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行我也up!自续《红楼梦》二十一回,请诸公指摘!

第八十回 觐公侯公子逢旧好 度香魂香菱返故乡
话说迎春去后,邢夫人若无此事,倒是王夫人抚养一场,却实伤感,独在房中叹息。宝玉进来请安,见其面上似有泪痕,并不敢坐,只在旁边站着。王夫人命他坐,宝玉才捱上榻来。王夫人见他瞅着,似不敢言,便道:“你又为何这般呆怔着?”宝玉道:“也不为何,只是昨听见二姐姐这光景,实在替他受不得。虽不敢告诉老太太,却这两夜只是睡不着,想咱们这样家的姑娘,哪里受过这样委屈,况二姐姐最是个懦弱的,向不与人拌嘴,偏偏遇到这样没人心的东西,竟一点不知女孩的好处!”王夫人道:“这也是没法儿的事,你叫我能怎样?”
宝玉道:“我昨儿夜里倒是想了个主意:咱们索性回明老太太,把二姐姐接回来,还叫紫菱洲住着,仍旧我们姐妹弟兄一块儿,省得受孙家那混账行子的气。若他来接,咱们硬不叫他去,只说是老太太的主意,这岂不好?”王夫人听了,且笑且怜,说道:“你又是发了哪里的痴傻,混说的什么胡话,大凡女儿家终究要出门子,嫁到人家去,娘家哪里管得,碰的好就好,碰的不好也就没法儿,哪里都象你大姐姐做娘娘呢?况且你二姐姐是新媳妇,孙姑爷也是年轻,各有脾气,新来乍到的,自然有些扭别。过几年摸着脾气,生儿长女以后,自然就好了。你断不可在老太太面前提半个字,如我知道了撕了你的嘴。”说的宝玉不敢作声。一肚闷气,无处可泄,走到园中,一径往潇湘馆去。
黛玉梳洗才毕,正在那里拿着一本书看,宝玉刚进了门,便放声哭起来。黛玉惊了一跳,问道:“是怎的了,合谁怄气了?”宝玉伏在桌上,低着头,哭的说不出话。黛玉便在椅上瞅着,一会又问道:“到底是别人合你怄了气,还是我得罪了你?”宝玉摇手。黛玉道:“那么着,为何如此伤心?”宝玉道:“我只想着,咱们大家越早些死的越好,活着真真无趣!”黛玉听此话,更觉惊讶,道:“这是为何,你真正发了疯不成?”宝玉道:“也并非是我发疯,我说了你也不免伤心,前儿二姐姐回来的样子和那些话,你也是看见听见的,我想女儿家大了为何要嫁,嫁出去受人这般苦楚,还记得咱们初结海棠社时,吟诗做东,何等热闹,如今宝姐姐家去,香菱也不能来,二姐姐又出了门子,不多几时,园中光景已然大变,知心知意的早晚要散,故此不由心中难过。”黛玉听了这番,渐低了头,身子退至炕上,躺下身去,并不言语。
紫鹃刚拿进茶来,见他二人这般,正在纳闷,只见麝月慌张而来,说:“二爷可在这里,老太太那里叫你快去。”三人不妨,都唬了一跳,黛玉便问麝月道:“老太太叫二爷何事?”麝月道:“我也不知,只闻说是什么闹破了,还要叫琏二奶奶一块儿查问。”吓得宝玉怔了半天,道:“不知又是那个丫头遭了瘟!”黛玉眼已哭红,宝玉见道:“妹妹,我刚才所说不过是些呆话,你也不用伤心,身子保重才好,老太太那边叫我,我看看去就来。”说着便往外走,麝月也忙跟出来,各自散了。
宝玉走到贾母房中,王夫人正陪贾母摸牌,宝玉看见无事,将心放了一半。贾母见他进来,便问道:“你前年那次大病,幸有一个疯和尚和个瘸道士治好,那会子病里,你觉得怎样?”宝玉思忖一番,道:“我记得病的时候,本好好站着,仿佛背里拦头一棍,疼得眼前漆黑,见屋里都是些青面獠牙,拿刀举棒的恶鬼。躺在炕上,又似头上加了几个脑箍,便任什么不知了。到好的时候,又记得堂屋里一片金光直入房中,鬼怪争着躲避,便不复见。我的头也不疼,心上也清楚了。”贾母告诉王夫人道:“这个样也差不多了。”
说着话凤姐也进来了,见过贾母,又回身见过王夫人,说:“老祖宗要问我何事?”贾母道:“你前年害了邪病,可还记得是怎样?”凤姐笑道:“我也不甚记得,但觉身子不由自主,倒象有鬼怪拉扯,要我杀人才好。有什么拿什么,见什么杀什么。自己原觉乏累,只是不能住手。”贾母道:“好的时候可记得?”凤姐道:“好的时候好象空中有人说了几句,却不记得是何话。”贾母道:“这么看来竟是他了,他姐儿俩病重的情形和才说的一样,这老东西竟这样坏心,宝玉枉认了他做干妈。倒是这和尚道人,阿弥陀佛,才是救宝玉性命的,只是没有报答他。”凤姐道:“怎么老太太想起我们的病来?”贾母道:“问你太太去,我懒待说。”王夫人道:“才刚老爷进来说起宝玉的干妈竟是个混账东西,邪魔外道的,如今闹破了,被锦衣府拿去刑部监,要问死罪。前几天被人告发,那人叫潘三保,有一所房子卖与斜对过当铺子,这房子加了几倍价钱,潘三保还要加,当铺那里还肯,潘三保便买属了这老东西,因他常到当铺去,当铺里的内眷都与他相好,他便使了个法,叫人家内人得了邪病,家翻宅乱起来,他又去说这病他能治,用些神马纸钱烧献,果然见效。就向人家内眷索了十几两银子,岂知老佛爷有眼,应该败露了。这一天急要回去,掉了一个绢包,当铺里人捡起一看,里头有许多纸人,还有四丸香,正诧异着,那老东西倒回来找这绢包,就把他拿住,身边一搜,搜到个匣子,里面有象牙刻的一男一女,不穿衣服,光着身子的两个魔王,还有七根朱红绣花针,立时送到锦衣府去,问出许多官员家大户太太姑娘们的隐情事来,所以知会了营里,把他家中一抄,抄出好些泥塑的煞神,几匣子闹香,炕背后空屋子里挂着一盏七星灯,灯下有几个草人,有头上戴着脑箍的,有胸前穿着钉子的,有项上拴着锁子的,柜子里无数纸人,底下几篇小账,上面记着某家验过,应找银若干,得人家油钱香分不计其数。”凤姐道:“咱们的病,一准是他,我记得咱们病后,那老妖精向赵姨娘处来过几次,要向赵姨娘讨银子,见了我便脸上变貌变色,两眼黧鸡似的,我当初猜疑几遍,总不知是何原故,如今说起来,却都是有因的,只是我在这里当家,自然惹人恨怨,怪不得治我,宝玉可和人有什么仇,怎忍下这般毒手!”贾母道:“焉知不因我疼宝玉不疼环儿,竟给你们种了毒呢?”王夫人道:“这老货已问了罪,决不好叫他来对证,没有对证,赵姨娘那里肯认账,事情又大,闹出来外面也不雅,等他自作自受,少不得要自己败露的。”贾母道:“你这话说的也是,这样事没有对证,也难做准。只是佛爷菩萨看的真,他们姐儿两个,如今又比谁不济了呢?过去的事凤哥儿也不必提,今天你和你太太都在我这边吃了,晚饭再过去罢。”遂叫鸳鸯、琥珀等传饭。凤姐赶忙笑道:“怎么老祖宗倒操起心来”王夫人也笑了。
次日宝玉起来,梳洗已毕,早有小厮传进话来说:“老爷叫二爷说话。”宝玉忙整理了衣服,至梦坡斋请安。贾政道:“今儿跟大爷到临安伯那里听戏去。”宝玉喜欢的了不得。原来南安府里新到一班戏子,都说是个名班,临安伯高兴,唱两天戏请想好的世家弟兄瞧瞧,热闹一番,便请了贾赦、贾政,贾政衙门里有堂派的事,遂不能去,倒是让贾赦带着宝玉应酬。袭人正着急听信,见说听戏,倒也欢喜。宝玉便换上衣服,带了焙茗、扫红、锄药三个小子出来,见过贾赦,请安上车,来到临安伯府中。门上人回进去,一会子出来说:“老爷请。”于是贾赦带着宝玉走入院内,只见宾客喧阗。贾赦宝玉见了临安伯,又与众宾客都见过礼,大家坐着说笑了一回。一个掌班的拿着本戏单,一个牙笏,向上打了一个千儿,请各位宾客赏戏,先从尊位点起,挨至贾赦,也点一出。那人回头见宝玉,便不向别处去,竟抢步上来打个千儿道:“求二爷赏两出。”宝玉见那人面如傅粉,唇若涂朱,鲜润如出水芙蓉,飘扬似临风玉树,竟是蒋玉菡。日前闻得他带着小戏儿进京,也不曾到自己那里,此时见了又不好站起,只得笑道:“你多早晚来的?”蒋玉菡将手在其身上一指,笑道:“怎么二爷不知道?”宝玉因众人在坐,也难说话,便胡乱点了一出。蒋玉菡去后,便有几个议论开来,或说其向来是唱小旦,如今不肯唱小旦,年纪也大了,就在府里掌班。头里改过小生,也攒了好些钱,家里已有两三个铺子,只是不肯放下本业,依旧领班。或云想必成了家。又有的说尚未定亲,他倒是拿定一个主意,说是人生配偶乃关系一生一世之事也,万不可混闹,不论贫贱尊卑,总要配得上他的才能,所以至今尚未娶亲。宝玉听了,暗自忖度道:“不知日后谁家的女孩儿嫁他,若嫁到这般人材,也算是不辜负了。”那时开了戏,有昆腔、高腔,并有弋腔、梆子腔。
过了晌午,便摆开桌子吃酒。又看了一回,贾赦便欲起身。临安伯过来留道:“天色尚早,听闻蒋玉菡还有一出《占花魁》,他们顶好的首戏”宝玉巴不得贾赦不走,贾赦便又坐一会。果然蒋玉菡扮着秦小官服侍花魁醉后神情,将怜香惜玉的意思做得极情尽致。以后对饮对唱,缠绵缱卷。宝玉不看花魁,只把双眼独射在小秦官身上,更加蒋玉菡声音响亮,口齿清楚,控腔落板,宝玉的神魂都唱进去了。直等这出戏进场后,方知蒋玉菡极是情种,非寻常戏子可比。因想着《乐记》上说:“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所以知声、知音,知乐,有许多讲究。声音之原,不可不察。诗词一道,但能传情,不能入骨,自后想要讲究讲究音律。宝玉想出了神,忽见贾赦起身,主人不及相留,宝玉没法,只得跟着回来,到了家中,贾赦自回那边,宝玉见过贾政后,回怡红院。
且说宝玉看戏去后,怡红院中清净闲暇,袭人倒可做些活计,拿着针线要绣个槟榔包,又想到自己终身本不是宝玉的正配,原是偏房,宝玉的为人却还拿得住,只怕是娶了个厉害的,自己便是香菱的后身。想到此,越发脸红心热,拿着针不知戳到那里,便把活计放下,到园中逛逛,竟到了潇湘馆。
黛玉正在看书,见是袭人,欠身让坐。袭人迎上来问:“姑娘这几日身子可大好?”黛玉道:“那里能够,不过是略硬朗些,你在家里做什么呢?”袭人道:“今儿宝二爷跟着大老爷去临安伯府第看戏,房中闲暇,故到姑娘这瞧瞧。”说着,紫鹃拿茶进来,袭人站起接着。黛玉道:“如今宝姐姐隔断了,连香菱也不过来,自然是闷的。”袭人道:“你还提香菱,这才苦呢,撞到这位太岁奶奶,难为他怎么活!”把手伸着两个指头道:“说起来,比他还厉害,连外头的脸面都不顾了。”黛玉接着道:“他也够受了,只不过尤二姑娘怎么死了?”袭人道:“可不是,想着都是一个人,不过名分里头差些,何苦这样毒?外面名声也不好听。”黛玉从不闻袭人背地里说人,今听这话有因,便说道:“这也难说,但凡家庭之事,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袭人道:“做了旁边人,心里先怯了,那里感去欺负人。”
一语未了,只听一个婆子在院里问:“这里是林姑娘的屋子么?那位姐姐在这么呢?”雪雁出来一看,依稀记得是薛姨妈那边的人,便问道:“作什么?”婆子道;“我们姑娘打发来给这里林姑娘送东西的。”雪雁道:“你略等等。”便进来回了黛玉,黛玉叫令他进来,那婆子进来请了安,且不说送什么,只是觑着眼瞧黛玉,看的黛玉脸上不好意思起来,问道:“宝姑娘叫你来送些什么?”婆子方笑着回答:“我们姑娘给姑娘送了一瓶蜜饯荔枝来。”回头又瞧见袭人:“这位姑娘不是宝二爷屋里的花姑娘么?”袭人笑道:“妈妈怎么认得我?”婆子笑道:“我们只在太太屋里看屋子,不大跟太太姑娘出门,所以姑娘们都不大认得。姑娘们碰着到我们那边去,我们都模糊记得。”说着,将个瓶子递给雪雁,又回头看黛玉,笑着向袭人道:“怨不得我们太太说这林姑娘和你们宝二爷是一对儿,原来真实天仙似的。”袭人见他说话造次,连忙岔道:“妈妈你乏了,坐坐吃茶罢。”婆子笑嘻嘻的说:“我们那里忙呢,都张罗琴姑娘的事呢,姑娘还有两瓶荔枝,叫给宝二爷送去。”黛玉道:“妈妈既对此地不熟,姨妈为何不让香菱送来?”婆子听了,变了脸色道:“姑娘还提呢,自从我家老爷新娶了这位奶奶,处处刁难香菱姑娘,家里闹得翻了天似的,可怜那香菱姑娘命薄,害了血症,昨儿夜里不中用,竟是去了。”惊得黛玉、袭人一跳,忙问其原委。
原来那夜香菱浑身炙热,诸药无用,恍惚间,似回到南边,飘飘荡荡,走进一城中古巷,巷口旁有座小庙,墙壁坍颓,露出几株古松,倒也苍老。香菱闲步进庙,但见庙内神像,金身脱落,殿宇歪斜,旁有断碣,字迹模糊,也看不明白,香菱意欲行至后殿,忽然听见有人叫他,忙仔细看去,只见一株翠柏下荫着一间茅庐,一位道长,鹤氅纶巾,仙风道骨,正站在门口,面貌甚熟,却不知是何人,香菱思忖一回,上前问道:“请问仙长,从何处来,这里是什么地方?”那道长道:“此地乃姑苏城葫芦庙,正是你家所在。”香菱诧异道:“我长了二十岁,只知道被人拐卖,并不记得故乡何处,仙长即知我家乡在此,可还知家中尚存何人,父母是否安在?”道长前抚之道:“我的儿,我就是你生身之父,姓甄名费字士隐,你母亲封氏,单生你一女,名唤英莲。五岁上因上元佳节,家人抱你到街上看灯,不料一时走失,后来葫芦庙失火,延烧家产,我与你母亲投奔你外祖父家栖住。我就弃舍红尘,出家在外已经十有五年,今知你在薛家孽债已完,特来送你到太虚幻境去结案的。”香菱闻言,跪倒在地,拉住士隐袍袖,大哭道:“今日能认着父亲,死也无憾!不知我母亲现在何处,爹爹可带我去见见母亲?”士隐扶起香菱,叹道:“我的儿,你母亲如今现在你外祖家里,但你今并非生人,阴阳路隔,岂能相见?你也不必伤悲,且同我到太虚幻境去,与你们先去的那些姊妹相逢,亦可稍慰寂寞!”香菱亦不顾真假,且喜且泣,魂魄遂与士隐离了姑苏,飘然而去。
至晨时方有薛家婆子来看香菱,却见身体早已凉了。婆子急忙回禀薛姨妈,薛姨妈、宝钗悲戚不已,赶至香菱屋中料理,薛蟠想起他平日的好处,也心生悔意,后由宝钗出银钱买上好棺椁,把香菱盛殓,又恐众姊妹伤心,一时未传话来。黛玉闻知此事,想起教香菱作诗的情分,不免叹息垂泪,那婆子自知多言,急忙颤颤巍巍告辞出去。袭人和黛玉又说一回话,也回去了。
一时晚妆将卸,黛玉进了套房,抬头看见荔枝瓶,不禁又记起人间老婆子的言语,心想宝钗搬走,迎春出嫁,香菱病死,莫非真要应了昨日宝玉的一番混话?当此黄昏人静,千愁万绪,堆上心来。正在沉吟,只听见外面有人说道:“林姐姐在家里呢吗?”黛玉口内答应着,只见两个人已经进来,却是探春和湘云。彼此问了好,雪雁倒上茶来,大家喝过,黛玉遂把香菱病死之事说了,探春、湘云亦感诧异,不免唏嘘一回。又想起前年的菊花诗来,黛玉道:“宝姐姐自从挪出去来了两遭,如今索性不来了,真真奇怪,我看他终久还来是不来!”探春道:“怎么不来,横竖要来的,如今是他们尊嫂有些脾气,和薛大哥闹得欢,又兼姨妈上了年纪,香菱今又死了,自然得宝姐姐照料一切,那里还比先前有功夫?”众人称是。忽听得呼喇喇一片风声,吹了好些落叶,打在窗纸上。停了一回儿,又透过一阵清香来,众人闻着,湘云便道:“这是何处来的香风,这像什么香?”黛玉道:“好象木樨香。”探春笑道:“林姐姐终不脱南边人的话,这冬月里那里还有桂花?”黛玉笑道:“原是啊,不然怎不竟说桂花香,只说相似呢。”湘云道:“三姐姐,你也别说,你可记得十里荷花,三秋桂子?在南边,正是晚桂开的时候,你只没有见过罢了,等你明日到南边去的时候,你自然也就知道了。”探春笑道:“我有什么事到南边去,况且这个我也是早知道的,不用你们说嘴。”湘云只抿着嘴儿笑。黛玉道:“妹妹,这可说不齐,俗语说人是地行仙,今日在这里,明日就不知在那里。譬如我,原系南边人,如何到了这里?”湘云拍着手笑道:“今儿三姐姐可被林姐姐问住了,不但林姐姐是南边人到这里,就是我们这几个人就不同,也有本来是北边的,也有根子是南边的,生长在北边,也有生长在南边,到这北边的,今儿大家都凑在一处,可见人总有一个定数,大凡地和人总是各自有缘分的。”众人听了都点头,探春也跟着笑,大家又说了会儿闲话,将要散了。又见鸳鸯从外面进来,对探春道:“原来三姑娘在这里,可是让我好找,老太太那里急着叫你过去呢?”不知端的,下回分解。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7-11-23 23:29:00 +0800 CST  
潜水了很久,喜欢红楼梦,研究红楼梦,很想知道曹雪芹笔下的结局是什么样子,自己也有了些心得,写成议论文长篇大论,或者揭秘什么的,甚觉无趣,就像有的吧友说的:“”你研究的这么明白,你也续一个!”我觉得说得很有道理,就愉快的写起来。由于文言文水平太差,很多地方借用了高鹗续书的内容,诗文更是打油诗水平,情节更是简略,更像是个题纲!但也是我个人观点的展示,以供大家批评指正,一起讨论喷饭罢了。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7-11-23 23:40:00 +0800 CST  
第八十一回省宫闱贾元春染恙 闹闺阁薛宝钗吞声
