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安歌寄微词(师生\/兄弟,第十一章起)

第十一章(5-3)

乔硕来给季杭送衣服的时候,安寄远正拿着手术刀在削苹果,一边用红肿未消的左手托着苹果,一边用手肘撑着床垫的样子看着十分别扭。
“你……能吃苹果了?”乔硕疑惑地发问,早上还说只能吃半流质的。
季杭手上握着一盒利乐包装的牛奶,嘴唇松开吸管也不抬头,“我吃。”


乔硕眨了眨眼,实在想不出面对患者给陪床家属削苹果吃的场景要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安寄远并不娴熟却格外仔细小心的动作,削落的苹果皮卷着圈圈垂在手腕边,宽度和厚度都极为均等。撑着身子够到床头柜上拿了一个胖胖的马克杯,一块块切在杯子里,插了牙签交给季杭,趁人不注意自己咬了一小口苹果芯旁边的肉,小口嚼了两下。
两天来第一次尝到实实在在的味道,安寄远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再要咬第二下,却被季杭眸子里突然射来的寒光止住,尴尬吞了口饱含果香的唾沫,才将苹果芯扔在床边的垃圾桶里。

乔硕忍不住想笑,“那,老师,没事我先回去了。”
季杭慢动作似的吃了两块苹果,又从脚边的袋子里拿了一个西柚扔给安寄远,“剥了,茎抽干净点。”
老师不发话,乔硕也不敢就这么走了。他隐隐觉得今天的季杭不是那么开心,或者说有点生气。
又站了约莫有五分钟,季杭才从手里的文献里抬头,“你没事了?”


寥寥四个字间,便仿佛有人在房间里投放了一个冷气弹似的,“轰”的一声气温骤降。
“我有事——”乔硕心一紧,下意识开口,那个shi的音拖了好长,实在憋不出什么来,才将尾音变了个调,“——吗?”
安寄远忍着笑,手上一用力就挤在握着的那瓣西柚上,粉色的西柚汁直接飙到了脸上,他默默用手背抹了一下,不敢出声。
季杭静静地看人,眼睑微微阖起,睫毛间的眸子露着沉郁而危险的暗光,“你的病历分析,多久没交了?”


乔硕的心一下就沉落到了大西洋海底,冲破海平面的那一记,砸得他三尖瓣剧烈颤抖起来。
从前刚跟着老师的时候,做的那些基础训练,也都渐渐不需要了,唯一留存到现在的,就是这病例分析题。乔硕其实很清楚,季杭对安寄远的那些严苛要求,很多在自己身上,一直都是无伤大雅不值得计较的小事。就比如这病历分析,安寄远每周不管多忙多累都必须交一份,质量不过关还要加罚。可到了他这,向来都是由着自己的节奏安排多久交一次的,他最近确实是挺忙的,不过这并不是全部原因……
“老师,我,对不起,最近事有点多了。”


季杭的声音很轻,可是气场却压得身边两个小孩都透不过气,“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是成年人,有约束自己的能力,和责任。”
乔硕彻底垂下了头,“不是,是我不好,忙忘了。”
“是不是忘了,你自己心里知道。”季杭抬眸斜了他一眼,并没有要追究他借口的低劣性,“如果你觉得多余,不想做了,跟我说一声,我不会逼你。”


“没有!我怎么会那么觉得呢,冤枉啊老师!”乔硕猛地摇头,情急之下便口无遮拦。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地朝安寄远的方向看了一眼,再碰上季杭冰霜般的面容时,声音不由软了下去,“我,我错了……”
季杭手指在马克杯上滑了两下,“既然没有不想做,那就承认是自己懈怠了,乖乖受罚?”
乔硕再怎么大大咧咧,也是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了,况且还在师弟面前,脸涨的绯红一片,才逼出几个字,“嗯,我认罚。”
“明天下班前,我要看到一套完整的的病例分析。用到的参考文献都带着,我会抽问。”季杭耐心地布置要求,眼光一撇,乔硕垂在身侧的手便握紧了拳头,“顺便,带上你该有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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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杭生气了,弱小无助的蛋泥瑟瑟发抖ing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9-10-13 13:39:00 +0800 CST  
抱歉久等了,大家看看有没有缺失的段落,除了第四节不太好发之外,其他都应该是三段。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9-10-13 13:42:00 +0800 CST  
第十一章(6-1)

乔硕若是知道自己的脸会丢到普外病房去,大概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机给赵辰海下套了。
即便是抱着足足有半本小说厚的病例分析和文献资料来到病房时,也还是没想到季杭会同他较真。毕竟,这作业拖欠下也非一天两日,暗示明示警告威胁收了不少,怎么偏偏就挑安寄远还未痊愈之前给家里再添上一位伤患呢?
嗯。老师应该……可能……也许……没那么冲动的吧?

心底的小火车还没跑完,安寄远已经从洗漱间走到床边。面色终于不再白如宣纸,走路的姿势也比昨日看到得更加顺畅自如,不知是不是因由身后那束始终锐利的目光,他的背脊衬着宽大的病号服也还是一如往常的青葱挺拔。直到走近才看清,那本就清瘦的脸颊还是削得更尖了些,微蹙的眉眼间浅莹莹浮着一层透亮的汗水。
瞳孔括约肌一个收缩,入眼便是单手提着洗漱包尾随在人斜后方,踏着悠然的步伐也不知上前搀扶的季杭,一如既往没有陪床家属的自觉,在看过乔硕一眼后,竟兀自低头解起衬衫的袖扣。
这个动作,让乔硕,开始质疑起自己方才理智而美好的设想。

“哥……”安寄远的眼神瞟向脸色有些发僵的乔硕,犹豫地唤了一声。
如今的他,已经不比半年前那个会在季杭面前咬着嘴唇明明委屈得要命还死犟不吭声的少年。动辄得咎也好,谨小慎微也罢,日复一日的共处做不了假,对于哥哥向来隐藏严密的情绪波动,也逐渐培养出了敏锐机警的嗅觉。
自从顾平生来过后,季杭整个人的气场便如暴雨前的低空般阴沉了下来。如今看到当事人出现在眼前,安寄远更是尴尬地想找借口离开,为证明自己身体倍棒还刻意忍痛将腰撑得更直了些,“哥,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别扭歪曲的站姿,不堪入目的体能,再加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吱唔,季杭本就冷然的脸色便像冻起了霜。蹙着眉头连眼神都不愿给,只字不言便弯腰替人拉开被子又扶起枕头,修长纤直的手指朝着病床轻轻一点,动作里却大有“你想都别想”之意。
臀上的伤还是不能平躺,只得在后背垫两个枕头侧身倚着床头,一边的手肘耷拉在枕头上,病房内仿佛每天都在刷漆永远不会脏的雪白墙壁,就成了这几日来最稳定的风景输入。

待终将弟弟“摆”成一个还算舒服且不至于太丑的姿势,季杭才走到乔硕身边,阴着脸接过他双手递来的一叠纸,然后头都不抬一下——伸出左手,定定指向侧面的墙壁。
乔硕半悬在高空的心跳瞬然一个断拍,大气对流都遽然为之一滞。跟在季杭身边那么多年,他当然知道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老师……”吞吐又难掩忐忑的语气已经盛上了浓浓的讨饶之意,“这,可是病房啊,普外科人来人往的,影响多不好,再说这病房位置本来就拥挤,我那么大个子……”
他的声音像溺水者的徒劳挣扎一般,逐渐变轻,尤其是在季杭没有任何肉眼可察的表情变化或眼神示意,沉静而肃然的侧颜催化下,最终理屈词穷,只好生生吞下多余的唾沫作为结论。
得不到观众反馈的独角戏向来是最为磨人心绪的,空气里都是大写加粗的尴尬。

季杭“极有礼貌”得不去打断,静静听完他早已不成逻辑的喃喃,才抬起冷峻的眼神扫了过去,语气特别淡,“我说让你带上该有的态度,知道是什么态度?”
猝不及防撞入那不带分毫玩笑的严冷神色,乔硕抽动了下嘴角怵怵点头,下巴上好像被牵引器牵拉着,脑袋不住往下沉。一紧张就把手藏在身后胡乱绞巴的习惯,一直都没变。
“什么态度?”可季杭只是淡淡迎上他游离不定的视线,面容一点都说不上严厉,却没有分毫可供商酌的余地。
红透的耳根微微一颤,进门后第一次被老师那冷若陈冰的眼神注视了,哪还有一点年少蓬勃意气洒脱的样子,“受罚……的态度。”

“那你是想去外面走廊里站?”不轻不重的语气,寒气却好似是被高压泵入骨髓。
乔硕顿觉整条气道从鼻黏膜到肺泡细胞上都结满了霜,“蹭”的一个转身大跨步就贴着医院的白墙面壁站好,自觉为安寄远眼底的固定风景增添一分别样。
季杭淡然从容却不由妥协的样子告诉他,再有半点反抗的意思,下一秒让他在护士站前挨揍都绝非是威胁。于是,笔挺的身子像极了季杭办公室的松树盆栽,两手服服帖帖地摆在腿侧,乖得像是个考砸了试的小学生。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9-10-13 21:00:00 +0800 CST  
第十一章(6-2)

