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之诚品】【成良中篇】谁共我醉明月(历史向,脑洞&坑预警)

灵感来自辛弃疾《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下阕: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楼主 汇之_上善若水  发布于 2016-01-09 16:56:00 +0800 CST  
“这样的小股部队,恐怕并非识破了良的布局,而是总算被他们意识到,以他们的人数优势,最好的策略就是随机行动,废掉所有可能的计谋,”秦兵不多,但我们这一支队伍只有二十几人,算是已陷入重重包围,剩的都是精锐也负伤不轻,而我虽穿着软甲不易被利器所伤,也在格挡之间被被震得卸了力,现在整支右臂都身边晃荡着,也没有办法继续战斗了。

“真是如此的话……”我知道以一千多兵马屡屡拿下数秦军守的城池已是奇迹,完全是依赖他的巧妙谋划,若是没了这一点最强的优势——不过现在根本就没有担心未来的闲工夫,以现在的合围之势,只怕现在就难以脱身:“且不说以后怎么办,就连这一次都……”

子房倒是丝毫不显慌乱,只深吸一口气,取下腰间的竹箫,在末端旋了一下,竟将最后的一节竹管旋了下来,里面赫然是一把纤细而锋锐的长剑。由于仅由竹片削成,且太过轻薄,这把剑显然没有足够的韧性,不过此刻灌注了内力,露出的那一小段泛着青色的冷光,毫无疑问是致命的利器。

“怎么可——”对面的一位秦兵队长还没来得及惊呼,便被他一刃断喉。

子房没有回话,右手只握着作为剑鞘的箫中部,身形一闪便切入敌阵之中,虽被秦兵精锐合围,却并无丝毫窘迫的迹象,旋转腾挪的姿态优美得让人几乎忘记其中的杀伤力,可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周围的对手已尽数倒下。

我倒是不那么惊讶,只是觉得担心——毕竟当年的事可是他们一手安排,直到他突然拔剑的这一刻,秦国的人还确信张良根本不可能习武,只是个智计无双,但手无缚鸡之力的谋臣。

“良只是习惯留些底牌而已,”他站在一篇混乱之中,并不沾染一点血腥,笑得从容超然。

见先锋主力就这样被一个本以为根本不能动武之人消灭,打过包票可以完胜的计划还会遇到这样的意外,后面的普通军士也打了退堂鼓。张良将那把轻飘飘,已经有点磨损的竹剑递到我手上,旁若无人地握起箫管,吹出一段简短的旋律。他运用气息的方式很特殊,既能传得很远,又难以被定位,适合在分兵作战时传递消息,但更重要的是音韵中暗藏的玄机——用依字行腔的方式把某些字眼藏进去,加上一些微妙的气息变化和装饰音,会使某种口音的人听到或想到特定的话,便产生某种被他设计好的情绪,曲调本身也传递着不属于战场的宁静与温柔,让人容易无心恋战,只求平安返回,既掩饰了背后的技术安排,又加强了这样的效果。

可我并没有被带入这种氛围,或许有事先知道他本事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是——虽然这种场合以实用为主,不需要多么悠扬,但是有一个音符原本应该是超吹,却很突兀地变成了缓吹。虽说是自编的曲目,出错的是过渡部分不影响效果,他也即兴改了两句圆过来了,但我对他的风格太过熟悉,依然看得出。若非气息不足,以他的技术,原本就不会出这样的问题。

“行啊你……”我装作一放松下来就没正经的样子,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暗中加了支持的力度,见他有了帮助还能强撑着站稳身形一起走,稍稍松了口气--现在还不能当众搀着他,否则容易军心不稳,反倒是我们两个平日里各种没大没小的行为,已经被手下亲兵见怪不怪,并无不妥之处。

之后与骑兵会合,还抢了些马匹,我抱着他合乘一匹马,用我的左手和他的双手合作着握缰绳,竟是配合得如同一人。他对手下兵士也只说是苦战一场,手劲偏虚好在足够默契,一路问着各路战况,看上去也还算很有精神。

可是我不可能不担心。当年张夫人陈氏传功给他时,明明白白地交代过,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否则只能用来护体,不要真正动用。

因为他中过很严重的毒,虽有在江湖交游甚广的找了高手解开,到底留下了经脉损伤,根本不可以从头练内力,即使有了内力也不能用。而他的父亲死于同一场刺杀,由于死者年事已高,中毒的症状又极似风疾或痹症,这件事竟一直没有被追究。

子房当然是知道真相的,否则参与这一场阴谋的人不会全都死得那么惨,那么离奇。以血还血并不难,难的是让对方不仅死无全尸而且声名狼藉,甚至连他们所效忠的幕后势力,都没有办法调查详情,加以抚恤。对他来说,这才是真正对等的复仇,为此可以隐忍十年,等自己拥有了超越很多阴谋老手的智计,查清了过去的所有细枝末节,学到不露痕迹左右人心的魔音,然后谨慎谋划,既不放过任何一个关键人物,又让自己全身而退。


也许是因为早有把握查明真相亲手报复,他从来不在人前自伤身世,听了我们的描述,只说当时的情形那么吓人,事后头脑完全没受影响,对他来说已经够好,其他的都是添头何必介意——他说这话时那么自信,那么从容。虽说由于经脉有伤损再怎么锻炼,在我们这群从小习武练气,几乎百病不侵的人中间,他一向也显得脆弱,但在类似这样的时候,总觉得他身上,分明有着另一种更为强大的力量。

我可没有他这么看的开。记得少年时最愤怒和困惑的事情,便是为什么一向超然于纷争之外,处处与人为善的张伯伯竟会有如此仇家,而且下手时,连还没学会走路的小孩子都不放过;而张家为韩国劳心百年,上至宗室下至百官竟无一人为他们出头,甚至就此很少被提起,除了父王特地安排我们相识这一点不寻常,完全是一夜之间人走茶凉的景象。


不是不想查,而是不能查,不能承认即使看起来没什么破绽,也确信背后一定存在阴谋的理由……

回忆在勒马的一刻戛然而止,我们密林中的一片空地中停下来,打算先在此扎营,休养生息。之前的担忧并没有错,一进到帐中,他便忽然失了力气,全身一软,扶着立柱才没有摔倒。

“子房!”我看到他这样子连忙铺开席子扶他躺下:“哪里受伤了?”