话说探春、湘云二人在潇湘馆与黛玉谈笑,忽见鸳鸯从外面进来,道是老太太那里叫探春过去,众人不知何故,探春遂对黛玉道:“林姐姐好生歇着,让史妹妹多陪你一会,老太太叫我呢。”便留下湘云,跟着鸳鸯到了贾母屋里,贾政、王夫人也在,探春请了安,侍立一侧。原来中秋之后便有官媒婆来求说探春,说是南安郡王之孙要聘妃,贾政亦是高兴,拈髯笑道:“儿女姻缘果然有一定的,儿子早年往南安王府赴宴,席间就曾见过郡王孙,长得甚好。况王府素来与咱们相好,这桩婚事却是难得的狠!”贾母笑道:“那你还得谢我们娘们儿,前儿庆生,南安太妃过来,我便让探丫头出来,太妃瞧着他模样俊俏,知书达礼的,才有了这件好事!”王夫人向探春笑道“多亏老太太用心,还不快点谢老太太!”探春听闻南安郡王府来聘自己,初唬了一跳,心里自然欢喜,笑道:“孙女的婚事全在老太太身上,皆由老太太作主!”贾母道:“罢了,也是探丫头争气,该有这份福分。只是事情虽是定了,到底还未下聘,不必和别人说这些话。”王夫人笑道:“老太太说的狠是!”贾母又让凤姐过来,叫他明儿先预备探春的妆奁。凤姐拉着探春笑道:“竟有这般天大的好事,不想三姑娘竟也有王妃的命!”贾母笑道:“猴儿就你话多,到外头可别到处乱嚷才好!”几人又说笑一会儿,贾政、王夫人、探春、凤姐便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且说宝玉从临安伯府回来,听袭人说到香菱死事,只叹息道:“世上又少了个干净人。”袭人、麝月便服侍他早早睡下了。两个才也睡了,及至睡醒一觉,听得宝玉在榻上还是翻来覆去,袭人心知他为香菱伤心,问道:“你还想着呢?倒别胡想了,养养神明才好。”宝玉道:“我也是这么想,只是睡不着,你来给我揭去一层被。”袭人道:“天气凉,别揭罢。”宝玉道:“我心里烦躁的狠。”自己把被窝褪下来。袭人急忙起来按住,把手去他头上一摸,觉得微微有些发烧。袭人道:“你别动,有些发烧了。”宝玉道:“可不是。”袭人道;“这是怎么说呢?”宝玉道:“不怕,是我心烦的原故,你别吵嚷,省得老爷太太知道了,闹出别的乱子。”袭人听着觉得可怜,说道:“我靠着你睡罢!”便和宝玉捶了一回脊梁,不知不觉才都睡着了。至次日天明,天气陡寒,袭人向宝玉道:“今日冷的紧,早晚宁使暖些!”遂将晴雯补的雀金裘给宝玉穿上,宝玉忽想起蒋玉菡给的汗巾,遂向袭人道:“你那年没有系的那条红色汗巾还有没有?”袭人道:“我搁着呢,问他作甚?”宝玉道:“我只是白问问。”袭人道:“你何必如此操心,想与这些混账人,倒不如静静念书,把这些没要紧的事撂开也好,不是我多话,一个人知书达理,就该往上巴结,就是心爱的人来了,也叫他瞧着喜欢尊敬才好。”宝玉听着厌烦,道:“我并不闹什么,偶然想起,无论有无,我白问一句,何必用这些话呛我。”便要往潇湘馆来,出门便逢到黛玉扶着紫鹃过来,宝玉大喜,笑道:“妹妹身体可大好了!”黛玉道:“也罢了,只是昨儿袭人姐姐来看我,今日须来瞧瞧他,这也是礼尚往来的道理。”袭人笑道:“姑娘今天怎么来了?”说着将黛玉迎入,与宝玉一块儿坐炕上,袭人又给黛玉上茶,说些闲话,聊及探春,那袭人清早去园子里,已从王夫人丫鬟处风闻探春定亲之事,遂与宝玉、黛玉说了,哪知宝玉怔了半晌,啊的一声哭倒在炕上,唬得袭人、黛玉都来扶起,袭人说:“这是怎的?三姑娘能嫁到南安郡王府,岂不是件喜事?”宝玉道:“喜什么?这日子真真过不得了,晴雯、香菱死了,宝姐姐也不得来,二姐姐碰着个混账不堪的东西,三妹妹又要出嫁,总不得见的。咱们这些人真的是要散了。”说罢,又急忙站起,拉着袭人、黛玉的手道;“你二人终是要待我化了灰再散不迟!”黛玉掩其嘴道:“又说胡话!”宝玉定了一回子神,袭人、黛玉又劝慰一番,这才感好些。
这里凤姐带着平儿、小红往秋爽斋给探春打理妆奁回来,方坐到炕上,旺儿家的回来说:“迎姑娘那里打发人来请奶奶安,还说并没有到上头,只到奶奶这里来。”凤姐听了纳闷,不知又是何事,遂叫那人进来,问;“姑娘在家好吗?”那人道:“有什么好的,奴才并不是姑娘打发来的,实在是司棋的母亲央我来求奶奶的。”凤姐道:“司棋数月前已经出去了,为什么来求我?”那人道:“自从司棋出去,终日啼哭,忽一日他表弟来了,他母亲见了,恨得什么似的,说他害了司棋,一把拉住要打。那小子不敢言语,谁知司棋听见急忙出来,老着脸和他母亲道:我是为他出来的,我也恨他没良心,如今他来了,妈要打他,不如勒死我。他母亲骂他:不害臊的东西,你心里要怎样?司棋说道:我一时失脚上了他的当,我就是他的人了,我恨他为何这般胆小,一身做事一身当,为何要逃。就是他下辈子不来,我也一辈子不嫁人的。妈要给我配人,我原拼着一死的,今儿他来了,妈问他怎么样,若是他不变心,我在妈跟前磕了头,只当是我死了,他到那里,我跟着到那里,就是讨饭吃也是愿意的。他妈气得不得,便哭着骂道:你是我的女儿,我偏不给他,你敢怎么着?那知道司棋这东西糊涂,竟一头撞在墙上,把脑袋撞破,鲜血直流,竟死了。他妈哭着救不过来,便要叫那小子偿命,他表弟说道:你们不用着急,我在外头原发了财,因想着他才回来的,心也算是真了,你们若不信,只管瞧。说着,打怀里掏出一匣子金珠首饰来。他妈妈看见就心软了,说:你既然有心,为什么总不言语?他外甥道:我若说了,怕他只是贪图我银钱,如今他只为人,就是难得的。我把金珠给你们,我去买棺盛殓他。那司棋的母亲接了东西,也不顾女孩儿了,便由着外甥去,那里知道他外甥叫人抬着两口棺材来,司棋的母亲看着诧异,说:怎么棺材要两口?他外甥笑道:一口装不下,得两口才好。司棋的母亲见他外甥又不哭,想是心疼的傻了。岂知他忙着把司棋收拾了,也不啼哭,眼错不见,把带的小刀子往脖子里一抹,也就抹死了。司棋的母亲懊悔起来,倒哭得了不得。如今坊上知道了,要报官,他急了,央我来求求奶奶说个人情,他再过来给奶奶磕头。”凤姐听了,唏嘘道:“那有这样傻丫头,偏偏的就碰见这个傻小子!怪不得那日翻出东西来,他心里没事人似的,敢只是这么个烈性孩子,也罢了,你回去告诉他,我和你二爷说,打发旺儿给他厮掳就是了。”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7-11-24 21:49:00 +0800 CST  
凤姐打发那人去了,周瑞家的又进来道:“刚儿林姑娘的丫头紫鹃姑娘来问我,说林姑娘现在病着,想那里支用一两个月的月钱,如今吃药虽是公中的,零用也得几个钱。”凤姐低头半日,说道:“竟这么着吧,我给他几两银子使罢。也不用告诉林姑娘,这月钱却是不好支的,一个人开了例,要是都支起来,那如何使得呢,你知道赵姨娘和三姑娘拌嘴,也无非为的是月钱。况且近来你也知道,出去的多,进来的少,总绕不过弯儿来。不知道的,还说我打算的不好,更有那一种嚼舌根的,说我搬到娘家去了。周嫂子,你倒是那里经手的,这个自然还知道的。”周瑞家的道:“真正委屈死人,这样大门头儿,除了奶奶这样心计当家罢了,别说是女人当不来,就是三头六臂的男人,还撑不住呢。还说这些个混账话!”说着,又笑道:“奶奶还没听见呢,外头的人更糊涂呢,前儿周瑞回家来,说起外头的人打谅着咱们府里不知怎样有钱呢。也有说贾府的银库几间、金库几间,使的家伙都是金子镶了玉石嵌的。也有说姑娘做了王妃,自然皇上家的东西要分的一半子给娘家,前年贵妃娘娘省亲回来,我们还亲见他带了几车金银回来,所以家里收拾摆设的水晶宫似的。那日在庙里还愿,花了几万银子,只算得牛身上拔了一根毛罢咧!有人还说他门前的狮子只怕还是玉石的呢,园子里还有金麒麟,叫人偷了一个去,如今剩下一个了。家里的奶奶姑娘不用说了,就是屋里使唤的丫头们也是一点儿不动,喝酒下棋,弹琴画画,横竖有服侍的人呢,单管着穿罗罩纱,吃的戴的,都是人家不认得的,那些哥儿姐儿们更不用说,要天上的月亮,也有人去拿下来给他顽。还有歌儿呢,说是宁国府、荣国府,金银财宝如粪土,吃不穷,穿不穷,算来”说道此,猛然咽住。凤姐听了,明白必是句不好的话了,便不追问,因说道:“那都没要紧,可这金麒麟的话从何而来?”周瑞家的笑道:“就是庙里的老道士送给宝二爷的小金麒麟,后来丢了几天,亏了史姑娘捡到还给他,外头就造出这个谣言来,奶奶说这些人可笑不可笑?”凤姐道:“这些话倒不是可笑,倒是可怕!咱们一日难似一日,外面还是这么讲究,俗语说的,人怕出名猪怕壮,况且又是个虚名,这些闲话都是遭祸的来由!”周瑞家的道:“奶奶虑的是,可满城的茶坊、酒铺、胡同都是这样说,也不是一年了,那里握得住众人之口。”凤姐点头,因叫平儿称了几两银子,递给周瑞家的道:“你先拿去交给紫鹃,只说我给他添补买东西的,若要官中的,只管要去,别提这月钱的话,他也是个伶透的,自然明白我的话。”周瑞家的接了银子,答应着出去。
凤姐便在房中吩咐预备晚饭,因问道:“你们煮了粥没有?”小红连忙去问,回来道:“预备了。”凤姐道:“你们把那南边来的糟东西弄一两碟来罢。”秋桐答应了,叫丫头们伺候。平儿走来笑道:“我倒忘了,今儿晌午,水月庵的师傅打发人来,要向奶奶讨两瓶南小菜,还要支用几个月的月银,说是身上不受用。我问那婆子如何不受用,他说前天夜里因那些小沙弥小道士里头有几个女孩子睡觉没有吹灯,他说了几句不听。那夜看见他们三更以后灯还点着,便叫他们吹灯,个个都睡着了,没有答应,只得自己亲自起来给他们吹灭。回到炕上,见有一男一女两人坐在炕上,他赶着问是谁,那里把根绳子往他脖子上一套,他便叫起人来,众人听见,点上灯一齐赶来,”已经躺在地下,满口白沫,幸亏救醒了,此时还不能吃饭,所以叫人寻些小菜。我因奶奶不在房中,不便给他,就说奶奶此时没空,在上头呢,回来告诉,便打发他回去了,刚才听见说起南菜,方想起来,不然就忘了。”凤姐听了道:“南菜不是还有呢,叫人送去些就是了,那银子过一天叫芹哥来领。”又见小红进来道:“刚才二爷差人来,说是今晚城外有事,不能回来,先通知一声。”凤姐道:“是了。”
说着,听见小丫头从后面喘吁吁的嚷着直跑到院子里来,外面平儿接着,还有几个丫头,咕咕唧唧说话。凤姐道:“你们说什么呢?”平儿道:“小丫头子有些胆怯,说鬼话。”凤姐叫那丫头进来,问道:“什么鬼话?”丫头道:“我刚才到后面叫打杂儿的添煤,只听得三间空房子里哗喇哗喇的响,我还道是猫儿耗子,又听见嗳的一声,像个人叹气似的,我害怕,就跑回来了。”凤姐骂道:“胡说!我这里断不兴说神说鬼,也从不信这些个话,快滚出去!”那丫头出去了,凤姐叫彩明将一天零碎日用帐对过一遍,时已将近二更。大家又歇了一回,略说些闲话,遂叫各人安歇去罢,凤姐也自睡下。
将近三更,凤姐似睡未睡,但觉身上汗毛一咋,自己惊醒。越躺着越发起渗来,因叫平儿、秋桐过来作伴。二人也不解何意。秋桐本不顺着凤姐,后贾琏因尤二姐之事不大爱惜他,加之凤姐笼络,倒也安静,只是心里比平儿差得多,外面情而已。见凤姐不受用,只得端上茶来。凤姐喝了一口,道:“难为你,睡去吧,只留平儿在这里就够。”秋桐却要献殷勤,因说道:“奶奶睡不着,倒是我们两个轮流坐坐也使得。”凤姐一面说,一面睡着了。平儿、秋桐见其已睡,听得远远的鸡叫,二人方都穿着衣服略躺下,寻即天亮。连忙起来服侍凤姐梳洗,凤姐因夜中之事,心神恍惚不宁,甚觉不适,只是一味要强,仍挣扎起来。不提。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7-11-24 21:53:00 +0800 CST  
到了腊月,贾琏一早走到外面,就有小厮迎上来道:“大老爷叫二老爷说话呢。”贾琏急忙过来,见了贾赦。贾赦道:“方才风闻宫里头传了一个太医院御医、两个吏目去看病,想来不是宫女下人,这几日娘娘宫里有何消息?”贾琏不知,贾赦道:“你速去问二老爷和你珍大哥,不然,该叫人去太医院打听一番才是。”贾琏答应着,吩咐人往太医院去,自己去见贾政、贾珍,贾政听了这话,因问是那里的风声,贾琏说是贾赦听闻,说着退下,去找贾珍,只见贾珍迎面而来,贾琏忙告诉贾珍,贾珍道:“我正为也听见这话,来回大老爷和二老爷。”两人遂同来见贾政,贾政道:“如系元妃,少不得终有信的。”
到了晌午,打听的人尚未回来。门上人进来,回说:“有两个内相在外面要见二位老爷呢。”贾赦命其请入,门上人领了老公进来。贾赦、贾政迎至二门外,先请了娘娘的安,一面同着进来,至厅上让坐。老公道:“前日这里贵妃娘娘有些欠安,昨日奉过旨意,宣召亲定四人进里头探问,许各带丫头一人,余皆不用。亲丁男人只许在宫门外递个职名,请安听信,不得擅入。准于明日辰巳时进入,酉时出来。”贾赦、贾政等站着听了旨意,复又坐下,让老公吃茶毕,老公辞去。
贾赦、贾政送出大门,回来先禀贾母,贾母道:“亲定四人,自然是我和你们两位太太,那一个人呢?”众人也不敢答言,贾母思忖一回,道:“必得是凤姐,他诸事有照应,你们爷们各自商量去罢。”
次日黎明,各间屋子丫头们将灯火俱已点齐,太太们各梳洗毕,爷们亦各整顿好,一到卯时,林之孝和赖大进来,到二门口回道:“轿车俱已齐备,在门外伺候着呢。”不一时,贾赦、邢夫人也已过来,用过早饭,凤姐先扶着贾母出来,众人围随,各带使女一人,缓缓前行。又命李贵等二人先骑马去外宫门接应,自己家眷随后。文字辈至草字辈各自登车骑马,跟着众家人,一齐去了,贾琏、贾蓉在家留守。
贾府的车辆轿马俱在外西垣门口歇下等着,一回便有两个内监出来道:“贾府省亲的太太奶奶们着令入宫探问,爷们俱着令内宫门外请安,不得入见。”门上人叫快进去,贾府中四乘轿子跟着小内监前行,贾家爷们在轿后不行跟着,令众家人在外等候,走近宫门口,几个老公在门上坐着,见他们来了,遂站起来说道:“贾府爷们到此。”贾赦、贾政便捱次立定,轿子抬到宫门口,便都出了轿,早有几个小内监引路,贾母等各有丫头扶着不行,至元妃寝宫,只见奎壁辉煌,琉璃照耀,又有两个小宫女传谕道:“只用请安,一概仪注都免。”贾母等谢了恩,来床前请安毕,元妃赐坐,贾母等又告坐。元妃便向贾母道:“近日身上可好?”贾母扶着小丫头,颤颤巍巍站起,答应道:“托娘娘鸿福,起居尚健。”元妃又向邢夫人、王夫人问好,邢、王二夫人站着回话。元妃又问凤姐家中度日若何,凤姐站起来回奏道:“尚可支持。”元妃道:“这些年难为你操心。”凤姐正要站起来答话,一宫女传进许多职名,请娘娘龙目,元妃看过,乃贾赦、贾政等若干人,便止不住落泪,宫女递过绢子,元妃拭泪穿谕道:“今日稍安,令他们外面暂歇。”贾母等站起,谢了恩,元妃含泪道:“父女弟兄,反不如小家子得以常常亲近。”贾母等忍泪道:“娘娘不用悲伤,家中已托娘娘的福多了。”元妃又问:“宝玉近来若何?”贾母道:“中秋后害了病,今日方痊愈,依旧不误正途的样子。”元妃道:“该挑个贤良淑德的女孩好好管教一番了。”遂命外宫赐宴,便有两个宫女、四个太监引到一处宫里,已摆设齐整,各按坐次坐下了,不必细述。一时吃完饭,贾母带着婆媳三人谢过宴,又耽搁一回,已近酉初,不敢羁留,俱各辞退。元妃命宫女引道,送至内宫门,门外仍是四个太监送出。贾母等依旧坐着轿子出来,贾赦接着,贾府众人一齐出来,到家中又要安排明后日进宫,仍让照应齐集,不提。
且说香菱死后,薛蟠越发疏远金桂,金桂赌气,就赶了薛蟠出去,日间拌着嘴没有对头,只剩得宝蟾一人同住,既给了薛蟠作妾,宝蟾的意气又不比从前,金桂看去更是一个对头,自己也后悔不来,一日吃了几杯闷酒,躺在炕上,便要借那宝蟾做个醒酒汤,因问着宝蟾道:“大爷前日出门,到底去了那里,你自然是知道的了。”宝蟾道:“我那里知道,他在奶奶跟前还不说,谁知道他那些事!”金桂冷笑道:“如今还有什么奶奶太太的,都是你们的世界了。别人是惹不得的,有人庇护着,我也不敢去虎头上捉虱子,你还是我的丫头,问你一句话,你就和我摔脸子,说塞话,你既这么有势力,为什么不把我勒死,那不清静了么!偏我又不死,碍着你的道了。”说着便哭天哭地起来。金桂越发性起,爬下炕来,要打宝蟾。宝蟾也是夏家的风气,半点不让,金桂将桌椅杯盏尽行打翻,宝蟾只管喊冤叫屈,那里理会他,岂知薛姨妈在宝钗房中听见如此吵嚷,遂想过去看看。宝钗道:“依我说妈妈不用去,由着他们闹去,这也是没法儿的事。”薛姨妈道:“这哪里还了得!”说着,扶了丫鬟,往金桂这边来,宝钗只得跟着过去。
母女同至金桂房门口,听见里头正还嚷哭不止,薛姨妈道:“你们是怎么样,又这般家翻宅乱起来,这还成何体统?矮墙浅屋的,难道都不怕亲戚听见笑话?”金桂屋里接声道:“我倒怕人笑话呢,只是这里扫帚颠倒竖,没有主子,也没有奴才,没有妻,也没有妾,是个混账世界,我们夏家门子里没有这样规矩,实在受不得你们家这样委屈!”宝钗道:“大嫂子,妈妈因听见闹得慌,才过来的。就是问得急些,没有分清奶奶宝蟾两字,也没有什么,如今且先把事情说开,大家和和气气过日子,也省的妈妈天天为咱们操心。”薛姨妈道:“是啊,先把事情说开了,你再问我的不是也不迟。”金桂道:“好姑娘,好姑娘,你是个大贤大德的,日后必然有个好人家,好女婿,决不向我这样守活寡,举眼无亲,叫人骑上头来欺负,我是个没心眼儿的,只求姑娘我说话别往死里挑捡,我从小至今没有爹娘教导,再者我们屋里老婆汉子的事,姑娘也管不得!”宝钗听了,羞气难当,见母亲这样,亦是疼不过,因忍气道:“大嫂子,我劝你少说几句,谁挑捡你,谁又欺负你,不要说是嫂子,就是丫头下人我也没有加他一点声气。”金桂听了这话,更加拍着炕沿大哭起来,说:“我知道秋菱死了,姑娘明面不说,背地里必是怨我的。况且我是新来乍到,又不会献殷勤,何苦来!天下有几个都是贵妃的命,行点好吧!别修的象我嫁个糊涂行子守活寡,那就是活活现了眼了!”薛姨妈听到这里,万分气不过,便站起身来道:“不是我护着自己女儿,他句句劝你,你却句句怄他,你有什么过不去,不要寻他,勒死我倒也希松!”宝钗忙劝道:“妈妈不用动气,咱们既来劝他,自己生气倒多了层气,不如且出去,等嫂子歇歇再说。”因吩咐宝蟾道:“你可别再多嘴了。”跟着薛姨妈出得房来。
走过院子里,就有贾母身边的丫头鸳鸯迎面走来,薛姨妈道:“你那里来的,老太太身上可安?”鸳鸯道:“老太太身上好,叫来请姨太太安,还谢谢前儿的荔枝,还给琴姑娘道喜。”宝钗问他何时来,鸳鸯说已来了有一会。薛姨妈料他也知,红着脸道:“如今我们家里闹得也不象过日子的人家,叫你们那边听见笑话。“鸳鸯道:”姨太太说那里话,谁家没个碟大碗小,磕着碰着的呢。那是姨太太多心罢了。“说着,跟了回薛姨妈房中,略坐了一回就去了。宝钗正要嘱咐莺儿些话,听见薛姨妈忽然叫到:”左肋疼痛的很!“说着,向炕上躺下,唬的宝钗手足无措,不知端的,下回分解。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7-11-24 21:55:00 +0800 CST  