这几日来归功于季杭说一不二的看护作风和身为陪床家属混乱的自我定位,安寄远早都习惯了病房里其他家属和患者投来的猎奇眼神。此刻也努力屏蔽对床大叔低声细语着“怎么突然有股妖风凉飕飕的…”“这小伙到底有几个弟弟…”云云的议论,只是静静看着季杭低头凝眉翻动纸页的侧脸,视线忍不住往乔硕的病历分析上扫过。
五分钟,十分钟,单单是那干净的纸张上一个批注都没有落下,便不禁替师兄先渗了一把汗。

季杭在整整二十分钟后第一次抬头,望着那具分明已经不似方才挺拔的背影,不疾不徐,“花了多久?”
“老师——老师要得有点儿赶。”乔硕自认脸皮不算薄,可在这人来人往的外科病房里,还是会有身后仿佛被几百双眼睛注视着的错觉,抓住一个机会便用尽力气替自己辩护,“昨天跟萧老大的垂体瘤就到七点多,今天早上11床抢救我五点就到了,可是一早上五个出院,三个常规入院加一个急诊抢救室转上来的,幸好之前已经写了一点儿了,中午好不容易抽了半小时改了改……”

不仅有着如CT断层扫描般犀利精准的双眸能一眼定位病灶,耳朵上更像是自带了高频雷达。季杭很快就抓住了重点,“之前,是多久之前?”
“就是之……”趁着老师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乔硕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皮,“之是代词,代昨天嘛……意思是昨天的,以前。”
锋利的眸子仿佛能穿透背脊,季杭真是很努力才按耐下一脚将他踹去骨科的冲动,可是沉冷声音里却免不了染上火星,“高考没拿语文状元,真是可惜。”
“老师,我……”竟还难得腼腆起来挠了挠脑袋,“中考是语文状元来着。”

安寄远难得看有人敢当面顶撞他哥,一边怀揣着宇宙大爆炸的担心恐慌,一边又因为乔硕的对答如流而难免想笑。正专注于表情管理间,便见季杭冷冽的眼神骤然沉了下来,突然就好似忘了自己旁观者的身份,侧躺在床上也不由绷紧了身子。
乔硕这与身俱来的幽默神经和不论多么严肃的场合都能化尴尬为更尴尬的情商,其实是为他的人生拓宽了不少道路的,但是,在蒙混耍滑讨开心这方面,季杭简直就是他这辈子遇见的最大障碍,一旦狠下心要扳他的毛病了,便一点儿余地都不会给。

“嗯。”英挺的眉宇间已是一片寒厉的阴鹜,寡淡的语气里却晕满了森冷,“那中考状元何不推测一下,你今天这顿打,逃不逃得过?”
眼底的雪白点缀着心底的苍凉绝望,侥幸一点点顺着墙角的裂缝溜走。
病历本身并不算疑难刁钻,可页码标至34的作业半小时就补完了?乔硕的回答根本就算不上有底气。不过,要论挨训扛骂的技巧,他倒自认为能评得上资深,听闻季杭略带隐怒的讥讽立刻识相地闭了嘴,刚刚还绞着裤边的手乖乖绷紧贴牢,脑袋像顽童手上的波浪鼓似的猛摇一阵。

“站好了。”肃然的语气不着痕迹得向周身加压,开口便是干练果决的指令,“诊断。”
乔硕的心跳还有些快,很听话得将两手贴着裤边,“烟雾病合并后交通动脉瘤。”
“突发性剧烈头痛,右侧肢体偏瘫,呕吐畏光和意识障碍……”季杭低头读病例的语调轻缓平和不带情绪,可乔硕却能分明感知出身后那听似淡然的叙述声间掺杂着的冰渣子。
像是正从高山悬崖边纵身跃入一汪鲜有波澜的潭水里,离水面越近,便越能看清那平静无波下面暗藏的汹涌漩涡,可却早都没了退路可寻。

现病史才念完,季杭的语声便戛然而止,抬头的目光沉甸甸,“背。”
乔硕用舌尖湿润了唇瓣,胸腔内二尖瓣猛烈闭合的声音霎那间冲向听觉皮层,“头颅CT显示蛛网膜下腔出血及脑室出血,血管造影发现M1段堵塞,中动脉远端脑区由侧枝循环供血,开颅行……”
“停。”季杭蹙紧了眉,沉声提醒道,“影像结果就这些?”

一股不详的预感从心底冉冉升起,乔硕的心跳更快了,大脑飞速搜寻着,“额……DSA还发现了后交通动脉P1段动脉瘤……后开颅行动脉瘤夹闭术并且去除血肿,搭桥处理侧枝动脉……”
“并发症。”
乔硕的语声开始磕磕绊绊,“颅内压增高……好像……不,是术中放侧脑室引流和传感了……给予深度镇静甘露醇高渗盐水降颅压,预防并及时治疗脑血管痉挛……”音量愈发小了。
“颅内压增高到多少?患者对哪种降颅压干预手段最敏感?脑血管痉挛在这个患者身上最初看到的体征是什么?治疗引起的高钠血症是怎么应对的?”问话人的目的已然非常明显。

明明是微凉的夜晚,乔硕的脑门上却积了厚厚一层汗,然后卷带着空气中的寒气,冰冷渗骨。
“增高到……三十……几吧……”逐渐低弱的声音耗尽了最后一丝侥幸。
季杭静静地看他,任由沉默渲染出的恐惧在空气中散开,才道,“忘了?”
幽凉深静的声音碰上乔硕焦灼炙热的额头,好像在滋滋冒着烟,“有……一点儿。”
还是听不出很生气的样子,甚至有几分笑意,“昨天写的作业,今天就忘了。”
“也没说是昨——”
“啪!”一叠厚厚的参考资料狠狠砸在了他的身后,沉闷的声音响彻了本就被季杭的气场瘆得分外压抑的病房。

一语中的的口气已经听不出太多耐心,“理由。”
理由是什么……昨天太累?今天太忙?趁着午休仅有的半小时一目十行扫过一遍,记忆也不可能犹如三个月前那般清晰啊!
再怎么会耍滑讨巧,要对着老师睁眼撒谎,总还是像那行驶在结满暗冰的山路上,永远都料不准行进方向。乔硕悬在高空的心,随着气体对流疯狂窜动起来,离心力将心房心室内的血液尽数甩干,只能靠着捏紧拳头将外周的供血输送回大脑。

辩白不论多么不着边际,也还透露着心中微薄的些许底气,那如果只是单纯的沉默,大概是真的心虚到了没有回驳的勇气。
怒火在高压舱内不断聚集,劈头盖脸似的一把将病历甩在人怀里,面容严冷的季杭已经不愿多说一个字,“想。”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9-10-13 21:02:00 +0800 CST  
第十一章(6-3)

临近夜晚的外科病房依然略显嘈杂,陪夜的家属都陆续从水房洗了碗筷回来,走廊里一边消食一边唠嗑的声音此起彼伏,凡是过往的人群,男女老少,无一不往乔硕这座并不怎么称职的人体雕塑这儿投来眼神。
可这还不是最令人尴尬的……

B大附院除神外是全国范围内的金牌重点科室,普外科的手术量和综合排名也是年年都名列前茅,再加上本身教学医院的属性,晚查房是出了名的“晚”,安寄远隔壁床的老人家都已经洗漱睡下了,浩浩荡荡的查房队伍才出现在病房里。
乔硕跟着季杭那么多年,在神外被当众罚站罚抄显然不是新鲜事,但在其他科室,还是头一遭,这一遭,竟还遇到了熟人。

“乔硕!?”队伍里挂着住院医名牌的大男生咋呼叫道,满脸的诧异丝毫不加掩饰地写在脸上,“你怎么在这儿?还趴墙上看啥呢!”
本来还预想着装作路人或者“墙面维护工”的乔硕被这一声唤从白日梦中强行惊醒,僵着脖子不敢回头,只能狠咬牙根忿忿道,“我不是乔硕!你认错人了!”
“嘿!你这没良心的。”那男生还走近了些探头又仔细看了看,“在我上铺睡了那么多年,你露个脚丫子我都能认出你来!亏我当年组胚考试还给你打小——”
“闭嘴啊你!”乔硕气急败坏地怒喝道,即便刻意压低声音仍旧尽数传入了季杭耳里,他能感受到身后两道灼热的目光像是点燃了的干柴滋滋冒着火星。
“要我闭嘴?哈,要不你亲我啊——”

