼不言语,那手却渐渐紧了,喘成一处,只是出气大,入气小,已经促疾得很,监中丫鬟、婆子瞧着惧怕,皆不敢上前。将近三更,猛听凤姐惨叫一声,便浑身冷汗,不复作声,身子也渐渐冰冷,号房中的丫鬟婆子见他没了动静,上前来瞧,只见凤姐两眼一翻,一命呜呼。可怜凤姐气绝时,胳膊瘦得银条一般。这边宝玉、宝钗在狱神庙中才要睡下,只听女监里传来叫声,赶忙起身,不知何故,宝钗道:“不是我咒二嫂子,怕是他不济事了。”遂将赵姨娘死前之状细说一遍,宝玉听了,撑不住跺脚直哭,宝钗也悲戚落泪。
一时手足无措,只见有老妪提着灯笼,带着个男孩儿进来,细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刘姥姥和板儿,刘姥姥先给宝玉、宝钗请安,见他俩眼圈通红,抓不住头脑,迟了一会儿,说道:“阿弥驼佛!今早他老子进城,天黑回来才听见二姑奶奶这里动了家,我就几乎唬杀。当时我正从地里打豆子回来,就在地里大哭一场,让我女婿打车过来赎二姑奶奶。瞧着莫不是迟了?”原来刘姥姥家因先前贾母、凤姐接济,却也有些积攒。正说话间,便有禁婆从庙外走来道:“那王氏哭喊一夜,鬼叫似的,刚才咽的气,你老是白走这一遭。”把个刘姥姥给唬怔了,半晌方道:“既是二姑奶奶没了,就赎巧姑娘。”说着,将赎银交给禁婆,那禁婆掂量一番去了,过一会子带着巧姐回来。巧姐见宝玉、宝钗、刘姥姥几人提起凤姐,越发大哭起来,宝钗在旁劝慰,宝玉又问起凤姐之事,巧姐便将他舅舅哥哥如何答应救他,又迟迟未回之举说了。宝玉骂道:“凤姐的兄弟真是个混账行子,之前不知从凤姐拿了多少东西去,如今却是这般狠心绝情!若不是姥姥使银子,巧姐便要饥荒了。”说着,双膝点地,要给刘姥姥磕头,唬了刘姥姥一跳,急忙搀起道:“阿弥驼佛!二爷真是折杀我喽,这银子也是二姑奶奶之前给的,如今能帮上巧姑娘,我们也高兴。”说着,早已滚下泪来。
又问巧姐道:“巧姑娘可想跟老婆子到庄里抓蝈蝈去?”巧姐应允,道:“姥姥还得给我抓隔年的,不然可不依。”刘姥姥忍悲收泪,笑着答应。宝玉、宝钗见他心善,又是个知恩图报的,亦觉妥当,便作揖拜谢,都道:“巧姐愿意便好。”因巧姐本系女眷,又无父母,即日便可省释,刘姥姥又使银子换回凤姐尸首,买上等棺椁盛了,带着巧姐出城,到了庄上,便打扫上房给巧姐住下,每日所食虽是乡村风味,倒也洁净,又将凤姐体面安葬。巧姐在村庄里,诸事觉得新鲜,尤喜纺车,刘姥姥便教其织布,他孙子板儿瞧巧姐长得标致,天上神仙似的,心里喜欢,经常给巧姐送些菜果,打些野味,一日被刘姥姥抓着追问,便道:“我是庄家人家,那能配得上这样世家小姐。”刘姥姥知他心事,拉着他说:“你的心事我知道,奶奶给你们作个媒罢。”那巧姐因在刘姥姥家住熟了,又感其恩德,后遂嫁与板儿,于乡间了其余生,不知其他,下回分解。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8-01-27 14:24:00 +0800 CST  
第九十七回 充儋州树倒猢狲散 返金陵家亡大厦倾
话说刘姥姥带巧姐去后,宝玉、宝钗又在狱神庙关押数日,刑部准许,收兑过银两,便一角文书将他们放出。宝玉二人先将牲醴香纸祭赛青面圣者,然后跟着茜雪、王短腿走出监门,贾芸、小红、倪二几人在外头接迎,薛姨妈也得了信儿,让薛蝌雇辆车,带着宝琴早早过来等着,他们母女见面,不必细说,自然是悲喜交集,贾芸、小红、茜雪几人此后皆夫妻亲睦,子孙盈堂,不在话下。
且说宝玉、宝钗投薛姨妈家去,宝玉因收监多日,饮食不调,中了风邪,半夜里浑身烧得火炭似的,一叠声嚷起心疼来,嘴里胡说白道,直闹到打亮梆子也未见好,吓得宝钗香腮满泪,急忙请大夫来吃药,大夫却说以人参为引,那薛家因薛蟠的事早穷了,城里的几处房子已经也典了,还剩下一所住着。幸亏前儿因宝钗犯了热症,还剩下一株人参,宝钗虽身子亦不自在,那里顾得上许多,便让麝月取来给宝玉煎药服下,又昼夜伏侍,一月之后,才渐渐痊愈,宝钗这才放心。过了百日才让出门行走。宝玉在薛家,薛姨妈虽待若己出,却也诸事留心,岂比在自己家中自在,遂念及黛玉当年寄居贾府,方知其中滋味,不免又掉下泪水来,总不让宝钗、麝月看到而已。
薛姨妈见宝玉身子硬朗些,便让他随薛蝌往那年贩货,薛蝌心知宝玉平日只与众姊妹园中厮混,不通商贾稼穑等事,遂只让宝玉跟着,诸事并不去劳烦他。这日回至京城,在西街门外的茶肆里喝茶,只听寮中几人说话,那人道:“前儿那贾府不是被抄了,今早我打门前经过,如何却见那门口的狮子擦得干净,窗户上都贴了新纱?岂不是这贾家又兴旺了!”那人道:“虽不是原来的贾家,却也同谱。说来正是府尹贾雨村老爷,这位老爷也能干,也会专营,如今巴结上忠顺王爷,已升了大学士,圣上将此宅一并赏给他作府邸。”宝玉听出,恨得满脸通红,心里只怨贾赦、贾政糊涂,竟结交这般忘恩负义之徒。又听那人道:“今早还听见一个谣言,虽不是贾家,却也跟贾家有些干系。”一人道:“到底你用心,原该打听打听,快说便是。”那人道:“说是史家、王家又闹出事来,我趁机赶到里头打听去,今儿进去看见史鼐、史鼐兄弟、王仁父子都带着锁子,说要解到三法司衙门里审问去呢,听闻都是他们家贪财,外任上弄出好些亏空,被人家参了个婪索属官几款,如今的万岁爷是最圣明最仁慈的,独听了一个贪字,或因糟蹋了百姓,或因恃势欺良,是极生气的,所以旨意便叫拿问,不日就要抄家发买了,我们还见他们常在贾府里来往,真是六亲同远了。”宝玉听见史家被抄,心中担忧湘云,不能喝完,急忙结账回家,与宝钗、薛姨妈说过此事,宝钗亦惦念湘云安危,便求薛蝌出去打探,仍是不知湘云音信,只能干急。
到了中秋,三法司会审毕,刑部便将贾赦、贾政、贾珍拟罪上奏圣上,圣上阅览毕,因贾赦身负人命,便在刑部所拟的斩立决下勾决了。贾政亦应重治,念其为元妃生父,次女探春和亲西藩,曾有助于社稷,故略施宽宥,免其死罪,发配儋州台站效力赎罪。贾珍逼奸儿媳尚存矜疑,只纵儿聚赌确凿,亦革去世职,家产入官,与其妻子皆派往儋州充军。其余子孙宗族皆予赦免。圣旨下来,贾赦在霜降后斩于西市,邢夫人已被邢大舅赎回去。这边刑部便打两面七近半团头铁叶护身枷给贾政、贾珍钉上,贴上皮封,便一道牒文,差两个防送的番役,监押他们前去儋州。
番役领了公文,押送贾政、王夫人、贾珍、尤氏、贾蓉几个出刑部狱来,行至洒泪亭,只见宝玉带着宝钗,并贾环、贾兰、贾菌等众子侄在亭前接着,同贾政等道桥下酒店里坐定。宝钗叫酒保安排案酒果子,管待两个番役。贾政与宝玉等酒过数杯,便说此去儋州充军,恐是有去无回,因家产悉数入官,只有京城、金陵几处祭田、家塾不在入官之例,遂当面分受与宝玉、贾兰、贾环,宝玉最是难耐寂寞的,怎肯离那京城繁华之乡,便分了些在京的祭田、阴宅,贾兰虽也分了,却搬到李家住了,独是赵姨娘得了疯病死在监里,宝玉便可怜贾环,便道:“环兄弟的娘死了,况他还未娶亲,父亲理应多分他些才是。”贾政本想将所剩家产都委予宝玉,听闻此言有理,只好作罢,将金陵的产业分给贾环。又谈及读书取仕的事来,贾政便对宝玉道:“你近来在姨妈家作些什么功课,虽有几篇字,也算不得什么,我看你成亲后的形景,越发比头几年散荡了。况且每每推病,不肯读书,把自己的正经事总丢在脑袋后头。以前看你做得几句诗词,也不算玷辱祖宗,亦或贾家之运。如今家道败落,革了世职,幸仰蒙圣恩,忝赖祖德,赦免了你等罪过,便可应试下场,好歹中一个举人,才能赎罪报恩,振兴家业!”宝玉听着,虽心中素来不喜经济仕途,因父母在前,只好急忙答应了几个“是。”贾政转身对宝钗道:“你也该在旁规劝,莫使他放纵了才好。”宝钗亦点头应允。又将认真念书的话和贾环、贾兰说了一遍。又说几句闲话,便要起身起程,王夫人一手拉着宝玉,一手拉着宝钗,便放声大哭。宝玉、宝钗都跪在地下哭着劝慰,众子侄看这光景,究竟生离死别,又一齐大哭起来。宝钗便将家里带来的五件棉衣、五双麻鞋在包裹中,栓在他们腰间,将两只烧鹅挂在行枷上,又笑着递给两个番役十两银子,让他们路上好生看觑。贾政、贾珍辞别众人,带着包裹,随着番役去了,宝玉、贾环、贾兰等各自取路回家。