这里简单说一下我对司棋结局的看法,司棋和她表弟潘又安偷情被鸳鸯发现,原文说她因心中惧怕已经得了重病,鸳鸯还去看她,显然是在为后文司棋的死亡做铺垫,等到抄检大观园后,司棋被逐,曹雪芹的原意应该是她不久就已经病死了,就跟之前的柳五儿一样,由哪个丫鬟或者婆子提一句:“司棋那丫头前儿竟死了”就完了,不会像高鹗写的轰轰烈烈,双双殉情,高鹗在处理司棋结局的方向就是错的,结果还带跑偏了一大波人,如刘心武写司棋竟然自焚而死,更加夸张、刺激、暴力!我更认为在曹雪芹笔下,像司棋这类丫鬟大多都是无声无息的死的。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7-11-24 22:15:00 +0800 CST  
第八十二回 贾存周报升郎中任 薛文龙复惹放流刑
却说薛姨妈一时因被金桂这场气怄得肝气上逆,左肋作痛,宝钗明知是此原故,也等不及医生来看,先叫人买几钱钩藤来,浓浓煎一碗,给母亲吃了。又给薛姨妈捶腿柔胸,停了一会,略觉安顿。薛姨妈又悲又气,气金桂撒泼,悲宝钗之涵养,倒觉可怜。宝钗又劝一番,薛姨妈恍惚睡去,肝气亦渐平和。及其醒来,宝钗道:“妈妈莫要将这等闲气放在心上,过几日走的动,乐得往老太太姨妈处散散闷,家里横竖有我照顾,谅他也不敢怎样。”薛姨妈听着落泪,点头称是。
自元妃痊愈之后,贾府中俱各欢喜,过了些日,有几个老公至贾府,兼带着绢帛银两,宣贵妃娘娘之命,因家中省问勤劳,俱有赏赐,将物件银两皆交代清楚,贾赦、贾政等禀明贾母,一齐谢恩毕,太监吃了茶去了,大家回到贾母房中,说笑一回。外面贾琏进来请安,笑道:“今日闻得大司马贾雨村打发人来告诉,舅太爷升了内阁大学士,奉旨来京,已定明年正月二十日宣麻,有三百里的文书去了,想舅太爷昼夜趱行,半个多月就要到了,侄儿特来回老爷太太知道。”王夫人听说,正想娘家人少,元妃身体欠安,兄弟又在外任,照应不着,知兄弟拜相回京,王家荣耀,将来宝玉都有依靠,故欢喜非常。贾琏又说了些坊间所传,王子腾升迁悉赖宫内帮衬的闲话,贾母等亦未理会。
过了半晌,林之孝进来回道:“明日是北静郡王生日,请老太太老爷示下。”贾母吩咐道:“只按向年旧例办,送去就是了。“次日贾赦过来与贾政商议,带了贾珍、贾琏、宝玉去与北静王拜寿,别人还不理论,惟有宝玉素日仰慕北静王容貌威仪,巴不得常见才好,遂连忙更换衣服,跟着来到北府。贾赦、贾政递进职位候谕,未几,一个太监从里面出来,手里掐着数珠,见了贾赦、贾政便笑嘻嘻问好,贾赦、贾政等皆赶忙回礼,那太监道:”王爷请进去呢。“于是爷儿五人跟着太监进入府内,过了两层门,转过一层殿去,里面方是内宫门,刚至门前,大家站住,太监先进去回王爷去了,这里门上小太监都迎着问好,一时那太监出来,说了个请字,爷儿五个肃敬跟入,只见北静王穿着礼服,已迎至殿门廊下,贾赦、贾政先上前请安,挨次便是贾珍、贾琏、宝玉请安。北静王单拉着宝玉道:”久不相会,甚是惦念。“因又笑问道:”你那玉可好?“宝玉躬身打着一半千回道:”蒙王爷福庇,都好。“北静王道:”今日你来,倒无何稀罕物赏你,大家说说话罢了。“说着,几个老公打起帘子,北静王说请,自己却先进去,贾赦、贾政等躬身跟入,先是贾赦请北静王受礼,北静王说了几句谦辞,贾赦早已跪下,次及贾政等依次行礼,自不必说。
那贾赦等复肃敬退出。北静王吩咐太监等让在众戚旧处好生款待,却单留宝玉在此说话,又赏了坐。宝玉谢恩,遂在挨门边绣墩上侧坐,说了些作诗吟赋之事,北静王甚加爱惜,又赏了碧螺春,因说道:“昨儿巡抚吴大人来陛见,说起令尊翁前任学政时,秉公办事,凡属生童,俱心服之至。他陛见时,万岁爷也曾问过,他也十分保举,可知是令尊翁的喜兆。”宝玉回启道:“此是王爷的恩典,吴大人的盛情。”正说着,小太监进来回道:“外面诸位大人老爷都在前殿谢王爷赏宴。”并呈上谢宴并请午安的帖子来。北静王略看了看,仍递给小太监,笑道:“知道了,劳动他们。”小太监又回道:“这贾宝玉单赏的宴席预备了。”北静王遂命那太监带宝玉到一处极小巧精致的院里,派人陪着吃了饭,又过来谢恩。北静王又说了些好话,忽然笑道:“我前次见你那块玉倒有趣,回来说了个式样,叫他们也作了一块来。今日你来得正好,就给你带回去顽吧。”因命小太监取来,亲手递给宝玉,宝玉接过来捧着,又谢了,然后退出。北静王又命两个小太监跟出来,才同着贾赦等回来,贾赦便各自回院里去。
贾政带着他三人回来见贾母,请过安,说一回府里遇见的人,回了贾政保举的话,又说了几句闲话,贾母便叫歇着去罢。贾政退出,贾珍、贾琏、宝玉退到门口,贾政对宝玉道:“你回去陪老太太坐着。”宝玉急忙答应个是,遂独自回到贾母那边,一面述说北静王如何待他,并拿出那块玉来。大家看着笑了一回,贾母因命人道:“给他收起来吧,别丢了。”宝玉道:“老太太所言诚是,就说我那金麒麟吧,是前年道士给的,打中秋后就没见过,把我急的不知死活,令袭人、麝月翻箱倒柜的,终是没了踪影,想是跟我无缘,自己去了!”贾母道:“丢了宝贝还说笑搪塞我,幸而是丢了麒麟,要是丢了这玉,可就要了命了!”因又问道:“你那玉好生带着罢,别再闹混了!”宝玉在项上摘了下来,说:“这不是我那块,那里就掉了呢,比起来,两块玉差远着呢,那里混得过。还要告诉老太太,前儿晚上我睡的时候把玉摘下来挂在帐子里,他竟然放起光来,满帐子都是红的。”贾母说道:“又胡说了,帐子的檐子是红的,火光照着,自然红是有的。”宝玉道:“不是,那时候灯已灭了,屋里都漆黑的了,还看得见他呢。”凤姐道:“这是宝兄弟的喜兆也未可知!”邢、王二夫人也抿着嘴笑,宝玉又站了回儿,便返回园中去了。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7-11-25 09:39:00 +0800 CST  
这里贾政、贾琏、贾珍从贾母房中出来,方至廊檐下,只见两个管村庄地租的家人走来,请过安,磕了头,旁边站着。贾政道:“你们是郝家庄的?”两个答应了一声,贾政也不往下问,竟与贾珍各自散了。贾琏便叫那管租子的人道:“说你的。”那人说道:“腊月里的租子奴才已经赶上来了,原是明儿可到。谁知京外拿车,把车上的东西不由分说都掀在地下,奴才告诉他说是府里收租子的车,不是买卖的车。他更不管这些。奴才叫车夫只管拉着走,几个衙役就把车夫混打了一顿,硬扯两辆车去了。奴才所以先来回报,求爷打发个人到衙门里要来才好。再者,也整治整治这些无法无天的差役才好,爷还不知道呢,更可怜的是那买卖车,客商的东西全不顾,掀下来赶着就走。那些赶车的但说句话,打得头破血流。”贾琏听了,骂道:“这个还了得!”立刻写一帖子,叫家人道:“拿去向拿车的衙门里要车去,并车上的东西,若少一件,是不依的。快叫周瑞。”周瑞不在家,又叫旺儿,旺儿晌午已出去,还没回来。贾琏道:“这些****,一个都不在家,他们终年家吃粮不管事!”因吩咐小厮们:“快给我找去。”自己也回到屋里。
未几,贾政也听说拿车之事,便过来问贾琏。贾琏道:“刚才门人拿着帖子去,知县不在家。他们的门上说,这是本官不知道,并无牌票出去拿车,都是那些混帐东西在外头撒野挤讹头,既是老爷府里的,我便立刻叫人去追办,包管明日连车带东西一并送来。如有半点差迟,再行禀报本官,重重处治。此刻本官不在家,求这里老爷看破些,可以不用本官知道更好。”贾政道:“既无官票,到底是何等样人在那里作怪?”贾琏道:“老爷不知,外头都是这样,想来明儿必定送来的。”贾琏说完下来,因早先叫空了家人,出来传唤,那起人多已伺候齐全,贾琏骂了一顿,叫大管家赖升:“将各行档的花名册子拿来,你去查点查点,写一张谕帖,叫那些人知道,若有并未告假,私自出去,传唤不到,贻误公事的,立刻给我打了撵出去!”赖升连忙答应几个是。出来吩咐一番,家人各自留意。
次日贾政早起要上衙门,看见门上几人在交头接耳,皆欲言又止的模样,贾政遂叫上来问道:“你们究竟何事,这般鬼鬼祟祟!”门上人回道:“奴才们不敢说。”贾政道:“但说无妨!”门上人道:“奴才今儿起来开门出去,见门上贴着张白纸,上面写着许多不成事体的话。”贾政道:“那里有这样的事,写的什么?”门上人道:“是水月庵里的腌脏话。”贾政令拿来瞧看。门上人又道:“奴才本要揭下来,谁知贴的结实,揭不下来,只得一面抄,一面洗。刚才李德揭了一张给奴才瞧,奴才们不敢隐瞒。”说着呈上那帖,上面写着:“西贝草斤年纪轻,水月庵里管尼僧。一个男人多少女,窝娼聚赌是陶情。不肖子弟来办事,荣国府内出新闻。”贾政看了,气得头昏目晕,赶忙令门上的人不许声张,悄悄命人往宁荣两府靠近的夹道子墙壁上去再找寻,随即唤贾琏出来。贾琏即忙赶至,贾政问道:“水月庵中寄居的那些女尼女道,你可查考过?”贾琏道:“没有,一向都是芹儿在那里管照。”贾政道:“你知道芹儿管照的如何?”贾琏道:“老爷既这么问,想必芹儿有不妥当的地方。”贾政长叹一声,将那帖子递给贾琏,贾琏看过亦唬了一跳,道:“竟有这等事!”说着,贾蓉走过来,手拿书信一封,上著:“二老爷密启。”打开看时,也是无头榜一张,与门上所贴无二。贾政道:“快叫赖大带着三四辆车到水月庵去,将那些女尼女道一齐拉回,不得泄漏,只言是里头传唤。”赖大领命去了。
且说水月庵中女尼女道初至庵中,沙弥与道士原系老尼收管,日间教些经忏,以后元妃不用,渐习学得懒惰,那些女孩年纪渐大,都有了些知觉。更兼贾芹是个风流人物,打量芳官等出家,只是小孩使性,遂去招惹他们。那知芳官竟是真心,不能上手,便将这心肠移到女尼女道身上。那小沙弥中有个名叫沁香,女道中有个名叫鹤仙,长的都甚妖娆,贾芹便和两人勾搭上,闲时学些丝弦,唱个小曲。
是时正当腊月中旬,贾芹给庵中领取过月例银子,竟想起法儿来,告诉众人道:“我为你们领月钱,不能进城。又只得在此歇着,如今天寒地冻,我带些果子酒来,大家吃着乐一夜如何?”那些女孩听了高兴,便摆起桌子,连本庵的女尼也叫了来,惟有芳官不肯。贾芹唱了几杯,说道要行令。沁香等道:“我们都不会,倒不如划拳,输了喝一钟,岂不爽快?”本庵的女尼道:“这天刚过晌午,混嚷混喝的不象,且先喝几钟,爱散的先散去,谁爱陪芹大爷的,回来晚上尽子喝去,我也不管!”说话间,只见道婆急忙进来道:“快散了罢,府里赖大爷来了。”众女尼忙收拾,叫贾芹躲开。贾芹因多喝了几杯,故道:“我是送月钱来的,怕什么!”话犹未完,赖大已进来,见这般样子,心里大怒,只因贾政不许声张,只得含糊装笑道:“芹大爷也在这里呢?”贾芹忙站起道:“赖大爷,你来作甚?”赖大道:“大爷在这里更好,快叫沙弥道士收拾上车进城,宫里传呢。”贾芹等不知原故,还要细问。赖大道:“天已不早,快快的好赶进城。”众女孩子只得一齐上车,赖大骑着大走骡,押着往城中来。
贾政知道此事,气的不上衙门,独坐在内书房叹气,贾琏不敢走开,良久,见门上禀道:“衙门里今夜该班是张老爷,因他病了,有知会请老爷补班。”贾政正等赖大回来要办贾芹,此时又要该班,心里纳闷,也不言语。贾琏道:“赖大是饭后出去的,今日又是老爷的帮班,请老爷只管去。赖大回来,叫他押着,也不声张,等明儿老爷回来再行发落。倘若芹儿来了,也不用说明,只等他见了老爷如何对答!”贾政听来有理,只得上班去了。贾琏抽空才要回到自己房中,一面走着,一面抱怨凤姐出的主意。原来贾琏自尤二姐死后,便对凤姐心生愤恨,因凤姐病着,又有贾母、王夫人偏护,只得隐忍,未尝发作而已。
此事经那些下人,一人传十,传到里头,先是平儿知道,即忙告诉凤姐,凤姐上次病后,虽自言痊愈,但余疾未消,只是苦撑。正惦念铁槛寺的事,听到外面贴了匿名揭帖,吓了一跳,忙问贴的何事,平儿随口答应,不留神错道:“是馒头庵里的事。”凤姐本是虚心,听见馒头庵,竟唬怔了,一句话没说出来,急火攻心,眼前发昏,咳嗽一阵便歪倒榻上,平儿慌了,忙道:“水月庵里不过是女沙弥道士的事,奶奶着什么急?”凤姐听是水月庵,才定了神,道:“糊涂东西,到底是水月庵还是馒头庵?”平儿道:“是我头里错听了馒头庵,实是水月庵,我刚才是说溜了嘴。”凤姐道:“我就知道是水月庵,那馒头庵与我何干?原是这水月庵是我叫芹儿管的,大约刻扣了月钱。”平儿道:“我听着不象是月钱的事,还有些腌脏话呢。”凤姐道:“我更不管那个,你二爷那里去了?”平儿道:“听见老爷生气,他那敢走开,我听见事情不好,吩咐这些人不许吵嚷,不知太太们知道了没,就听见说老爷令赖大去拿这些姑娘,且叫人前头打听,奶奶现住病着,依我竟先别管他们的闲事。”正说着,只见贾琏进来,凤姐欲待问他,观其一脸怒气,暂且装作不知。贾琏未吃完饭,旺儿来说:“外头请爷呢,赖大回来了。”贾琏道:“芹儿来了没有?”旺儿道:“也来了。”贾琏便道:“你去告诉赖大说,老爷上班去了,把这些个女孩子暂且收在园里,明日等老爷回来,送进宫去,叫芹儿到内书房等我。”旺儿去后,贾芹走进书房,只见下人指指戳戳,不知说什么,看这般情形,不象宫里要人,想着问人,又不作答。正狐疑之际,贾琏走出来,贾芹请了安,垂手侍立,问道:“不知娘娘宫里即刻传唤何事?叫侄儿好赶。幸喜侄儿今儿送月钱去,还没有走,便同着赖大来了。二叔想来是知道的。”贾琏道:“我知道什么,你才是明白的呢!”贾芹摸不着头脑,也不敢再问。贾琏道:“你干的好事,把老爷气坏了!”贾芹道:“侄儿没有干什么,庵里月钱是月月给,孩子们经忏不忘。”贾琏见他不知,又是平素常在一处顽笑的,便叹气道:“打嘴的东西,你各自来瞧瞧罢。”便从靴掖里拿出那揭帖,扔与他看。贾芹拾来一看,吓的面如土色,说道:“这是谁干的,我并没有得罪人,如何这般坑我,我一月送钱去,只走一趟,并没有这些事。若是老爷回来打着问我,侄儿就屈死了,我母亲知道,更要打死!”说着,见侧旁无人,便跪下央求道:“好叔叔,救我一救罢!”说着,只管磕头,满眼流泪。贾琏想道:“老爷最恼这些,要是问准了有这些事,这场气也不小,闹出去亦不好听。又长那人的志气,将来咱们的事多着呢,倒不如趁着老爷上班,和赖大商量着,要混过去,就可以没事了,现住没有对证。”想定主意,便道:“你别瞒我,你干的鬼,你打量我都不知道!除非老爷打着问你,你只一口咬定没有才好。没脸的东西,起去罢!”叫人去找赖大。
不多时,赖大来了,贾琏遂和他商量。赖大道:“这芹大爷本来闹的不象了,奴才今到庵里的时候,他们正在那里喝酒耍乐,帖子上的话定是有的。”贾琏道:“芹儿你听,赖大还赖你不成?”贾芹红涨着脸,一句不敢言语。贾琏拉着赖大央道:“护庇护庇罢,只说是芹哥从家里找来的,你带了他去,只说没有见我,明日你求老爷,也不用问那些女孩子,竟是叫媒人来,领了去,一卖了事。果然娘娘再要时,再买就是。”赖大想来,闹也无益,且名声不好,也就应了。贾琏叫贾芹道:“跟赖大爷去罢,听着他教你!”贾芹磕一个头,跟着赖大出去,到了没人的地方,又给赖大磕头。赖大道:“我的小爷,你太闹的不象了,不知得罪了谁,闹出这个乱子。”贾芹想了一番,并无不对的人,只得无精打采,跟着赖大出来。一宿无话,静候贾政回来,单是那些女尼女道重进园子,都乐不可支,欲要各处逛逛,明日预备进宫。不料赖大吩咐看园子的婆子并小厮看守,惟给了些饭食,却是一步不准走开,那些女孩不知何故,只得坐着,等到天亮。园里各处的丫鬟虽都知道拉进女尼们来,预备宫里使唤,却也不能深知原委。
到了明日早起,贾政将要下班,因堂上发下两省城工估销册子,立刻要查核,一时不能回家,便叫人回来告诉贾琏,待赖大回来,令其务必查明,如何处置,不必等他。贾琏奉命,先替贾芹欢喜,又怕办得没有声响,恐贾政生疑。不若回明王夫人,讨个主意,纵使不合贾政心意,自己也不甚担干系。主意拿定,遂进内去见王夫人,陈说:“昨天老爷见了揭帖子生气,把芹儿合女尼女道等都叫进府中查办。今日老爷没空问这不成体统的事,叫我来回太太,所以来请示如何办理?”王夫人听了诧异道:“这是怎么说,若是芹儿真是这般,也没个咱们家的样子!但这贴揭帖的也可恶,这些话可是混嚼说得的么?你到底问了芹儿有无此事?”贾琏道:“刚才也问过,就是他干了这混账事那里肯应承!但我想他必不敢如此,知道那些女孩子是娘娘一时要叫的,倘或闹出事来,怎么了得!”王夫人道:“如今那些东西在那里?”贾琏道:“都在园里锁着呢。”王夫人道:“姑娘们可否知道此事?”贾琏道:“大约姑娘们也知道是预备宫里的话,外头并没提起。”王夫人道:“这些东西一刻也留不得,头里我原是要打发他们去来着,都是你们说留着好,如今弄出事来!你叫赖大带了去细细问他的本家有人没有,将文书查出,花上几十两银子雇只船,派个妥当人送到本地,一概连文书发还了,也落得无事。若是为着一两个不好,个个都押着他们还俗,又是造孽。若在这里发给官媒,虽我们不要身价,他们弄去卖钱,那里顾人死活!芹儿你便狠狠说他一顿,除了祭祀喜庆,无事叫他不用到这里来。看仔细碰在老爷气头上,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说给账房里,把这一项钱粮档子销了,再打发个人到水月庵去,说老爷的谕,除了上坟烧纸,要有本家爷们到他那里去,不许借待。若有半点不好风声,连老姑子一块撵出去!现在外头有人盯着,你们以后行事务必谨慎,万不可落口实于他人!”