为了掩饰尴尬希望自己看上去自然一些的安寄远刚刚抬起水杯抿了口水,被这句话呛得 “噗嗤”一口呈抛物线状喷射了出来,还来不及擦嘴便下意识扭头去看一边的季杭,入眼即是一张飓风暴雨下的阴沉面孔。残留在喉咙口的几滴水,就这么被吓进了气管里,呛得他接连不住地咳嗽。
这个话题,最终因碍于怕安寄远咳到崩裂伤口以至延迟第二天的出院而终结,而那个曾经乔硕的室友,也终于在季杭站起身来同主持查房的外科主治握手时,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查房的人群走了不久,护士进来给安寄远拔了留置针,“哥,我想出——”
“要去厕所吗?”
被这仿佛结了冰渣的声音冻的一抖,本能地抓紧被子护在身前,“不用。”
季杭将床边小桌推到他伸手可及的地方,桌上放着他晚上才喝了没几口的白粥,拿过纸巾,又给他递了小瓶的免洗消毒液。
“哥……”安寄远望了望床头桌上季杭拿来工作的笔记本,“电脑……”
季杭皱眉,“太晚了,不许看了。”

晚饭时分闻着满屋子小鸡炖蘑菇黑胡椒牛柳香味,而只能对着一锅纯白到没有一丝杂质的白粥下手的安寄远,着实有些可怜。
这几日每逢三餐前看着病友家属们陆续前来送饭,都默念了几千遍“看不见闻不到”了,仍旧抵不住身体对食物和味道本能的向往。季杭实则是有些内疚的,安寄远今天其实已经能从半流质向易消化的普食过度了,可是不陪床的时间他都在科室里,不放心叫外卖,又根本没时间回家准备餐食,便只好任由医院供应。

这样一来,当食如嚼蜡的安寄远一边往嘴里送粥,眼神却一边歪向季杭飞舞在键盘上的手指,小声叨叨着想看电影时,季杭十分罕见的没有出声呵斥,只是在心里摇了摇头,然后滑动中指将明天联合研讨会的ppt最小化了。
不掩嫌弃的语气里,听出少许无奈,还染着丁点儿不易被感知的宠溺——“没有电影,只有手术录像,爱看不看。”

于是,瞪大了眼看颅内囊肿摘除术,嘴里涎着糯香的白米粥,耳边还要不时接收来自季杭的提问,饭没吃完,录像却是停都停不下来,看了一个接一个。
“不看手术了。”安寄远尴尬地抽了下嘴角,余光瞥见对面浅睡中的大爷百无聊赖的翻了个身,“我把出院小结写了,套了键盘膜,打字不会太大声的。”
住院期间,病历病程分析小结统统出自于安寄远本人之手,每日查过房看完检查报告,就将要修改的医嘱送去办公室,更不用说换药抽血挂水这种活了。即便是作为惩罚,放在这理应好好休息的围手术期也并不足以让人信服,可安寄远却非但一丁点不情愿的声音都没有,还做得越来越让人挑不出错。
甚至,在捕捉到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倦色后,小大人般振振有词地叫自己回家休息,眼底却不论如何,都掩不住那份潜心的期待。

季杭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曾经挨过打受了罚一定要想尽办法叫自己狠狠补偿的弟弟,变得连一点小脾气都没有了,那个彼时垫着自己酸胀的胳膊呼噜呼噜一觉睡到大中午的小孩儿,已经不再习惯理所当然得,对他索取。
“二十分钟。”季杭压下心底的声音,将电脑搬到他面前,“写不完也要睡了。”
安寄远木木地点头应声,犹豫间又望向乔硕的背影,“哥,早点回来,我前面水喝多,一会可能会要去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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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杭大概忘了,明明是自己一步一步把小远逼退,变成如今这样的。
好久不见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9-10-13 21:04:00 +0800 CST  
第十一章(7)

“韦主任,神内今天忙吗,需不需要小硕去给您打个下手?”
“马老师,楼下有神外的急会诊吗……真的没有?您确定?”
“王姐,营养科缺不缺掌勺的?嗯?过了晚餐时间了?那……需要出菜单吗?”
“诶!老师等等小硕……”

即便是早都过了下班时间,医护专用电梯内仍旧能碰上不少眼熟的同事。可那一张张略带疲倦的面容,无一不被季杭冰冷阴沉的气场敛去了最后一分想要社交的冲动,低头盯着手机屏幕默默感叹现代科技真是伟大发明。
季杭早都知道乔硕情商高脸皮厚又生来外向,在其他科室也能左右逢源,可不知是不是真的被安寄远挨打认罚时的那份恭敬隐忍给惯坏了,听见乔硕丝毫不露反省之意地发起救援,本就烧到嗓子眼的怒火,好像下一秒就能冲破头顶。

离季杭办公室不到十米的地方便抢先跑上前去开门,俯身等老师进门后又识相地上了锁,还没等季杭坐下,桌上的马克杯就被乔硕攥到了手里,刚要去冲洗一遍替人端茶送水,就被“铿”的一声吓住了脚步,回头一看,正是季杭手中的戒尺猛砸在桌沿边上的声音。
“老,老师……”乔硕不由去看桌边的木头是不是被这一下削去了半块,可转眼落入季杭深沉如墨的脸色里,便登时像被冷不丁的一桶冰水从头淋下,那股滑头滑脑的劲儿瞬间就灰飞湮灭了。

季杭冷冷盯着他的眼眸持续向外散发着寒气,只字未吐,戒尺的侧沿却是再一次直直敲在桌边,急促的碰撞声多了几分不耐。
乔硕本能地后退一步,嘴角不免抽搐,“老师,我知道错了……我明天要跟两台萧老大的手术,今天收的病人病历还没写完……”

那张像是被冰山封印起来的面容没有给出任何表情提示,这次手里的戒尺都没有动一下,只是周身的气场着实又冷了下来,犀利的目光如X射线搬穿透那满肚子的小心思。
“那,要不,”明明通身发凉,乔硕还是抬手捋了一把脑门上似有若无的汗,“老师……您轻点打,消消气算了,嗯?”

乔硕矮着脑袋,被季杭的神色吓得心乔意怯,迫于压力俯身撑在桌边,心里却还是有几分不甘的。可事实上,还不等双手撑扶严实,强硬厚重的戒尺砸在肉上的痛感,便一下就唤起熟悉却并不美好的记忆。疼痛是实实在在的,瞬间就能覆盖去所有不合时宜的委屈。
“嗖啪!”没有喘息,又是狠狠一下。
“额啊!”身后是如爆竹炸开似的疼,不知是因为太久没挨·打了,还是老师今天真的是怒意燃燃,竟是疼得条件反射似地弹了起来,“老师,轻点,太疼了……”

季杭小臂上粗直的静脉充盈喷张着,握着戒尺的右手仿佛微微发颤,坚决明厉的眸子直勾勾望着半扭着身子侧倚在桌沿边的乔硕。他清清淡淡的眼神瞟过乔硕休闲裤上被打出的一道宽痕,说了进屋以来第一句话,“趴回去。”
季杭的眼神实在太过渗人,乔硕咬着牙,吞下满腔的委屈伸手摸了一下刚刚被这狠狠的一记打出的檩子,终于没能抵过那森冷的注视,缓缓又伏下了身子。
“嗖”的一声清啸划破空气,结结实实的板子一连串的抡圆了盖在·臀·上,乔硕一个趔趄就将胯骨狠狠磕到桌沿上,然后,便再也离不开这微薄的支撑。
聪明的少年有些害怕起来,他在剧烈的疼痛中抽出间隙思考,老师今天不寻常的怒意,难道真的全部来自于那份迟交的作业吗……

没脱裤子也能分明感受到,内·裤挤压下的臀·肉像是发面馒头似的趁着温度适宜缓缓膨胀起来,这一次,大概有二十多下,毫无停顿。
“额啊……”渗入皮肉的疼痛一层层叠加,上传至大脑皮层,模糊了他的控制中枢,随着砸在臀腿处的一记,心里的防线好像是被削薄了一层。乔硕实在没忍住,扭开了腰,试探的眼眸回身向上寻去,“老师,我知道错了,不该偷懒不交作业……明天真的有手术……”

高高扬起的板子忽而顿在了半空中,季杭平静地看着他,纤长挺直的睫毛下是一汪水平如镜的深潭。蓦然,他收回眼神,绕至书桌后打开抽屉,掏出了一板练习用的7号缝合线。
“手。”

绝望的声音顺着乔硕的牙缝往外挤,他几近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哪怕常年不怎么面带笑容,也还是很少见到这般严酷冷峻的面容,“老师……”
“伸出来!”