这里贾政、贾珍几人跟着番役南行,一路上因带着枷号,他人知是免死投荒的囚犯,故不敢近。又路上盗贼蜂起,险些被抢杀了,直到潭州,贾珍饿得两眼发昏,便让贾蓉去沿路乞食。贾蓉那里肯去,只是没法儿,暗自嚷道:“此时倒想起我这孝顺的儿来!”未走几步,便觉身上乏了,在树荫下歇着,忽见一大虫从身后窜出来,唬了贾蓉一跳,正要溜时,早被大虫一口咬住,活活拖将了去。贾珍、尤氏怔怔的瞧着,也法相救,只能放声大哭。行至夹州,贾珍因贾蓉被老虎吊去,子死父悲,忧伤成疾,加上吸入不少山中瘴气,遂一病死了,贾政、王夫人帮尤氏草草埋了贾珍,又大哭一场,王夫人又劝慰了尤氏一番道:“哭也无益,若是滞留此地,怕是要一并死了。”又急忙上路。到了粤海,三人弃陆登舟,恐被海贼所扰,只得三更出海,不巧又于海上遇到鲸鳌,将孤舟掀翻,可怜那尤氏溺死海中,贾政、王夫人找得一片木板,幸有飓风吹来,才漂至岸上,拣回条命来。又得岸上蛮户相救,才带他们并两个衙役到了儋州。儋州正在粤海将军管下,那邬将军素与贾府有往来,急忙出府礼迎,待贾政夫妇二人甚厚,贾政本喜村居养静,遂在儋州城外置办一处草堂,仍旧命名梦坡斋,每日只以观花种竹,酌酒吟诗为乐,倒也逍遥自在。又见儋州民风淳朴,文教未兴,遂上言邬将军,请建孔庙,立官学,将军从其言。贾政遂于私塾中教儋州土人蛮户读书,未几,儋州礼乐大备。时北静、东平、南安、西宁诸王爷谋使其北归还朝,因忠顺亲王把持朝纲,事遂未成。后二年,忠顺王与琼英郡主、灵芝夫人淫乱事发,北静王便趁机上奏,言客星犯于牛、女、虚、危之次,此乃国有大恐,都邑迁徙,宗庙崩坏之兆,圣上细问原委,北静王便说是衅起同族,事在萧墙。圣上英明神武,见忠顺王出入无度,宾从交游,威福日盛,早已心生疑惑,便尽夺忠顺王之职,禁其于私第中,忠顺王寻忧死,其党尽灭。圣主方忆元春谏言,今日错用奸邪,追悔不已,北静等王复奏,赞主上仁慈待下,明慎用刑,赏罚无差,然元妃之父为忠顺王所谗,尚重罪谪居儋州。主上大喜,遂降旨,拜贾政为工部尚书,即刻还京赴任。贾政接旨,从儋州泛海归朝,北行至常州,忽染痨症而死。王夫人哀痛不已,寻亦悲戚而亡。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8-01-27 14:35:00 +0800 CST  
那贾雨村因攀附忠顺亲王,北静王便参他帮贾赦强索石呆子古扇一款,被刑部收监,审明定罪。雨村下狱,便让外头家眷走门路,使银子,闹得家产散尽。过几日,便有刑部尚书将他从监中提出勘问,雨村细看时,堂上所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葫芦庙内的小沙弥,虽被他寻个过错发配充军,谁料却在边上立了军功已官至刑部尚书。真真仇人相见,分外眼明,雨村心中只能叫苦。那小沙弥亦早认出他来,遂先断了雨村二十脊杖,命衙役狠狠的盖,雨村情知不是话头,便都招认。小沙弥便拟了斩立决,上奏朝廷,上头降旨应允。到了冬月,押往西市行刑。雨村先前高官显爵,坐拥姬妾无数,如今见他革职势败,皆各自奔散,惟有其妻娇杏携其子前来饯别,雨村见状,悲戚懊悔不已,挚手而哭道:“我欲与君建茅舍于湖州,酌酒吟诗以终此生,其可得乎!”遂引颈就戮。
贾环先前已回金陵,因宝玉让贾政将祖茔旁的田屋皆分受与他,心中暗自得意,思忖道:“那宝玉真是发了呆,南边多少宅地放着自己不受用,白白便宜了我,过些年等我兴旺起来,早晚给我母亲报仇。”便带着几个小厮回南,为贾政充军不在,赵姨娘已死,无人看管,更加宿娼滥赌,无所不为,弄得家计萧条,入不敷出,亏缺一日重似一日,贾环难免典房卖地,换得些微积蓄也早被他败光。便有家人何三引来一群强盗,都是通天的本事,将他屋里搁着的钱财悉数抢去,各自另寻门路。贾环见家产尽失,郁闷成疾而亡。
独是贾兰跟着李纨上紧读书,常作了文章送到贾代儒处请教,后因代儒老病在床,只得自己刻苦。李纨是素来沉静,除了与李婶娘、李纹、李绮几人说些闲话,余者一步不走,只有看着贾兰攻书。因先前贾政做粮道的起身时,给贾兰援了例监,便能下场,又恰逢大比之年,便和贾菌几人宗族子弟进场赴考。李纨忙派素云几个丫鬟给他收拾妥当,自己又过了目,好好的搁起预备着,生怕人马拥挤碰着。等到了出场日期,李纨只盼着贾兰回来,心里如热油熬煎,贾兰出了龙门口,到傍晚才回来,李纨心里欢喜,叫备了接场的酒饭。过了数日,外头几个家人进来到二门口报喜,说是贾兰中了第七名举人,李纨听闻,心下喜欢。
明日贾兰入阙谢恩,知贡举的将考中的卷子奏闻,皇上一一披阅,看取中的文章俱是平正通达的,见第七名贾兰是金陵籍贯。皇上传旨询问,问姓贾的是金陵人氏,是否贾妃一族,大臣领命出来,传贾兰问话,贾兰将三代陈明,大臣代为转奏。皇上最是圣明仁德,想起贾氏功勋,命大臣查复,北静王等便细细的奏明,一时贾政死讯传至京城,天子闻之恻然,甚是悯恤,并念及元妃溘逝未久,着加恩将所封贾政家产给还。贾兰等朝臣散后拜了座师,等功服期满,拜为长安县令。后因政绩昭彰,累升右丞相。贾菌名落孙山,因自幼与贾兰相善,贾兰遂劝他投笔从戎,经贾兰提携关照,官拜都护大将军。皇上甚重贾兰,故命其袭荣国三等世职,宁国世职由贾菌袭了,并将两府宅邸赐还。时迎春之夫孙绍祖在贾菌帐下,贾兰便让贾菌寻些是非,讹他谋反,将孙绍祖一族处斩。
后数年,贾兰巡边,偶染风寒而卒,贾菌战没敌阵。皇上为之举哀,赐金银悯恤其家眷,并赐其母诰命,李纨终得带凤冠穿霞帔,后孤老而死。李婶娘带李纹、李绮南归,皆潦倒以终。荣、宁二爵遂因无人接续祖基而绝。此乃贾府众子孙结局,不在话下。
如今且说宝玉那日送别贾政、王夫人,仍旧与宝钗在薛家住着。宝玉虽不顺遂,但见成亲后宝钗为他终日忧愁,不离不弃,心中大为伤感,也就渐渐的将爱慕黛玉的心肠略移在宝钗身上,况贾母孝期已过,方才如鱼得水,恩爱缠绵。到了下元,宝玉、宝钗正与薛姨妈喝桂圆汤和的梨汁,忽见薛蝌从外头哭着回来,已是满脸泪痕,道:“侄儿今早往刑部打听大哥哥的案子,花银子得了这张邸报,太太看过万莫伤心,保重身子要紧。”说着,将邸报递给众人,薛姨妈、宝钗等一一看去,见刑部一本:“为报明事,会看得金陵籍行商薛蟠殴伤钱明身死,串嘱尸证,捏供误杀一案。”又看地下,写道:
据京营节度使咨称:缘薛蟠籍隶金陵,行过太平县,在李家店歇宿,与店内当槽之钱明素不相认,于某年月日,薛蟠令店主备酒邀请金陵县民邢德全同饮,令当槽钱明取酒,因酒不甘,薛蟠令换好酒,钱明因称酒已沽救不及,随向钱明之母告知。伊母张定,难换。薛蟠因伊倔强,将酒照脸泼去,不期去势甚猛,恰值钱明低头拾箸,一时失手,将酒碗掷在钱明卤门,皮破血出,逾时殒命。李店主趋王氏往看,见已身死,随喊禀地保,赴县呈报。前署县诣验,仵作将骨破一寸三分及腰眼一伤,漏报填格,详府审转。看得薛蟠实系泼酒失手,掷碗误伤钱明身死,将薛蟠照过失杀人,准斗杀罪收赎。等因前后,臣等细阅各犯证尸亲前后供词不符,且查斗杀律注云:相争为斗,相打为殴。必实无争斗情形,邂逅身死,方可以过失杀定拟。应令该节度审明实情,妥拟具题。今据该节度疏称薛蟠因钱明不肯换酒,醉后拉着钱明右手,先殴腰眼一拳,钱明被殴回骂,薛蟠将碗掷出,致伤卤门深重,骨碎脑破,立时殒命。是钱明之死实由薛蟠以酒碗砸伤深重致死,自应以薛蟠拟抵,将薛蟠依斗杀律拟绞监候,邢德全拟以笞杖。
薛姨妈、宝钗等看着不祥,早已呆了。及见“绞监候”三字,薛姨妈便发了怔,半天也不言语,直挺挺躺倒椅上,亏得宝钗等在后面扶着,下死的叫醒,转来哭着。金桂听闻,也是白瞪两眼,哭得泪人一般。那薛姨妈本已变卖家产,想给薛蟠赎罪,便是宝钗、宝玉入狱也未舍得挪用,见薛蟠已定死罪,大哭起来道:“现在如何是好?”薛蝌拭泪道:“事到如今,只有太太豁出所有银子,侄儿再找京营节度使走走门子,若是那老爷不留情面,怕是没法儿。”薛姨妈便取三百两银子来,道:“若是这些银子还不济事,只能要我的命了!”薛蝌接过银子,答应着去了。岂料京营节度使本与王子腾有隙,知薛蟠为王子腾之甥,遂不肯宽容放纵,薛蝌进退无门,只得拿着银子回来道:“大哥哥怕是难过此劫,不妨花些银子,多给狱官些斯罗,大哥哥走时也能自在。”原来行刑的狱官常向死囚索要财务,若从他,始缢即死,若是不从,三缢加别械,然后得死。薛姨妈不想薛蟠受苦,便让薛蝌往牢中使银子,情知不是事,遂又让家里仆人去备棺材,因府中入不敷出,那里有钱买上品,只是瞧着不寒酸便是。