“他们那点本事,伤不到良的,”他似是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依旧不肯露出一点点软弱的样子,顿了一下,却又自嘲道:“体质太弱,被自己的内力反伤,见笑了……”

“他们被逼得这么极端的方式对付你,依然被你留了底牌脱身,已经做得够好了,”我看着认真地说道:“放宽心,别自责。”

“斗智没有取胜,不得不和人家拼命,这种事……咳咳……”他忽然蜷起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面色也显得青白。

虽然用手捂着看不出,但我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味,知道他要强,并不拆穿,只是尽量小心地扶他靠着,轻叹道:“现在最值得担心的就是你自己了,先不要说话,专心调息吧。”

他似是点了点头,安静下来闭目养神,可是没能歇多久,就见赵卒长慌慌张张地闯进来,连一句礼貌话都没说,就急匆匆地脱口喊出:“秦军放狗搜索我们,而且追踪的只怕是刚煎上药汤的气味……”

“给子房的药?那岂不是……”他的体质与常人不同,由于气血运行有些受阻,方子里必须添些芳香辛辣的药材,否则难以起到效果,只是不知秦人是如何查到具体在用哪几味。

“司徒大人觉得应该怎么办?”赵卒长没怎么看我,直接问子房的想法。

“立刻撤掉,准备转移,”他的声音依旧太轻,却十足坚定,让人虽感到揪心,也一瞬间安定下来:“良这就考虑合适的路线。”

“需要你成哥做什么?”我见帐中没有其他人,便用起了私下里的称呼,满满的江湖风范。

“拿地图过来,然后……”他似乎因为我夸张的表现浅笑了片刻,试着抬了抬手臂,叹道:“悬腕还有点费力,怕是不能执笔,那就取些可做为标记的小东西,代替手写。”

我找了一把粟米塞在他掌心,托着他的手臂,看着他用只有他自己能理解的规则来回撒这些细小的颗粒,然后忽然满意地点点头。

“子房想好了?”

“嗯……”他的手指划过整张图,沿粟粒撒得最稀疏的方向指出一条长而曲折的路线:“狗没有折回去的话,秦军会知道我们的大致方向,但不知道具体位置,这样撤退最不可能被发现。”

“可是这条路太过颠簸,子房的身体……”我看着那条路线上的山山水水,只觉得为他担心。

“良没有那么脆弱,再不济也还能撑几天,然后——”他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在积攒决心,好说出这个艰难的结论:“他们既已用上这种策略,良留在这里便彻底无用,但对沛公来说……”

“子房这是……打算把自己卖了?”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说敌我兵力过于悬殊,无论智谋上的差距多大,优势一方大不了让主力部队都掷骰子决定怎么行动,虽说碰运气都比跟他斗智好这个事实,本身就是用兵如神的证明,但这样我们早晚被耗死,再神又有何用;而对沛公来说,他手下可不缺兵马,一个智囊能起到的作用是决定性的,自然愿意用很大的代价,交换子房随军西征。

“以现在的情形来看,良的性命相当贵重,差不多赶上非叔了,”他有些勉强地笑着,竟苦中作乐地调侃起来:“是不是该觉得很荣幸?“

“怎么联系他?”如今局面已是绝境,他一直无法服药的话也撑不了多久,我显然没有心思介意他和刘邦到底有多少交情,显然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究竟通过什么消息了。反正子房一向有安排,我只要信任就好。

“赵卒长知道如何找沛公,至于消息内容,详细说明今日之事就好。”

“交给我们好了,”我犹豫了一下,虽不太放心,为了尽快安排好诸般事项还是转身离开。许是太匆忙,竟未注意到,身后并没有传来本该有的回话。

整个转移的过程出奇的顺利,甚至沿途有些地方明明有秦军刚刚搜查过的痕迹,都是刚好错过——直到重新扎下营寨后,发现张良已不知何时昏过去,面色灰败得没有一点生机,一向算是亲信的赵卒长正坐在他身边,试着给他喂水,却一口也喂不进去,只能在他唇上稍稍抹一点。

“何时成了这个样子?”我俯身查看他的状况,后悔刚才光顾着指挥手下部队,没有一直关照他。

“成君刚走的时候,”作为从博浪沙之后不久就跟着子房的老人,他在军中颇有点威望,对我的称呼也相对些随意,虽有些没上没下,倒是亲切:“你知道他的心性,事情没有安排好的时候怎么都能强撑着,一旦不被需要了……”

“当年在韩国就数他最倔强,如今世道都变得快不认识了,这一点居然没变……”我看着他沉睡的样子,那么精致又那么脆弱,忽然想起故国未倾覆前最后的美好时代,那个温润而又执着的少年。

楼主 汇之_上善若水  发布于 2016-01-09 16:56:00 +0800 CST  
第一次见到子房时,他还不到三岁,已经有了自己的表字。或者说,知道父亲生前已取过字,便要求从那时起就开始用,仿佛只要提前用上了加冠后的称呼,就真的能早点长大,承担起成年人的责任一般。


那时的宗室为何保持沉默?恰恰是因为张家太过重要,重要到差不多是这个国家的关键——表面上只是六卿之一,主理内政没有半点越权之处,实际上借着在司徒职位上可以合理得到的信息,做很多我们一直只能信任而无法理解的分析,然后和我们商讨如何查奸除弊,可以说是一国之用术,大半系于一家的安排。


之所以会有这样极端的信任与依赖,是因为韩国处于四战之地无险可守,倚靠精铁强弩归根到底是倚靠人的创造性,明面上的政策就必须宁宽勿严,却又不可能真的只行仁政不用法术,对种种明争暗斗毫不设防。


之所以除了这么大的事,却无法追根究底,则是因为一旦宗室表明了“知道事有蹊跷”的坚定态度,就等于挑明了知道张家另有角色,承认了张平死后的韩国没有办法向之前那样,不依靠举报连坐各种监督体系,却能很精准地执法,可就连威慑力都没有了。


当时我还只是总角年纪,自然不可能被告知所有的详情。只是父王一向算不上礼贤下士,却对子房和元儿两个遗孤特别上心——若仅仅是偶尔接他们进宫,或许只是一种形式上的关照,但大多数时候的安排,干脆就是是把包括我在内,几个足够可靠的自家人送去张府,让他们在不离开家的情况下尽可能多些温暖,而且特别叮嘱,既要真心对他们好,又必须知趣地留出足够空间才行。


原本是几乎无法区分的同胞兄弟俩,或许是因为子房中过毒不能再习武而元儿可以,虽都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开始近乎偏执地努力,方向却完全不同——元儿基本上弃文从武,从基本功练习开始就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刻苦,对兵法韬略也上心,到了身量已足时已是国中排的上名的高手,有了自己的武职,好几次临危请命,解开一旦失败可能灭国的局面;而子房似乎只是一直在探索,到了同样的年龄,依然只是在观察,在尝试,并没有做成过什么事。


回想起来,那时候大家都有那么点预感,觉得会有什么伟大的东西,从这一片惨淡中被拼凑起来——只不过他们看好的怎么都不是子房而已。而我很早就和他建立起了亲近和信任,乃至后来猜到了结果,大概也只是因为自己当时还小,还没有失去孩童时代的敏感和耐心,所以一开始就成了他依赖和坦诚的对象,观察和了解得特别多。毕竟,比起本就存在的真金被烈火试出,一粒砂石变成珍珠的过程原本就平淡,痛苦,而又无比漫长。