丝线在手腕上严严实实绕了三圈,季杭用手指试探着松紧,而后将绑紧在一起的双手往下压直到贴合桌面,飞舞着的手指系上两端的线头,就将丝线固定到了抽屉的把手上。被牵引拉伸的双臂紧紧压在冰凉的桌面上,身后自然就翘起了。乔硕被这一系列的动作吓得话都有些说不出,怔怔看着被压在自己身子底下的秦海医院借调申请表,眼底稍有些发酸。

拎着戒尺再次站到了人身后。

啪啪啪——
沉重的破风声将空气中的寒颤尽数压入乔硕的心房,这么一句训话没有,仿佛将痛觉衬托得尤为明显,身后像是被削掉一层皮肉似的,血淋淋地痛,由肌理向内蔓延渗透到骨髓,股骨都开始颤抖。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9-10-20 04:37:00 +0800 CST  
第十一章(7-2)

脑门上渗出的汗水已经开始成串地顺着下颚淌落,季杭才终于舍得开口,“还跟我贫嘴吗?”
横在桌边的身躯不断起伏粗喘,这个姿势,绝对是不利于血液循环大脑供氧的,乔硕用额头抵着桌面,他这才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是长了多大的胆子,才敢在季杭提着戒尺站在他跟前的时候还耍几下嘴皮子,“不了不了,我错了……”

“嗖啪!”又是一板子,肌肉如同被锐器生生撕开,疼得他下意识热泪盈眶。
“还躲吗?”
脑袋像是拨浪鼓一样摇了起来,乔硕趁着答话的间隙转动了下手腕,确保丝线没有划破皮肤,声音竟有几分虚弱,“不敢了,不躲了。”
季杭冷冷发问,尺子就这么抵在他臀·峰上,“现在,知道自己是来干嘛的了?”

乔硕罕见的有些木讷,愣了愣才点头。
“嗖”地一下弧贯而落,“回答我的问题!”
“是……是来挨打的。”

季杭并没有一点怜惜,待微喘的话音刚落,便从身后探上了他的裤·腰,哪怕感受到本就单薄的背脊剧烈颤抖着,也还是一把拉下他的裤子,宽松的休闲裤一下就掉至到膝弯。
“老师!!!”乔硕凭借着本能夹紧双·腿,才没让裤子继续下滑至脚踝,下意识想要挣扎一番,奈何双手被捆了个结实,只能将额头狠狠抵在桌面上。
冰凉的戒尺压住他滚烫的臀·面,“你再给我吼一句试试!”

凉飕飕的空气穿梭在乔硕光·溜·溜的两·腿间,一句话熄灭了他所有的气焰,扭动不安的身子也平定下来。他吞了口唾沫,才发现嗓子都是干哑着的,“老师……”
“嗖啪!”清脆的抽·打声炸·裂在整个房间内。
怒气像是被点燃的炸药,一条两指宽的肿檩跃然在深红一片的臀·上,身后那熟悉又陌生的话音像是浸了墨色一般,“你唆使实习生送钱的时候想过我是你老师吗!?”

乔硕的呼吸狠狠一滞,连身后那灼辣的疼痛都暂且抛在脑后,偷偷抬眼睨视季杭的脸色,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了。他想过这件事最终可能还是会传到老师耳边,但是没想到会那么快。
如果说之前还抱着能逃则逃,能少挨一下便是运气的心情趴在这儿的话,那这句话是彻底打碎了乔硕两日来的的心理建设。从昨天到这一刻之前,他还都以为自己挨训的最大原因无非是老师见他最近懈怠了,可如今看来,是大有同他算总账的意思。

季杭凝着眸,蹙着眉,紧抿的嘴角微微下沉,神里的严肃是乔硕第一次见他时便留下的印象,板正苛刻。他并没有因为乔硕的缄默就停下责打,戒尺再一次如夏季暴雨般挥落,密密麻麻不留间隙,伴随着季杭染着怒意的问话。
“我问你,”尺子的一端重重抵在他的臀·腿处,细嫩的臀·肉被戒尺摁得往里凹陷有整整一寸,乔硕整个人都快贴在桌面上,“你上一次交病历分析是什么时候?”

乔硕眼里闪过一片幽光,整个身子都不由紧绷起来,额头的毛孔大张,肆意往外吐着咸湿的汗水,此刻的他已经很明白,今天在老师身上嗅到的那深沉浓烈的怒气,显然并非一朝一夕沉淀而出的,“三个月前。”
季杭的声音沉静,听不出这沉重戒尺底下暗藏着的怒不可遏,但却也没了人前的隐忍温婉,带着一股森冷清净的气息,“那是什么时候?”

是什么时候……是那次脱岗出去做缝合之后,偶然看见季杭桌上那几份显然并不符合他练习需求的病例题,是在安寄远进科后,老师多少个下了手术又去教学中心盯练习直至深夜的疲倦面容,是查房时或手术中,因由安寄远那已经算是十分罕见的新手失误,季杭毫不留情的厉声训斥——那是乔硕从未见过的严厉模样。
避无可避的戒尺在他沉默的间隙狠狠抽了下来,疼得他恨不得在桌板上钻一个洞与之融为一体。
啪啪啪……

乔硕说不出口,季杭也并没有要他回答。哪怕不及颜庭安一眼洞察人心的功夫,自己的学生,季杭还是清楚得很。
尺子每一记敲落,乔硕的身子都抑制不住往前冲,胯骨磕在冰凉的桌沿上,手腕被丝线勒出了红印,脸色煞白冷汗直流地熬着,好几下都落在同一条位置,终于止不住一口咬上了自己的胳膊,一阵闷哼的呜咽。
这让人陌生的带着隐忍的呜咽拉回了季杭的思绪,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与六年前并无大异的少年,真的知错了永远都是这样归于无言,心里隐隐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来。师徒两人的相遇相识对彼此而言都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可是六年的精心度量,悉心教导,即便伴随着藤条尺子的印记,季杭也自认没有辜负任何一个人。

念及此,声音也不由轻冷下来,带着几分无力,“小远还知道跟你争风吃醋,我是有多不值得你信赖,以至你需要用这种方式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老师……”乔硕吃力地转身,他的目光炯炯,清如潭水,晶似璞玉,却从眼底散开难以掩盖的诧异和错愕,微微带着颤看向那张坚稳的脸庞。他早该知道,这种心思是瞒不过老师的。
“还是……”季杭淡淡看向他盛满情绪的双眸,“你觉得自己也长大成熟了,有我没我都一样。”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9-10-20 04:39:00 +0800 CST  
第十一章(7-3)

季杭的话震得乔硕心尖一阵冷颤,他猝然开始为自己幼稚的任性与狭隘无地自容起来。一直以来都知道,做季杭的学生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科室里新晋的住院医和实习生,为了看一台季杭的示教都是挣破了头皮调班挤出时间去观摩,而自己却从来都是心安理得得被安排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哪怕是被挑剔被要求,承着满肚子的委屈,也还偏偏足够有安全感。纵然是安寄远进科后,原本属于他的学习机会,季杭也根本不会要求他同谁分享。
这些,他明明都很珍惜,更不舍得放弃。

“老师别这么说,是我的错……”乔硕的声音软了下来,不似刚才急切而又带着些许求饶的认错,反而更像是有些自言自语,又像是有什么心事要吐露。
“确实是你的错。”季杭深远悠和的目光平静地望着他,“病历分析六年都不曾间断过,你却因为这点小心思一停下就是三个月,是不是我不盯着你交,你一辈子也不准备提了?”
绝不掺揉任何余地的责罚,这把跟了他数年的戒尺,每一次都能带来渗入骨髓的痛楚。坚实的尺子挥出骤风,狠狠咬合在原本白暂的臀·面上。

季杭今天是动了气的。
眼前这个孩子太聪明也太敏感,聪明依靠的是智商和努力,敏感也是情商的代名词,很多事情一点就透,甚至如今的大多数时候,即使季杭不说,他也能很快想通。
可是,他的敏感和聪明,又不如安寄远那般外露,通常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便已经默默揣摩好了对方心思并作出反应,若无其事地,用天真率性,果敢跳脱的外表伪装起来。
而这些,在季杭看来,纯粹就是,自作聪明。

乔硕捏了捏拳头,闷声低了头,“老师,打吧。”
季杭话里的每个字都像是带着重力加速度从时空那头飞来的小石子一样,狠狠地砸在乔硕的心尖。身后清脆的声音在耳边炸开,疼痛那么清晰地挑拨着他的神经,乔硕突然就回想起了过去的无数个日夜里,自己凌晨路过季杭书房的时候看到从门缝底下泄出的灯光,回想起看到季杭骨气洞达的字迹落满在自己的解析旁边,从刚开始的密密麻麻,到后来稍作提点,偶尔漏了一些不该遗漏的因素,也会挨上几下尺子,但确实不曾停下过,因为……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这种规律而富有历史意义的日常作业,是师生之间的一条纽带。
这样想着,喉咙里的声音被他吞了下去,晃动的双腿被死死绷紧夹住,两条手臂直直撑着地面,腰往下·塌将屁·股抬高。
“啪啪啪——”

戒尺一点都不留情面地打上肿成山丘的臀·面,乔硕的额头上渗着细细密密的冷汗,汇集成线地滑落颌面,挂在下巴边缘,随着一下戒尺的抽落,啪嗒砸在地板上。
做季杭的学生又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别人过得去就可以的事情,到季杭这里就必须做好。乔硕知道,自己其实不算是个省心的学生,虽然也刻苦勤奋有责任心,但是灵魂太过跳脱不羁。然而不论何时何地,季杭依旧会坦然地以更高的标准要求他,以更大的责任交付他,信任他,理解他。