贾琏一一答应了。出去将王夫人的话告诉赖大,道:“太太的主意,办完了,告诉我去回太太。等老爷回来,你也按着太太的话回复。”赖大听了,便道:“我们太太真正是个佛心,这班东西还着人送回去,既是太太好心,不得不挑个好人。芹哥竟交给二老爷开发了罢,那贴贴儿的,奴才想着查出来,重重收拾了才好。”贾琏点头称是。即刻将贾芹发落,赖大也赶着把女尼等领出,按着主意办去了。晚上贾政回来,贾琏赖大回禀贾政,贾政本是省事的人,听了也就撂开手。独是那些无赖之徒,听得贾府发出二十四个女孩子来,那个不想,究竟哪些人能够回家,未知着落,亦难虚拟。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7-11-25 20:12:00 +0800 CST  
次日宝玉起来,梳洗了,将往贾母处省晨,出了怡红院,只听外面一片声嚷起来,一人嚷道:“你们这些人好没规矩,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在这里乱嚷!”那人答道:“谁叫老爷升了官呢,如何不叫我们来吵喜?别人家盼着吵还不能呢。”宝玉知道是贾政升了郎中,便向贾母处去,刚走到二门口,只见李贵走来迎,旁边站住笑道:“刚才老太太打发奴才来请二爷过来,听说还要唱戏贺喜呢。没想二爷自己来了。”说着,宝玉自己进了房门,只见黛玉挨着贾母左边坐着,湘云挨着右边。地下邢、王二夫人、探春、惜春、李纨、凤姐、李纹、李绮、邢岫烟一干姐妹都在屋内,只不见宝钗、宝琴、迎春。宝玉给贾母道了喜,又给邢、王二夫人道喜,一一见过众姐妹。一时大家都在贾母这边吃饭,甚实热闹,自不必说。饭后贾政谢恩回来,拜过宗祠,便来给贾母请安,说了几句闲话后出去拜客,这里接连着亲戚族人,来往熙攘,车马填门,貂蝉满座。过了两日,王子胜和亲戚家又送过一班戏来,在贾母正厅前搭起行台。外头爷们都穿着公服陪侍,亲戚来贺的,约有十余桌。里面为着是新戏,又见贾母高兴,便将琉璃戏屏隔在后厦,里面也摆下酒席。上首薛姨妈一桌,王夫人、探春、惜春陪着。对面老太太一桌,邢夫人、邢岫烟、宝琴陪着。下面尚空着两桌,不多时,凤姐领着众姐妹来了,黛玉略换了几件新鲜衣服,见到宝琴,遂和湘云、李纹坐到薛姨妈傍。因不见宝钗,便问道:“宝姐姐可好,为何不过来?”薛姨妈道:“他原来该来的,只因无人看家,所以未来。”黛玉红了脸,微笑道:“姨妈那里又添了新嫂子,如何倒用宝姐姐看起家来?大约是他怕人多热闹懒怠来,我倒是怪想他的。”薛姨妈笑道:“难得你惦记他,他也常想起你们姐们,过一天,我叫他来大家叙叙。”
一语未了,丫鬟们下来斟酒上菜,外面已经开戏。出场自然是一两出吉庆戏文,及至第三出,只见金童玉女,旗幡宝幢,引着一个霓裳羽衣的小旦,头上披着一条黑帕,唱了几句进去了,众皆不知。听见外面人说此乃新打的《蕊珠记》里的《冥升》。小旦扮的是嫦娥,前因堕落人寰,几乎给人为配,幸亏观音点化,他就未嫁而逝。此时升引月宫,故听见曲里唱道:“人间只道风情好,那知道秋月春花容易抛,几乎不把广寒宫忘却了!”第四出是《闹殇》。第五出是达摩带着徒弟过江回去。正扮出些海市蜃楼,好不热闹。
众人正在高兴时,忽见薛家的人满头汗闯进来,向薛蝌说道:“二爷快回去!一并里头回禀太太也速回去,家里有要紧事!”薛蝌道:“究竟何事?”家人道:“此处不便,家去说罢。”薛蝌亦来不及告辞就走了。薛姨妈见里头丫头传进话来,更骇得面无血色,即忙起身,带着宝琴别了一声,便上车回去了。弄得里外错愕。贾母道:“咱们这里打发人跟过去听听,到底是什么事,大家都关切的。”众人答应了个是的,王夫人便打发玉钏往薛家去。不知端的,下回分解。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7-11-25 20:13:00 +0800 CST  
第八十三回 受私贿老官翻案牍 寄闲情淑女解琴音
话说贾府这边依旧唱戏,薛姨妈回去,只见两个衙役站在二门口,几个当铺里的伙计陪着。薛姨妈进来,那衙役见跟从着许多男妇,簇拥着一位老太太,便知是薛蟠之母,观其架势,亦不敢怎样,只得垂手侍立,让薛姨妈入内。听见里面有人大哭,却是金桂。薛姨妈赶忙走来,宝钗迎出,满面泪痕,见过薛姨妈道:“妈妈听见了先别着急,办事要紧!”薛姨妈同宝钗进屋,因头里进门已听见家人说了,吓的战战兢兢。
原来薛蟠自娶了夏金桂以来,家中沸反盈天,闹的利害。薛蟠也没了心肠,将往南省置办货物,这日约邢大舅等几个世家子弟,找了些戏子,在城南二百里的铺子内喝酒取乐一番,恰巧蒋玉涵带着些小戏子进城,薛蟠遂留他喝了几杯。因铺中有一叫钱明的当槽尽着拿眼瞟蒋玉涵,邢大舅见这形景,偷偷对薛蟠道:“你那兔子怕被别人撺掇去了!”薛蟠便有了气,道:“且不提这个,等蒋兄弟走了,在作理论!”待蒋玉涵去后,次日薛蟠与邢大舅喝酒,叫钱明换酒,那钱明来迟些,薛蟠也已醉了,遂壮着胆拿起海碗照他打去,谁知钱明也是个耍泼的,便把头伸过去让薛蟠打。邢大舅在旁非但不劝解,还添油加柴,冷笑道:“平日瞧老兄你颇逞威风,不想却是聋子的耳朵,还是就此罢手,免得让人笑话!”薛蟠听闻,更觉大怒,拿碗砸钱明的脑袋,便冒出血来。钱明躺在地上初还叫嚷谩骂,渐渐就没了言语。薛蟠看时,已是断了气。惊得薛蟠面如土色,不知所图。便有人报了官,不多时,便有刑部的司官亲来,将薛蟠上了枷锁,并钱明的尸首运回部里,交仵作验尸。
彼时薛姨妈亦刚带宝琴从贾府回来,问明原委,皆吓得痛哭。薛姨妈忙命薛蝌速往刑部探听消息。宝钗方劝慰薛姨妈,金桂趁空又和他嚷道:“平常你们只管说家里打死人一点事也没有,就进京来的。如今撺掇的真打死人了。平日里只讲有钱有势,有好亲戚,这时候看着也是唬的慌手慌脚。大爷明儿有个好歹不能回来,你们各自干各自的去了,撂下我一个人受罪!”说着,又大哭起来,薛姨妈听见,越发气的发昏。只见贾府中王夫人打发玉钏过来打听,宝钗对玉钏道:“此事首尾尚未明白,哥哥被刑部拿了,也不知如何定罪。刚才二爷才去打听。等得了准信,便给太太那边带话,蒙太太惦记,你回去先去道谢,我们还有仰仗的地方。”玉钏答应着去了。
又见一个小厮回来,拿着一封信,交给莺儿拿进来,宝钗拆开看时,书内言薛蟠并非故杀,实乃误杀,然前头口供甚是不好,薛蝌出名补了一张呈纸进去,尚未批出。待此纸批准后,再录一堂,能够翻供得好,便可得生。并向当铺内索银五百两使用。宝钗看过,一一念与薛姨妈听,薛姨妈拭泪道:“如此看来,竟是死活未定了。”宝钗道:“妈妈先勿伤心,先找人疏通一番不迟。”这里薛姨妈又派小厮见王夫人,托王夫人转求贾政,贾政只肯托人与刑部说情。薛姨妈在当铺里兑了银子,叫小厮赶着去了。恐不中用,求凤姐与贾琏说了,花上几千两银子,才把主事买通。这才与宝钗、金桂往刑部去。
刑部主事挂牌坐堂,监里提出薛蟠,一一点名。便向钱明母亲王氏问话,王氏便跪地磕头,哭禀道:“求青天老爷伸冤,民女之夫十八年前便死了,只留下钱明一子,今年二十三岁,尚未娶亲。只因他薛家仗着有几个有权有势的亲戚,才欺负我们,把我那儿子给害了!”主事叫上薛蟠道:“你到底为何打杀钱明,实供上来!”薛蟠道:“求太老爷开恩,小的实没有杀他,因他不肯换酒,便因此与他吵嚷起来,不想我一时失手,将碗误碰在他头上,小的即忙掩他的血,那里知道再掩不住。血淌多了,过一回就死了。”主事假作声势,要打要夹,薛蟠一口咬定是误伤,主事传来仵作,问尸体伤痕。仵作禀报实系磕碰伤。主事也不驳诘,胡乱便叫画供。钱明母亲那里肯依,哭嚷道:“青天老爷!那薛蟠定是看我儿不顺,故意将他杀了!”主事只依误伤吩咐画供,将薛蟠监禁侯详,便要退堂。王氏哭着乱嚷,主事叫衙役撵他出去。薛姨妈、宝钗等才暂且安心,一径回家。
及至家中,薛蝌道:“我头里去刑部,听见是贾妃薨了,我想咱们娘娘好好的,怎么就死了!”薛姨妈道:“月里头原是病了一回,也就好了,这回又没听见娘娘有什么病,只闻那府里头几天二老爷合上眼便看见元妃娘娘,众人都不放心,直到大前儿晚上,二老爷亲口说是怎么元妃独自一人到我这里?众人都道是魇着了,总不信。二老爷又说,你们不信,元妃还和我说是荣华易尽,须要退步抽身。众人都说是挂念元妃所致,并不在意。谁知二太太也作此怪梦,恰好第二天又传出周贵妃薨逝,他们就惊疑的了不得。你想外头的讹言,家里的疑心,碰到一处,可奇不奇?”宝钗道:“不但是外头的讹言,便在家里的,一听见娘娘二字,也就都慌了。”尚未述完此话,薛蝌道:“且别管人家的事了,我想哥哥今年什么恶星照命,遭这般横祸!”薛姨妈道:“如今看来你哥哥已无妨碍,也该往府里知会一声。”便打点一番,带着宝钗往贾府去。
到了那里,贾府宴席方散。只有李纨、探春等在家接着,便问薛蟠如何,薛姨妈言其并非死罪,先详了上司方定,大家这才放心。探春道:“太太想着说,上回家里有事,全仗姨太太照应,如今自己有事,亦该费心帮衬。”薛姨妈道:“我在家里也是难过,只是你大哥娶了这样媳妇,招至横祸,你二兄弟又去料理,家里你姐姐一人苦撑,如何中用?如今暂且放心,才能过来看看。”李纨便道:“请姨太太这里住几天更好。”一语未了,贾母等过来,见了薛姨妈,也顾不得问好,便问薛蟠的事,薛姨妈细述一遍。宝玉于一旁侧侍,看见宝钗,心内正觉欢喜,恰逢黛玉过来请安,凤姐虽病着,亦来见过薛姨妈。宝玉便同着姊妹们在老太太那里吃过晚饭,大家散了,凤姐令婆子收拾了蘅芜院,让宝钗依旧住着。薛姨妈就住在贾母的套间屋里。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7-11-26 09:06:00 +0800 CST  
凤姐回至房中,小红进来道:“芸二爷在外头要见奶奶。”凤姐心上自思:“他由来作什么?”便叫贾芸进来。原来自贾政在工部掌印,家人多有财路,贾芸听之,亦要插手弄些事作,便在外头说了几个工头,讲了成数,遂买了些时新绣货,要走凤姐的门子。小红出来,贾芸赶快凑近一步,问道:“姑娘替我回了没?”小红红了脸,笑道:“我就是见二爷的事多。”贾芸道:“何曾有事能到里头劳动姑娘,就是那年姑娘在宝二叔房里,我也才和姑娘。”小红怕人撞见,不等说完,连忙问道:“那年我换给二爷的那块绢子,二爷见了没有?”贾芸听了这话,喜的心花俱开,才要说话,只见丰儿从里面出来,贾芸连忙同着小红往里走,两人一左一右,相离不远。贾芸悄悄道:“回头我出来告诉你,还有笑话呢。”小红听了,把脸飞红。瞅了贾芸一眼,也不答言。和他到了凤姐门口,自己现进去回了,然后出来,掀起帘子点手,口中故意说道:“奶奶请芸二爷进来。”
贾芸笑嘻嘻跟着小红进到房中,见过凤姐,请了安,并说:“母亲叫问好。”凤姐也问了他母亲好。凤姐道:“你来是有何事?”贾芸道:“侄儿从前承婶娘疼爱,心上时刻想着,总过意不去。欲要孝敬婶娘,又怕婶娘多想。如今新年将至,略备了点薄礼,婶娘这里那一件没有,不过是侄儿一点孝心,只怕婶娘不赏脸。”凤姐笑道:“有话坐下说。”贾芸才侧身坐了,连忙将东西捧着搁在旁边桌子上。凤姐又道:“你不是什么有余的人,何苦又去花钱?我又不等着使。你今儿来意是怎么个想头,倒是实说。”贾芸笑道:“并没有别的想头,不过感念婶娘的恩惠,过意不去罢了。”凤姐道:“不是这么说,你手里窄,我很知道。我何苦白白使你的,你要我收下这东西,须先和我说明白,要是这么含着骨头露着肉,我倒不收。”贾芸没法,只得站起,陪着笑道:“并不是有什么妄想,前几日听见老爷总办陵工,侄儿有几个朋友办着好些工程,极其妥当,要求婶娘在老爷跟前提提,办得一两种,侄儿再忘不了婶娘的恩典。若是家里用得到侄儿,也能给婶娘出力。”凤姐道:“若是别的我却可以作主,至于衙门里的事,都是堂官司员定的,由那些书班衙役来办,别人只怕插不上手,连自己家人也不过跟着老爷伏侍而已,就是你三叔去,亦只是为的各自家事,也不能搀越公事。论家事,这里是踩一头撬一头,连珍大爷还弹压不住,你年纪又轻,辈分又小,那里缠的清这些人!况且衙门里头的差事也要完了,不过吃饭瞎跑,你在家里什么事作不得,难道没了这碗饭吃不成?我这是实在话,你自己回去想想就知道了,你的情意我已经领了,把东西拿回去,是那里弄来的,仍旧给人家送去。”贾芸听凤姐所言,自知没趣,便起身告辞要走,凤姐道:“你把东西带了去罢。”贾芸道:“这一点子,婶娘还不赏脸。”凤姐道:“你不带去,我便叫人送到你家去,你又不是外人,我这里有机会,少不得打发人叫你。没有事也没法,不在乎这些东西上。”贾芸见凤姐执意不受,只得红着脸道:“既如此,我再找得用的东西来孝敬婶娘罢。”凤姐便叫小红送贾芸出去。
贾芸走着,心上自思道:“人说二奶奶利害,果是如此。一点都不漏缝,真乃斩钉截铁!”遂自叹晦气,白闹了这一天。小红见贾芸没得彩头,也不高兴,拿着东西跟出来。贾芸接过来,打开包拣出两件锦缎,悄悄递给小红。小红不接,嘴里说道:“二爷别这么着,看奶奶知道了,大家倒不好看。”贾芸道:“你好生收着,就是知道了如何,你若不要,倒是瞧不起我了。”小红笑着接过来,说道:“谁要你这些东西,算什么呢!”话犹未了,把脸又飞红了。贾芸也笑道:“我也不是为东西,况且那东西也算不了什么。”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二门口,贾芸把剩下的仍旧揣在怀内,小红催着贾芸道:“你先去罢,有什么事情只管找我,我今日在这院里了,又不隔手。”贾芸点点头,说道:“二奶奶太利害,我可惜不能长来,刚才我说的话,你横竖心里明白,得了空再告诉你罢。”小红满脸羞红,说道:“你去罢,明儿也长来走走,谁叫你和他生疏呢。”贾芸点头称是,说着出了院门,小红站在门口,怔怔的看他去远才回来。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7-11-26 09:08:00 +0800 CST  