及至处决之日,薛姨妈备些酒肴果品,与金桂、薛蝌、宝钗、宝玉哭着往法场去送薛蟠,母子兄妹相见,如今生离死别,岂有不悲之理,早哭成一团。薛蟠给薛姨妈跪下,满眼流泪,磕了三个头,说道:“都怪儿子平日好强气盛,不听母亲教诲,才落到这般田地。母亲生我一世,我也无可报答,做鬼也难心安。”薛姨妈道:“也怪我向来对你溺爱了些,若前儿打杀那冯公子时便狠狠管教,也不至如此。”薛蟠虽是悔恨,却也为时已晚。过一会儿,将家业生意诸事托付于薛蝌,薛蝌一一应下。又把孝敬公婆的话说与金桂,金桂只是点头,便不言语。又转身与宝钗、宝玉作别,宝钗与薛蟠兄妹情深,早哭得说不出话来,宝玉见其光景,亦觉悲伤,便取酒与薛蟠痛饮几杯,薛蟠有些醉意,便嘱咐宝玉道:“日后善待家妹,不然做鬼也要来骂。”宝玉忙答应个“是”又道:“大哥哥此去,到香菱姐姐跟前替我问好,叫他托个梦与我,毕竟只不过隔着形质,并非隔了神气,横竖也算再见了。”说得薛蟠满脸通红,因他心中惧怕,又见宝钗带来上好的兰陵酒,味清彻骨,色若松花,便又和宝玉多吃几杯壮胆,然后摔碎酒盏,仰面大笑而去,可怜薛蟠平日仗势欺人,因结交邢大舅等恶人,白白丢了性命。这边薛蝌又给行刑的狱卒好些银两,买回薛蟠的尸体,用棺椁盛上,雇一辆二马车拉回薛家,薛姨妈、金桂、宝钗、宝琴、宝玉几人跟着回去,一路悲哭,薛姨妈哭得饮食不进,肝火上炎,两颧红赤,命在垂危,宝钗、宝琴昼夜于榻前服侍,亲奉汤药,不离左右,不知端细,下回便见。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8-01-27 14:41:00 +0800 CST  
第九十九回 薛宝钗疑无知无识 花袭人信有始有终
话说宝玉、宝钗、湘云三人来至院中,积雪已有一尺多厚。宝钗叫麝月把火盆拿到梅树下,树上横枝开满红梅,风过处一阵清香。只见山石树木一片银装,天上涌出一轮明月,雪月交辉,照得院子如同白昼,远处古刹、农舍、山坳、田野,皆一览无遗。湘云道:“这会儿瞧起来,越显出芦雪亭即景诗:象伏千山凸,盘蛇一径遥。这两句描摹入神。”宝玉道:“别尽说闲话,到底先拟了诗题,咱们好诌两句。”湘云道:“今儿的诗题,本地风光,自然脱不得瑞雪梅花。”宝钗道:“咏雪颂梅的诗甚多,凭你怎么翻新,总不免拾人牙慧,若是犯了抄袭的病,有何趣味?”湘云道:“姐姐若有好题,快讲出来听听。”宝钗便让麝月将屋里的条桌、笔砚、笺纸取来,动笔在笺纸上写下九首题目,笑道:“过几日便是长至节,我依此拟的题目,咱们每人三首,比个高下如何?”湘云拍手道:“前年姐姐搬出园子,只留我和颦儿在凹碧馆连诗,未能分出胜负,今儿真是天赐良机,好叫姐姐出出丑。”宝钗道:“胜负如何尚未可知,就说起大话来了!”宝玉、湘云细看题目,乃是:《寒窗》得风字,《寒砚》得冰字,《寒灯》得光字,《寒月》得天字,《寒云》得多字,《寒山》得岚字,《寒江》得流字,《寒鸦》得飞字,《寒林》得枝字。只见湘云拿着笔,口里说道:“有僣了。”先把《寒窗》、《寒月》、《寒鸦》三个打了个尖圈子,底下写个“云”字。宝钗道:“也够了罢。”接过笔来,把《寒林》、《寒云》、《寒山》也圈了,写了个“钗”字。宝玉只得占了《寒江》、《寒灯》、《寒砚》,写了个“玉”字,转身对麝月道:“姐姐把我白天买的烧酒取来。”等麝月将酒拿至,湘云一边喝酒一边作诗,不多时,三人写毕,都誊在一张笺纸上,三人相互观看,先念湘云的诗道:
寒窗得风字
斗室虚明暖气融,坐闻庭树怒号风。
几竿瘦竹摇寒碧,一角斜阳摸淡红。
败叶乱敲声淅沥,冻云低压景朦胧。
天光更觉黄昏冷,窈窕凉蟾挂半弓。
寒月得天字
凄凄如水复如烟,云净风清别一天。
桂冷无花摇镜面,梅疏扶影到帘前。
乌惊老树窥霜下,鹤守空庭藉雪眠。
此夜不知寒几许,欲从高处问婵娟。
寒鸦得飞字
三三五五聚成围,风雪飘摇何处归。
晓角城西声历乱,夕阳天半影稀微。
江枫冷落和双宿,苑柳萧条绕月飞。
指点寒山烟树里,丈人屋在好相依。
又念宝钗的诗道:
寒林得枝字
红叶飘残又几时,连林烟树郁寒姿。
森森远露峰千点,隐隐低悬日半规。
樵径荒凉人散早,巢痕冷落鸟归迟。
朝来忽觉琼瑶灿,瑞雪纷纷缀满枝。
寒云得多字
木落空林水不波,冻云无力被山阿。
淡烘斜照迷鸦阵,浓挟寒烟压鸟窠。
漠漠长天归去懒,沉沉幽谷聚来多。
知因酿雪饶情态,满目氤氲望若何。
寒山得岚字
遥天隐隐接浮岚,如睡峰峦态更憨。
朔雪乍飘疑傅粉,晚烟微荡忽拖蓝。
崖悬碎薜毁红乱,岭秀孤松冷翠酣。
此是山灵真面目,冲寒谁与试同探。
又念宝玉的诗道:
寒江得流字
丹枫落后大江秋,又见烟波带雪流。
就暖鱼虾浮水面,惊寒鸥鹭聚矶头。
澌澌冻合渔人网,格格冰胶占客舟。
最忆富春江上叟,一竿无恙老羊裘。
寒灯得光字
街柝敲残夜未央,银缸掩映近藜床。
冷侵翠被三更梦,疏透晶帘一豆光。
暗牖风来花锁碎,短烟檠烬影凄凉。
阿谁更向床前卜,奇吐双葩喜欲狂。
寒砚得冰字
帘风窗纸共凌兢,冷到书帷第几层。
鹳鹆眼昏朝有泪,凤凰池浅夜初冰。
凹藏宿墨寒云聚,匣启新晴暖气升。
收拾案头残画稿,闲教呵冻写吴绫。
三人看罢,宝玉道:“这一社是枕霞旧友夺彩了。”湘云也去看过宝玉、宝钗的诗,笑道:“颦儿不在,我在这诗社里,可以颉颃群生了。”宝钗这里给湘云贺喜,独是宝玉听见湘云提及黛玉之名,一阵心酸,遂急忙道:“咱们且喝酒罢。”于是三人吃了几杯,又看了一回月色,各自回房,宝玉、宝钗仍在西屋,湘云带着翠缕与麝月挤在东屋,一宿无话。
次日天明,湘云恐其公婆从北静王府回来,赶忙带着翠缕要回卫府,姊妹分别,自然难舍难分,湘云因见宝玉、宝钗家徒四壁,环堵萧然,让翠缕取出二十两银子递给宝钗,宝钗那里肯收,推辞道:“妹妹守在卫府也是艰辛,这银钱我们万不能要。”湘云笑道:“妹妹一人在那儿无亲无故,倒还清净,比不得姐姐这里的开销,等我得了空闲,还要来瞧姐姐和二哥哥。”说罢,又将姊妹情深的话说了好些,宝钗这才勉强收下。那湘云与宝玉、宝钗一一作辞后,归至卫府,仍旧守着卫若兰,若兰大为怜惜,不忍湘云苦等,竟欲赐湘云休书一封,从其改嫁。岂料湘云最是自爱,写一笺寄予若兰,言明收得休书,便会悬梁自尽,若兰览毕甚恐,乃消此念。后数十载,卫若兰讨蛮有功,天子赦罪授爵,拜为总兵,许其家眷探望,是时卫若兰父母已亡,湘云只得孤身南行,未至卫所,染病死于湘水之上,卫若兰闻讯,哀恸不已,矢志不再续弦,此是湘云了局,不必赘言。
且说湘云去后,宝玉依旧往西街门外,摆摊卖画,不知不觉残冬将去,又到新年,这日晌午,宝玉并未回家,在市集上吃了碗馄饨,刚回到摊前,只听那看字画的人中一人悄悄道:“这卖字画的为何看着面善?”另一人道:“你还不知呢,这便是昔日贾府的宝二爷。”那人又道:“既是宝二爷,如何落破的象个花子一般?”又一人道:“自古荣华易逝,富贵无常,那贾府昔日何等威风,也沦个家亡人散的了局。这宝二爷当年也是锦衣玉食,呼卢喝雉,如今怕是柴米油盐也无着落。可怜可怜,咱们小声些,莫让他听见。”原来这几人皆是先前贾府家人的亲戚,因他们自己有些根基,头里见贾府家计萧条,入不敷出,亏空一日重似一日,都装穷躲事,告假不来,待贾家被抄,难免典房卖地,各自另寻门路,故而如今竟比贾府族人过得逍遥。宝玉低着头只不言语,心里却听得明白,早因又羞又气,弄得满脸通红。没等众人散去,宝玉急忙收拾好字画,转身就走。一径回到家中,坐在椅上,不发一言。麝月见他进来,笑道:“二爷今儿怎么回来的早了?”说着,沏上茶来,宝玉接在手里,也不喝茶,只是怔怔的坐着,过一会儿,忽将手中茶盏往地上一摔,起身取出卖的字画,撕个粉碎,骂道:“这帮趋炎附势,无法无天的混账东西!竟然讥诮起他们主子来!我是个花子也比他们没心肝的干净,从今以后再也不到街上抛头露面,省得瞧见他们脏了我的眼!”麝月见其景况,唬了一条,站在一旁不敢动弹。一时宝钗亦卖完针线从外头回来,见状急忙规劝道:“你这般动怒,是和谁怄气了?”宝玉道:“姐姐休问,说了也不能不愤。”宝钗笑道:“你倒说来听听。”宝玉遂将街前所见所闻与宝钗述了一遍,宝钗听了心中虽不自在,只能宽慰道:“家境如此,多说也无益,你若有志,更应发奋读书,走仕途经济,才是正理。”宝玉不敢在宝钗跟前反驳,只在鼻子里笑一声,歪在炕上,宝钗瞧他歇着,也不便招惹,自己在旁纺线。