开心吗?很开心……可是乔硕素小以懂事著称,他在察觉到了季杭和安寄远之间微妙的关系后,懂事地选择默默退让出离老师身边最近的那个位置。他太过明白,亲情于一个人来说,是何种任由风吹浪打都拧不断的羁绊。
两·瓣·臀·肉高高肿起了,膨胀发酵微微泛青,胯骨死死抵住桌面,整个身子带起桌板都在打颤,可是心里……到底,还是踏实而温暖的。
默默数过二十,季杭才舍得停手。他知道乔硕听懂了,便也不愿再把这个敏感少年的心思一层层剥开曝晒,在这件事上,说教不如行动来得更为实际。

戒尺提醒般的敲在人抖成筛子的膝盖骨上示意他站好,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游刃有余而不动声色,“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用这种劣等手段给实习生挖坑的事。”
说是“谈”,其实季杭根本就没有留出任何空档可供乔硕辩解,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直接拨通萧南齐的电话,打开免提便将屏幕朝上放到乔硕被迫紧紧贴在桌面上的脑袋边,在“嘟嘟嘟”的连接提示音响到第二下的时候,冷冷道,“先道歉。”
乔硕还来不及措辞,萧南齐就接通了电话,带着几分慵懒地“喂”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萧……萧老师,我是乔硕。”晶莹的汗珠就这么顺着下颚滚落在手机边上,光着的身后被窗缝里漏进来的夜风吹得又凉又烫。
如此恭敬的一声萧老师配上这完全不像他的怯懦语气,萧南齐好像又看了眼手机来电显示,才确认,“你老师人呢?”
“在,在……”乔硕觉得凭借萧南齐对季杭的了解,应该已经猜到这通电话的缘由了,于是不管不顾脸上灼灼上升的温度,一股脑地道,“对不起,萧老师,是我给赵辰海下了个套给您惹事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生气……”

道歉话还没说完,乔硕就不禁为自己迫于戒尺的强大压力下说出的违心话而心生了不悦。他想起那天赵辰海信誓旦旦传播着关于老师谣言时的嘴脸,被胃液包裹的晚餐好像就要顺着食道逆流而上。
他下意识往身边撇了一眼,然而却根本看不到季杭的表情,若是看到了,大概也不敢继续耍滑,“不过赵辰海也是心术不正才会落入我的圈套的嘛,小硕也算是替萧老师认清——”

“啪!”极重的一记戒尺打断了乔硕的话音,毫无防备的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死死咬住牙才咽下汹涌而上的呻吟声。可乔硕却是十分确定,檀木戒尺沉重的抽打声,定是尽数落入了手机接收器里。
他“唰”的一下转头,即疼又委屈地看向季杭,还未出声,就先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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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得有点儿久的打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9-10-20 04:43:00 +0800 CST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9-10-27 22:51:00 +0800 CST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9-10-27 22:51:00 +0800 CST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9-10-27 22:52:00 +0800 CST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9-10-27 22:53:00 +0800 CST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9-10-27 22:53:00 +0800 CST  
一共四层十二张图,都能看到么?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9-10-27 22:55:00 +0800 CST  
第十二章(1-1)

出院那个早晨,安寄远已经可以逞能行走“自如”了,虽然动作还是与之年龄不甚匹配的缓慢和迟钝,但到底不必再因为坐不下硬板凳被对面大爷傲娇的眼神以嫌娇气。
大包小包的行李放去车里,季杭再上到外科楼层,那抹摇摇晃晃却不愿扶墙的身影已经自己磨出病房。这几日身着宽畅的病号服浑然不觉,换上平日惯常搭配的休闲裤帽衫,才后知这具本就在近月内沉积负重的身子又悄无声息得小了一圈。

鼻尖上已微微沁出薄汗,晨间的外科病区嘈杂混乱熙来攘往,也丝毫挡不住他孤身一人,头也不回地踽踽独行,步伐迂缓而坚定。
仿佛如若不是季杭开口唤人,安寄远便永远都不会知道,身后有那么一束常带温度的注视目光。
“小远,”忍不住避开那突然回过头来,茫然却澄清的视线,扫向地面,“鞋带散了。”

目光顺着季杭的手指落到脚边,安寄远才有些尴尬的扯动了下嘴角,像是偷吃巧克力的孩童被看到嘴角还未来得及舔去的糖渍,恍然又无措。想要有所动作,却不由木讷得顿住,这几日以来基于疼痛而建立的肌肉记忆,已经足以抹去他立刻弯腰系鞋带的本能反应。
就在踟蹰的几个微秒里,几步外那个熟悉的身影忽而闯入余光,踏着轻悠随意的步伐走来,自然而然地蹲下身子——安寄远的大脑都还来不及处理信息,身体便做出了反应,像是只受了惊的小鹿似的往后轻跳一步。

忍着伤口震颤而带起的疼痛,对伸手就要替他系鞋带的季杭猝然慌乱,“哥,额,不!季主任,我自己来……让我自己来。”
季杭悬在空中的双手顿住了。半蹲在人腿边扬起脖子去看讪讪挨着墙站得局天促地的弟弟,大抵以患者家属身份感受到患者出院时的喜悦,他罕见地没有用严格的表情管理刻意压制脸上洋溢起的笑容,逆着光支着膝盖的样子,宛如抱着篮球的邻家大哥哥。

纵使脸上挂着极其柔软的笑意,眼神里却仍旧散着淡淡的气场,安寄远下意识扶住了走廊边的扶手,放低声音,好声好气商量,“哥,小远自己来……吧?”
自己来并不会轻松,一点点弯腰的幅度都会牵动腹部的伤口。但是,季杭下意识做出的反应,要在这人流攒动的科室走廊里蹲下替他系鞋带,就那一个动作,已经足够他像只嘴里藏满了坚果鼓起腮帮子偷笑的松鼠,憋笑品味很久。
季杭不喜推拖,只是轻轻拍了拍裤子的褶皱站起身,继而走进隔壁病房,一会儿便搬出一张陪坐椅,语气一如往常的清淡,“坐下,慢慢系。”

盯着这不够柔软也不够宽适的座椅发了会呆,手背轻轻藏在身后拂过臀上那些凹凸不平的檩子,安寄远有些为难地吞了口唾沫,可抬眸看见季杭平淡到静无波澜的神情,也还是俯身缓缓坐下。
运动鞋的鞋带并不太长,即使松了,也不会搭拉在地面上,只是顺着鞋面轻轻垂下,并不影响走路,更加不会被绊倒。但是即使这样,他也明白,季杭绝不会允许他“将就”拖行着松开的鞋带走下楼,纵然这么大费周章地借来椅子甚至不惜在外科病区里弯腰替他系鞋带,出而衣冠整洁,入而井然有序,一惯是哥哥近乎严苛的基本要求。
很多事情上,季杭从来都是以安家人的规范来要求自己。

缓缓弯腰,又将右腿向上抬起,腹肌不自觉就紧绷起来,刀口的疼痛将思绪拉扯回来。
“嗯……”
吃痛的呻吟顺着喉咙口滑出,就被瞬间紧咬起的牙关封住去路。安寄远的双手一触及鞋带,便迅雷不及掩耳地飞舞起来,以平时挨罚的速度利落地打上两个外科结,放下脚直起身子的那一霎才沉沉吐了口气。

就好像彼时第一次独立成功完成腰椎穿刺似的,他带着几分炫耀的姿态抬头,俊朗的眉眼像是涟漪样展开,浓密的眉毛和轻薄的嘴角这么一弯一合,清澈坚定的眸子里就满溢出春风荡漾似的暖意。
“系鞋带还这么磨叽,”大概是被这灿烂的笑分了心,季杭心里想着想着,一个溜神,就这么毫无防备得顺着嘴角滑了出来,“跟小时候一个样。”
安寄远微怔了下, “还不是被打怕的。”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9-11-14 20:35:00 +0800 CST  

第十二章(1-2)

两兄弟都还小的时候,安笙就有着一颗强大的事业心,对儿子也有着深沉的期望。他会手把手教安寄远辩识中药材,却不屑教他怎么系鞋带。从安寄远有记忆开始,牙牙学语蹒跚学步,都是哥哥带着。彼时的季杭格外有耐心,纵使弟弟学了好久,也一点儿不着急,一次又一次地示范教学。
偶尔在繁忙的马路上松了鞋带,两个小孩儿蹲在人群里好几分钟总是不够有安全意识,季杭便弯腰替他系。以至于顽皮的孩童隔开两条马路,便故意悄悄松开鞋带,继而无辜的望着那个不厌其烦的哥哥。

后来很久,季杭才知道,弟弟是早就学会了的。一直隐瞒假装,不过是因为想要季杭蹲下身替他系。
东窗事发,被套上撒谎欺瞒这种原则性的大帽子,打得安寄远今后好久都不愿意买有鞋带的鞋子,直到季杭走后,偶尔想起哥哥,系鞋带的手还是会莫名打颤。
他原本一直认为,这些小事,季杭大概都已经记不得了。那个清冷恬淡的背影里,到底还藏着多少他无从得知的情绪。