小红回到凤姐房中,只见贾琏回来,面露慌张道:“今日外头有人传说,舅太爷赶着进京,离城只二百里地,在路上没了,快去禀报太太。”唬了凤姐一跳,连忙转告王夫人,王夫人亦吃一惊,问凤姐何处传言。凤姐道:“说是枢密张老爷家听见的。”王夫人怔了半晌,早流下泪来。因拭泪道:“回来再叫琏儿索性仔细打听了来告诉我。”凤姐答应去了。王夫人不免暗里垂泪,又因元妃前番染疾,忧女悲兄,如此连三接二,都是不随意的事,便有些胸口疼痛起来。不多时,贾琏打听明白,来说道:“舅太爷是赶路劳乏,偶然感冒风寒,到了十里屯地方,延医调治,无奈彼地没有名医,误用了药,一剂就去了,但不知家眷可到了那里没有。”王夫人听了,一阵心酸,心疼得坐不住,叫彩云等扶上榻,扎挣着叫贾琏去回贾政道:“即速收拾行装,迎到那里,帮着料理完毕,即刻回来禀告,好叫你媳妇放心。”贾琏不敢违拗,只得辞了贾政起身。贾政早已知之,心里亦不受用。到了傍晚,贾琏回来,王夫人和凤姐在贾母屋里省昏,恐其问及,急忙使个眼色与凤姐,凤姐便出来迎着贾琏,努了个嘴,同到王夫人屋里等着去,一会儿,王夫人回来,已见凤姐哭的两眼通红,贾琏请了安,将到十里屯料理王子腾丧事的话说了一遍,并道:“有恩旨赏了内阁的职衔,谥了文勤公,命本家扶柩回籍,着沿途地方官员照料,即日起身,连家眷南回去了。舅太太叫我回来请安问好,说是如今想不到不能进京,有多少话不能再说。”王夫人听毕,其悲痛自不必言,凤姐劝慰一番,才同贾琏回到自己房中不提。
次日宝玉起来,梳洗才毕,只因宝钗搬回家后十分想念,便饭也没吃,穿上一裹圆的皮袄,就往蘅芜院来,只见门窗掩闭,香草枯萎。宝玉正在狐疑,便听身后来人,回头看时,不是别人,却是黛玉。那黛玉身上穿着月白绣花小毛皮袄,加上银鼠坎肩,头上挽着随常云髻,簪上一枝赤金扁簪,别无花朵,腰下系着杨妃色绣花锦裙。宝玉看得痴了,怔了半晌才道:“妹妹如何在这里。”黛玉笑道:“也是惦记宝姐姐,过来坐坐,然听闻姨妈家中有事,一早便回去了,故也未来见别,竟是扑了个空。”话犹未了,竟下起雪来。宝玉遇到黛玉自是欢喜,忙道:“外面天冷,妹妹身体要紧。”便护着黛玉回潇湘馆。
及至潇湘馆,宝玉方坐下,见一书放于案几之上,遂随手翻阅,竟全然不识,宝玉看着奇怪,便纳闷道:“妹妹近日越发进了,竟看起天书来!”黛玉笑道:“好个读书人,连个琴谱都没有见过?”宝玉道:“琴谱如何不知,可为何上头的字一个也不曾认得,妹妹可认得?”黛玉道:“不认得瞧他做什么?”宝玉道:“我不信,从未听见妹妹会抚琴。我们书房里挂着好几张,前年来了一个清客先生,叫做稽好古,老爷烦他抚了一曲,他取下琴来,说都使不得,还说老先生若高兴,改日携琴来请教。想是老爷也不懂,他便不来了。怎么妹妹有本事藏着。”黛玉道:“我何尝真会呢,看有一套琴谱,甚有雅趣,头上讲的琴理甚通,手法说的也明白,真是古人静心养性的工夫。我在扬州,也听得讲究过,也曾学过,只是许久未弄便生疏了。真真是三日不弹,手生荆棘。前日看这几篇,没有曲文,只有操名,我又到别处找了一本有曲文的来看,才有意思。究竟如何弹的好,实在也难,书上说的师旷鼓琴,能来风雷龙凤。孔丘学琴于师襄,一操便知其为文王,高山流水,得遇知音。”宝玉听得高兴,便拍手笑道:“好妹妹,你才说的实在有趣,你既明琴理,我们何不学起来。”黛玉道:“琴者,禁也。古人制下,原以治身,涵养性情。若要抚琴,必择静室高斋,或在层楼之上林石之内,或在山峦之巅水涯之畔,再逢天地清和之时,风清月朗,焚香静坐,心不外想,气血和平,才能与神和灵,与道合妙,所以古人说知音难遇。若无知音,宁可独对着清风明月苍松怪石野猿老鹤抚弄一番,以寄兴趣,方为不负了这琴。另有一层又要指法好,取音好。若必要抚琴,先须衣冠整齐,鹤氅深衣,如古人的象表,才能称圣人之器,然后盥手焚香,才将身就在榻边,置琴于案上,对着当心,从容抬手,这才心身俱正。还要知道轻重疾徐,卷舒自若,体态尊重方好。”宝玉道:“咱们学着顽,若这般讲究,那就难了。”
说话间,紫鹃奉茶进来,见宝玉笑道:“二爷今日这么高兴!”宝玉亦笑道:“听见妹妹讲究,叫人茅塞顿开,故而越发爱听起来。”紫鹃道:“姑娘也是才好,也该让姑娘歇歇,别叫只是讲究劳了神。”宝玉笑道:“姐姐所言甚是,可是我只顾爱听,也就忘了妹妹劳神了。”黛玉笑道:“说这些倒也开心,也没有什么劳神的。”宝玉便站起来道:“当真的妹妹歇歇罢,明日我告诉三妹妹、四妹妹和史妹妹去,叫他们都学起来,让我听。”黛玉道:“你也太受用了,既如大家学会了,你不懂,可不是。”说到这里,黛玉便索住口,不肯往下说了。宝玉会意道:“只要你们能弹,我便爱听,也不管牛不牛的了。”黛玉红了脸,紫鹃雪雁也都笑了。
忽见秋纹走来道:“二爷快回去,老爷叫人园里来问话了。”吓的宝玉忙往外走,黛玉也不敢相留。宝玉从潇湘馆出来,连忙问秋纹道:“老爷叫我何事?”秋纹笑道:“没有叫,袭人姐姐叫我请二爷,我怕二爷不来,才哄你的。”宝玉听了,才把心放下,因说:“好姐姐,你们请我也罢了,何苦来唬我?”说着回到怡红院内,袭人便问道:“你这好半天那里去了。”宝玉道:“先去蘅芜院看宝姐姐,谁料他跟着姨妈回家去了,便往潇湘馆和林姑娘坐坐。如今不说这个,我且问你,老太太那里打发人来说过什么没有?”袭人道:“并没有说什么。”宝玉叹道:“必是老太太忘了,明儿可是冬至日,年年老太太那里必是个老规矩,要办消寒会,大伙一齐喝酒说笑。这会子没信儿,明日可是去不去呢。”袭人道:“据我说,不如呆在屋里把那书好好看看,我劝你也该上点紧了。”麝月笑道:“这么天冷,依我说就是老太太忘记了,咱们这里就不消寒了么?咱们也闹个会,不好吗?”袭人啐道:“小蹄子,都是你起头,教坏了二爷!”麝月道:“我也是乐一天是一天,比不得你要好名,使唤一个月,再多得二两银子。”袭人道:“人家说正经话,你又来胡拉混扯的了。”麝月道:“我倒不是胡拉混扯,倒是为你好。”袭人正要骂他,只见老太太那里打发琥珀过来,说道:“老太太说了,叫二爷来赴什么消寒会,姑娘们在家里的,史姑娘、邢姑娘、李姑娘也都请了。”宝玉没有听完,便欢喜道:“果然老太太不会忘的,今晚早些睡,明早早些起来。”于是一日无话。
到了次日,宝玉一早到贾母处省晨,又到贾政、王夫人那里请安。便一溜烟跑到贾母房中。见到众人都没来,贾母又叫鸳鸯、琥珀去请,李纨同着他妹子、探春、惜春、黛玉、邢岫烟都来了。大家给贾母请安,众人厮见。独有凤姐未到,贾母又叫去请,不多时,凤姐也过来了。大家坐下,却不见湘云,黛玉便问起:“史妹妹为何不来?”原来湘云叔叔保龄侯史鼐调任回京,将湘云接了家去。一时开宴,贾母让宝玉、黛玉坐其左右,宝玉欢喜,便要和黛玉闲聊,谁知黛玉正扭头与探春说话,未曾看见。凤姐在地下站着,笑道:“你连个天天在一块儿的,可是人说的相敬如宾了!”说的大家一笑,黛玉道:“你懂得什么!”众人越来笑了。凤姐一时回过味来,才知道自己出言冒失,正要拿话岔开,琥珀走过来向贾母耳朵旁边说了几句,贾母便向凤姐说:“你快去瞧瞧巧姐罢!”凤姐听了不知何故,大家也怔了,琥珀遂向凤姐道:“才刚平儿打发小红来回二奶奶,说巧姐儿身上不大好,请二奶奶忙着些过去才好呢。”贾母因让他快去,凤姐连忙答应,又见王夫人说道:“你先去,我这就过去,小孩子家魂儿还没全,别叫丫头们大惊小怪的,屋里的猫儿狗儿也叫他们留点神,尽是孩子贵气,偏有这些琐碎。”凤姐答应了,然后带着小红回房去了。待散了宴席,邢、王二夫人陪着贾母到凤姐房中,凤姐连忙出来迎入,贾母便道:“巧姐到底怎样?”凤姐道:“只怕是抽风的来头。”贾母道:“这么着还不请人赶着瞧?”凤姐回答已经请去了。贾母因同邢、王二夫人进房来看,只见奶子抱着,用桃红绫子小棉被裹着,脸皮趣青,眉梢鼻翅微有动意。贾母同邢、王二夫人看了看,便出外间坐下,正说着,一个丫头回凤姐道:“老爷打发人问姐儿怎么样?”凤姐道:“替我回老爷,就说请大夫去了,一会开了方子就过去回老爷。”话犹未了,人回:“大夫来了。”不知端的,下回分解。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7-11-27 20:17:00 +0800 CST  
第八十四回 怡红院宝玉成佳偶 潇湘馆宝钗赠新词
话说凤姐请的大夫已到,贾母便坐在外间,邢、王二夫人略避。那大夫同贾琏进来,给贾母请过安,方进房中。待看了出来,站在地下,躬身回贾母道:“姑娘一半是内热,一半是惊风,须先用一剂发散风痰药,还要用四神散才好,因病势来的不轻,如今的牛黄皆是假的,要找真牛黄方用得。”贾母道了乏,那大夫同贾琏出去开方。凤姐道:“人参家里常有,这牛黄倒怕未必。外头采买须是真的才好。”王夫人道:“等打发人到姨太太处找找,他家向来和那些西客们做买卖,或有真的也未可知。”正说话间,宝玉和众姊妹都来瞧看,坐了片刻,也跟着贾母等去了。
凤姐这里煎过药,给巧姐灌下,巧姐吐出痰来,凤姐才略放些心,只见玉钏拿着小红纸包过来,说道:“牛黄有了,太太叫二奶奶亲自把分两对准了。”凤姐答应着接过来,遂叫平儿配齐真珠、冰片、朱砂,快熬起来。自己用戥子按方秤,搀在里面。只见贾环掀帘进来,问起巧姐病情,凤姐因马道婆之事,见他母子便嫌,冷笑道:“好些了,你回去说,叫你们姨娘想着。”贾环口里答应,只管各处瞧看,便问凤姐道:“这里听见说有牛黄,不知是何物,给我瞧瞧。”凤姐道:“你别在这里胡闹,巧姐才好些,那牛黄已煎上了。”贾环不听,伸手拿那铞子瞧时,岂知措手不及,铞子倒下,火已泼灭一半。贾环见不是事,自觉无趣,忙往外跑。凤姐急的火星直爆,骂道:“真真那一世的对头冤家,何苦来还来使促狭,从前你妈要想害我,如今又来害巧姐,我和你几辈子的仇呢!”一面骂平儿不照应。
正骂着,只见小鹊来找贾环。凤姐道:“你去告诉赵姨娘,说他操心也太苦了,巧姐是死定的,不用他惦记着。”平儿急忙在那里配药再熬。那小鹊不知何故,瞧瞧问平儿道:“二奶奶为何生气?”平儿将环哥弄倒药铞子说了一遍。小鹊道:“怪不得他不敢回来,躲到别处去了。这环哥明日还不知怎样呢,我替你收拾他罢。”平儿道:“这倒不消,幸亏牛黄还有一些,如今配好了。”小鹊道:“我一准回去告诉赵姨奶奶,也省了他天天说嘴。”
小鹊回去,果然告诉了赵姨娘,赵姨娘气的急命人找贾环,贾环在外间屋子里躲着,被丫头找了来。赵姨娘骂道:“你这个下作种子,为何弄洒人家的药,招的人家咒骂,我原叫你问候一声,不用进去,你偏不听,还在虎头上捉虱子!看我回了老爷打你不打。”正说着,只听贾环在外间屋子里道:“我不过弄倒了药铞子,洒了一点子药,那丫头子又没死了,值得这般骂我,赖我心坏,把我往死里糟蹋?等着我明儿还要那丫头子的命呢,只叫他提防着就是了。”赵姨娘赶忙从里间出来,捂住他的嘴道:“你还只管信口胡诌,可不叫人先要了你的命呢!”娘两个吵了一回。赵姨娘听见凤姐的话,越想越气,也不找人来安慰凤姐一声,过几日巧姐痊愈,因此两边结怨比从前更加一层。
且说残冬将尽,荣、宁二府料理过年大小诸事,皆在忙乱,所有发给族中银本,陆续发运开张,除承领总数已结算外,尚未送到支用清册。加之许多庄子完纳租税,也要查销发给各仓厫上分别收贮。还有北静王、南安郡王及诸亲王、荫袭、勋戚世交,平日来往文武官员仕宦之家,以至亲友宗族,皆须查照馈送年礼旧规,从丰备送。荣禧、荣庆堂,各院落堂屋、书房,贾母、王夫人处,及园内怡红院、潇湘馆、秋爽斋、稻香村诸常有人坐落之处,添换灯彩铺垫,早有经管家人媳妇开单回明凤姐置备领价。门客相公并各伙计劳金,分别查明找送。厨房买办及各行当领账,过年家人媳妇、婆子、丫头、小厮们的赏赐亦须按照预备给发,诸如此类,年前应办之事,不下百件,凤姐尽心办理,每夜熬至更深,又因巧姐惊风,劳心费力,精神已大不比往年,只是碍于情面,苦于支撑罢了。
单单宝玉在怡红院清闲无事,喜不自胜。惟天天到贾母、王夫人处请安,便在屋里和袭人、麝月、秋纹几个丫鬟顽出百般花样来。自觉烦闷时便往潇湘馆找黛玉,如此光阴虚度。
一日游至稻香村,只见湘云在室里剪了满桌的五色碎绢,宝玉大喜,笑道:“妹妹何时回来的,你们在这做什么?”李纨道:“老太太留史姑娘在这里过年,前儿打发婆子到他叔叔家告诉这句话,便让姑娘跟着回来。他高兴起来,要我和他扎百花灯,明年过灯节顽,还要你们大家从他的兴呢!”宝玉听了,喜之不胜道:“我也想顽这个。”便叫翠缕道:“快去潇湘馆、秋爽斋找林姑娘、三姑娘都到稻香村来,说我们在这里等着。”不多时,黛玉、探春、惜春、李绮、邢岫烟前后而至,湘云笑道:“你们瞧,发符召将也没那么快,翠缕算是二哥哥一员旗牌,令箭传去,各位姐姐火速赶到辕门听令了。”黛玉道:“到底你们又要干什么呢?”宝玉道:“刚才我见史大妹妹在那里扎百花灯,咱们各人想出一件来,预备明年闹元宵。”众人听了,也都高兴,探春道:“史姑娘既然扎百花灯,我便扎双凤云中扶辇,六鳌海上驾山来,赛过他!”黛玉道:“我扎几灯台阁,扮的安福门宫女踏歌、白马驮经这些故事,都要本地风光。”李绮道:“我去定制几架烟火,助你们的灯兴。”李纹道:“你们都在地上顽,我要顽到水里去,扎几盏荷花灯,从荇叶渚放下,也不寂寞了碧水寒流。”李纨道:“我是稻香村本色,就在门前扎些田家乐故事灯罢了。”宝玉笑道:“都被你们想了去,叫我换出什么样儿来?”探春道:“人家费多少心思力气闹起这些顽意来,二哥哥现成瞧热闹岂不好?”宝玉道:“到底自己也要想出些好。记得娘娘省亲那年,正是灯节,园子里树株枝上都有点缀,如今叫他们桃树上便扎桃花,梨树上就扎梨花,剪纸为花,缕丝作柳,其间颜色红绿相映,好比羯鼓一催百花齐放,较那年新奇异样才有趣呢。”
众人坐着说些闲话,那知宝玉因不见宝钗、宝琴、迎春,心上自思:“不知与姊妹顽闹之日还有几许?”便喜极而悲,暗自嗟叹。正说着,园子里的老婆子报道:“东府里大爷过来了,老爷也让二爷赶快过去!”宝玉素日最惧贾政,便唬得面如土色,忙辞别众姊妹,往贾政书房去。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7-11-27 20:32:00 +0800 CST  
如今且说贾芸前一回谋求工部的事,去走凤姐的门路,凤姐推辞不管,白糟蹋了些绣货。便想先让他母亲进贾府中走一趟,到小红处探听些消息,又恐凤姐生疑,事不成功,反累小红受毒。就在京城开设当铺,一年也是千两银子进路,因向他母亲道:“妈前夜里梦见走水,连房子都烧塌了,妈惊的嚷醒过来,说这梦不吉利,不是儿子告诉妈说,梦见走水,怕咱们要发财呢。妈还不信,如今可应了这梦。”他母亲道:“这也再想不到,你钱在手头别瞧得太容易了,尽仔瞎花。”贾芸答应个是。他母亲又道:“你看昨儿就有人来给你提亲了。”贾芸听见提亲两字,倒怔了一怔问:“是那一家呢?”他母亲道:“就是东街里黄大婶的侄孙女,模样长的好,陪送也体面,黄大婶坐了车子自己来说,我便含糊答应他,你留心打听打听,倒是一件正经事。”贾芸摇头道:“不论那一家来说亲,妈别应许他。”他母亲正要问是什么原故,听得外面有人叫道:“芸二爷在家里吗?”