失去了父亲,自己也一度命悬一线,终于争回一条命之后,他已是再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任何事情可以算是安全,可以不带恐惧和怀疑地默认,几乎到了没有办法正常生活的程度。


印象最深的,还是他最早的样子。若是在事先安排好的聚会上,或者出于其他基本上可以预测的环境下下,基本还能表现出一个世家公子应该有的风度;但只要有一点小事出乎意料之外,哪怕只是,要么逃回去先找找相关资料,要么抱着我的腿或者腰略略缩着,即使是自己研究,若是没有我坐在离门更近的地方,根本就没有办法安下心来看书。


一开始还好,过了两三年,长辈们都已开始看不下去,觉得一个男孩子怎么可以如此胆怯,而我找不到更好的辩驳辩驳,只能说不曾经历过这么大的变故的人没有资格评价,况且他已在努力,,若是难以接受大不了眼不见为净。结果他们直接再不管我们两个,就此放任自流——大概有反正我不是嫡长子,若他日后成才,也算是整个宗室的人情,不成连我也一起边缘化就好的想法在。


那又怎样?既然被信任和需要,那么尽心陪伴就好。那时的子房总是仰着脸看我,有时拉着手,有时捏着袖摆或衣角,显得怯生生的,一双凤眸却有着鲜明的光彩,大多数时候都很好说话,只是坚持要被以表字称呼。渐渐地,或许是因为了解更多,读懂更多,而且由于会关注很多其他人视而不见的细节,而且真的知道如何推演,有时能够从我根本想不到可以观察的种种琐事上,预判很多东西,自然就不会再害怕,精致的眉眼间渐渐有了笑意。


不过夜里也是同塌而眠,否则依然经常无法安枕,就好像只要停止头脑中的思虑,就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一样,甚至即使在深睡中不会松开手。大概是小时候不曾有过类似的体验,我一直没能完全习惯这种亲近,有时候夜里醒来,朦朦胧胧中只觉得他的肌肤在月光下显得特别细,神色平静时整个人的感觉都柔软了不少,盯久了,在满世界的疲惫而寂静中会莫名其妙地微笑。


后来呢?后来他每天睡前,都会试着预测近期要发生的事,渐渐地有了准头,也就就不再害怕黑暗与未知,也不再那么粘人了。我们都也不再提起之前的事,仿佛一夜之间尽数忘光,或者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从来就是且只是玩伴和挚友一般。于我而言,的确有那么点儿失落,但这是最好的结果。

楼主 汇之_上善若水  发布于 2016-01-17 00:24:00 +0800 CST  
“成君并无面不改色的本事,若流露出担忧,未免造成军心不稳,计划失败。所以我揣度他一贯的风格,并未通报,做主先将他抱上车,暂时瞒下了,”赵卒长突然开口时,我才注意到他不知何时已经跪下:“若有欠妥之处,尽管降罪好了。”

“只是忆起往事,一时忘了回话,并没有怪罪之意,给你造成了困扰的话,真是抱歉了,”我意识到自己的沉默事实上吓到了这个一向忠诚的手下,连忙尽可能温和地解释,看着他长舒了一口气,才不那么愧疚地继续之前的思路:“去找一下军中会内功的人——已经水米不进,又没有精于行针或者艾灸的医者,那就只剩下一种办法了。”

“但是体内气息已经乱掉的情况下,盲目用外力引导有可能反而伤到他,我们虽有几个可用之人,但都没有这个把握。”

“轮到他们时,就不会有这个问题了,”我下定了决心,语气中带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味道,或许比平时更像一位君王:“先扶他坐起来。”

“成君难道打算……”赵卒长见我与张良相对而坐,把他的双手贴在自己胸前,然后按着背上主要穴道的位置把他环抱住,也看出了七八分,不禁惊呼出口。

“这是最可靠的办法,”我知道赵卒长被子房指导过十年,临时主事没问题,对自己的体质和内力也有把握,估计虽然消耗很大而且会受点伤,总不至于有大碍,哪里还要犹豫,只是声音温柔了一些:“只是,要你们同时照顾两个人,还必须稳住军心,得受累了。”

见我如此坚持,赵卒长也默认了这般做法,离开主帐去找人。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催动内力,从背后小心地输入子房体内,逼出无序碰撞的真气,由我理顺过再重新还给他。

帮人调息比自己调息艰难得多,胸口不断加剧的疼痛让我越来越难以集中精力,可意识到身边人的呼吸正变得越来越稳,越来越有力,我的心忽然沉静下来,感官也变得清晰,不经意间进入了某种不平常的境界,而且虽然疼痛并未消失,却无比肯定自己能够坚持到底,不是因为游刃有余,而是因为不可能选择放弃。

子房之前强撑着推演转移路线时,大概也是这样的状态吧?

待到内力运行不再有阻力,他的气色也好了很多,疲惫的感觉才在放心了的一瞬间排山倒海地涌上来。不知是谁动手把我们分开,然后扶着躺下。由于太过疲惫,我几乎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身上还很无力,但已经不再疼。有一只微凉的手搭在我手上,被我握住时轻轻地回握了一下,并没有用力,只是把手指搭了上来。

“子房醒了?”温柔而欣慰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开来,我急切地追问,想要确认这个好消息。

他没有出声,只是用手指在我掌心写着什么东西。

“没办法说话吗?”我用另一只手撑着转过身,看者他依然苍白的侧脸:“慢点写,这个速度有点跟不上。”

“一开口怕喘不上气,”他一笔一划慢慢写道:“这样可以吗?”

“没问题,子房现在——”我原本想寒暄几句,却因他又开始写字,连忙停下来专心用手拼读。

“良该开始规划之后的战事了,有什么情报读来听就行。”

“子房躺着也可以吗?不用演算?”我有些惊讶他身体还虚弱,头脑却已然清楚,脱口而出。

“善计者不用筹策,”他立刻引《老子》中的话,作为断语。

“那你平时还用?”我忽然生了几分调侃之意:“难道是为了装作不擅长?”