术后第三天,已经可以向普食过度。可早晨食堂的南瓜粥,安寄远只喝两口便没了胃口,又从季杭碗里捞过一个小馄饨,粗粗咀嚼就面露难色,“好重的姜味。”
刚要放下勺子,侧面那冷敛的目光便轻扫过来,不过几秒的肃然注视便让人觉得如芒在背,只得讪讪皱着眼眉吞下勺中托着的半个馄饨。
好多天没有正常进食,再加上刚从住院部下楼走到车上的高运动量,让安寄远的肚子一坐到车里便开始叫嚣抗议,“咕咕咕”为沉默的车厢平添了一份尴尬。

“中午吃什么?”季杭瞥了一眼车前显示屏上的12:10。
安寄远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问出从医院大门出来第一个拐弯就放在心中的疑惑,“不回家里吗?”
季杭难得没有追究他答非所问的举动,趁着开车间隙瞥了他一眼,语气蓦而凛然,“你觉得,我还会容你一个人放诞任性为所欲为,等着哪天收到一纸病危?”
明明是一句带着讥讽和怪责的训话,安寄远却感觉到心里流过一股暖流,好像全身外周的血液全都涌向了他的心房,那个小小脏器,宛如亮起了一盏长明的灯塔,既有温度,又承载着希翼。

客厅的沙发是并不算太过柔软的材质,家居服上传来的哥哥熟悉的味道,也还是没能让他找到一个合适的睡姿。正在左右辗转的时候突然从鼻尖传来阵阵米面的麦香味道,仔细一听,又有滚水咕噜咕噜冒着泡翻滚的声音。
客厅正朝南,当午的阳光有些强烈,安寄远闭了闭眼,将突然泛起在眼眶里的酸水强压下去。

不知不觉顺着气味和声音的来源穿过客厅和餐厅,他单手撑墙倚在厨房门口,恰冷的脸色满是瓷砖上反射出的粼粼白光,兴许是走了不少路,呼吸有些急促,微开的双唇有些颤抖,灼热的目光却像是黏上了厨房里那具熟悉的背影,怎么都移不开视线。
季杭微低着头将沥完水的青菜整齐摆在案板上,修长的手指抵住菜杆子,手起刀落的动作就像是拍烹饪杂志似得干净利落。一旁煮面的锅里汹汹滚起白沫,笃然抬手将早就备好的凉水淋入,又拾起筷子轻轻翻捣两下,转身从一边的橱柜里拿碗,才注意到门边的人。

“在这儿杵着干吗?”季杭随手一指墙上挂着的抹布,“去擦一下桌子。”
滚水泛起的雾气,氤氲了眼眶,安寄远低头揉了一把眼睛,模糊的视线才渐渐清晰起来,咬着唇蹒跚着步子去向餐厅。
仅仅是半天,就已经超过他过去几天运动量的总和了,可安寄远仍旧认真谨慎地擦了桌子摆上碗筷,规规矩矩地站在桌边等季杭将冒着热气的面条端上桌。

“回家了就没人惯你的毛病了,”季杭随手将软垫放到对面的木椅上,指向面碗轻声却严肃,“不吃完不许起来。”
被逼着吃饭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本以为会炸起一番委屈,却没想到对面的人真像个小孩似的头也不抬重重点了脑袋,“嗯。我要吃完。”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9-11-14 20:35:00 +0800 CST  
第十二章(1-3)

季杭大概不知道,现在不知道,很久之后也不甚明白,这一碗不带任何辅料,只飘着两根寡淡的青菜,汤底泛着隐隐酱油色的光面,对于当时的安寄远来说,被赋予了多么重大的意义。
重大到他夹起面条送进嘴里的那一刻,压抑在鼻腔后边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没有遮拦地夺出眼眶。
早在襁褓之中就学会的咀嚼吞咽动作都能被瞬间遗忘,嘴边还挂着几捋面条,埋着的脑袋沉重地抬不起来,窘窘盯着面碗里的汤水,视线模糊。

作为安家的孩子,自然是不允许任何形式的挑食。当吃饭作为惩罚的手段,从来都不如哥哥安静乖巧的小孩,差点就由挑食演变成厌食。
而从小便认为,弟弟的身体比那些规矩礼节更加重要的季杭,经常在安笙睡下后,悄声去厨房煮一碗清汤面给弟弟送去,半勺盐巴,一小勺酱油,轻轻洒上点胡椒滴几滴芝麻油。朴实到无趣的味道,却总是在深夜换来温暖舒意的安笑,可这一时隔,便是十四年。

最容易传递感情的东西,就是食物。
总有一些自觉单调的味道,有着特殊而非凡的意义,是任何山珍海味都无法替代的,是每每遇到都会幸福满满的。就好像被太阳光浸润过的床单裹住时深吸一口气,好像出远差时从行李箱里拿出的衣服上残留着家里衣橱的味道,好像上课时偷吃过的那些零食,载着鲜活而回不去的回忆。
不是你做的饭多么好吃,而是我偏偏就爱吃你做的饭。

一口面条吞下肚,弱弱的抽泣声才从嘴边倾泄而出,对面的季杭从碗里惊得一抬头,入目便是安寄远一张泪糊邋遢的小脸,抽几下便带起腹部的刀口伤,疼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可两个眼眶就好像拧开了的阀门,不住得往外溢水。
“怎么回事?”季杭目光一沉,他向来不喜欢男孩哭。

豆大的泪水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滑落在面碗里,“啪嗒啪嗒”飞溅起碗里的汤水,他的肩膀稍稍有些发抖,但因能清晰感受到季杭的不满,于是暗自吸了一口大气,稳住气息,“没,没有…没事……”
季杭看着人小心翼翼地将面碗往自己怀了圈了圈,像是个害怕被抢食的小鹿似的,稍带警惕地滚了滚湿漉漉的眼眸,随手便抽了两张纸巾给他,“擦了。”

纸巾胡乱抹过几下,便是湿透了捏在手心,安寄远深深吸气,忌惮着季杭动作里的气场,强压着内心错综的感情调整心绪,过了好久才重新挑起几根面条往嘴里送。
舌头裹住细长顺滑的面条在嘴里一搅,沉积的情绪又如决堤的洪水般泛滥而起,须臾便咸湿了少年的脸庞。
季杭再次抬起脑袋,严厉冷峻的目光直直盯着他蓄满泪水的双眸,曲着手指关节叩击着桃木桌面。
“眼泪憋回去。”

安寄远吓得一颤,视线模糊却仍旧能感受到季杭顶真冷敛的气场。
“一。”
他猛吸了一口气止住自己的呜咽,狠狠闭了闭双眼试图把汹涌而上的眼泪往下压。
“二。”
低下头想要藏起红肿的双眼,可是那清清淡淡的面碗一入眼帘,便再也移不开目光,眼角的泪腺挤出滴滴晶莹,这次都没有机会滑过脸颊,顺着睫毛便直直落在面汤里。
季杭没有数三,而是伸手便抽走他圈在小臂间的碗。

“不要!”撕心裂肺的一声叫唤,安寄远撑起身就要向托着面碗往厨房走的季杭追去,拽住哥哥的手臂开口都是浓重的哭腔,“哥,不可以!”
季杭缓缓转身,扫了眼被擒住的胳膊,语声寒凉,“我今天不想凶你的,松手。”

安寄远喉结上下一动,那双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眸里清晰透亮地映射着季杭冷若冰霜的脸色,绝望得都变了声,“哥,我错了,我不哭了,你让我吃完好吗。”
季杭定定地看了他一会,仿佛都能看到眼前人心里的小鹿无措地乱撞,快要出现在嗓子眼。
“放开。”清和温润的两个字,入耳却分明如针刺般冷冽。

安寄远是怕极了惹季杭生气,被那凌厉的眼神逼到堪堪松手,远远注视地看着季杭将汤面一并倒入里水槽中间的垃圾处理器里,心里说不出的委屈,混合着涌上来的泪水,一并咽了下去。
明明知道季杭不喜欢他哭,所以即使是哥哥不在身边的日子,安寄远也从来都没有掉眼泪的习惯。在安笙的家法下辗转的时候也有过委屈和不甘,可咬着牙就也挺过去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流过泪,止都止不住。

季杭掠过他,径直走到了桌边,抽了他刚才坐过的椅子“噔”地面朝着一旁雪白的墙面放了。
“过来。”
安寄远拖着并不轻巧的步伐站到季杭对面,可能是因为刚才站起来的时候动作太猛,伤口有些隐隐发疼,可他还是咬着牙没有扶墙,两手垂落在身边有些怯怯地低着脑袋,又有些脾气的没有出声。
季杭冷冷指向面前的椅子,“坐好。”

安寄远双颊一阵绯红,湿漉漉的双眸有些无措地闪躲着,扫过季杭肃然的神色方才收起侥幸,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屈膝面对着白墙坐了下来。
“屁股坐一半,腰挺直,头抬起来,”季杭扶着安寄远的肩膀矫正着人的坐姿,“腿并拢踩实,两手背在身后。”