此后宝玉再不肯上街卖画,家中生计只靠宝钗担着。又有邻近的同族子弟认得宝玉,常常叫他,或到酒肆吟诗作对,或至梨园看戏听曲,宝玉生平最喜热闹,那里耐得住,宝钗百般苦劝,只是不从。宝钗没法儿,只好又将卖针线挣来的银子买来几只小猪,让他在庄里放养,宝玉这才勉强答应。没过几天,宝玉在庄外林中放豕,偷偷到村头酒肆买些米酒,又因天寒,生起火来取暖。不料多喝了些,竟朦胧睡去,那火将整片林子燃着,又把林边邻人的茅舍烧毁,到了傍晚,邻家的老婆子登门问罪,宝玉自知有过,连连赔不是,欲将家中所豢之豕折抵,邻人不饶,犹以为少。宝钗听闻此事,心里干急,眼圈早已红了,虽想责备宝玉,却不忍心,忙向邻人赔笑道:“我们家虽贫寒,却最是明礼。所欠大婶的想法儿也要赔上。”邻人道:“如此最好,正巧我身子不受用,家里缺一长工,既是你们并无银两,来我家干活也可。”那宝玉纵使在家亦未动过一下粗活,宝钗也不舍得,遂道:“他还要读书考取功名,这些活由我替作便是。”自此宝钗每日到邻家挑水,淘米、洗菜、烧火,都是他去做,自己家境更是艰辛,宝钗有口难言,只能等宝玉不在时,暗自落泪。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8-02-12 22:27:00 +0800 CST  
又至灯节,宝玉正和宝钗在屋里煮浮圆子,只见麝月从外头进来,禀道:“有个姓蒋的找二爷,正在门外候着呢。”宝玉听闻姓蒋,心想定是蒋玉菡,因而喜出望外,道:“快让他进来。”只见蒋玉菡进来,跪下给宝玉请安,宝玉忙把蒋玉菡拉起,让他一同坐下。宝玉心想如今自家败落,瞧蒋玉菡相待的光景,依然旧时情分,与抄家前毫无二致,颇为感慨,于是和他说了好些违别后的话。蒋玉菡又见过宝钗,道:“今儿过来,内子也嚷着跟来给二爷、二奶奶请安。”宝玉知他娶了亲,急忙贺喜,笑道:“你一辈子在场面上给人家做老婆,不想今日自己竟也娶上媳妇,前儿我家遭灾,没能讨得一杯喜酒,也不知是那家的姑娘如此有福,竟能配你这般才貌双全的。既然一并来了,进来就是,为何让他在外头干等着。”蒋玉菡陪笑道:“只怕二爷也是认得。”宝玉道:“想必是我园中被发卖的丫鬟,给你赎回去,娶到家里。你也别再打这闷葫芦,领他进来见面便知。”蒋玉涵答应个“是。”出去接他媳妇进来。过了好一会儿子,蒋玉菡搀着一女子进来,那女子披着宝蓝洋呢斗篷,戴着蓝呢雪罩,看着却是眼熟,宝玉细瞧,不是别人,正是袭人。
原来那日袭人因丢玉之事被撵,含悲叩辞众人,怀着必死的心肠上车回去。花自芳的女人早预备住的屋子,把东西收拾进去。袭人家亲戚听闻他被逐出贾府,觉得丢了颜面,竟都不来家里看她,只有袭人的两姨妹子常来探问。袭人见亲眷如此待他,心里想起宝玉那年到他家来,回府里说的死也不回来的话,便哭得哽咽难鸣。过了几日,花自芳的媳妇找亲戚做媒,说的城东蒋家,这晚花自芳把姻事称心,并现在赶办嫁妆的话告诉袭人,袭人听闻,心里只是叫苦,思忖道:“如今哥哥硬作主张,若说我守着,我虽是宝玉的屋里人,却也没过明路,叫人说我不害臊,若是嫁给他人,实不是我的心愿。”也是哭泣,但只说不出来。花自芳悉把蒋家的聘礼送给他看,又把自己办的妆奁一一指给他瞧,袭人此时更难开口,细想起来:“哥哥办事不错,我若死在这里,岂不是害了哥哥。”千思万想,左右为难,真是一缕柔肠,几乎牵断,只得忍着。
到了迎娶吉期,一切礼仪倒也丰盛,亲朋贺喜,鼓乐齐喧,甚是热闹。一面与袭人妆新,催妆上轿。袭人此刻想到宝玉相待情分,未免恋恋旧巢。然他本不是那一种泼辣人,委委屈屈的上轿而去,心里另想到那里再作打算。岂知那蒋家办事极其认真,全都按着正配的规矩。袭人进花轿过门,参天拜地毕,甫入洞房,丫鬟仆人都称他奶奶,袭人此时欲要死在这里,又恐害了人家,辜负了一番好意。那夜袭人原是哭着不肯俯就,那新郎却极柔情曲意的承顺。待至天明起身梳洗,那新郎有紧要事务,匆忙穿戴出门去了。袭人听房中伺候的老婆子说起,是北静王府有事传去。袭人见其屋宇虽不轩昂,而结构新妍,陈设体面,似非庄农贸易人家,客屋东首有一套间,极其精雅,乃是新郎平日坐卧之所。
壁上单条画幅,虽不识是否名人笔墨,但觉装潢华丽。摆的一色红木桌椅大红哆罗呢椅垫,颜色鲜明。酒樽、茗碗,无不精洁。靠壁一架梨木书橱,无多书籍,只有大红书面贴黄签的一套。槅子上也摆着溜金香炉、碧玉花瓶、嵌镶如意等物,还有笙笛鼓板这些杂器。桌上多盛盘内罗列着几件汉玉古顽,内有玉扇坠一个,倒象看见过的。炕上月蓝洋绉炕幔,上面大红顾绣走水,两旁镀金幔钩,一叠五六床被子,配搭颜色相宜。炕边紫檀衣架上搭着几间随常替换的衣服,里头露出半条松花色湖绉汗巾,袭人顺手抽出一看,方知这姓蒋的原来就是蒋玉菡,于是想起那条猩红汗巾,开箱取出来一对,两边颜色一衬,分外鲜妍。袭人正呆呆的看时,恰巧蒋玉菡从外头回来,方知是宝玉的丫鬟,当初只知是贾母的侍婢,益想不到是袭人,念着宝玉待他的旧情,倒觉满心惶愧。袭人见了两条汗巾,始信姻缘前定,才将心事说出,蒋玉菡也深为叹息敬服,不敢勉强,并越发温柔体贴,弄得袭人真无死所了。当时贾府已被籍没,袭人惦记宝玉,急得直掉眼泪,让蒋玉菡到城里打听宝玉、宝钗的消息,听闻宝玉、宝钗已经交过赎银保释,在铁槛寺旁庄里安身,才略放下心来,道:“我打量还要到铁槛寺去走走,这一年来,惦记着二爷、二奶奶什么似的,总也不得去么?”蒋玉菡道:“今儿迟了,明儿套辆车,我送你去就是。”袭人这才次日一早套上车,带了个丫头,到宝玉家门口来。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8-02-12 22:47:00 +0800 CST  
那宝玉那里想会是袭人,早轰得目瞪口呆,五脏俱裂,袭人跪下磕头道:“请二爷安。”宝玉也不扶他,只是怔怔的瞅着,心里千言万语竟一句也说不出,那眼泪早滚下来。袭人也已哭红了眼圈,自己起来又给宝钗请安。宝钗忙拉住道:“往后你不用行这些礼,咱们不能算主仆的。你要这么着,我就不安了。”袭人道:“二奶奶待我的恩典是了不得,我们怎么敢放肆呢?”说着,宝钗便叫他们俩坐下,袭人道:“虽然二奶奶的恩典,我们怎敢坐呢?”宝钗笑道:“如今咱家穷了,比不得头里,坐了好说话些。”蒋玉菡、袭人谢了坐,便在底下杌子上坐下。恰值麝月沏上茶来,递给他们,袭人接在手里,笑道:“麝月妹妹,咱们姊妹从前在一块儿耳鬓厮磨惯了的,今儿你这么客套,咱们从前就白相好了。”麝月笑道:“今非昔比,名分不同,我难道不知道这个理么?”袭人道:“什么话!妹妹再要这么着,我倒不依。”宝钗笑道:“你这是制着他无礼了。”袭人、麝月也笑了。一语未了,袭人忽瞥见宝玉胸前所佩通灵宝玉,唬得他面如死灰,登时站起来,诧异道:“二爷,这玉从那里拣回来的?”宝玉本呆怔着,听袭人问他,才缓过神来,长叹道:“若不是因这劳什子,也不至把你也撵出府去。”于是将凤姐在穿堂门扫雪拾玉的事说了一遍,袭人听闻,也不胜欷歔,落泪道:“竟会有这等奇事!我也不怨老爷太太,只怪自己没福一直伺候二爷、二奶奶!”宝钗忙用好言劝慰,道:“姐姐这是塞翁失马,若不是因丢玉,那能有缘嫁给蒋姑爷!”说得袭人低头不语,宝钗又拉袭人坐下,说了些闲话,又道:“我瞧着蒋姑爷仪表堂堂,家计应该也算富余的,你这也算很得所了。”袭人道:“不敢瞒二奶奶说,他待我是没得说,到了那里有两个丫鬟服侍我,才刚儿带了一个来,还留一个在家里。就是出身不好些,想起来心里总有点儿不舒服似的。”宝钗笑问:“蒋姑爷是什么出身?”蒋玉菡面红耳赤,只是不答,袭人道:“他原本是班子里的小旦,有名的琪官。当初老爷打了二爷一顿,就有为他的事在里头。如今开了铺子,改了行业,又有房有地的,虽不怎么样,也就算很够过的了。铺子里有伙计经管,他如今虽不唱戏,还领了一起档子班儿做买卖。我说你家业已经有了,何必还做这生意,他说别的买卖都没这个好。二奶奶你说,可教人生气不?”说得宝玉、蒋玉菡在旁都红了脸。宝钗笑道:“这也就可见是一定的姻缘。今儿是上元节,你们就在这儿多留一会儿子,吃过饭再走不迟。”袭人道:“多谢二奶奶的恩典,我也想着在这里过节呢。”说罢,让外头的丫鬟进来,只见那丫头拎着好些蔬果、鱼肉,袭人拉着麝月,对宝玉、宝钗道:“我这两年没来看二爷、二奶奶,今日过节,正好让二爷再尝尝我做的饭菜。”宝钗拦住道:“妹妹此言差了,那里有主人坐着,客人忙活的。”袭人道:“二奶奶快歇着罢,说这些岂不见外?”宝钗只好作罢,这里袭人和麝月往屋外做饭,宝玉又出去打了酒来。