“没给占着的话,怕专注于某些想法时,双手无意中做莫名其妙的事,”他也有意说笑,刻意避开全盘心算更费脑力这个明显更讲道理的解释,倒让我想起了少年时期的一件往事。

楼主 汇之_上善若水  发布于 2016-01-19 21:39:00 +0800 CST  
父王并不是一位有魄力的君主,因此对我,对那些有贤名的世家子弟,都有些自疑不信人之嫌,所以真正的长谈,往往不是在府上,而在城中著名的风月之地——紫兰轩。

灯红酒绿,声色犬马,都是最好的掩护,可以把最有才情的人显得毫无机心,让最愤世嫉俗的话被看做戏言。非叔却带着我们几个少年人,在这一片歌舞升平中众人皆醉我独醒,谈着治国之道,天下之事。

要去紫兰轩,先得换了平民装束去城中集市,走过半条长街。我,第一次便由他带着同行。


沿着西市一路走过去,逛过许多家铺子,于我而言只是看看热闹,他却能从每一种东西中看出门道——每样东西产自哪里,以什么方式运过来,如果价格和成色有了变化,他可以对千里之外的事情做出哪些猜测,有了想法之后又用什么方式印证……


然后他就走过头了,多走了半个时辰。紫兰轩的幌子那么显眼,站在门口揽客的底层姑娘用的香那么浓,他说在兴头上完全没注意到。


“答应一起吃枣糕听琴,结果……”满桌的冷汤和已经干燥裂开点心实在让人不快,虽已走得很饿,还是得叫人换下去重做,我还正是能吃的年纪,不禁有些抱怨。


“良把祖传看家的本事都说了,成哥居然更在意这些?”他鼓起腮帮子,似乎想装出愤怒的样子,只是调侃的眼神出卖了一切。


“听得我三月不知肉味,吃着这个白面饼都以为是山珍海味呢,满意了吧……”


“这还差不多……”他再也绷不住,笑得灿烂:“成哥以后说不定会成为主君呢,装也得学会装嘛……”


“不太可能啦……”我不以为意地笑笑,毕竟无论是论长幼还是比贤能,我都拔不到头筹,估计以后就是个闲散公子,还是谈他的事比较好:“倒是子房你,这么任性大部分主君都会被惊呆吧?”


“惊呆了也比毫无感觉要好……”他耸耸肩,抓过另一只饼子,大口咬了上去。


那个记忆中的少年,一点也没有如今的缜密心思,专注于什么事就各种不管不顾,私下里颇有点疏狂之气,挺符合人们对天才的一般印象。


并不是说他不严谨——比如他算数时永远不用铺画好了格子的算图,每一根牙筹都被摆的工工整整,间距恰当,对其完美,怎么都不可能看串看错,而且由于经年累月如此小心,反倒比不在意这些事情的常人完成得快;再比如有了比较重要的结论之后,一定要再用另外一种思路验证过。


只是,尽管刚从巨大的恐惧中挣脱出来,那时的他,真的没有重逢之后那种小心翼翼的的感觉,兴许是经历越多,反倒越谨慎吧?

楼主 汇之_上善若水  发布于 2016-01-22 21:21:00 +0800 CST  
调查一个无节操的问题——子房送走成君时吹的曲子是?
A、广陵散(聂政刺韩后曲,就这个还算正经)
B、郑风子衿(就差没直接承认爱过了)
C、郑风溱洧(也很暧昧,有点强颜欢笑的意味)

楼主 汇之_上善若水  发布于 2016-01-22 22:25:00 +0800 CST  
“没什么情况?”手心的刻画重新开始,他见我许久没回话,便主动追问。


“已经安排好探查情况和消除痕迹的人了,沛公回了信没写明要怎么做,只说已有人安排。”


“有兵力又出其不意,不难打,”他垂腕沉思了一会儿,终于有了定论:“有郦生在,可以放心了。”


“所以子房不必太劳心,好好休息,”我有些费力地撑起身子,侧过脸看子房的状况,他的气色依然没怎么恢复,眉心仍是微蹙,似乎还有些难受:“怎么了?哪里疼?”


“想侧过身,”他似乎想要开口,却说不出半个字,只得再匆匆用手指表达。


其实我也是刚刚恢复并不太方便帮忙,但还是怎么都不想叫人,便挪得靠近了些,双手环抱住他,然后缓缓用力。


换了个比较省力的姿势,他开始刻意地轻轻咳嗽着,有深红色半凝固的血液从嘴角缓缓流下,而且虽然没有在增多,也完全看不到停下来的迹象,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旧的,没事……”他终于缓过来,声音嘶哑得厉害,不过呼吸顺畅多了,不像之前一直瘀滞着几乎喘不上气。


“都这样了还先问有什么事要分析,不先让自己好过一点?”我轻轻帮他拍着背,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接受的到底是什么,“不要命了吗?多大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觉得这样更称职还是怎么的?”


“对不起……”他努力睁大双眼,眸色有些茫然。


“不用向别人道歉,对自己也用点心……”我看着他有些迷糊的样子,只觉得心疼,抱紧了些,轻叹道:“子房这么多智,还能做傻事只能是没在意。”


“嗯……”他把脸埋在我颈间,放松地倚靠着,渐渐睡熟了。

楼主 汇之_上善若水  发布于 2016-01-24 22:26:00 +0800 CST  
这之后的事情,确实都在照着子房的预判发展。沛公来得足够出其不意,秦军并未察觉,依然在执行分兵进攻、随机行动这一对付兵力少但谋略极强对手的战术,结果面对的不是一千精兵而是几万大军,被打得一塌糊涂……对我们来说,当然就是一场漂亮到不可思议的胜利。


对子房来说,则是最完美的告别。


当年失去了国运的那一败,秦军重兵急攻武关,守将兵力不济,只得了城下之盟,可事实上换防修整的部队就在几十里外,子房和元儿设计好的哨卡的具体布防和循视路线,在以弱敌强的条件下已做到极致若想绕开,只能采用严重损失战斗力的急行军——问题在于当时的守将完全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宏观布置,甚至连不说明原因的以攻为守命令都没得过,见秦军数量庞大又出现突然,自然无能判明形势趁机速战,给了对手修整的机会,虽援军半日后即到,最终还是无力回天。


在割地和送走非叔之间,父王选择了后者。倒不能说是凉薄,毕竟舍弃一个不直接参与政事的人才,相对于丢掉关外所有的缓冲空间,至少能为已经风雨飘摇的国家争取些喘息的机会,而且当时的说法是秦王爱才,谁又能想到会是死别?至于兄弟俩,由于战术上整体谋划并无疏失,自然未被任何人追责,但子房一直说这是他的过错。


“看到这棋局了吗?作为布局者的我们,事实上只下到了中盘,就把一切都交给了棋子本身,而它们只能根据局部棋型的好坏做出判断……”他拈起一颗白子,放在棋盘一路:“但这一步真正的手筋,摆出来一点也不漂亮。”


“可这已经超过了一个人能够掌控的范围,”


“如果之前布局时这样走,就不需要用什么精巧的手法了,”他移去了几颗棋子,摆出一个新的棋型:“可是这样就少了一子之地,明明知道不影响最终的胜负,怎么就是莫名其妙地放不下?”