“哥……”
略带湿润的声音还隐隐漏着他平静外表下的不安。这样刻板端正的小学生坐姿面对着一睹白墙,安寄远霎时就耳朵都烧了起来,脸上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
“坐好了!”季杭一掌拍在他脑袋上,语气听不出半分玩笑,“这是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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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远日常被哥哥嫌弃之泪汤清面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9-11-14 20:35:00 +0800 CST  
第十二章 (2-1)

窗帘是厚重而严密的遮光布,加湿器缓缓晕起桉树精油的淡香,混杂着从棉质枕套向上传来的淡淡薄荷味萦绕鼻尖,安寄远就这么静静躺在季杭的床上,被散发着熟悉气息的被窝床单严密包裹着……
屏息凝神。

那之后的很久很久,他都能随时回忆起来,独自面壁而坐的委屈和揣揣,在厨房水声和器皿的撞击声中渐渐安定下来,熟悉的米麦香气再次从门后传来。那种柴米油盐的踏实感,充斥了他整个心窝。
可是,他也清晰地知道,这两碗平淡到乏味的清汤面,在季杭心里,仅仅是食物而已,并没有被赋予任何其他意义。
他的哥哥,向来要比他坚强很多。

时空好像被冻住,只剩下扑扇的眼睫,成为这空间里唯一的动态格式。安寄远并没有午睡的习惯,即便外科病房吱呀呀的老旧床板使得他一连几天都睡不过四点,此刻也还是瞪大双眸没有丝毫睡意,眼皮“啪嗒啪嗒”在这静谧的空间内扑闪出声。
脑海在奔腾不息地转动着。

他仿佛看见曾经数不清的夜晚里,季杭同样像他这样躺着,默不作声地凝视着天花板上毫无波澜的素白。
看见哥哥分明已经躺下,却被纠结心头的病例挠起,研究文献翻读指南闭着眼模拟手术操作,一个冲动就是日月晨曦的变换。
他好像看到了季杭如儿时一样,蜷缩起身子像个虾米似的侧躺睡姿,相比轻盈的蚕丝被,更加偏爱厚实的羊毛被褥,两臂环抱在胸前,两只手紧紧拽住被沿裹紧脖子。

他一向骄傲独立,无所不能的哥哥,到底会不会同他一样,躺着躺着,就在眼角生出了晶莹,顺着鬓角,滑过发丝,淌到枕套上,氤氲开一滩咸湿的圈儿。
应该不会吧——安寄远对自己说——哥哥那么坚强,从小到大,吃那么多药,挨那么多针,被父亲刁难冤枉,毅然决然少年离家,也都向来是不哭不闹的。

“咳——”梦境里的主人公扭过脖子环起臂弯,将不知从哪儿来的一个接一个的喷嚏憋回肚子里,难受地嗅吸了下鼻子,才转回身来,“主任,我手里真的还有好多……”
“这是陪床陪感冒了?”顾平生略带讪笑的眼神不怎么友善地望向季杭,“全科室最不待见安寄远的就数你排第一了,平时好好的都能被你挑出一堆错来,他不在你该多轻松。还亲自跑去陪床,这可不像从前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季主任。”

季杭嘴角轻轻一牵,眼底划过几分无奈。他没说谎,盯着安寄远睡下后再来科室里后就还不曾有过喝水的时间,光是几个危重患者的处理,复杂的会诊,吩咐责任医生修改医嘱,增减检查项目,再联同隔天手术的模拟和讨论,窗外便已经夜幕低垂。
可是,他也同样明白,顾平生既然能亲自找上门来问话,那么凭借身处其位的老练和敏锐,便不是季杭几句推诿就能糊弄过的。
不如直接了当来得环保,“主任想问什么?”

“想问什么你不知道?”顾平生眉眼略皱,鼻梁上的金丝边框眼镜往下稍稍一落,意味深长的眸子就直直射了过去, “安家的少爷,你不是最不愿意招惹了吗?”
早有预料的质问了,季杭几乎毫不犹豫……
“安寄远是个好孩子。”平静无波的眼神看向顾平生,淡然从容而不染丝毫多余情绪,“医生的技术,才华甚至思维都是可以训练的,但是想要救人助人的热忱和态度,是练不出的。”
顾平生静静地等待着下文,可是季杭却并没有再要开口的意思,于是他微微沉下了脸,“然后呢?”
“没有然后。”
“哦?”厚重的镜片折射出白炽灯的倒影,衬上眼镜后的精光,灼人心绪,“你们家小硕子,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在哪儿?”同顾平生打完口水仗后的季杭,比连台做完三四场手术更显疲惫,单手抵着太阳穴拨通乔硕的电话,听闻那背景音里传来的嘈杂,不满的情绪骤然聚集, “什么时候外出不用报备了?”
“老师……”哪怕早都过了下班时间,乔硕也丝毫不惊异于季杭的诘问,“我跟萧老大说了。”

教训的语气刚要破口而出,挂到嘴边的话便赫然被电话那端并不怎么熟悉,却在几个微妙间便能唤回遥远记忆的声音截断,“是你们领导打电话来?哎哟,我就说嘛让你回去上班嘛!我没事儿就转转,不会迷路……”
字词之间透着风吹雨打的沧桑,略显沙哑却仍旧算得上中气饱满的嗓音,末尾处的含混不清显然是在乔硕的竭力抑制下才匆匆断句。

那闻名于外科界内稳健而精密的右手,握着电话狠狠一颤,“是……外婆来了?”
“嗯。”
这是六年来,老人家头一次出现在乔硕工作的场所。外婆不识字,普通话也说得不太标准,只凭一个医院名称,便从郊外的农家村庄寻来的不易,任谁都觉得艰辛。可是,大概是怎么也没想到,这自家外孙工作的地方,大到跨过两条主干道,分东西北三个院区,这来来往往穿白大褂的问了有十几二十号人,无一听过乔硕这名字的,还是好心人带着去到门诊办公室,折腾老半天才把人叫到跟前。

“外婆,以后真别这么跑来了,”焦灼和担忧渐渐抚平,挂了电话后的乔硕,语气里却仍旧留有余悸,“有什么事打电话来,小硕马上就能回去。”
“哎!多大事儿呀说得没完,”眉眼喜开的老人家随意岔开话题,弯腰摆弄起搁放在地上的大小包裹,“这个咸菜还要放一个周才能吃,你回去记得放在阴凉地方,还有这茄子是早上摘的,这几天就要给做了……”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9-12-08 00:50:00 +0800 CST  
第十二章(2-2)

如果这几个月来季杭也学会了什么,那便是不规避,不腐儒,哪怕明知会面临巨大的冲突和矛盾,也不囿于那些自认为不堪过往的限制。
推开卧室门,面对着眼前的景象暗自摇了摇头,嘴角却不自知地微微牵动。
六尺宽的大床愣是要睡在斜对角线的位置,揉作一团的被子早都失去了原有的功能,充当抱枕夹于两条纤长的手臂和大腿之间,零落的发丝虚虚盖在前额和脸颊上,夜灯将跟跟分明的睫毛在下眼睑边缘打出一排倒影。像是刚刚翻了身,朝上的半边脸还镶嵌着枕头压出来的印痕。

“别装了,”季杭噗噗轻拍两下被子,尘埃便飞舞起来,“醒了就起来。”
滚远的眼珠藏在眼皮底下转动一圈,才艰难地睁开因闭合太久而格外沉重的上下眼帘,半睡半醒的嗓音有些迷离,“哥……”
“都流口水了。”
无意中牵动腹部刀口疼得五官拧起,却仍旧不忘摸一圈下巴,略带不满得侧过头,“哥骗人。”
拉开窗帘,让月光和路灯倾泻进屋,温婉的夜色也没能软化季杭的语气,“起来洗漱,下楼吃饭。”
“好困……”好一阵子都没有睡得如此绵熟了,安寄远的身子像是被胶水粘在了床单上,“我再睡会儿。”
突兀的沉默总不是什么好征兆,冰凉而强硬的手指猝然点在腰际下一寸的地方,前一秒还软趴趴的身子如被点穴一般倏地紧绷,入耳便又是那沉冷而熟悉的语调,“想挨打吗?”