贾芸听是邻居倪二的声音,赶忙走出,见倪二带着一个年轻小子,头面长的干净,贾芸估量他不是正经来路,便指着那一个笑问倪二道:“这一位是贵相知了,为什么很面生呢?”倪二正色道:“二爷什么话?”这里贾芸一面让坐,此时已新买了小厮,便叫“看茶。”三个人坐下,早端上茶来。倪二开口道:“二爷如今发了财,今儿一来道喜,二来有一件小事相求,要二爷赏个脸。”贾芸因从前借过他银子,虽已还清,也领过他的情,便道:“老二有什么话,效力得来的,一定遵教。”倪二道:“咱们多年老邻居,干的事什么瞒得过二爷。我如今也看破了,到底不是一件正经事情。二爷你不见街坊上贴起大张的告示,禁止赌博,重则充发,轻则发落,便是枷杖抽头,赢钱还要追缴入官,我已剁指头戒赌了。”说着,把右手伸给贾芸瞧,道:“二爷不信,瞧那指头还包着呢。”贾芸道:“你刚剁了这一个,那几个指头就不抓色子了吗?”大家笑起来。倪二又道:“我和马贩子王短腿搭了伙,也要去做他这个买卖,家里只丢他们娘两个,没有男人在家照应。”说着,便指那年轻的道:“那就是上年冬里给我女孩子定的女婿,女儿年纪还小,别管他生熟,叫我这女婿到家里,年轻的人浪荡坏了,底下求二爷赏赐他碗饭吃。在铺子里跑动跑动,教训他学出一点本事来,一家门都是感激的。倪二没有别的孝敬,将来骑出一匹又会颠,又会走的马来送你老人家。”贾芸因刚才说话冒失,未免踞蹐。听倪二要把他女婿荐到当铺里学习生意,本事一桩小事,又见这个人年青美秀,并非粗笨之人,便满口答应道:“这一点小事算什么,老二尽管放心干你的去,等这里的事定了大局就去相邀令婿,正经你往口外去给我捎两匹好马回来,**身材都要看得过去,将来奉价,说送是断不受领。”一语未了,又有两个人来找贾芸,都跑的汗流满面,气喘吁吁的。倪二估量他们有话,便起身告辞。贾芸送了倪二翁婿出去,回身进内,原来是银号里的人来找,贾芸便进内安顿他母亲几句,说完赶忙同那两人出门去了,不在话下。
这日王夫人看贾母着了凉,便让凤姐和宝玉到散花寺替贾母焚香求福,凤姐勉强挣扎着起来,带着宝玉、平儿并许多奴仆到散花寺,众女尼接着进去,献茶后,便洗手到大殿焚香,凤姐一秉虔诚,磕头抽签,看时竟是上上签,大家欢喜不已,想贾母的病是必好的,遂回了贾府。
凤姐和宝玉回来,先给贾母、王夫人请安,将祈福的事说一遍,王夫人就让宝玉回怡红院。宝玉到门前,麝月与秋纹正在外间屋里拌嘴,袭人从里间出来道:“你两个又闹什么?”麝月道:“我们两个斗牌,他赢了我的钱就拿了去,他若输了非但不肯出钱,倒把我的钱都抢了去。”宝玉笑道:“几个钱什么要紧,好姐姐们别闹了。”说的两人都嘟着嘴,坐着去了。又见锄药从门外跑来,袭人问他何事,锄药道:“刚才芸二爷过来,因二爷去寺里祈福,廊下等了一回就去了,说明天再来,还拿了个帖子给二爷。”宝玉接过帖子看时,皮面写着:“叔父大人安禀。”宝玉笑道:“这孩子怎么又不认我作父亲了?”袭人问是何故,宝玉道:“前年他送我白海棠时,称我作父亲大人,今日这帖子封皮上写着叔父,想必是何处发了财,又不认了。”袭人道;“他不害臊,你也不害臊,他那么大了,倒认你作父亲!”宝玉道:“这倒难讲,俗语说和尚无儿孝子多着呢。我看他伶俐得人心才这么着。”也不理会袭人的话,只顾拆开看帖子,竟扑哧笑出声来,抖了抖衣裳道:“咱们先睡觉罢,明天有好事瞧呢。”一宿无话。
原来贾芸那日因他母亲说到提亲之事,勾起他心事来,晚上在炕上辗转难寐,心想如今当铺的生意红火,自己也到了成家的时候,看小红的意思心也在自己身上,但若去林之孝家提亲,怕看不上,还应先走贾府的门路,遂想到自己素与宝玉相善,小红又曾是宝玉的丫鬟,此事若由宝玉出面再好不过。次日一早,便又提着些上好的莲心茶,到怡红院来,宝玉早梳洗好在屋里等他,贾芸遂将欲娶小红的事说了一遍,宝玉听着高兴,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去求琏二奶奶?”贾芸道:“侄儿何尝不想,但前日往琏二奶奶处谋事,恐二奶奶错以我为心术不正之徒,竟推辞了。今番设若再去相求,恐不济事了。”宝玉拍手笑道:“我是最愿作月老的,又是我儿的喜事,为父的自然要倾力相助了。”贾芸连忙称父拜谢。宝玉道:“你且先回去等我的消息。”待贾芸笑嘻嘻去后,宝玉又对袭人道:“回头你遇到小红,也顺便问问,芸儿说的好听,只怕是他单相思唬咱们,可就没意思了。”袭人笑着答应。
一语未了,只见窗外平儿引了小红过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婆子,背着箱子、衣包,宝玉等迎出来,都不明白何事,袭人笑着向平儿道:“你们这一群人拿了行李包裹,倒象投店似的做什么?”平儿、小红给宝玉请过安,平儿道:“小红先前是在宝二爷屋子里,我们奶奶要了去,原说挑进人来补还给二爷,因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故而好几年还没补上。如今二爷搬出园子缺人照料,我们奶奶就想着把小红还给二爷。”宝玉道:“可别是凤姐姐头里要了小红去,没有补还我,他才赌气连小红都还了?若是这样,我是不领的。”小红站在平儿背后,听见宝玉的话,忙拉了把平儿的衣服,平儿会意,便道:“二爷说笑了,那是没有的事。”宝玉遂让平儿、小红到里屋坐,与袭人、麝月等说些闲话,这边先去给贾母、贾政、王夫人请安,到了贾母处,贾母因疼宝玉,想起一件事来,便叫鸳鸯开箱取出祖上所遗的汉玉玦,虽不及通灵宝玉,挂在身上却也希罕。鸳鸯道:“这件东西我好象从没见过,老太太这些年还记得这样清楚!”贾母道:“你那里知道?这玉还是祖太爷给我们老太爷,老太爷疼我,临出嫁的时候叫了我去,亲手递给我。还说这玉是汉朝所佩,贵重的很,你拿着就象见了我一样。我那时还小,拿了来也不当什么,撩在箱子里,便是六十多年,从没带过。今儿见宝玉这样孝顺,故此想着拿出来给他,也象是祖上给我的意思。”便让宝玉走到床前,将玉玦递给他,宝玉看时,那玉有三寸方圆,形似甜瓜,色有红晕,甚为精致。贾母道:“我传了你罢。”宝玉请了安谢,又拿了要送给王夫人看,贾母道:“你太太瞧了,告诉你老子,又说我疼儿子不如疼孙子了。”宝玉笑着与贾母又说了几句,遂辞了出来。
等回到怡红院,平儿已经去了,宝玉便将袭人拉到一侧,问道:“小红和你说了什么没有?”袭人道:“刚才听小红的意思,若留他,他就用心服侍,若不留,就请你做主把他配给西廊下五奶奶家芸哥。我问他这里的原故,原来好几年前他在园子里掉了一块手帕子,被芸哥拾去,因此两人就有了心,在琏二奶奶那里从没敢告诉过一个人,守到如今,现在送了回来,要求你开恩,遂了他的心愿。”宝玉听了袭人的话,不但不肯跟究私情密约,反而欢喜成就了他们各人愿意的姻缘,便满口应许。袭人忙去覆了小红,小红感激不尽。那小红本是林之孝的女儿,听说凤姐忽然将他退还给宝玉,林之孝家的心里很有些不愿,后来知道要给贾芸,因贾芸开了当铺,不比从前,竟喜出望外,也来谢了宝玉。宝玉叫小红不必回家,一面打发人去对五奶奶说,择定吉日就坐了里头的轿子送到西廊下五房里,贾芸手头富裕,房屋器具早已置备一新,小红过去甚得其所,此是后话不提。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7-11-27 21:19:00 +0800 CST  
且说王子腾死后,王夫人亦病一场,惦念起去年想让宝玉搬出园子的事,又想着兄弟病故,将来惟有宝玉是个依靠,遂发了狠,令小厮把宝玉叫来道:“回去让丫鬟收拾一下,这两日给我搬出园子静心读书!”宝玉听了,半日竟无一言可答。因他原是无职之人,又不念书,贾政正忙,自然没空儿查他。正想趁此机会,可与姊妹们天天畅乐。故回到怡红院,急忙让焙茗等往贾母处送信,欲叫阻拦。贾母前番身上大觉不受用,找医生来诊脉,吃了汤药,略微好些,尚感体乏,便道:“搬出来也好,别叫太太生气,有什么难为你,有我呢!”宝玉没奈,只得暗自叫苦,才吩咐了袭人、麝月等收拾屋子,袭人知之,倒也欢喜。王夫人本想令宝玉搬回贾母处住下,因近日贾母病还未愈,怕打扰了休养,自以为荣禧堂仍是个静谧处,便让宝玉搬到那里,宝玉唯唯称是,只能听命。
岂料未至灯节,黛玉竟染上风寒,贾母便让王夫人找太医给黛玉诊脉,宝玉担忧,遂提心吊胆的求与大夫同去,王夫人知其非礼,然念及他们兄妹情深,黛玉病的不轻,遂应允了,一面使玉钏到潇湘馆,告诉说:“大夫这就过来。”紫鹃答应了,连忙给黛玉盖好被窝,放下帐子,雪雁赶着收拾房中的东西。一时宝玉陪着代付进来,婆子打起帘子,宝玉让着,进入房中坐下,黛玉坐起笑道:“我这是前儿因老太太的事劳乏了,并不打紧!”宝玉忙扶黛玉躺下道:“妹妹快躺着歇息,养养精神才好。”又道:“紫鹃姐姐,快把妹妹的病势向王神医说说。”王太医道:“且慢说,等我诊过脉,听我说来,若有不合之处,姑娘们再说不迟。”紫鹃便向帐中扶出黛玉的手来,搁在迎手上,又把镯子并袖子轻轻撸起,不叫压住脉息。王太医诊了好一会,便同宝玉出来,到外间屋里,说道:“六脉皆弦,因平日郁结所致。”说话间,紫鹃也出来,站在里间门,王太医便向紫鹃道:“这病时常应得头晕,减饮食,实因肝阴亏损,心气衰耗,不知是否?”紫鹃点头道:“说的很是。”王太医道:“既这样,便是了。”说毕,起身同宝玉往外书房开方子,小厮们早已预备下梅红单贴,王太医吃了茶,提笔写道:
六脉弦迟,素由积郁,左寸无力,心气已衰,关脉独洪,肝邪偏旺。木气不能疏达,势必上侵脾土,饮食无味,甚至胜所不胜,肺金定受其殃,气不流精,凝而为痰。理宜疏肝保肺,涵养心脾。虽有补剂,未可骤施。姑拟黑逍遥以开其先,先用归肺固金以继其后,不揣固陋,俟高明裁服。
又将七味药与引子写出,宝玉拿来看时,心上疑惑,便道:“我且问你,柴胡可使得?”王太医笑道:“二爷但知柴胡是升提之品,岂知用鳖血拌炒,非柴胡不足宣少阳甲胆之气。以鳖血制之,使其不致升提,且能培养肝阴,制遏邪火。故而《内经》言通因通用,塞因塞用。柴胡用鳖血拌炒,正是假周勃以安刘的法子。”宝玉点头笑道:“原来是这么着,这就是了。”王太医又道:“先请服两剂,再加减换方罢!”说着,宝玉送出来,王太医上车去了。这边宝玉叫贾菱、贾菖抓药。
黛玉因宝玉搬至荣禧堂后,王夫人管束甚严,不能常来园中,亦为之牵挂,不禁又滴下泪来。正忧愁之际,只见宝钗那边打发莺儿来,问了好,呈上书子,黛玉叫莺儿喝茶,便将宝钗来书打开看时,上面写道:
妹生辰不偶,家运多艰,姊妹伶仃,萱亲衰迈,兼之獀声狺语,旦暮无休,更横遭惨祸飞灾,不啻惊风密雨,夜深辗侧,愁绪何堪。属在同心,能不为之愍恻乎?回忆海棠结社,序属清秋,对菊持,同盟欢恰。犹记“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之句,未尝不叹冷节余芳,如吾两人也!感怀触绪,聊赋四章。匪曰无故呻吟,亦长歌当哭之意耳。
悲时序之递嬗兮,又属春潮。感遭家之不造兮,独处离愁。北堂有萱兮,何以忘忧?无以解忧兮,我心咻咻。
云凭凭兮东风酸,步中庭兮露叶干。何去何从兮失我故欢,静言思之兮恻肺肝。
惟鲔有潭兮,谓鹤有梁。鳞甲潜伏兮,谁知余之永伤?
银河耿耿兮寒气侵,月色横斜兮玉漏沉。忧心炳炳兮发我哀吟,吟复吟兮寄我知音。
黛玉看了,不胜伤感,思忖道:“宝姐姐不寄给别人,单寄给我,也是惺惺惜惺惺的意思”沉吟片刻,又叹道:“境遇不同,伤心则一,不免也赋四章,翻入琴谱,可弹可歌,明日写出来寄去,以当和作。”便叫雪雁将外边桌上笔砚拿来,濡墨挥毫,赋成四叠。又将琴谱翻出,借他《猗兰》、《思贤》两操,合成音韵,与自己做的配齐了,然后写出,以备送与宝钗。又即叫雪雁向箱中将自己带来的短琴拿出,调上弦,又操演了指法,黛玉本是绝顶聪明人,又在南边学过几时,虽是手生,到底一理就熟。抚了一番,夜也深了,便叫紫鹃收拾睡觉不提。
次日天明,宝玉起来,因知贾政、王夫人皆不在府内,盥洗后坐了一会便往外走,袭人问道:“往那里去,依我说也该在家养养神!”宝玉站住脚,低着头道:“你的话也是,但这几日老爷、太太管得紧,还不散散去,你也该可怜我些?”袭人见他说的可怜,便笑道:“那就由爷去罢!”说话间,麝月端了饭来,宝玉也没法,只得且吃饭,三两口吃完,又用茶漱了口,就一溜烟进了园子,急忙往潇湘馆来。走至门口,只见雪雁在院子里晾绢子,宝玉因问道:“姑娘吃了饭没有?”雪雁道:“早起喝了半碗粥,赖怠吃饭,这时候打盹儿呢。二爷且到别处走走,回头再来罢。”宝玉只得回来,无处可去,忽然想起惜春好几天没见,遂信步走到蓼风轩来,刚到窗下,只听静悄悄一无人声,宝玉打量他也睡午觉,不便进去,才要走时,只听见屋里微微一响,宝玉站住再听,只听一人道:“你须下在这里!”宝玉方知是在下棋,但急切听不出此声音是谁。底下方听见惜春道:“怕什么,我还缓着一着儿呢,终久连的上。”那人又道:“我这般一吃如何?”惜春道:“还有一着反扑在里头呢,我倒没防备。”宝玉听那声音甚是耳熟,却不是他们姊妹,料着惜春房里也没外人,轻轻掀帘进去,不知何人,下回分解。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7-11-28 20:02:00 +0800 CST  
第八十五回 贾宝玉观棋蓼风轩 陈也俊题诗栊翠庵
话说宝玉在蓼风轩窗外听惜春正与一人下棋,遂掀帘进来,看时却是栊翠庵的槛外人妙玉。宝玉见是妙玉,不敢惊动。妙玉和惜春正在凝思之际,也没理会。宝玉却站在旁边,看他两个的手段。妙玉低着头问惜春道:“你这畸角不要了吗?”惜春道:“怎么不要,你那里皆是死棋,我怕什么?”妙玉道:“休说满话!”惜春道:“我便打了起来,看你奈我何?”妙玉笑而不语,将边上棋子接上,搭转一吃,便把惜春的一角都打起来,笑道:“这叫倒脱靴势!”惜春尚未答言,宝玉在旁情不自禁,哈哈一笑,把两人都唬了一跳。惜春道:“你这是怎么说?进来也不言语。”宝玉道:“我早就进来了,看着你们争这个畸角!”说着一面与妙玉施礼,一面笑问道:“妙公轻易不出禅关,今日何缘下凡一走?”妙玉听了,忽然把脸一红,也不答言,底了头自看那棋。宝玉自觉造次,连忙笑道:“倒是出家人比不得我们在家的俗人,头一件便是心静,静则灵,灵则慧。”宝玉尚未说完,妙玉微抬双目,脸上早已红晕,宝玉见他不理,只得讪讪的旁边坐下。
惜春还要下子,妙玉道:“还是再下罢。”便起身整理衣裳,重新坐定,问宝玉道:“你从何处来?”宝玉正等此话,好解释先前之语,忽又想或是妙玉的机锋,转红了脸,不能应答。妙玉自合惜春说话,惜春也笑道:“二哥哥,这有什么难答的,你没有听人家常说,从来处来么?也值得红脸,如见生人似的?”妙玉听了这话,想起自家,必然也是红的,倒觉不好意思,因复站起道:“我来得久,也该回庵里了。”惜春知妙玉为人,也不深留,送至门口。妙玉笑道:“久已不来,这里道路弯曲,回去都要迷住了。”宝玉道:“这倒要我来指引一番,何如?”妙玉道:“岂敢,二爷前请。”
于是二人辞别惜春,离开蓼风轩,走近潇湘馆,忽听得音乐之声,妙玉道:“何处的琴声?”宝玉道:“想必是林妹妹那里抚琴。”妙玉道:“原来他也会这个,为何素来不曾提起?”宝玉悉将黛玉之事述说一遍,因说:“咱们去看他。”妙玉道:“从古只有听琴,何来看琴?”宝玉笑道:“原说我是个俗人。”说话间,二人走至潇湘馆外,于石山上坐着静听,甚觉音调清切,只听得低吟道:
风萧萧兮露气深,美人千里兮独沉吟。望故乡兮何处?倚栏杆兮涕沾襟。
歇了一回,听见又吟道:
山迢迢兮水长,照轩窗兮明月光。耿耿不寐兮银河渺茫,罗衫怯怯兮风露凉。
又歇住半晌,妙玉道:“刚才侵字韵是第一叠,如今阳字韵是第二叠,咱们再听。”里面又吟道:
子之遭兮不自由,予之遇兮多烦忧。之子与我兮心焉相投,思古人兮俾无尤。
妙玉道:“这又是一拍,何忧思之深也!”宝玉道:“我虽不懂,但听声音,也觉过悲了。”里面又调了一弦。妙玉道:“君弦太高,与无射律只怕不配。”里面又吟道:
人生斯世兮如轻尘,天上人间兮感夙因。感夙因兮不可惙,素心如何天上月!