这是一个没有人可以回答清楚的问题。不放弃达成完美的可能性,不接受自己能力的局限,这似乎是最为深刻的人之本性。子房在束发年纪就提过这个问题,但他在隐居下邳的十年里,最热衷的都还不是琢磨天下大势,不是所有自己最擅长的东西,而是手把手教一直跟着自己的赵四和后来投奔的人,直到这些人在指令足够明确时,很可能做出和他本人一样的决定,然后每次战役前都把需要被指点的人一一叫过来,反复推演每一种可能性。


或许,在之前和之后的多少个时代中,都只会有一支精锐到这种地步的部队,即使完全分散开来见机行事,尽可能回避损失,也经常能取得不逊于全军死战的成果,而且总能重新回合起来。这样的力量,不是因为任何一个人的武力多么强大,而是因为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足够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为了如此极致的效果,子房可以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一定要把所有的细节都布置到位才安心。


可是,到最后还是输了。

楼主 汇之_上善若水  发布于 2016-01-27 22:18:00 +0800 CST  
在等待的那几天里,子房完全是一副筋疲力竭的样子,有事要说时能叫醒也能条理清晰地讨论,闲下来就会一直睡着,偶尔还会因为身体不太舒服,而有些辗转反侧。会合之后煎了药,服过后算是恢复了点精力,可以靠在那里读小半天的图书情报,但也只是这一点点,而且仔细测脉后,还发现之前压制过的旧毒有些复发的迹象,以后若继续在细节上熬心血,弄得太过疲惫,只怕有性命之危——所以只能专注于最关键的事,不能再插手更多。

得到这个结论后,子房便不肯再见沛公,也不多说什么话,只是自此便拒绝加了枣子等物,较甜也更好用的滋补汤药,只肯要加了药物的白汤,也就是骨髓都熬化了的高汤——虽然他已经辟谷十几年,而且解释过是为了在状态不佳时,仍然保持清晰的头脑,但这一次原本答应过,为了快点好起来,可以暂时破功的。

“除此之外,良已经什么也没有了……”他没有回避我的目光,眼神却有些空洞,声音平静,却没有了那种安定的感觉,受伤以来第一次看着有些无助。

“好的……”我知道这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并不会以为他好的名义强求什么,便直截了当地答应下来。这种时候他一般不说什么话,也不像平时那么从容,当然还是只留自己去照顾,既默默陪伴又不表现出太多的期望,以免徒增压力。

不出意料,等了约两日,子房突然主动打破沉默。

“成哥还记得当年的棋局吗?”当时他随意倚在我肩头,若非眉头微蹙,几乎像已睡着了,而非仅是闭目沉思,忽然像少年时灵机一动后那样,一下子弹起来,神色半是朦胧半是兴奋,语速比平时稍快,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激动。

“当然记得,子房想说什么?”我基本上猜到了结论,但还是想听他亲口道来。

“或许,良其实更善于布局,却更愿意下中盘,然后就会习惯性地……”他抬起头,眼中又有了往日的光彩,依旧微白的唇角勾起一点点,自信的感觉又回来了,又好像不是和过去一样的自信,而是多了点什么:“有时候,别无选择,反倒是一件好事。”

“子房都想透了?”我这下算是安了心,也跟着下意识地微笑。

“嗯……”他点点头,虽依旧没起身也调整了比较端正的姿势:“叫沛公也进来吧。”

明明应该为他高兴,可放下军帐的帘子那一刻,我却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几乎要抱紧双臂才不会让自己觉得冷——我们独处和只有彼此的时间,从这一刻起就结束了,而接下来的谈话过后,子房很快就会离开,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那时我以为,这样的情绪只是因为舍不得,只是因为一起成长的情谊,还有并肩作战的默契。但事实上,那时的我早就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子房的眼界和未来,已经在延伸到我无法陪伴,甚至无法想象的远方,后来的死别已成注定——而我之所以一直不愿意面对这个结论的残酷,一直不想看得太清楚而毁了这份情谊,却又一直心甘情愿地让推动事情朝这样的方向发展,说到底只有一个理由。


一个永远不能说,却永远放不下的理由。

楼主 汇之_上善若水  发布于 2016-01-30 21:00:00 +0800 CST  
沛公是平民出身,并无半点贵族做派,倒有种让人振奋的气场,请进来只说了几句话,我和子房就都精神了起来。子房展开地图,标出从峣关入秦地的路线,指点沿途各个重镇的情况和大概对策,详处如同亲自考察过,略处绝无一句废话。由于先入关者为王的约定,沛公之前等得久了,难免有些焦急,可听罢这些讲解,便连连赞叹没白绕道,没白等待,且痛快地答应了子房的要求,分足兵马帮我守韩地。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子房随军西征的安排了。沛公和他的手下都是市井出身,军旅生活多凑合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可子房是世家公子,即使和我一起只能到处游击,能继续精致的地方也还是会在意,而且伤还没好就要跟着长途奔波,怎么说都不放心。

“殿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开口吧,”沛公从我的神色中读出了这一点,展开一卷素绢,取过笔墨,很是认真的样子。

“虽说身体需要调养,对头脑有影响的药还是能不用就不用,不得不用一定得事先说清楚……”我想到子房虽已比谁都冷静多智,一旦陷入无法尽兴思考的状态还是会莫名害怕的样子,决定先强调这一点。

“就算是没什么事的时候?不休息吗?”沛公有些诧异,显然不理解我作为子房的主君,为何这么在乎他给别人做事的的工作效率,而不好好表达关心。

“沛公若能准确判断何为‘没事’,哪还需要谋臣?”我说话也不客气,好证明自己不是在客套:“就算真的没事,子房这方面特别敏感,一点点变化就会很别扭……”

“好的,”他小心地记下来。

“子房为了最理性的状态,一直辟谷,所以伙食要这么准备……”

沛公依然在一笔一划地记,虽然再怎么认真,字体都不太好看……

“子房喜欢喝茶,茶汤要泡成嫩芽那样的黄色,太浓会苦太淡没有香味……”

大约唠叨了一二百条,说到最后已经全是这样的琐事了,对面的人还是没有停笔。

“成哥说得好详细,良还以为是要嫁妹子呢……”我总算把想到的都说到了,不再继续,沉默了许久的子房忽然开口。

子房的相貌很清秀,过了而立之年依然面白而无须,而且或许是因为长期辟谷,经历了那么多颠沛流离都没有一点老去的迹象,真的只能用漂亮来形容。当年打着游学旗号的暗中复仇之行,还曾经扮过女装,后来也不时拿这个开玩笑,摆明了反正只是谈资,可以随便逗趣的态度——弄得我虽然早就有那么点出格的想法,也会下意识地阻止自己再探究下去,也就从来没有想清楚过,更别说尝试点什么了。

可是真到了要分别的时候,子房不以为意地调侃,沛公没心没肺地大笑,而我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便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若只是君臣,只是挚友,本应为另一位主君也真心关照他,而单纯地安心,而不会被这样的无心玩笑,勾起莫名的妒意来?