想挨打吗?
哪怕明知季杭不可能在出院第一天就动手揍人,仅仅这四个字,配上那眼神和动作里残留的余威,总还是足够震慑。不情不愿,也仍旧在那挑剔的目光下磨蹭起来整理了床铺,小米粥再寡味也是出自于哥哥之手,趁人不注意再偷摸蹭一小块腐乳,便心满意足,于是乎,被押下楼做“术后恢复”也毫无抱怨之意。
只是,季杭所在的医院配套小区,当然不比外科病房来回不到五十步的步行距离,蹒跚许久也只绕过两栋楼,身体好像是灵魂正在被抽走似的没力气,冷汗开始吱吱往外冒,脚步也不由慢了下来,安寄远的信心慢慢被夜里湿冷的空气浸得有些发潮。

“疼?”季杭顿住脚步,两手插在裤兜里转头看向月色下脸色惨白的少年,“屁·股,还是伤口?”
“当然是……”苍白的面色划过一抹红晕,“屁·股更疼。”
“不该你疼吗?”暖黄色的路灯挟着浮动的树影打在季杭半边脸颊上,藏匿在沉沉夜色中的另半边脸却染着几分阴郁,“这两天把检讨写了,上班第一天晨会给你留时间做公开检查。”
提起那件事整个人瞬间焉儿了,安寄远暗骂自己自找没趣,低头看着小石子铺出来的坑坑洼洼,轻声应道,“哦。”

饭后散步的人群不少,季杭平日里鲜有时间下来,东张西望不一会儿就被周身的情景吸引了去。四五岁大的小男孩儿跟在一个正在练滑板的大男生后边,追着跑着扯人的衣角,男生有些不耐烦,以绝对的身高优势冲着男孩吼了一句什么,男孩的眼眶便红了,捏着衣角咬住嘴唇满脸委屈的不说话。
季杭下意识就顺着身边的安寄远寻去,随口便道,“你小时候也那么黏人,可烦。”
明明是无意的调侃,却不偏不倚得砸中他遥远敏感的神经。

儿时的安寄远是真的黏季杭,可是季杭明明一丁点儿都不曾厌烦过。五岁的年龄差是恰到好处的尴尬,安寄远还在玩捉迷藏扮警察捉小偷的时候,季杭已经可以在一分钟之内还原一个五价魔方了。可仍旧挡不住弟弟的盛情邀请,被拽去参与各种早都不适宜他这个年纪,更不适宜他身体状况的游戏。
那时候的安寄远对季杭的病情并没有太深刻的了解,大声嚷嚷着哥哥怎么不跑,不来追自己,直到季杭一次次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地倒在自己面前,醒来却仍要面对安笙的斥责,才真正开始长记性。

以至于,尚未知事的孩子,面对哥哥决然离家的背影,一次次的内疚自责,一次次痛哭着跟哥哥保证,会乖的,会听话的,不会再大声哭喊,不会假装学不会怎么系鞋带,也不会再缠着哥哥来陪他玩游戏了……
他怪自己,一定是你太烦了,才耗尽了哥哥的耐心。
但是,这些我都能改啊,你还会不会回来呢?

被戳着痛楚的安寄远并没有说话,三分赌气七分惆怅得将脑袋转向另一边。
季杭莫名微怔,转念便以为他在为自己刚才的教训而生闷气,想到安寄远明明抢救出色到第二天麻醉科ICU都打电话来表扬他镇定冷静行事果断,却还是挨了那么重的打,患者平安家属理解的情况下仍要做公开检查。可能是月色太挠人,竟然一下就心软了。

“这次是哥罚得重了。”平波灩灩的语气倾洒在雨后的水塘上,“哥希望,因此而衍生的成长和总结,能对得起你受下的委屈。”
夜色很浓,谁都没有看见少年的眼眶里蓄满充盈的水珠。安寄远哑口,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季杭没有深究少年的沉默,深吸一口凉湿的夜色,雾霭沉沉的眸光被这氤氲的月影照得灵动悠远,“小远,哥有时候想,如果你不做医生,也挺好。我不用逼你把满屋子的书往脑子里装,不用挑剔苛刻到一个操作不完美就要罚。你聪明努力,有责任有担当,又这样善良勇敢,不乏坚定的信念和生活的热忱,做什么都能成就一番功绩。可是,非得学医,那光有这些,还远远不够。”
安寄远的五脏六腑都好像被打通似的空荡荡,僵着脖子忍下哭腔,憋了好久憋出两个字,“不要……”

季杭的口气极为随意轻松,“当初没有极力阻止,也有私心。我总觉得,你如果能到我身边来,我教过你一些东西,带着你走一段路,可能……”
很久很久的沉默,耳边的清风呼啸而过,带着白天残存的余温,挑拨神经。
“……可能,你就不会那么恨我。”
“哥!”
季杭回过头,淡淡的笑颜在这月光里特别耀眼,“嗯?”
不知为何,安寄远有些不敢去直视那浓重夜色下太过明媚清澈的墨眸。一直以来,备受磨难的是他,一往无前的是他,最柔软却最震撼的,也是他。
“哥,我想坐会,走不动了。”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9-12-08 00:51:00 +0800 CST  
第十二章(2-3)

季杭身上的棉厚外套,被折成小方块当作软垫,隔绝开木凳的坚硬和潮湿,却仍旧无法全然抹去臀·上传来的阵阵钝痛,和与之相联的汹涌回忆,“我没有觉得委屈……”
单薄的衬衫被风吹得紧贴肌理,季杭双手向后撑在长凳的上,背脊后仰出好看的弧度,“你是怕出错,怕一点问题就挨罚,更怕我对你失望。”
“嗯,是。”被如此赤裸的一语揭穿,安寄远非但没有一丁点羞赧,反觉坦然轻松。
“以后,”季杭的声音被夜风吹起圈圈涟漪,犹豫一纵即逝,“你只要不犯什么原则性的大错,哥尽量不对你太严厉。”

安寄远的心尖微颤,听闻此话理应雀跃欢呼,他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探向季杭直视前方干干净净不带情绪的眼眸,低声道,“哥,别生气了……”
“怎么还觉得我生气?”季杭无奈地摇头,“是不是我离家十几年也不回头,给你一种气量很小的错觉?”
“才不是。”
季杭扭头回望着夜色中这双蓬勃安然的明眸,眼睛对眼睛,是可以说话的。是尊重回护,是信任坦然,容不得谎言,用不着翻译,比嘴巴更真实地反应着彼此隐秘浩荡的内心世界。
他突然笑了。开颜的笑容明媚如阳光,也正如阳光,走近了才能看见其中的翻滚,沸腾,“怪哥吗?”

安寄远的脑袋先是像拨浪鼓似得摇了起来,而后又缓缓停住,木讷地点了点头。
“怪过……哥指着我鼻子骂的时候,很委屈,被漠视冷淡的时候,有些忿恨。”安寄远回忆着中间的那几年,季杭的冷漠是最难熬的时光,“但是,后来觉得,哥能活下来,而且活得那么精彩,每天都用自己的能力帮着别人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季杭捏住木椅边缘的手紧紧攥住,指甲用力滑过椅面发出的吱吱声,很快便消散在周围孩童的玩乐欢笑中。头顶的月亮像是有一层盐霜镀在表面,衬得连月光都咸咸的。

他从斜后方看着安寄远的侧脸,喉结滚动的样子满是少年的气息,哑声玩笑道,“现在呢?动辄得咎,无端挑剔,不恨我?”
安寄远的语气里化着淡淡的满不在乎,“明知道哥不喜欢我还是要黏在你身边,明知道哥看我哪儿哪儿都不满意还是要一次次壮着胆试探,可能是恨不起来了。”
季杭微愣,呼吸间还有淡淡的晚桂香气掠过鼻尖,可是语气却俨然不似方才那般温顺,低声重复,“不喜欢你,看你哪儿都不满意?”
“哥…… ”转头的那一霎那安寄远便发现,季杭正在以一种凛然肃穆的神态盯着他,一点玩笑没有,很深很深的凝视使人不免悚然战栗,“之前哥对我爱理不理的时候,会这么觉得,现在……现在……”

季杭有些不舒服,特别是安寄远如此低顺的样子,这个弟弟,从前没有这样脆弱敏感,经久不息的。
他的语气是叫人肃然的郑重,目光充斥着笃静安然,“作为上级和老师,对你要求严苛并不代表不满意,是期待以你的能力资质,可以做到更好;而作为哥哥,不论你做什么,只要你还是安寄远,就从来都不存在不喜欢这一说。”

成长给人带来的变化,是深邃的眼眸和容颜,是学会接受不公和失败,是将曾经难以企及的梦想,变为努力追寻的目标。
过去的很久很久,安寄远都拼命告诉自己,要长大,要像一个大人一样,足够强大勇猛,果敢坚毅地站在哥哥身边。
他甚至忘了为什么,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只是,春潮夏色,秋笛冬寒,蒙住双眼也能踽踽独行,深处世俗却觉茕茕孑立。

这一刻,他才仿佛真正懂得,季杭在他整个生命中的意义,他的一句话一个笑脸,一碗清清淡淡的汤面,都能让他忘了这个世界上所有求索而不得的挫败和伪善笑脸后的过份承诺。
原来,他可以卸下武装,可以放下不安。
原来,根本无须斟酌言辞,考虑分寸得体。
原来,自己也是被放在心上在乎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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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最近太忙。
感谢大家的评论和支持,蛋泥都有逐一读过,等之后有时间会补上回复,谢谢。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9-12-08 00:52:00 +0800 CST  

楼主:米酒蛋泥

字数:129622

发表时间:2019-10-10 06:5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6-23 00:40:25 +0800 CST

评论数:11397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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