一时摆上酒菜,乃是一碗火腿炖肘子、一碗糟鹅、一碗酿鸭子、一碗东坡肉、一碗黄芽白煨鸡,另有十个碟子盛着果子、小菜之类。那宝玉自从搬到田庄安身,每日所食皆是些不堪之物,何曾想有缘再尝这些荤腥,只因他又见了袭人,心中酸楚,早已神色恍惚,竟一口也吃不下。虽不怎么说话,只自己寻思:“前年被撵之时,因是老爷太太的意,我也不敢替他多说些好话,如今他非但不因丢玉的事埋怨,反倒还惦记着来瞧我,真是有情有义的了。”心念昔日的温柔体贴,却已嫁为他人之妇,又想起那年和黛玉、袭人拌嘴,赌咒发誓的,说若是他们死了,自己就作和尚去。如今黛玉病死,袭人嫁人,他却仍在世上苟活,前誓并未兑现零星半点,真真**不如,越想越觉心痛,禁不住泪若雨下,袭人见宝玉这般,岂有不伤心之理,也用绢子不住的拭泪。宝钗在旁劝道:“今儿袭人和蒋姑爷来瞧咱们,可是件天大的喜事,你为何作此悲泣,扫了大家的兴?”宝玉忙收泪道:“姐姐不知,我这是喜极而泣,那里是作悲声呢?”蒋玉菡给宝玉斟上酒,道:“我和内子敬二爷、二奶奶一杯。”宝玉道:“你们夫妻能来瞧我们,便是没忘过往的情分,理应我们敬你才是。”说完喝了一杯,偷偷多瞧袭人一眼,道:“这丫头过去在我府上被我娇纵坏了,养成个逞强好胜的脾气,但秉性却是极善的。今后若他得罪了你,也求你多担待他些。”蒋玉菡道:“二爷的话我句句记着了。”几人又喝了几杯酒,就吃饭了。
饭罢,袭人、蒋玉菡便要回去,袭人取出一个羊脂玉福寿佩来,送给宝钗道:“没有什么孝敬二奶奶的,取个福寿双全罢了。”又拿出个翡翠扳指,递给宝玉道:“这个送二爷顽罢,也算不得什么。”又拿出个翡翠镯子给麝月戴上。宝钗笑道:“来走走就是了,又拿这些东西来做什么呢?我要不收你的,又知道你脸上过不去,我收下就是了。”袭人道:“多谢二爷、二奶奶赏脸,这是我的一点儿心虔呢。”宝钗让麝月取些采来的山药送给袭人、蒋玉菡,袭人再三不肯,道:“奶奶的赏赐是断不敢领,如今奶奶家也不富裕,这些都是奶奶辛苦上山采的,我明儿有闲空儿依旧还要来请安的,奶奶要这么着,我就不好再来的了。”宝钗道:“我知道你并不少什么,但你又带了东西来,我原说我若不收你的,你自然过不去,这会子我这还不够你的本儿呢,你要不收,我就把你的东西原拿了还你。”袭人道:“我那也不过是一点儿孝敬的真心,并没有想望的念头。”宝钗道:“虽然这么着,我也知道你不稀罕,但只是我若白收了你的,我到底又过不去了。”袭人无奈,只得谢了。宝钗又道:“你明儿闲了,再到这来逛逛。”袭人道:“多谢奶奶的恩典,我闲了总要来请安的。”袭人又过来和宝玉、麝月作辞,宝玉虽不愿袭人走,心里却知留不住,只得草草敷衍几句,又和蒋玉菡又说了几句闲话,让麝月到外头帮蒋玉菡套上车,蒋玉菡带着袭人上车回家去了,宝玉送到门外,呆呆的望着,直到瞧不见人影才回到屋里。
且说袭人、蒋玉菡去后,宝钗将羊脂玉福寿佩拿去当些银两,家中比先前宽裕许多,宝钗故而日夜守着宝玉读书,家中巨细一概不令其操心。又恐自己织布编履耽误了宝玉读书,将纺车搬到屋外。岂知宝玉平生厌烦仕途经济,宝钗逼迫,却也没法儿,只好有空便偷偷跑到跟前的铁槛寺听经参禅,更觉人生若蒙,万事皆空,色相皆乃魔障,竟复生出家之念。这日宝钗从外头卖线回来,见宝玉拿着一篇《秋水》在那里细顽,心里着实烦闷,心想:“他只顾把这些出世离群的话当作一件正经事,终久不妥!”看其光景,料劝不过来,便坐在宝玉旁边,怔怔的瞅着,宝玉见他这般,便道:“姐姐这又是为什么?”宝钗道:“我想你我既为夫妇,你便是我终身的倚靠,却不在情欲之私,论起荣华富贵,原不过是过眼烟云,但是古圣贤以人品根为重。”宝玉也没听完,把那书搁在旁边,笑道:“据你说人品根柢,又是什么古圣贤,你可知古圣贤说过,不失其赤子之心,那赤子有什么好处,不过是无知无识、无贪无忌。我们生赤已陷溺在贪嗔痴情中,犹如污泥一般,怎么能跳出这般法尘网,如今才晓得聚散浮生四字,古人说了不曾提醒一个,既要讲到人品根柢,谁是那太初一步地位的?”宝钗笑道:“你既说赤子之心,古圣贤原以忠孝为赤子之心,并不是遁世离群,无知无识为赤子之心。尧、舜、禹、汤、周、孔,时刻以救民济世为心,所谓赤子之心,原不过是不忍二字。”宝玉点头笑道:“尧舜不强巢许,武周不强夷齐。”宝钗不等他说完,便道:“你这个话益发不是了,古来若都是巢、许、夷、齐,为什么如今人又把尧、舜、孔称为圣贤呢?况且你自比夷齐更不成话,夷齐原是生在殷商末世,有许多难处之事,所以才有托而逃。当此圣世,虽说是抄了家,但你自有生以来,自去世的老太太,以及流放的老爷太太,皆视如珍宝。只有光耀门楣,重振家业,才能报答他们的恩情。”宝玉听了,也不答言,只有仰头微笑。宝钗因又劝道:“你既理屈词穷,我劝你从此把心收一收,好好的用功才是。”宝玉听闻,低头不语,似有所悟。仍坐在原处,把那些《四书》、《五经》、语录名稿及应制诗之类都找出来,竟当真静静的用起功来,宝钗这才放了心,
谁知那宝玉于吟诗作赋上颇有些灵性,做文章却是一窍不通。虽因宝钗所言,发奋读了几天书,却也未见长进,慢慢又松懈下来,宝钗稍有闲空,就来查宝玉的功课,宝玉心里叫苦,寻思:“林妹妹在时,何曾有一**我这般读书?”又想:“自己既是百无一用之物,在此也是徒劳,反倒拖累了宝姐姐,不如出家寻个清净,省得宝姐姐操心。况且当年在园子里起誓与林妹妹、袭人同死同归,如今林妹**了,袭人嫁人,我若仍在此便是负心背信之人,明儿真真出了家,即使辜负了世人,也算对得住林妹妹了。”主意已定,仍装着用功,以求寻机离家。宝钗见他日夜读书,心中也未起疑。
这日天才明,宝玉醒来听见宝钗已在院子里扫雪,起身穿衣,盥洗已毕,然后到东屋里来,见麝月因昨儿受了风寒,今早起来晚些,正对着镜子梳头,宝玉放轻脚步走到背后站着,镜子里已照出两个人脸儿,麝月只管梳他头,并不回过脸来,宝玉便走到他面前,向桌子上拿起篦箕道:“多时不与你篦头了。”麝月伸手过去把篦箕夺下道:“如今可再不敢劳烦二爷。”宝玉道:“为什么如今不要我篦头?”麝月带笑不笑的说道:“二爷爱弄这个,还是找二奶奶去。”宝玉道:“你才在镜子里瞧见我,为何不理我?”麝月道:“这面镜子黑的了,我没瞧见。”宝玉道:“镜子里明明有我,怎么你瞧不见。明儿我去把镜子明明,好歹让我给你篦次头,也让你以后记着我。”麝月听宝玉所言,似又犯了痴病,正要躲开。恰巧宝钗提着扫帚从院里回来,见这番光景,也不出声,只是站在门旁,抿着嘴笑。反倒唬了宝玉他俩一跳,宝玉脸红道:“姐姐何时进来的,怎么也不叫我们。”宝钗笑道:“自打成亲以来,我还没见你给谁篦头呢,虽仍是不务正业,瞧着倒也新鲜,故竟看得怔住了。”宝玉见宝钗发髻被风雪弄乱,笑嘻嘻拉着宝钗,将其按坐在妆台前,道:“今儿我也给姐姐梳梳头。”宝钗笑道:“不料我今儿竟有这般福分。”宝玉将宝钗发髻上的玉簪取下,拿来篦箕,见宝钗满头青丝中生出许多白发,又觉尘心一动,泪珠便止不住滚下来。宝钗见状笑道:“好端端的,你为何又悲戚起来?”宝玉道:“并没有悲戚,这镜子黑的,是姐姐看走眼。”宝钗听着,亦觉心酸,眼圈早红了。等宝玉给宝钗理好妆,转身一径回西屋读书去了,宝钗以为他用功,便也不去扰他。