“兵力调度都做好了,现在出发么?”帐外有人喊话,大概是沛公的亲兵吧。

“可以,”我的回答比沛公和子房都快了半拍,那么着急,像是在害怕再这样拖延下去,自己会改变主意一般。

子房依旧没有什么力气,努力试着起身,却怎么都站不稳。沛公提议把马车停在帐门口,由我抱他上去,然后先走一步去安排这一切,给我们两个留下告别的空间。

“保重啊,”我酝酿了很久,终究还是说不出别的。

“成哥也是,”他似乎也有点语塞,愣了半晌,也只简单地回了这一句。

楼主 汇之_上善若水  发布于 2016-02-02 21:46:00 +0800 CST  
车内空间不大,为了保暖铺了羊裘,还放了几个各色软枕,风格不太协调,却因为这种东拼西凑,而显出特别的用心来,算是让我对子房跟着沛公西征时时的生活水平有了点底。我帮他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半靠着,依旧疲惫虚软,闭着眼睛并不回话,神色放松,像是已经入睡。我知道不劳力只劳心也可以很累,虽还有不少话想说,轻唤了几声没有反应,便罢了这种打算。放下厚重的车帘,光线有些昏暗,只看得清轮廓,却模糊了背景也抹去了他气色中的虚弱之意,又有了那种精致而温柔的感觉。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偷着轻吻他脸颊,才有些不舍地离开——有点不确定是否恰当,好在他似乎并未察觉,连呼吸的节奏都丝毫没变,倒也无须再纠结了。


比起沛公来说,我是个缺乏魄力和决断的主君,早年在韩国时也没什么声望地位,禀赋才华亦非最佳,好在子房不在的时候,至少能做个不太糟糕的守成之主,按计划和规矩行事,不任性妄为。守在郑城,他西入秦关种种传奇被编排成故事,始终能听得到,赞叹之余也不免会想,当初特地找到我,确认了复国之志便倾力辅佐,宁可成为孤臣陷入苦战,这般不权衡利弊的做法,除了个人感情之外真的没什么合理的解释。


但若不是母妃失宠自己混得惨淡,自小就察言观色艰难求生,以至于不合群也缺乏勇气,却早有超乎常人的敏感,我一开始就不会察觉到他的困境。若不是道理都懂因果都知道,却无法摆脱患得患失的心态,无法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我也不会那么想让自己所爱的人远离同样的困境,那么努力地做让他成长而不是让我顺心的事。


距离让人清醒,在那段时间里我终于想明白了——他是最好的谋士,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但也只能是最好的朋友,而不可能是合适的主君。所以,要么他有一天再感情用事一次,宁可辜负自己的才能,要么我们之间,终究要有一人要选择放手。

楼主 汇之_上善若水  发布于 2016-03-21 20:09:00 +0800 CST  
所以,后来被威逼利诱到樊城,以子房离开汉王作为我得会封国的交换时,我的确还没有放弃,也当真想念他,并没怎么犹豫就写了信,可待那封帛书被封上带走,又有点希望他不会来。思来想去,终究不确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结果,即使看明白他来了项王也多半不会兑现承诺,只是多一个人被困住,努力让自己下定决心……还没等我采取行动,子房已经到了。


车帘掀开,子房没待我上前,便轻巧地跳下来,当着楚人的面只是见礼,却给了我一个略狡黠的眼神。他的身形挺拔,气色也不错,一点也不像是重伤未愈就千里奔波的样子,看来被照顾得还好。不过,此地四季都有绿意,回驿馆后,室内又添了炭火,他却一直裹着狐裘不脱,仍有气血虚寒之象。


简单的宴饮不到酉时三刻便散了,只剩下我们二人,便不再守君臣的界限,也想让他早点休息,直接铺开软榻躺下再聊。


“子房……”终于等到了独处长谈的机会,我却有点近乡情怯,只憋出这个话题:“在那边干得很精彩,我都听说了。”


“良的表现太过惹眼,才让你我被困在这里的,”他并未流露出得意的样子,反倒轻叹一声:“成哥想念郑都吗?”


“若是故国和作为君王的责任,会想;若是故人故事……”我当然会惦记自己该做的事,但想起记忆中后宫的勾心斗角,朝中众人对我们的嘲讽,对那个地方本身还真的没啥感情:“子房就在这儿啊,其他的真恨不得忘了。”


“彼此彼此……”他对此算是同病相怜,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也就在我这里随便抱怨,却已是毫不介意的语气:“当年韩国未亡时,和那些变脸比换衣服都快的小人合作,他们若是只谈利益交换还好,非要扯什么仰慕多年之类的,偏偏良连他们当年嘲讽自己的说法,都还一字不差地记得,还得装作不记得。”


“于是都练出了不错的演技,但总不可能为此感谢他们……”我想起当年逃离国都时,他探查围城秦兵的布防换班,共推演出十几条便于逃脱的路线,却意识到此心已冷,除了供我们两个脱身,完全没有发自内心地想救谁,直接就考虑谁活下去之后能帮得上忙——比如有门路倒腾私铁,后来与他共谋行刺的匠人,还有给了我假身份和一群羊的行商。


“好在有成哥……”他忽然侧过身来抱住我,附耳轻言,气息有些灼热:“若是得到过真情不会处处渴望,那些看中你利用价值的人最省心不过,反正可以预测可以算啊……”


“子房,我……”那一刻我突然想要不计后果地表明心意,可话到嘴边,喜欢二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没关系,良也想要歇一段时间,并不觉得留在城中有多拘束,”他似乎将我的沉默理解成了对现状的自责,柔声宽慰,尾音甚至带了点笑意:“难得既在一处又清闲,有什么想玩的?”


“好啊,”我知道这很可能是最后的好时光了,也不想在担忧中放过去:“子房肯定要去集市的,你收集情报,我就找有趣的东西吧……”


“嗯……”他在我怀中瑟缩了一下,似是有点冷,好在身体依旧很放松,并没有难受的迹象。


“夜间畏寒的话,有点阳气不足……”我略心疼地抱紧他,倒不太担心,只是隐隐有异样的感觉:“慢慢调养吧,有我在。”


“一直养着呢——”他随口应着,漫不经心地说起之前的事:“在汉营的时候会盖两层被子,外面的由卫兵拿烘热的一直换,动作很轻一般不会醒,但还是没有这样子自在……”


这个答案太让人安心,安心到我突然发现,之前那种感觉,是在纠结会不会还有别人抱过他。对于这种占有欲,子房究竟是不知道,还是知道而不介意呢?反正他睡得依旧很沉,而我盯着他安静的侧颜,许久才入梦。

楼主 汇之_上善若水  发布于 2016-03-23 20:37:00 +0800 CST  
之后的日子一直很自在。子房没有多少具体事务要处理,便只是个随意的观察者,和我一起流连于城东集市还有酒肆茶坊等处,在补充见闻了解信息之余,也尝遍了种种美食,玩遍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上午不开市的时候,则是窗下对坐,或读书烹茶,或闲谈往事。偶尔他吹些韩地旧曲,多是轻松随意的小调,全不炫技只是自娱,而我跟着哼唱,漫不经心地打着拍子。入夜后则是像旧日里一样相拥相伴,像年少时一样简单而踏实。


也不是没有事务要处理,但子房培养的手下并非只会打仗,所以需要我们决断的时候很少,余下的便是闲暇。我们近乎贪婪地享受着这样的闲暇,仿佛忘了身处乱世,不管天下风云变幻。


当然,即使只能听到市井传闻,只能看到那些微妙的线索,子房也肯定什么都知道,也比我更清楚,这样平静到近乎奢侈的日子,会在何时走到尽头。可即便知道,他若不愿戳穿,我也无心追问。反正改变不了结局的话,为何不好好享受当下呢?