妙玉听了,愕然变色道:“如何忽作变徵之声?音韵可裂金石矣!只是太过。”宝玉道:“太过便如何?”妙玉道:“恐不能持久。”正议论时,听得君弦崩裂之声,妙玉站起,连忙就走,宝玉问:“这又怎样?”妙玉道:“日后自知,你也不必多说。”竟自走了,弄得宝玉满腹疑团,没精打采,又恐王夫人回来,便归至荣禧堂中。
妙玉归至栊翠庵,早有老尼接着,掩了庵门。妙玉坐禅,把《禅门日诵》念过一遍,吃了晚饭,焚上香,礼拜菩萨,命老尼自去歇息。自己的禅床靠背俱已整齐,屏息垂帘,跏趺坐下,断除妄想,趁向真如。坐到三更后,听得房上一片响动,妙玉恐有贼人来,下了禅床,出到轩前,但见云影横空,月华如水。彼时天气转暖,独自一人凭栏远眺,又听房上猫儿嘶叫,妙玉忽想起日间宝玉之言,不觉心跳耳热,自己连忙收摄心神。走进禅房,仍旧禅床坐下,仿佛禅床晃荡起来,身子已不在庵中。便有王孙公子要来娶她,又有些媒婆扯拽,扶他上车,自己不肯去。一回儿,又有盗贼劫他,持刀执棍的逼勒,只得哭喊求救。
早惊醒了庵中女尼道婆等众,都拿火来照看。只见妙玉已昏厥于地,急叫醒时,妙玉双目直竖,两颧鲜红,骂道:“我是有菩萨保佑,你们这些强盗敢要怎样?”众人唬得没了主意,都说道:“我们在这里,快醒转过来!”妙玉道:“我要回家去,你们有什么好人,送我回去罢!”道婆道:“这里便是你的住处。”说着,又叫别的女尼忙向观音祷告,又弄来汤水忙乱一番。那女尼原是南边带来,服侍妙玉自然尽心,围着妙玉坐在禅床上,妙玉回头仔细瞧了道:“原来是你!”便抱住那女尼,呜咽哭泣道:“你不救我,便不得活了!”女尼一面唤醒他,一面给他揉着,道婆倒上茶来喝了,直到天明才睡了。
女尼便打发人去请大夫看脉,或说思虑伤脾,或言热入血室,也有说是内外感冒,终无定论。后请得一个大夫来看了,开了降伏心火的药,吃了一剂,稍稍平复些。外头那些油头浪子听见,遂造作许多谣言道:“这么年纪,那里忍得住?况且又是很风流的人品,很乖觉的性灵!以后不知飞在谁手里,便宜谁去呢?”过了几日,妙玉病虽略好些,神思未复,终有些恍惚。
次日,惜春正坐着,彩屏进来回道:“姑娘知道妙玉师傅的事吗?”惜春不知,彩屏道:“我昨儿听见邢姑娘和大奶奶在那里说呢,他自己那天合姑娘下棋回去,夜间忽然中了邪,嘴里乱嚷,说强盗来抢她来了。到如今还没好呢,你说这不是奇事?”妙玉听了,默默无语,心上自思:“妙玉虽然洁净,毕竟尘缘未断。可惜我生在这种人家,不便出家,设若出了家时,那有邪魔缠绕?一念不生,万缘俱寂。”说道这里,蓦与神会,若有所得,便口占一偈云:
大造本无方,云何是应住?既从空中来,应向空中去。
占毕,即命入画焚香,自己静坐,又翻开那棋谱来,把孔融、王积薪等所着看了几篇,内中茂叶包蟹势、黄莺搏兔势,都不出奇。三十六局杀角势一时也难会难记,独看到十龙走马,觉得甚有意思。正在那里作想,只听见外面一人走进院子,连叫彩屏,却是鸳鸯。彩屏出去,同着鸳鸯进来,那鸳鸯带着个小丫头,提着黄绢包,惜春笑问道:“姐姐来是何事?”鸳鸯道:“老太太今年八十一岁,是个暗九,许下一场九昼夜的功德,发心要写三千六百五十零一部《金刚经》。这已发出外面人写了,但是俗说《金刚经》就象道家的符壳,《心经》才算是符胆,故此《金刚经》内必要插着《心经》,更有功德。老太太因《心经》更要紧些,观自在又是女菩萨,所以要亲定奶奶姑娘们写上三百六十五部,如此既虔诚又洁净。咱们家中除了二奶奶,头一宗他当家没空,二宗也写不上来,其余会写字的,不论写得多少,连东府珍大奶奶姨娘们都分了去,本家里头自不用说。”惜春听了,点头道:“别的我做不来,若要写经,我最信心的。”鸳鸯才把绢包搁在桌上,同惜春坐下。彩屏倒了钟武夷茶来。惜春笑问道:“鸳鸯姐姐写不写?”鸳鸯道:“姑娘又说笑话了,那几年还好,这三四年来姑娘看我拿笔了么?”惜春道:“这却是有功德的。”鸳鸯道:“我也有一件事,向来服侍老太太安歇后,自己念上米佛,已念了三年多,我把这米收好,等老太太做功德的时候,我将他衬在里头供佛施食,也是我一点诚心。”惜春道:“这样说来,老太太做了观音,你就是龙女了。”鸳鸯道:“那里跟得上这个分儿?却是除了老太太,别的也服侍不来,不晓得前世什么缘分。”说着要走,叫小丫鬟把绢包打开,拿出道:“这素纸一扎是写《心经》的。”又拿起一子藏香道:“这是叫写经时点着的。”惜春都应了。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7-11-28 20:07:00 +0800 CST  
鸳鸯遂辞了惜春出来,在园门遇上凤姐,凤姐正欲往园中照料,两人说了些闲话,鸳鸯便同丫鬟回至贾母房中。这边凤姐到了紫菱洲畔,只听见一个婆子在那里嚷,凤姐走到跟前,那婆子才瞧见,早垂手侍立,口里请了安。凤姐问他在闹什么,那婆子道:“蒙奶奶派我在这里看守花果,我也没有差错,不料邢姑娘的丫鬟说我们是贼。”凤姐问其原故,婆子道:“昨日我们家的黑儿跟着我到这里顽,他又往邢姑娘那边瞧了瞧,我就叫他回来了。今早起来,听见他们丫鬟说丢了东西,我问他丢了什么,他就问起我来。”凤姐道:“问你一声,也犯不上生气。”婆子道:“这园子到底是奶奶家里的,我们也都是奶奶派的,贼名如何敢认呢?”凤姐当脸啐了一口,厉声道:“你少在我面前唠唠叨叨!你在这里照看,姑娘丢了东西,你们就该问。怎么说出这些没道理的话来!把老林叫来,撵他出去。”丫鬟们答应了,邢岫烟赶忙出来,迎着凤姐陪笑道:“这使不得,本是没有的事,早就过去了。”凤姐道:“姑娘不是这个话,倒不讲事情,这名分上太岂有此理了。”岫烟见婆子跪在地上告饶,忙请凤姐到里面坐,凤姐道:“我知道他们这种人,除了我,其余是没上没下的。”岫烟再三替他讨饶,只说自己的丫鬟不是,凤姐把那婆子叫进来,道:“我看着邢姑娘的分上,饶你这一次!”婆子才起来磕头,又给岫烟磕头,才出去了。
这里两人让了坐,凤姐笑问道:“姑娘丢了何物?”岫烟笑道:“没有什么要紧的,是一件红小袄,已经旧的。我原叫他们找,找不到就罢了。这小丫头不懂事,问了那婆子一声,他自然不依了,这都是丫头糊涂,我也骂了几句,已经过去,不必再提。”凤姐把岫烟内外瞧了,见虽有些衣裳,却是半新不旧的,被窝多是薄的,至于房内摆设,皆是老太太给的,却一丝不动,收拾的干净。凤姐心上便很爱敬他,因说道:“一件衣裳原不要紧,却是贴身的,怎么不问一声?这撒野的奴才了不得了!”说了坐一回,凤姐出来,各处看了,就回到房中,叫平儿取一件大红洋绉子小袄,一件松花色绫子一抖珠儿的小皮袄,一条宝蓝盘锦厢花线裙,一件佛青鼠褂子,包好叫人送去。
那时岫烟被那婆子聒噪一场,虽有凤姐来压住,心上终是不定。想起:“许多姐妹们在这里,没有一个下人敢得罪他,独自在我这里,他们三言两语,刚刚凤姐来碰见。”终觉没意思,又说不出来。正在吞声饮泣,凤姐那边丰儿送衣裳过来,岫烟看了,决不肯受。丰儿道:“奶奶吩咐我说,姑娘要嫌是旧衣裳,明儿送新的来。”岫烟笑谢道:“承奶奶的好意,只是因我丢了衣裳,他就拿来,我断不敢受的。还是拿回去,奶奶的情我算领了。”倒拿个荷包给了丰儿,丰儿只得拿了去。不多时平儿同着丰儿同来,岫烟忙迎着问好让坐,平儿笑道:“我们奶奶说姑娘外道的了不得!”岫烟道:“不是外道,实在不过意。”平儿道:“奶奶说姑娘要不收这衣裳,不是嫌太旧,就是瞧不起我们奶奶。刚才说了,我要拿回去,奶奶不依我呢。”岫烟红着脸谢道:“这样说的,叫我不敢不收。”又让了一回茶。
平儿和丰儿回去,将到凤姐那边,碰见薛家差来的婆子,接着问好。平儿问道:“你这是那里去的?”婆子道:“那边太太、姑娘叫我请各位太太、奶奶、姑娘们的安,我刚才在奶奶前问起姑娘来,说姑娘到园中去了,可是从邢姑娘处来吗?”平儿道:“你怎么知道?”婆子道:“方才听见说,真真二奶奶和姑娘们的行事叫人感念。”平儿笑着让婆子回来坐坐,婆子言其还有事,改日过来再瞧,便先去了,平儿回来回覆凤姐,不在话下。
薛家婆子回去见过薛姨妈、宝钗,提起岫烟之事,宝钗母女不免滴下泪来,宝钗道:“都为哥哥不在家,才叫邢姑娘多吃几日苦,如今还亏凤姐周全,咱们底下也得留心,毕竟是咱们家里人。”话犹未了,薛蝌进来道:“大哥哥这几年在外头相与的都是些什么人!连一个正经的也没有,都是狐群狗党!”薛姨妈道:“又是蒋玉菡那些人吗?”薛蝌道:“蒋玉菡却没来,倒是别人。”原来和薛蟠想好的人因见薛家无人,只有薛蝌办事,年纪又轻,便生觊觎之心,有的想插在里头做跑腿,也有能做状子、认得一两个书办,要给薛蟠上下打点。还有叫他在内趁钱的,甚而有造作谣言恐吓的,种种不一。薛蝌见这些人,远远躲避,又不敢面辞,恐怕激出意外之变。薛姨妈听了,不觉伤心起来,说道:“我虽有儿,如今就象没有,就是上司准了,也是个废人。你虽是我侄儿,看你却比你哥哥明白,我这后辈子全靠你了。再者,你聘下的媳妇家道不比往时,人家出门不易,再没别的想头,只盼着女婿能干,他就有好日子过,那邢丫头实是个有廉耻有心计,又守得贫,耐得富的,只等咱们的事情过了,早些把你们的正经事完结,也了我一宗心事。”薛科想起邢岫烟住在贾府园中,终是寄人篱下,况且又穷,日用起居不想可知,无奈叹道:“琴妹妹还没出门子,这倒是太太烦心的一件事,至于这个可算什么?”大家又说了一回闲话。
一日薛蟠有信寄回,薛姨妈打开叫宝钗看时,上写:
男在狱中并不受苦,但昨日部里主事说,司老爷已经准详,岂知堂官反驳下来,还要亲提。若一上去,又要吃苦。必是刑部尚未安排妥当,母亲见字,快快托人求尚书老爷,银子短不得,火速!
薛姨妈听了,又哭一场,宝钗和薛蝌劝慰良久,薛姨妈只得叫薛蝌即忙收拾,兑了银子,同着当铺中的伙计去部里,一时手忙脚乱,宝钗怕他们思想不到,亲来帮着收拾,因心上着急,劳苦一夜,到次日就发起烧来,汤水不进。莺儿忙回明薛姨妈,薛姨妈急着来看,宝钗眼干鼻塞,身如燔灼。薛姨妈叫人请医调治,渐渐苏醒回来。薛姨妈才略略放心,早惊动荣宁两府的人,先是凤姐打发人送十香还魂丹来,随后王夫人也送宝丹来。贾母病着,没有告知。邢夫人、尤氏也打发丫鬟问候。宝玉、黛玉也知道,只因病已好了,未去看望。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7-11-28 20:08:00 +0800 CST  
到了二月,贾政这日正与幕僚下棋,门上的小厮进来道:“外面陈大爷要见老爷。”贾政叫请进来,不多时,只见小厮引进一个面目清秀的公子来,贾政急忙迎着,便在书房中坐下。这陈公子,名也俊,金陵建康府人,其家亦是本地富户,祖上与贾府世代交好。也俊近年时常客居京城。去年十二月陈也俊离家,正月到京应举,二月初九头场过了,却忽患病,未得终场,在京休养月余方才见愈,正欲返家,其父遣人至京,有书信礼品令其送与贾政,遂登贾府拜访。丫鬟奉上茶来,陈也俊道:“小侄与老伯久未见面,一来会会,二来家父带来四样洋货孝敬老伯,皆是可以做得贡的。一件是围屏,二十四散槅子,都是紫檀雕刻。我想尊府大观园中正厅上恰好用的着。还有一架钟表,三尺多高,也是一个童儿拿着时辰牌。这是两件重笨的,还在府外车上,身上却还带着两件。”就在身边拿出个锦盒,用几重白绫裹着,揭开绵子,一层是个玻璃盒,里头金托子,红绸托底,上放着颗桂圆大的珠子,光华耀眼。又叫随从捧过花梨木匣子,打开看时,匣内衬着虎纹锦,锦上叠着一束蓝纱。贾政道:“这些又是何物?”陈也俊道:“这叫母珠和鲛绡纱。”贾政笑道:“承蒙令尊费心,如何白要了这些宝物。”遂让人叫贾琏来,从帐中拨些银子给了也俊,也俊本不愿收,贾政强之,才勉强收了。
正说着,门上回:“大老爷来了。”贾赦早已进来,彼此见面,叙些寒温,不一时摆上酒来,肴馔罗列,大家喝着酒,至四五巡后,陈也俊便要起身告辞。贾赦、贾政因他将南归,便留他在府上少住几日,陈也俊不便推辞,遂答应了,即让随从将行李拿来,忽想起道:“尊府中可有一位妙玉师傅寄居?”贾政道:“确有一妙玉师傅,住在我府园内栊翠庵,贤侄如何认得?”陈也俊笑道:“不曾认得,只是那随行来的女尼是我远房姑姑,因欲往见之。”贾政知明,便先安排其住处,后令小厮领也俊往栊翠庵去。
那陈也俊到了栊翠庵见过女尼,拜了四拜,退而言道:“列位姑娘,就此相见。”妙玉等众女尼道婆还礼,俱各请坐。老尼与妙玉道:“这是我侄儿陈也俊,从金陵老家而来。”便把其应举的事说了一遍,又详问了陈府家眷安否,陈也俊道:“俱各安好。”女尼便求妙玉让他在庵中住上几日,其余尼姑道婆以为不可,惟妙玉道:“既是你家亲戚,繁文缛节也不必守,仅破此一例。”竟答应了。陈也俊遂将行李搬至庵中,妙玉叫道婆洒扫后房,与也俊安歇。
次日一早,陈也俊起来便到他姑姑房中,因前日方见妙玉,便被荡却三魂,散了七魄,伫立一旁,呆呆的看着。心上自思:“此女正是凤凰入鸡伴,难以类比!”遂详问其姑妙玉来由。午时,便有道婆来至妙玉禅房道:“陈大爷特来相访。”妙玉微笑道:“在那里,请进。”陈也俊进来,向前施礼,分宾主而坐。妙玉令道婆沏上茶,也俊道:“适才小生送一柬,奉呈叱览,惭愧不已。”妙玉看时,上写着:
旁观寺庙过茅屋,惊人目。
星冠珠履逍遥服,能妆束。
绝世仪容琼姬态,倾城国。
淡妆全无半点俗,荆山玉。
妙玉看毕,思忖道:“此人言词典雅,字若龙蛇,况兼人物厚重,比那贾府的宝玉也是不差。”原来妙玉因在蓼风轩下棋,被宝玉惹起凡心,虽懊悔不及,却常有思念之意。今见陈也俊这般才情相貌,竟与宝玉相似,心中暗自窃喜,遂与其说了些闲话,茶罢方别。陈也俊回到房中,自思道:“我虽回乡心切,奈何被此人勾住,又得其相留!”十分喜悦,遂在房中抚琴,妙玉在庵外园中听了,道:“此曲是《凤求凰》也。”暗暗喝彩而回。
次日妙玉使女尼请陈也俊喝茶,也俊即到房中,依次坐下,茶罢,妙玉将琴放在案几上,烧炷好香,请也俊抚琴。陈也俊自言不能,妙玉道:“陈公子何故太谦?”也俊笑着接过琴来,抚上一曲,然后妙玉亦抚,才各自散了。如此往来半月,一日也俊走到妙玉常房中,妙玉不在,也俊问其去向,室中道婆回道:“师傅一早往蓼风轩找惜春姑娘了。”也俊见书橱未锁,开拿一部《通鉴》来看,内有一帖,见了大惊。上面写着:
松院青灯闪闪,芸窗钟鼓沉沉。
黄昏独自展孤衾,欲睡先愁不稳。
一念静中思动,遍身**难禁。
强将津唾咽凡心,争奈凡心转盛。
陈也俊自道:“此是凡胎俗骨,何苦出家,有此怨意?不若乘此嘲戏一番,他若不从,却有招词在此。”亦写了《西江月》一首云:
玉貌何须傅粉,仙花岂类凡花。
终朝只去恋黄芽,不顾星前月下。
冠上星簪北斗,案头经诵《南华》。
未知何日到仙家,曾许彩鸾同跨。
陈也俊写毕,将其放在砚匣底下,露些纸角出来,把《通鉴》安顿了,却待转身,妙玉已回来,与其相见,叙礼坐定,陈也俊道:“师傅刚才去了那里?”妙玉道:“蓼风轩的惜春誊抄《心经》,我去帮忙,便留在那吃了中饭,这里有失迎迓,敢问陈公子可用了中饭?”陈也俊道:“正要回房吃饭。”妙玉道:“且宽坐片刻,取琴来请教一曲。”妙玉取出琴来,却见砚匣下一简,拿出观看,即刻柳眉剔起,星眼圆睁道:“好呀!好呀!陈也俊!这是何道理!此间是清净地方,祝圣之所,竟写这般淫词艳曲,调戏良人,到官府再行定夺!”唬得陈也俊面如土色。不知端的,下回分解。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7-11-28 21:25:00 +0800 CST  
第八十六回 宁国府卫若兰射圃 清明节贾探春和番
且说妙玉看了砚匣下陈也俊所作之词,翻然作色,便要叫官府拿他。把陈也俊吓得面如土色,忙跪在地下道:“望师傅高抬贵手,我是一时兴起,误写了此词,伏乞恕罪!”妙玉道:“你是读书之人,此理难容,定要与衙门说了,再不许上我门来!”陈也俊道:“自古道有风不可使尽帆,有应便对,有问即答。”妙玉道:“我有什么言词许过你?”陈也俊道:“强将津唾咽凡心,争奈凡心转为盛。这是谁说的?”妙玉遂回嗔作喜道:“你这词从何而来?”也俊道:“在我袖中。”妙玉用手取来,陈也俊道:“拿上这个再到官司定夺不迟!”妙玉笑道:“罢了,我竟落在你手上!”陈也俊见妙玉亦是有意,喜不自胜,便上前来抱,却被妙玉推搡在地,正色道:“你我是五百年前结了姻缘,莫只是一时之兴,使我有白头之叹!”也俊听了敬佩,便不敢造次。此后陈也俊日日到妙玉禅房抚琴吟诗,虽两情相悦,因妙玉颇是自重,并无丝毫不才之举。不多时金陵陈家送信过来,催也俊早日归家。妙玉令道婆为其收拾行囊,送至栊翠庵外。二人山盟海誓,难舍难分,陈也俊道:“等家中诸事妥当,便与父母商定,娶卿过门。”妙玉听了,感叹而泣。及其去后,惟有日日思念罢了。
到了花朝节。恰巧史湘云从史府来,又赶上前些日黛玉咳嗽得厉害,刚才好些。贾母欢喜,吩咐凤姐在潇湘馆为众姊妹设席,叫人到孙府将迎春接回,让宝玉也一同到园内来。独是探春跟着王夫人入宫请安,故不能来。湘云高兴,要划拳猜枚,竖旗扬鼓的与宝玉对垒起来,黛玉笑着看他二人。贾母便问起湘云回家的情形,原来湘云日前回史府,与其婶娘同游鹊桥村,恰好与湘云定亲的卫家公子携几个诗友在彼赏花踏春,不期而遇。湘云婶娘让他先行退避,湘云最是好奇的人,竟在海棠树后偷窥一番,甚觉满意,遂谢上天安排了自己这段姻缘。那卫府的公子名若兰,与史家交往甚深。贾母又问卫若兰相貌才情,湘云笑道:“阿弥陀佛,真是罪过,说起来,竟与二哥哥有几分神似,更巧的是竟也佩着个金麒麟,老太太说那里有这等奇事呢?”贾母听了称赞,宝玉闻之也欢喜,因前些年东府蓉哥的媳妇秦氏出殡,那卫若兰也曾来过,确是个风流人物,去年往东府射圃,因卫若兰是冯紫英挚交,俩人也被贾珍请去,自己的金麒麟想必是被他捡了去。宝玉便发起痴来,心上想:“果然姻缘天定,丢了那麒麟本是该死的,谁知竟成全这样一段良缘,史妹妹真是好命的了。”转念又思:“等史妹妹过了门,有了婆家,必不能再同现在这般亲近。”竟险些掉下泪来。遂只说自己的金麒麟放在荣禧堂,未尝与湘云提及丢过的事来。
贾母坐了一回,身上大不受用,便笑着让宝玉和众姊妹自己顽乐,扶着鸳鸯回房歇息。湘云便要赏荷,于是大家都出了潇湘馆,往藕香榭去,迎春则去见邢夫人。原来这藕香榭是东向的门,四面抄手游廊,院内堆着些怪石,种着几棵梧桐、芭蕉。南面的五间大敞厅正临着那一塘荷花,北面就是惜春的绣阁。众人进来敞厅,见上面挂着藕香榭退光漆蛤蚌的匾额,众人便倚栏坐下,稻香村的婆子送过茶来,复摆开宴席,看那荷花开的十分茂盛,结了许多莲蓬。不多时,只见李纨处的两个婆子拿着摄丝大捧盒走来,揭开看时,是几个蓝玻璃盛着时鲜果品。李纨道:“就摆在圆桌上,杏仁酪得了,给老太太、太太送去一罐,剩的用大银罐给我们冰上。”婆子答应去了,又抬了一竹筐西瓜、香瓜,一坛酒来。黛玉采了几个莲蓬,湘云在席上用荷梗吸酒,众人说他的顽法总新鲜。湘云道:“今日可别辜负这荷花了。”黛玉笑道:“是诗是词我都不怕!”湘云道:“宝姐姐没来,偏不许你独擅词坛。”宝玉道:“倒底是填词,还是作诗?是各人作各人的好,还是连句?”正在商量未定,忽然一黑,下了阵暴雨,偏是南风,吹的满桌上水。
一时雨过天晴,满池荷叶擎着水珠儿西歪东倒,一群丫头在岸上扑蜻蜓,远远的见玉钏过来,捧着个荷花式的翡翠盘子,盛着一盘茉莉花,盒子里一碟水晶角儿,一碟豌豆糕,玉钏道:“花儿是太太送的,点心是老太太送的,让姑娘们尝尝。”湘云道:“咱们正没主意,茉莉花来就巧了,就用《爪茉莉花》调名联句如何?”宝玉问:“是多少字?”惜春道:“这可记不得。”湘云道:“拿词谱一看不就知道。”便叫翠缕把词谱第二套拿来,又递给玉钏两个莲蓬道:“你走着吃罢。”玉钏道:“我见紫菱洲很好的菱角,为什么不采些来?”李纨道:“你就带个信叫他们采些送来。”玉钏去了。
见翠缕送了词谱来,大家打开同看,是八十二个字。宝玉问道:“那位起句?”黛玉道:“谁出主意谁写。”翠缕早把笔砚笺纸摆好,宝玉拿起笔来道:“还是我先。”便在纸上写了《调寄爪茉莉即景联句》,惜春便念道:“雨过荷花,更添些况味。”李纨接道:“微风动。”刚要往下念,湘云忙念道:“闹红轻坠,翻翻翠扇。”黛玉笑道:“好个闹红轻坠,这可不让你了!”便接过笔来写道:“看不定,琼珠破碎。”忽听远远蝉鸣,惜春笑道:“现成的来了。”遂念道:“是何处断续蝉声。”李纨道:“你既问我,只好告诉你。”便念道:“绿杨外,残阳照。”黛玉听了,笑道:“这过变的地方,可别脱了节!”