到了傍晚,外头雪已经下了一尺多厚,仍旧未停,宝钗冻得直哆嗦,便和麝月披着毡衣外庄外林子取些干柴,留下宝玉一人看家。等宝钗、麝月冒雪抱柴回来,却见宝玉不在房中,炕上留一便笺,上面写一诀道:“内典语中无佛性,金丹法外有仙舟。”宝钗看着不祥,心急如焚,和麝月屋子前后找了一遍,仍不见其踪影,急得麝月直哭,宝钗心如乱麻,说话之间,只听门外有脚步之声,宝钗以为是宝玉,急忙迎出去,却见袭人披着斗篷进来,原来袭人因这日风雪交加,恐宝玉、宝钗受冻,将家里烧好的木炭拉来一马车,宝钗哭着把宝玉出走的事告诉袭人,吓了袭人一跳,道:“现住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二奶奶赶快到远处瞧瞧,或能找回来也未可知。”宝钗听着有理,便和袭人、麝月往庄外头找去,终不知端的,下回分解。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8-02-12 22:52:00 +0800 CST  
第一百回 神瑛侍者悬崖撒手 警幻仙姑情榜揭文
话说一日宝钗抱柴回家,因不见了宝玉,便和袭人、麝月往庄外找寻,三人登上一山坡,只见白茫茫一片旷野,雪影中并无一人,袭人哭道:“二奶奶不妨跟营里知会一声,叫他们再寻觅寻觅。”宝钗落泪道:“我看罢了,姐姐没瞧留的便笺,我看着大有玄妙。姐姐不知,大凡天上星宿,山中老僧,洞里的精灵,他自具一种性情,二爷生下时衔着玉来,便是异兆,长大后那种脾气,也是个别另样,自己聪慧过人却从不肯读书。想来他本是下凡历劫,也怪我逼他读书,如今一气出家,修道成仙也是有的。”袭人道:“如此虽有理,可就苦了二奶奶,只求二奶奶能想得宽些。”宝钗拭泪道:“不宽心些又能如何?姐姐从小伺候二爷,最知他秉性,今日走了怕是永不会再回。二爷出家前姐姐还记着来瞧他,如今也算是有始有终,功德圆满。”说着,又掉下泪来,袭人点头称是,虽犹伤感,也只好跟着宝钗、麝月回家去了。此后宝钗依旧苦守茅屋,无半点怨尤。薛姨妈虽多次遣仆人请他回金陵,宝钗只是不从,后十八载,无病而卒,袭人、麝月终身伏侍,毫无改初,亦得善终,此是后话不表。
且说那日宝玉出家之念已定,趁宝钗、麝月出去拣柴,拿些银两,收拾好行囊,溜出家门,也不辨东西南北,见路就走,心中似迷似醒,象不由自主一般。走了半日也不觉困乏,一时站住脚跟,定睛四望,但见四野旷阔,绝少人烟,繁花缀树,绿木成荫。宝玉心想:“时交立春,何得见此花柳鲜妍?定然地接仙源,已非尘凡世界。”正走着,渐见金乌西坠,正愁无处栖身,忽听清磬一声,在树林中随风飘送出来。宝玉便望着林子里寻声觅径而入,盘旋曲折约行半里许,见一座茅庵,庵门半掩,宝玉走进里头,有一老僧夜课甫毕,炉内香篆未消。那僧相貌清癯,杖履古朴。宝玉趋步上前道:“上人稽首了,不知此处是何处。”老僧连忙回礼,道:“此处乃扬州智通寺。”宝玉方知恍惚间已回到南边,倒唬了自己一跳。老僧招宝玉在一张竹榻上坐下,宝玉凝神坐了片时,见竹子榻上放有新制僧衣僧履,瞧着自己身上,全不象个出家人行径,想就在此地披剃了,便向老僧稽首道:“弟子立志出家,因起身忙促,未曾改换缁衣,今儿见有现成衣履在此,乞师傅与弟子披剃,将弟子收纳!”老僧道:“你身虽入我门,心上总未干净,如何容得下你。”宝玉道:“弟子心中,已是八垢皆空,九根无染,十二时中,一丝不染的了。今日有缘寻见师父,岂肯退步?”又求之再三,老僧没法儿,才应允了,就寻一把刀子替宝玉落发,宝玉忙把自己衣服、靴帽脱弃,穿了僧衣、僧履,向佛前拈香参拜,又参拜老僧。当下老僧便把宝玉留下,令其执爨洗器,扫地烹茶,宝玉甘心供役,甚至责以汲水拾薪,挫磨筋骨,亦任劳尽瘁不辞。日则淡饭黄齑,夜则绳床破衲,宝玉处之泰然,老僧感其意诚,方令其打坐参禅。
自此宝玉在智通寺修行,每人担水化斋,转眼数十载寒暑,那老僧早已圆寂,宝玉也已是耄耋之年,耳聋目瞎,衣衫褴褛。虽远脱红尘,自己却想不出破除烦恼的法儿,故心里时常郁闷。这年离了维扬,云游四方,一路沿街乞食,复至京都。彼时宝钗、湘云、袭人等均已物故,贾兰、贾菌等病死,贾府久经荒废,如一片瓦砾场似的。宝玉举目所见,皆乃物是人非,于是大感悲凉,叹息连连。恰巧又逢中秋,正值黛玉忌日,宝玉心下自思:“不知林妹妹香冢可还无恙,今儿不妨进去吊祭一番。”拿定主意,趁着黄昏人静,拄着拐杖,偷偷溜进荣府旧基,但见蓬蒿满地,衰柳枯杨,台榭坍圮,朱颜尽褪。宝玉数十年未回园子,早忘了路径,黛玉香冢已被夷平,虽找了半晌,那里寻得见。宝玉无奈,又觉身上不受用,便在一处石阶上坐着歇息。寻思当年只愿众姊妹在时,自己就死了,连皮带骨的化灰化烟,现如今众姊妹皆亡,只有自己苟活于世,却是南辕北辙,事与愿违。又想起与黛玉无缘,辜负了宝钗,又悔又恨,一阵心酸,竟哭得老泪纵横。一时只见皓月一轮,已从树梢影里推上来,秋色澄鲜,星汉灿烂,碧空如洗。宝玉望了半晌,月已至中天,银蟾光满,四面彩云微起,照耀园中,倒像水中涌出金镜来,宝玉见此景象,情不自禁,信口吟成一诗曰:
月缺花残感岁华,醉看昏月眼生花。
月华正朗花犹颤,花梦初浓月未斜。
月窟花香生月魄,花林月上吐花霞。
溪桥曳仗桂花月,踏月寻花引兴赊。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8-02-12 23:02:00 +0800 CST  
吟罢,更觉困乏,当下和衣倒在凉阶上,才朦胧睡去,耳边听得有人唤了声“二爷!”宝玉睁眼一瞧,见檐下站着一女子,宛似从前曾见面浃洽的人,一时记不起是谁。那女子笑道:“我感二爷送剑之情,不避嫌疑,与二爷一面,引你到一个地方去,索性把前因后果都明白了。”宝玉越发纳罕,细看时,竟是尤三姐的样子,诧异道:“怎么姐姐会在这里?”尤三姐并不答言,拉着宝玉就走,宝玉随着三姐,恍恍惚惚走到一个所在,抬头看时却是一座白石碑坊,上面刻着四个字是“太虚幻境。”宝玉道:“这太虚幻境是我来过的。”绕过碑坊,见宫门半掩,二人径直走进,宝玉跟在后头,转弯抹角行来,依旧到了配庑“薄命司”中,三姐道:“这里是二爷到过的,还把先前所看的金陵十二钗正副册一瞧,别的都不用看他。”说着,揭了厨门上封条,开取薄册出来。宝玉伸手先将正册揭开,打开头一页看去,见有什么“玉带”上头好像有个“林”字,心里想道:“不要是说林妹妹罢?”便认真看去,底下又有“金簪薛里”四字,诧异道:“怎么又象宝姐姐的名字呢?”复将前后四句合在一起念道:“也没有什么道理,只是暗藏着他俩个的名字,并不为奇。”遂往后看,看到“相逢大梦归”一句,恍然大悟道:“这必是元妃姐姐了!原来册中判词皆是众姊妹姑娘的寿夭穷通!”急急的将那正册中十二首判词都看遍了,一面叹息,一面又取出那副册来,只见桂花莲藕后面画着一只银瓶,后面书云:
问家何所在,身世雨打萍。奉侍常难济,鸾凤总无情。
后面画着一块生金,也有四句言词,道是:
误许浪荡子,苦遇悍妒妻。断肠无生念,吞金惟自嗟。
后面又画着一柄宝剑,也有四句云:
桃花面下冰玉志,膏粱纨绔不相知。鸳鸯剑上明死意,敢令二郎悔当时。
后面乃是一把瑶琴,其断语云:
貌若嫦羲出自然,不是天仙是地仙。春尽空望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
后面画着一棵杏树,也有一首歌词云:
雀自寻花去较迟,杏空惆怅怨芳时。三春过后朱颜褪,绿叶成荫子满枝。
后面画着一个女子,一碗汤药,其判词云:
本自簪缨族,礼乐习深闺。误吞虎狼药,心恨亦成灰。
后面又画着一座茅舍,一女子在外拾薪,其词云:
野蔬充食膳,落叶为柴薪。清贫多病羸,环堵无朋亲。
后面画着一枝桂花,其判云:
富贵韵气盛,娇惯风情多。只恐零落尽,空留影婆娑。
后面又画着一只银蟾,其词云:
好为长袖舞,借得春光住。秋日身在否,悠悠冥曹路。
后面画着一座孤楼,楼上独坐一美人,也有判云:
春花飘零秋水流,貌虽倾国婿难求。朝去暮来青丝尽,独守翠楼到白头。
后面又画着一段枯枝,枝下一美人逡巡,其判云:
徘徊庭树下,妾挂东南枝。解带脱屐履,君身赴清池。
宝玉看罢,也有一看便知的,也有一想便得的,便又掷下,再去取又副册看,只见鲜花破席后面画着一枚赤玉,也有几句言词,其道是:
志高多运筹,命蹇徒有方。偶遗相思帕,幸得如意郎。
后面又画着一片雪地,也有词云:
去留无嗟怨,福祸惟报恩。往昔历历在,公子泪沾襟。
后面画着一只紫色雀子,其判词云:
芙蓉香散泪纷然,啼血染成红杜鹃。生死别离如隔世,阴阳相逢在九泉。
后面又画着一只孤雁,也有四句云:
深院簟席冷,银汉秋云轻。独去过潇湘,江南月自明。