当年那个对不确定之事都抱有恐惧的孩子,一向要写下对未来的预测,方能独自安枕,而在事情发生后找出当初的判断,审视过去的思路,正是不断精进之路——尚未束发的某一个清晨,他抱着一卷简书找我,忘了所有的礼数就差没一路蹦进来,竟是一整卷毫无错漏,将近来的战报和种种不加急的年成、政令、商情等消息全猜中了。那时的他还没有什么像样的情报来源,再怎么自谦和归功于运气,也毫无疑问是惊世之才,只差真正入世,不仅观察现状而且试着改变现状,然后在实践中真正学会做事了。


至于真正的谋划和执行,十四岁的他其实不怎么可靠,比光顾走过头还匪夷所思的事可没少干,现在想来依旧好笑得不行。但大部分人受眼界所限,很早就停止成长,而他恰恰不缺眼界,亦不缺见微知著,不断反思的力量。


这后一半的成长过程我没有见证,只听过他的讲述,总觉得比起有我陪伴的前一半,似乎还要更艰难。不过心疼之外,更多的是放心——或者说,知道自己所爱之人会活得很精彩,就算复国无望只有舍生取义,也可以死而瞑目了。


是的,虽没有子房的智谋,我也差不多猜到了结局。但就算早就明白,真到了那一天,看着他长跪在阶前,怎么劝都不肯起身,此情此景还是太过戳心。


“子房……”我颤抖着再次伸出手,想要拉他站起来:“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需要你这样子。”


“这件事成哥不会原谅的……”他依旧一动不动地跪着,用有些干涩的声音,解释自己所做的事——以放我们回韩地为条件,答应为楚王提供情报,出谋划策,然后在汉王暗度陈仓直取秦地时,夸大齐地异动的紧急和严重程度,调虎离山……


“选汉王是对的,不这么做才有失子房的水准啊,”我试着让语气轻快些,可终究还是没那么超然,不可能真让人宽心,索性直接强行抱住他,挪到没有露水湿气且生好了炭火的屋内:“早春地寒,小心生病。”


“良也曾试过救韩国,当年因为那个约定不加冠,的确还存着复国之志,可属于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一个人的力量只有顺应了天下大势,才会有用武之地,所以之前在韩地用兵时是真心,这次来彭城,却一开始就做了了别的打算……”或许是没想到面对背叛和危机,我依旧这么关心他,又或许是这个动作太突然,打破了他的心理防线,原本刻意维持平静的声音忽然带了哭腔,有温热的液体落在我颈间:“……对不起。”


“子房已经尽力了,别再自责……”我想起那被逼到绝境的最后一战,想起他在角落里拔剑反击的背影,那个气息不足而吹错低了的音,被抱上沛公副车时几乎毫无生机的样子,忽然觉得眼眶一酸,自己的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


于是一发不可收拾地,抱在一起失声痛哭,许久才平静下来。


“不过,良有准备好我们二人的生路,估计楚军到了齐地就走,”擦干泪水又歇了一会儿,子房忽然开口:“然后成哥先换个身份躲起来,等良做完该做的事,就在一起吧。”

楼主 汇之_上善若水  发布于 2016-03-26 23:31:00 +0800 CST  
我当然想要长相厮守,当然想要在没有了君臣名义之后,简简单单地彼此陪伴,但真正听到他说出口的时候,我却并没有因此而高兴——他不是那种介意礼法,只有到最后一刻才会坦诚的人,一直装作不知却在这时主动,可见虽是挚友却没有那种感情,多半是为放弃复国心存愧疚,想要拿自己作为补偿……


如果是因为这个理由,那么无论多么你情我愿,都不可以答应。更何况,他想要抽身离开,还有个最大的问题没解决。


“子房似乎说过,萧何在秦宫典籍中找到了当年奇毒的成分,直接交给汉王了,是吗?”


“良向他们二人确认过,确有此事。”


“但是没拿到方子,对吧?”我也算经历过权力斗争的人,这点意识至少会有,见他点头默认,便知这猜想没错:“子房帮汉王打天下,到时候他寻医者来解毒,与其说是彼此信任,不如说是各自留些筹码。”


“良自然是清楚的……”


“既然清楚,”我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打算,但如果我没有死而只是失踪,任何一个主君都不可能相信,他没想再借机复国,只是出于个人交情才这么干,那么多半会趁这个机会消除后患:“那么子房不会不知道,此事九死一生,但结果基本不取决于医者的技艺。”


“良不会让汉王为难,”他并无半点惊讶之意,依旧是成竹在胸的样子,显然早就算到了这一步,只是笑容有些寒凉:“在他决定动手脚或者不懂手脚之前,先手确保自己不再有任何威胁就是了。”


“子房……”我不自觉地叫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若是我没死还要让汉王彻底放心,除非他不再拥有能够重新辅佐我的才能,也就是想办法自毁。


“饮一杯肉桂油就可以,”他自顾自地说着,仿佛没有听出我那一声呼唤的惶恐:“这东西暖身活血功效极佳,以良现在的体质来说,驱毒的过程会顺利很多,不再有撑不过去的危险;另一方面,当年的刺客将药粉下在亵衣上,到时候原路清除,会有很多伤口,用了这个不会自己止住血,但只有用特制药粉就没问题……”


“失血过多但补回了阳气的话,身体反而会恢复得更快更好,但心智会有明显的损伤……”以他对理性的在意和对痛苦的忍耐力,以他一旦没法条分缕析把握先机,便会生出莫名恐惧的心境,这根本不是什么利弊权衡,只能是完完全全的牺牲:“子房,若是没有外在的顾忌,只是选你想要的结果,你真的会考虑这么做吗?”


“也许吧……”他的语气故作轻快,眼神却闪闪烁烁的,开玩笑时也太过刻意:“对了,成哥要保证良不被人认出来啊,否则一不小心做点傻事,半世英名就毁了……”


“比起‘一不小心’,我更担心子房刻意做傻事,”我接过他的话头,忽然严肃起来:“比如现在。”

楼主 汇之_上善若水  发布于 2016-03-28 19:35:00 +0800 CST  
预告:清明会有清明三天虐\(☆o☆)/

楼主 汇之_上善若水  发布于 2016-03-28 23:29:00 +0800 CST  
“怎么,莫非到时候成哥会嫌弃?”他依旧调侃着,只是眼眸变得低垂。

“子房为何会认为,毁了你的后半生,会让我真心快乐?”