湘云正倚着栏杆,剥莲子往水里掷皮,把那芦梢上的蜻蜓惊起,他便一言不发,走过来就写道:“蜻蜓款款立芦梢,弄双翅。”写完,仍旧剥莲子。黛玉笑问道:“你为何这般慢条斯礼的?”湘云笑道:“快了,你说我拼命似的,慢了,又有不是。”只见惜春过来写道:“临水阁,画栏同倚。”李纨正擎着个玻璃盏,遂道:“持觞索句。”宝玉问道:“许我献丑不许?”众人道:“正要领教呢。”宝玉便来接笔,惜春道:“你念我写。”宝玉便念道:“片云生,催诗意。”
众人笑道:“这可牵强了。”宝玉道:“我说的是真景,你们看西南上又涌上来了。”忽然一阵微风,吹过些声音来,大家细细听去,是“花儿鲜,叶儿鲜,菱角虽好,刺儿尖。”宝玉道:“秒极,这可帮了我了。”便念道:“向晚来,听隔岸菱歌起。”黛玉道:“何苦七拼八凑的,真可是填词了。”正在说笑,只听满池扑拉之声,飞起几只鹭鸶,黛玉道:“就用他收了罢。”接过笔来写道:“有鸥鹭,莲叶底。”宝玉道:“这也未必不是凑的罢,你说我的不是,你也改改,这位潇湘妃子我是惹不起的。”湘云问道:“怎么二哥哥还怕林姐姐不成?”众人听了皆笑,是夜湘云依旧与李纨居稻香村,迎春和惜春蓼风轩同住,一宿晚景不提。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7-12-02 11:21:00 +0800 CST  
次日孙绍祖就打发人来接迎春家去,贾母听见,叹道:“象迎丫头这样的,为何命中遭到此人,一辈子不能出头,这可怎么好呢。”宝玉、黛玉、湘云等心中亦不自在。说着,迎春哭着来辞别贾母,贾母知其苦处,也不便强留,只说道:“你回去也罢了,但只不用伤心,碰着这样人也是没法,过几日我再打发人接你去罢。”迎春道:“老太太始终疼我,如今也疼不来,可怜我没有再来的时候。”说着眼泪直流,王夫人劝道:“这有什么不能回来的,比不得你三妹妹,要是见面更是不能。”贾母等想起探春,不觉也落下泪。邢夫人也一旁劝慰,迎春只得含悲作辞,众人送出去,仍旧回贾母这里,从晨至昏,又闹一日,王夫人见贾母尚未痊愈,恐其劳乏,便叫各自散了。
过了几日,夏太监忽来到贾府,命贾政等火速入宫。原来前日王夫人带探春入宫请安,圣上偶见探春不施粉黛,淡扫峨眉,皓齿星眸,心中喜悦,问其姓氏,乃知是贾府之女,元妃之妹,恰巧这年有西海番王入贡,兼请和亲。皇上公主尚幼,诸王府中郡主亦无适者,正忧虑此事,一时周太监在侧,因他曾向贾琏索一千两银子,贾琏答应得慢些,心里怨恨,故后谏言于上,说是可封探春为公主,和番西海,以示恩遇。皇上想起探春仪态端庄,又因颇宠元妃,加之贾氏功勋,于是封探春为公主,待清明后和亲外番。圣谕下来,贾政忙磕头谢恩。回到府中,将此事禀明贾母,又过去与王夫人商议,因南安郡王虽已遣官媒聘下探春,然皇恩浩荡,天命难违,且元妃选了凤藻宫,探春若得封公主,实是光耀门楣,无奈贾母道:“虽是圣上的隆恩,只是道儿太远,三丫头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就是我死也赶不上见他一面了。”说着,掉下泪来。王夫人心里不愿意,怕贾母害病,只好在跟前宽慰道:“若说这位番王是极有体面的,如今家道艰辛,若应了这门亲事,保管一过了门,这里的声势又好了。孩子们大了,少不得总要给人家的,就是本乡本土的,谁保得住总在一处,只要孩子们有造化就好,譬如迎姑娘倒是配得近,偏是时常听见他被女婿打闹,甚至不给饭吃。就是我们送了东西去,他也摸不着,这两天听来亦发不好了,也不放他回来。两口子拌起嘴来,那姓孙的就说咱们使了他家的银子,可怜这孩子总不得个出头的日子。前儿我惦念他,打发人去瞧他,迎丫头藏在耳房里不肯出来,老婆子们必要进去,看见咱们姑娘这样天还穿着几件淡薄的旧衣,一包眼泪的拉着婆子们说,回去别说我这么苦,也不用送什么衣服东西来,不但摸不着,反要添顿打,就说是我告诉的。老太太想想,这倒是近处眼见的,若不好更难受,倒亏了大太太不理会,大老爷也不出头,如今迎姑娘实在比个三等使唤的丫头还不如,我想探丫头虽不是我养的,既能嫁个番王,虽比先前的南安王府差些,定然也是好的。”那贾政本是没主意的,听王夫人说的在理,探春又非嫡出,遂也许了。倒是贾母道:“终久还得听听探丫头的主意。”遂令鸳鸯将探春叫来,探春心知圣意难违,只能唯唯听命道:“此是国家大计,都听父母的意思。”贾母拭泪道:“难得探丫头能识大体!”王夫人瞧着贾母不自在,赶忙嘱咐探春几句,让他先回园子。
次日一早,王夫人即刻找人去外番公馆说了,那外番便打发人来相看,说是王府和亲,那日果来了几个外番太妃,都是艳妆丽服,王夫人接进去,叙了些闲话,便叫探春进来,只见有两个宫人打扮的,见了探春便浑身上下看着,更又起身牵着探春的手瞧了一遍,略坐了一会就走了。王夫人遂将凤姐叫来,叫其将一应动用之物俱预备,凤姐道:“如今家里的景况,太太也知道,真是一日难似一日,咱们这回是替皇上嫁女儿,白白挣个虚名!只怕又落了个亏空!”王夫人叹道:“这是圣上的恩德,教老爷如何是好?就是咱们典屋卖地,也得将此事办妥!”凤姐没法儿,只好答应后去办,那银子花得流水一般自不必说。
这里赵姨娘听见探春远嫁外番,反欢喜起来,心里说道:“我这个丫头在家忒瞧不起我,我何从还是个娘,比他的丫鬟还不济,况且浮上水护着别人,他挡在头里,连环儿也不得出头,若真嫁到南安王府岂非更不把我当人?如今嫁了个外番,我倒清净,想要他孝敬我,不能够了。只愿意他有去无回,我也称称愿。”一面想着,一面跑到秋爽斋,与探春道喜说;“姑娘,你是要做王妃的人,到了王府那边自然比家里好,想来你也是愿意的,便是养了你一场,并没有借你的光儿,就是我有七分不好,也有三分的好,总不要把我搁在脑勺子后头,今后虽不得见了,却也该常惦记着我才好。”探春听着毫无道理,只低头做活,并不言语,赵姨娘自觉无趣,遂气忿而去。探春又可气,又可笑,又伤心,也不过自己掉泪而已。坐了一回,一时待书、翠墨端茶进来,探春笑道:“你们坐下,我有话和你们说。”待书、翠墨不知何故,只得拣了条杌子,呆呆的坐了,探春从纱帐里取出个毡包,里面是几个玉簪、花钿,递给他们道:“我这次奉旨和亲,远嫁西海,你们跟了我好些年,总怕耽误了你们。明儿我就跟太太说,叫放你们出去,将来用这些东西作妆奁,配个小哥,好好过日子。”待书、翠墨听闻,那里肯收,登时跪在地上,哭道:“姑娘待我们的恩情,下辈子也报不完,就是天边也愿随姑娘去!”探春一阵心酸,泪早滚下来,厉声道:“这么着算什么?我倒不愿你们陪呢!”说罢,急忙上前来扶,待书、翠墨就是不起,发誓道:“姑娘若嫌弃我们,不愿我们跟着,也不必送我们回家,横竖给我们根绳子,吊死就完了!”探春见他俩如此重情,恐拗不过,只得默许,叫他两人收拾细软,待书、翠墨笑嘻嘻出去。探春心里闷闷的,独自出了秋爽斋,走到潇湘馆,到黛玉这边来,偏黛玉不在房中,遂折路往稻香村寻湘云去了。
到了清明节前,宫中复传出旨意,命择探春兄弟一人往西海送亲。赵姨娘知道此事,心上自思:“听闻那藩国在西海岛中,是个烟瘴蒸腾之地,又隔着千里波涛,茫茫大海的,环儿此去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要了我的命?”正在着急,忽心生一计,急忙让贾环躺在套间塌上,佯装中了恶风,一时贾政进来瞧看,见贾环败面喎口,倒唬了一跳,忙问原委,赵姨娘遂放声痛哭,谎称是忽中了风,贾政不辨真伪,竟信以为真,叹道:“我本欲让环儿送亲,今儿看着不好,就罢了!”赵姨娘又掉了几滴眼泪,心中却是暗喜。那边贾政回到书房,先和王夫人说过,劝慰道:“短则半载,长则一年就可回来,无须多虑!”王夫人心中不愿,干掉眼泪,贾政又去禀明贾母,贾母也是没法儿。贾政命小厮把宝玉叫来,将让他送亲的事复述一遍,又向宝玉道:“探丫头素与你相亲,这次和藩必陪他同去!”宝玉因黛玉病着,那里愿去,但因素惧贾政,只得勉强答应。先回荣禧堂收拾一番。
清明这天,探春先跟着贾政、王夫人入宫觐见受册,主上赐黄金百两、白银千两、凤冠霞帔一袭、珊瑚朝珠一盘、碧玉寿星、白玉仙鹤、白玉太狮、少狮等玉陈设八件、宫灯四对,探春等谢了恩,回到荣府,就有銮仪卫指挥使带着舆辇、仪仗并所赏诸物到贾府来,只见其拿着黄铜吾仗两根、朱漆立瓜两个、鎏金卧瓜两个、檀木骨朵两根、黄金罗曲柄绣宝相花伞一把、红罗绣宝相花伞两把、青罗绣宝相花扇两柄、红罗绣孔雀扇两柄、黑纛两张,浩浩荡荡,声势甚大。贾赦、贾政带着贾珍、贾琏、贾琮、宝玉、贾环、贾蓉、贾兰、贾蔷、贾菖、贾菱等宗族子弟即时出来迎接,从大门直到内门,皆是洞开,门上都挂上大明角灯,两边尽是朱红架子明角矗灯,各檐下挂着五彩玻璃流苏宫灯,满院子花团锦簇。指挥并几个执事、内府的官员笑着给贾政贺喜,众人寒暄几句。贾政已在荣禧堂前摆设酒席,便请众人赴筵,指挥等各自序次而坐,凤姐在后头急忙命婆子上菜,有新笋天花汤、鸡腐燕窝、驼峰清炖火肉、松瓤花芽菜、全乌鸡肉拧汁清煨好、野鸡生片汤、燕窝莲米粉松糕、核桃酥蘑菇素馅,都是些珍馐玉馔,用银坐盆暖着小磁器的宫碗盛着。腌鹅、糟鹌鹑等其余小菜也都精雅。所饮乃参药酒,也有清淳松子仁酒,不过喝了数巡。饭罢,又有丫鬟将沏好的龙井端上。贾赦、贾政陪着众官吏说些闲话,宝玉则溜回梨园,换上套火狐坎的袍褂,便到园中,与黛玉、湘云等众弟兄姊妹在秋爽斋作别。薛姨妈得了信儿,也带着宝钗、宝琴过来饯行。只见探春身穿洋棉袄袖,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斗篷,头戴珊瑚、玳瑁、琉璃等宝石,虽云出嫁,却一副蕃人妆扮。早命丫鬟摆上酒菜,与众姊妹畅饮几杯。黛玉初闻宝玉送亲,心头轰雷掣电一般,又怕宝玉担忧,遂一旁强撑着身子,拿些自己身上无恙,路上安好,速去速归的话劝慰。宝玉自然难割难分,伤心不已,哭得满脸泪痕,说话之间,贾政进来,见这般景况,只得匆忙掩泣,忍悲正色,骂道:“不肖孽障,此乃圣上的恩泽,我贾家的福分,你如此悲戚是发了呆不成!”唬得宝玉低头不语,黛玉忙拿出个绢子,给他擦泪道:“你也不必多言,有什么话回来再说不迟!”宝玉似有千言万语,竟说不出口,只好点头罢了,探春也低头垂泣,众姊妹依依不舍,呜呜咽咽又哭一场。及至午时,便将起身,探春、宝玉从园中出来,探春向贾政求道:“今日正逢清明,女儿求在宗祠外拜祭一番,辞别祖宗,便可安心远去。”贾政即命贾琏在宗祠前预备香案,接了三张八仙桌,桌前挂着大红云缎二色金富贵长春的桌围,上头供着干鲜果品、素菜、粉汤、三牲。贾赦、贾政、贾琏、邢夫人、王夫人、凤姐等男女各按昭穆站定,探春上前拈香奠酒已毕,登上香舆,府外青衣一时奏乐,只见炮声震天,鼓角动地,旌节悠扬,金鼓齐鸣。街上熙熙攘攘,人马喧阗,早有兵卫持清道旗开路,接着四对红纱灯笼,又有十人前引,后头是五个随行的侍女,捧着御赐的交椅、脚踏、拂子、银盆、银罐、香炉、香合、唾盂、唾壶等物。贾母心酸,因病未愈,躺在榻上不能亲自送行。邢夫人、王夫人、赵姨娘、周姨娘、凤姐、李纨、尤氏、许氏等其余女眷都乘轿跟着仪仗,贾政等一行人亲送至江边,但见春水东流,波涛滚滚,早有外藩的大船在彼等候,岸上许多番使、番女俱上前磕头请安,探春掀开大红金凤的软帘,自香舆而下,将聚散有定,不必牵念的话跟父母说了一遍,便有番使催促道:“请娘娘早行,天晚了!”探春将其屏退,落泪道:“儿蒙盛恩,幸封公主,能出嫁外番,光耀门第,全赖祖宗的阴鸷,父母的教养。从此别过,再见无期,只求爹娘各自珍重,恕儿不能尽孝之罪!”说罢,给贾政、王夫人跪下磕头,贾政、王夫人连忙扶起,肝肠寸断。探春又命待书拿过一个衣箱,打开看时,都是些他平日所穿翠羽冠、香罗绶等衣裳,交给贾政、王夫人道:“儿这一去,从此天各一方,人分两地,再不知何时能再见爹娘一面,想着把这几件所着的衣服留给妈妈,以后妈妈想起我来,也好有个念象!见了这衣裳,就如同见到我一般!”王夫人接过来收着,却已哭得说不出话来。贾政又对宝玉吩咐几句路上的话,宝玉一心惦念黛玉,那里听进一个字,须臾已是黄昏,探春收住泪作辞,这才与宝玉带着侍书、翠墨缓缓登船,扬起帆桅,漂洋过海而去。贾政、王夫人等登台遥望,直到孤帆远去,才率贾府众人回去。
探春、宝玉去后,贾母前日在潇湘馆开宴,因高兴略多吃多了些,这晚有些不受用,第二天便觉着胸口饱闷,鸳鸯等回明贾政,贾母道:“我这两日嘴馋些,吃多了点,饿一顿就好了,你们快别吵嚷。”便在室内歇着,再不出门走动。黛玉听闻,先让紫鹃到贾母处打探听病情,恰遇鸳鸯下来闲着,与紫鹃坐下说些闲话。只见傅试家两个婆子过来请贾母的安,鸳鸯要陪着上去,两个婆子因贾母正睡晌觉,就与鸳鸯说一声,回去了。紫鹃问是谁家差来的,鸳鸯道:”好讨人嫌!家里有个女孩长得好些,就献宝似的,常在老太太跟前夸他们姑娘长相如何标致,心地如何聪慧,礼貌上周全,说话又简绝,做活计手又巧,会写会算的,尊长上头最孝敬的,就是待下人也是极和平。来了就编这么一套,前儿还来说他们姑娘现在多少人家来求亲,他们老爷总不肯应,心里只要和咱们这样人家作亲才好。夸奖奉承一回,别说是老太太了,就是我听着都烦。“话犹未了,听见上头说:”老太太醒了。“鸳鸯赶着上去,紫鹃只得起身出来,回到园子,一面走,一面想道:”幸亏老太太明白,我们家那位还有个盼头,若那天老太太有个好歹,可怎么好呢?“连自己也不得主意,不免痴了神,左思右想,一时烦躁起来,啐自己道:”你替人耽什么忧,就是林姑娘真配了宝玉,他那性情也是难伏侍,又是贪多嚼不烂的,从今以后,尽我的心伏侍姑娘,其余的事全不必管。“如此一想,反倒觉得清静,回潇湘馆去了。

楼主 我是朱志宇  发布于 2017-12-02 17:58:00 +0800 CST  

楼主:我是朱志宇

字数:150291

发表时间:2017-11-24 07:2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4-21 15:08:2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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