后面画着一只黄莺儿,其词云:
遇生不遇时,空啼出谷枝。蒺藜寒风起,交交止于斯。
后面又画着一轮冷月,也有四句言词,道是:
墙外芳草傍池塘,枝上蝴蝶斗轻狂。春尽一夜西风恶,独倚蓬窗寂寞长。
后面画着五枝柳叶,其词云:
问讯泉明种,生来性乖张。春风吹远去,飞絮落北邙。
后面又画着一只鸳鸯,其词云;
美人在空谷,鸳鸯会双死。抱志宁玉碎,殉主亦如此。
后面画着一只玉镯,其判云:
有情有义念亡亲,无忧无虑只受恩。镂骨铭肌终有报,须知桃叶胜桃根。
后面又画着一只金镯,其判云:
妾心古井水,君情海底针。悲秋感遗恨,撮土为香尘。
宝玉看毕,乃知昔日园子众姊妹丫鬟的了局皆属前定,心里不胜悲戚,竟掩卷哀嚎起来,尤三姐见其形景,连忙劝慰一番道:“二爷已年过九旬,又是得道的高僧,何必如此悲痛?”过了好一会儿子,宝玉才拭泪道:“不瞒姐姐,我虽出家多年,于园中旧事、姊妹之情终究不能释然,今知众姊妹运数皆是因果循环,冥冥注定,我虽无计可施,却也叹他们命苦,故不能不动情一哭。”尤三姐笑道:“我与二爷久违多年,本以为经家中巨变,必能有所顿悟,不想依旧如往常耽于情障,今日这册子算是白白让二爷看了。”宝玉拉着尤三姐衣袖问道:“今儿既在这太虚境中遇到姐姐,且问可知其他姊妹下落,今日带我至此瞧这些册子到底又为何事?”尤三姐笑道:“我本奉警幻仙姑之命,在此幻境为众情鬼修注情榜,今儿乃众情鬼归案销号之日,又是情榜揭文之时,因此警幻仙姑特让我复请二爷前来相聚。”宝玉听了,问道:“不知警幻仙姑现在何处,姐姐所言情榜又是何物?”尤三姐道:“二爷不必赘言,与我同来一看便知。”说完,拉着宝玉往后面走,但见参天的奇松怪柏,冲霄的野竹青藤,幽篁间透出一座红亭,却是金光万道,瑞气千条,灿烂辉煌,华彩夺目。亭下所立正是警幻仙姑,宝玉回头,却不见了尤三姐,忙上前稽首道:“仙姑久违了。“警幻回礼道:“与侍者一别匆匆数十载,前番侍者尚是垂髫少年,如今已然耄耋高僧,真是白驹过隙,沧海桑田!幸因公案了结,情榜揭示,才有缘与侍者再会。”宝玉因警幻称其为侍者,忽想起当年黛玉死后,也曾托梦与他,说其是天上的神瑛侍者,本是投胎入世的,如今又听警幻所言,心上自思:“前先林妹妹所托的梦,我本以为假的,如今看来并非虚妄,那下凡历劫之事也必是真的。”于是作揖道:“敢问仙姑,为何请我这浊物来观此情榜?”警幻笑道:“侍者当年来时,我就说你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却与皮肤滥淫之辈迥异,且这情榜本因你而起,自然应由你了结。”宝玉听着高深,可惜不明其意,又求警幻告其原委,警幻见其神色恍惚,未有所悟,只好道:“侍者何其善忘也!可尚记着绛珠仙子重返离恨天之日,曾托梦与你。陈说你本乃赤霞宫中上神,位列仙班,只因思慕红尘,下凡历劫。又对其有甘露之惠,故而那绛珠仙子随你而去,以报旧恩,方惹出这桩风流公案。这些情鬼也是同与你二人造劫历世的,可喜今日公案了结,众情鬼悉返幻境,正是情缘完结,功德圆满,我遂铸此情榜,录其勋绩,他日修成善果,证得金身,也是个凭据。“”宝玉道:“亏仙姑想得周全,只是这绛珠仙子可是林妹妹?”警幻道:“确是汝妹林黛玉。”宝玉拍手笑道:“这就是了,那年林妹妹仙逝时托梦与我,说什么神瑛绛珠,下凡报恩的话,我也不甚明白,等我醒来和众人说他成仙去了,众人还不信,今日看来正如我所言了。求仙姑通融通融,令我与绛珠仙子一会。”警幻叹道:“我前番引侍者来此,乃承宁荣二公之托,令你痛改前情,留意正途。岂知侍者仍是执迷,虽历离合聚散,世态炎凉,落个穷困潦倒,一事无成,却仍耽于儿女情长。真是枉费二公一片苦心!”宝玉心中亦是自恨,只不敢多言。警幻瞧其略有悔意,又道:“此或贾府之运,侍者之命,虽人力不可挽回!连小仙也无可奈何!侍者亦不必徒增伤悲。你我先看过榜文再议不迟。”说罢,牵着宝玉,走进红亭,只见亭中设一碧玉座,座上竖一白玉碑,高不满八尺,宽可数丈,上镌一百八人名姓。宝玉先看其正榜,其文云: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8-02-12 23:07:00 +0800 CST  
薛宝钗无情、林黛玉情情、贾元春情怨、贾探春情敏、史湘云情憨、妙玉情孤、贾迎春情懦、贾惜春情绝、王熙凤情毒、贾巧姐情巧、李纨情槁、秦可卿情幻。
又观其副榜,乃是:
香菱情怜、平儿情俏、尤二姐情苦、尤三姐情耻、薛宝琴情达、邢岫烟情馁、李纹情恨、李绮情贫、夏金桂情妒、宝蟾情谄、傅秋芳情累、张金哥情坚。
宝玉观其又副榜,其文云:
晴雯情勇、袭人情贤、小红情痴、茜雪情重、紫鹃情慧、雪雁情讷、莺儿情灵、麝月情厚、柳五儿情惋、鸳鸯情刚、玉钏情忠、金钏情烈。
又看其三副榜,乃是:
秋纹情专、春燕情惠、抱琴情哀、待书情聪、翠缕情真、碧痕情缘、司棋情直、入画情屈、丰儿情实、琥珀情溺、彩云情空、彩霞情枉
宝玉观其四副榜,乃是:
坠儿情贪、良儿情报、春纤情愁、文杏情豁、翠墨情伶、绣橘情善、彩屏情稳、小鹊情喜、万儿情感、素云情枯、瑞珠情悲、宝珠情隐。
看其五副榜,其文乃是:
芳官情芽、龄官情才、藕官情执、菂官情伤、蕊官情失、艾官情明、葵官情英、豆官情通、文官情爱、茄官情端、宝官情悟、玉官情幸。
又看其六副榜,其文云:
贾宝玉情不情、贾琏情滥、贾瑞情淫、贾环情仇、贾兰情私、贾菌情豪、贾蓉情秽、贾蔷情薄、贾芸情义、贾芹情外、薛蟠情呆、薛虬情迟
观其七副榜,其榜文是:
秦钟情种、蒋玉菡恩情、柳湘莲情冷、柳芳情贞、卫若兰情侠、陈也俊情切冯紫瑛情祸、冯渊情冤、孙绍祖情狂、金荣情欺、冷子兴情虚、潘又安情疑。
宝玉又看其八副榜,其榜文乃是:
茗烟情挚、焙茗情勤、锄药情才、扫红情淑、扫花情戚、墨雨情乖、引泉情彻、挑云情闲、伴鹤情长、双瑞情荣、双寿情福、兴儿情顽。
宝玉看毕,心中大快,称奇道:“此榜首置裙钗,尾录须眉,倒是新鲜雅致。虽说与世礼不同,却甚合我怀。”警幻笑道:“侍者果有见地,世人皆妄以生女为恶,生男为好,孰不知这女子才是天地灵气,钟灵毓秀之所在!”宝玉道:“虽是如此,可此榜既云情榜,当以情为重,何以将宝姐姐位列榜首?”警幻笑道:“侍者痴矣!竟不知无情乃情之至上境地,众情皆发轫于无情,又归结于无情,无中生情,由情入空。故而宝钗虽名无情,却是至美至诚,艳冠群芳。”宝玉听得明白,拍掌道:“仙姑所言真令人茅塞顿开,枉我出家数十年,却未能勘破此理。”警幻道:“既看过情榜,又已勘破,理应有所顿悟,侍者今日即可随木居士、灰侍者同渡迷津!”宝玉作揖道:“求仙姑许我再见林妹妹与总姊妹一面,也好无牵无挂。”警幻笑道:“果是尘寰中第一冤孽,我好言开导,仍是痴迷!既知众姊妹都是榜上一干情鬼,又何必相见,况且那绛珠仙子前回灵河,临行相嘱,已用泪水还尽浇灌之恩,言明侍者若来寻他,也不必相见,只期侍者诚心修行,他日必得善果。你这般执迷,岂不是辜负了仙子一番好意!”那宝玉素恶别人规劝,王夫人、宝钗之言皆不肯从,独是黛玉的话奉命唯谨,心想黛玉如此安慰,自己又已成仙,他日有缘必能相会,不必急于一时,遂不强求,又笑道:“虽不能见林妹妹一面,仙姑若许我与园中姊妹相聚也是好的?”警幻听了,又觉好笑,又觉可叹,道:“罢了!就让侍者见汝姊妹一面,或可彻悟,也是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只是此去速回,万不可贪恋流连,否则被情障所困,追悔莫及。”宝玉连忙答应几个“是。”然后按警幻所指,沿着红亭外的甬道就往西去,只见两旁尽是乔松、古柏,参天蔽日,遍地苍苔浓厚,似乎久无人到的光景。宝玉分花拂柳,又往前走,见一湾流水,横着一道小桥,两岸上尽是垂柳,水中有几对鸳鸯。过了桥,别有一洞天,阁楼高耸,殿角玲珑,宝玉顺步走入一座宫门,进去看时,但见满院奇花异草,那一种非兰非麝的氤氲香气,薰的人似醉如痴,两边则尽是芸窗绮阁、绣户珠帘,远远的见晴雯、袭人、香菱等许多女子在竹林里顽耍,一个个皆是旧时容貌,也有打秋千的,也有放鹞子的,也有投壶的,也有斗草的,也有蹴球的,也有踢毽的。众姊妹瞧宝玉进来,都红摇翠动,牵裾连袂而来,围绕着宝玉,湘云邀他入诗社,宝琴拉他去放风筝,李纹、李绮叫他去钓鱼看花顽。宝玉乐的手舞足蹈,笑道:“我就说此地有趣!早知你们都在这儿,何苦回去和那群丧心病狂衣冠中的**惹气,倒不如留在这里快活!”一语未了,忽见众姊妹都变作鬼怪形象,上前抓扑,将宝玉按在地上,唬得宝玉魂飞魄散,大呼救命,正在情急,只见一和尚手里拿着一面镜子一照,说道:“蠢物,还不快快醒来!”照得宝玉二目难睁,登时鬼怪全无。宝玉睁眼一看,那里有红楼碧户,面前却是惨凄凄一片荒郊,白骨骷髅堆积如山,忽然一阵狂风,吹得浑身乱颤,却也不知身在何处,是真是假。想起方才红楼一梦,与总姊妹相聚的情景,仍觉心惊肉跳,正在纳罕,又见一老僧从山坳里远远而来,一边走,一边歌曰:
芒鞋踏处白云浮,柯烂归来月一钩。隔断红尘千万里,满山黄叶一肩秋。
宝玉听罢,上前稽首道:“敢问师兄,可曾见我那一干姊妹?”和尚拍手道:“我只瞧你与那白骨骷髅嬉闹,真真新奇,如何还来问我!”宝玉听得呆怔半晌,急忙道:“师兄必是拿我取乐,怎么好端端的荣国府也没了?”和尚乐的跌足,道:“荒唐!此地自古就是一处乱坟岗,那里有什么荣国府、宁国府!”宝玉抓不住头脑,更觉灰心丧气,又道:“你可知那太虚幻境何在?”和尚笑道:“什么太虚幻境!都是些虚无缥缈之所,说有便有,说无便无,岂可当真!”宝玉闻其话颇为怪诞,似有深意,连忙又作揖道:“不知师兄是何方的高人?”和尚走到宝玉跟前道:“浊物!你看我是何人?”宝玉仔细瞧去,唬了他一大跳,那和尚竟长得如自己镜子里照得一般,遂呆呆的问:“你可是宝玉?”和尚笑答道:“贫僧俗名确是宝玉。”宝玉这才想起当年在贾府,曾听闻江南甄家也有个宝玉,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便道:“原来是甄兄,你为何也出家当了和尚。”甄宝玉道:“说来悲辛,当年我府上获罪抄家,表妹黛玉香陨,我与吾妻名宝钗者不谐,这才忿而出家。”又将昔日在甄府园中诸事悉述一遍,宝玉听闻,件件都与自己遭遇相当,故满腹狐疑,道:“这也奇了,你我二人容貌形似倒也罢了,为何所遇诸劫,所感之情丝毫不差?更为怪者,既有两人,怎么玉却只存一块?”甄宝玉笑道:“世上那有这般巧的道理?玄机尽藏在这一甄一贾之间。”宝玉冥思苦想,忽拍掌道:“想来甄兄姓甄,必然是真的,我姓贾,岂不是假的?”甄宝玉道:“可是开悟!”宝玉似有所悟,请教道:“既是如此,求甄兄相告,我究竟为谁?”甄宝玉笑道:“你便是你,非真非假,非人非鬼,非仙非道,乃是一幻影耳!”宝玉听着糊涂,甄宝玉见这光景,从褡裢中取出一面镜子,不是他物,正是那风月宝鉴,将宝镜递给宝玉道:“你看过这宝贝两面便知底细。”宝玉接着风月鉴,正面一照,里面荣府台榭依旧,又将反面一照,里面却是荒郊坟岗,连自己都不见,只剩孤零零的通灵玉。正困惑时,只听镜内说道:“轻些轻些,若伤了我,那里还能有你!”竟说得宝玉怔住了,甄宝玉在旁笑道:“这回该知晓自己是何物了!”宝玉闻得甄宝玉说出他的本象,方如梦初醒,大彻大悟,心中又喜又悲,脸上早滚下泪水,一时仰天大笑道:“甚好,甚好!”,甄宝玉也跟着他笑,过了半晌,忽将那风月鉴狠狠摔在地上,砸个粉碎。于是如愿以偿,化烟而散,只留那通灵宝玉撂在地上。
甄宝玉上前拾起通灵玉,玉忽口吐人言道:“侍者害苦我也!”甄宝玉笑道:“石兄此言差矣,石兄本乃女娲娘娘补天所遗神物,初同我幻形入世,若稍有桀错,我等罪莫能赎,因此警幻仙姑一番苦心,置石兄于风月宝鉴所呈幻影之中,所经所感,却是同心。设若在我身旁,怕早已被我砸坏。所幸今日豁然醒悟,重获真身,况前番石兄于幻境中大展法术,救我与那幻影性命,小子感谢不尽,故特奉警幻仙姑之命,度化那幻象,并送石兄重归青梗峰下。石兄这般怨恨,岂不是错怪好人!”通灵玉听了,只不言语。甄宝玉便携着通灵玉到青梗峰,盘山而上,将通灵玉安放在女娲炼石补天之处,玉霎时复变成一块大石,又见那一僧一道缥缈而来,施礼道:“恭喜贺喜!侍者情缘完结,大功告成!”甄宝玉回礼道:“情缘虽已全结,只是那幻影却是个蠢物,纵是化烟化灰,仍旧执迷。可喜已经将石兄送回了。”那僧道说:“不知侍者对红尘前世作何感慨?”甄宝玉笑道:“我如今方知人生眷属,宠辱之数,得丧之理,生死之情都是些梦幻泡影,妄想魔障,那里能有真实相!”那一僧一道笑着拍手,道:“这就好,这便了!”甄宝玉笑道:“小仙一生耽搁了个情字!”一僧一道又道:“侍者虽到了这大荒山,警幻仙姑恐侍者他日复生痴情孽障,故而请我二人来,将你降凡所历一一点醒,证盟一番,方好收度。”甄宝玉拱手谢道:“仙姑所见极明,小子洗耳恭听。”癞头和尚遂踏歌云:
什么大姻缘,芙蓉花神,粉骷髅门户一时新,那颦颦的姝丽何处寻,怎个痴人!
跛足道士踏歌云:
什么大关津,使得财神,插宫花夜宴笑生春,那厮混的姊妹何处寻,怎个痴人!
癞头和尚又歌道:
什么大功勋,世受皇恩,为开疆立业害黎民,那勒石的燕然何处寻,怎个痴人!
跛足道人又唱道:
什么大冤孽,窜贬在烟尘,长安市斩首泼鲜新,受过的凄惶何处寻,怎个痴人!
癞头和尚歌曰:
什么大富贵,宾客盈门,恰金钗十二醉楼春,受用过的家园何处寻,怎个痴人!
跛足道人又歌云:
什么大侥幸,活到九旬,仍死乞白赖恋红尘,那神苑仙府何处寻,怎个痴人!
甄宝玉听罢,大笑道:“今日听此歌,又遭我师奚落,已着实彻悟了!”跛足道士笑说:“侍者也快快对上一首!”甄宝玉便歌道:
风流帐,难算场,死生情,空跳浪。埋头一梦人胡撞,尘寰前定枉悲伤。从此再不把那烟柳故人,金玉拖身想,富贵乡里走一场,空落得高人笑荒唐。
癞头和尚笑道:“善哉,善哉!对的好!对的妙!”甄宝玉道:“恕小子疑愚,怕这大荒山、青梗峰也是梦呢!”一僧一道笑说:“真便是假,假就是真,真真假假,梦里梦外,何足论哉!”三人又大笑一回,那一僧一道便与甄宝玉拱手作辞而别,各自云游去了。
这里甄宝玉转身要走,那顽石急忙又出人言道:“侍者缓步!”甄宝玉不知何故,石头道:“我随侍者下凡一次,磨出光阴,修成圆觉,也可谓无复遗憾了!原想这段新鲜公案,可作传世奇闻,只怕天长日久,记得模糊,故此求侍者将其首尾刻在身上,他日觅个世上清闲无事的人,抄录一番,托他传遍,知道奇而不奇,俗而不俗,或者尘梦劳人,聊倩鸟呼归去,山灵好客,更从石化飞来,亦未可知!”甄宝玉笑道:“只怕那繁华昌盛之地不是建功立业之人,即系糊口谋生之辈,那里有闲情和石兄饶舌,石兄恐是徒有一片好意。”石头那肯听劝,又苦求数次,甄宝玉笑道:“既是如此诚心,我就从了石兄。”遂略施幻术,将石头亲见尽知之事刻在顽石上。然后复化为神瑛侍者,自归赤霞宫。从此:
天外书传天外事,两番人作一番人。
那石头所记经空空道人传抄,乃显于世,后人见了这本传奇,亦曾题过一首《金缕曲》,为作者缘起之言更进一杆,其词云:
欲补天何用?尽销魂,红楼深处,翠围香拥。呆女痴儿愁不醒,日日苦将情种。问谁个,是真情种?顽石有灵仙有恨,只蚕丝,烛泪三生共。勾却了,太虚梦。
话向苍苔空,似依依,玉钗头上,桐花小凤。黄土茜窗成语谶,消得美人心痛。何处吊,埋香故冢?花落花开人不见,哭春风,有泪和花恸。花不语,泪如涌。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8-02-12 23:09:00 +0800 CST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是第一个续写红楼梦结局,把贾宝玉写死的吧!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8-02-12 23:30:00 +0800 CST  

楼主:我是朱志宇

字数:150291

发表时间:2017-11-24 07:2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4-21 15:08:20 +0800 CST

评论数:137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