“成哥为何会觉得那样算是‘毁了’?”他似乎迟疑了一下,但立刻有了反问之语:“良的才能不只属于自己,但归根到底是自己的,只是有些事当仁不让必须要去做,有一份责任和使命在……但若是都完成了,怎么就没有任意处置,或者为其他目的放弃的权利?”

“但是很可惜啊,”说到底还是有些无法想象,那种极端的理性似乎是他最本质的东西,若是没有了,究竟还是不是现在这个他:“而且,子房其实并不知道,不作为一个聪明人,又该怎么活。”

“可以学,”他的眼神中有某种我无法触及的东西,似是平静的决心,又像是我此生都求而不得的勇气:“真正走出困境的人,从困境中学到的绝不仅仅是具体的对策,还有那种刻意适应一切处境的信心,所以良不害怕任何挑战,只要知道——阿成是否愿意。”

“我……”这个问题听着简单,却牵涉甚多,我知道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依旧会喜欢,但若是他为了我而去冒这个险,只要结果不够理想,我都绝不可能原谅自己。

“成哥究竟想要什么?”目光相对,他的语气多了几分急切。


“若我要你追求世人眼中的圆满呢?”我思虑良久,终究还是不可能像他那么超然,枉所有世俗的价值判断,既可以极端理智,又可以只要感情别无顾忌——更何况,还有更为放不下的执念:“韩国处于四战之地,再怎么励精图治依旧只能艰难图存,要复国也是天时地利人和皆无,就算是流尽最后一滴血也做不成,我终究是有血性不甘心的啊。”


“不过,各国法术之士,虽堪为国之柱石,却极少得到善终,”看子房难得惊讶,却又格外专注的样子,的确是戳到了他在意之事,虽不忍心还是要把话说尽:“当年申子就是难得的进退从容,若能再保全张家仅存的你,拥有最好的结果,那么在历史面前,我或者我们,至少赢了这一回。”


“若是为了这个理由,良无法反驳……”他沉吟许久,似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最终却只是轻叹一声:“还能做什么吗?”


“成的打算是,在项王来发难时,直接夺剑自刎,”虽没有经过长时间的推演,我也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只是担心做不到:“希望借助子房的手段。”


“一方力能举鼎众人皆知,一方只是学过点剑法的公子,即使真是成哥自我了结,世人不会信项王的解释,”子房毕竟了解局势,无需细想就能理清因果,可一旦过了客观分析的部分,便差一点失声:“这样做对局势影响巨大,但良不想利用这样的牺牲,不想让自己在乎的人做一颗棋子,太残忍了。”


“子房既然相信,属于贵族的时代已到尾声,只有干净地清除所有旧实力,尽快结束征伐,才能让天下人得到安定,那就早晚要承受这样的残忍,”我点透他未曾言明的判断,算是再推一把:“所以,不要犹豫不决。”


“良还以为不会被看这么透,结果……”他的眼眸低垂,双眉微蹙,嘴角却微微上挑,一个酸涩的笑容:“平生知己,不过如此。”


“子房在下邳就有了想法吧?否则也不会选汉王,”我伸手抚平他眉心,忽然坚定起来:“在那之后所有的并肩奋战,所有的竭智尽心,于成而言,已是不负。”


他沉吟了一会,似是默许却又不敢承认,然后忽然一把抱紧我,双唇直接就贴在了一起,毫无预兆地亲热起来。我一时有些错愕,完全是本能地回应,一旦适应了这种感觉,便下意识地伸舌撬开他牙关,主动纠缠在一起,已觉得身上有些燥热。


可是,放开片刻,突然发现他的眼神依旧平静至极,面色也无半点变化,那份欲望一瞬间淡了几分。


“子房不想要的话,不要勉强自己,”我轻叹一声,试着在不拉开距离的情况下平复自己的心绪。


“何以见得?”他略一挑眉,有些暧昧的神色配上波澜不惊的双眸,反差之间有种特别的味道。


“姿态再主动,到底没有动情的感觉,”作为翩翩佳公子,他可并不缺艳遇,也曾有几个稍稍用心的,比起对我最亲近却不曾有半点逾越,结论显而易见:“子房并不喜欢男子。”


“但是,她们除了都有某个地方很像你,除此之外别无可取,”并没有半点否认,却是让人心酸的总结。


“所以呢?”我似乎有点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既然成哥是愿意的,良也绝对不排斥,为何不珍惜身边的原型,却非要再盲目地寻找影子呢?”


“但子房一直都没提……”我并不怎么信这个解释。


“成哥当年太保守了,良又没能真正明白——”“若当时有被问道,以良年少时无所顾忌,对世俗规范毫不在意的作风……”


尾音消散在耳边,过去的影像重新闪现。那时的子房确实是他所说的做派,或许平时还算温文尔雅,但那场只有我们二人的复仇之旅,当真是写下了所有的伪装。虽查了当初秦国密使的种种详情,构思的方案却是要挑起一场大的混战,不在乎因为“只有让他们也死得莫名其妙,而不是仅仅一死,才是足够彻底的复仇”。所用的手段近乎传奇,他只带一根斑竹琴箫与我到三晋交界处住店,凭借一些之前查到的字眼和口音,只是落了栓在客房中吹曲子,再出门时整个店里一片狼藉,该死的不该死的人横了一地……只凭乐音中微妙的信号,便能挑动起所有人心中的恶念,而吹出这魔音的人,用以掩藏身份的罗裙上没有半点血腥之气,在众人面前装作害怕跟我撒娇,简直不能更像。作为表演的一部分,我那时还挺从容,直到返程时我会做噩梦而他睡得稳当,追问之下,竟是全未考虑也不会在乎,才觉得有些齿寒——毕竟还没有出韩地呢,他不出两年还要接下管理内政,以仁爱为主的职责,这般全无恻隐之心,既有违身份,也不符合他平时的言行。就好像那温和而漂亮的微笑不过是一张面具,一旦触及心底至恨,他依旧是刚从十几年前的的鲜血与悲伤中挣扎出来,不顾一切只图索命的恶灵。


可是,尽管那时真的害怕过,我还是不曾为此疏远过他,没有——可惜,也没想过这种特质的另一面,没考虑过这也意味着他并不是介意,而只是恨太深而忽略了爱,没有察觉。不过少年时岂止是他,连我都没有弄清楚,又怎么会提议。


“现在呢?”往事不可追,我只想确认当下的答案。


“现在则是利弊权衡后,依然这么选,”他缓缓道出结论,一字一句咬得坚定。


“因为不想留下遗憾吗?”我忽然觉得放松了很多,原来理性如他,也有不到最后一刻,便更容易选择维持现状的习惯。


“嗯,”他淡淡地一笑,有了些羞涩之意:“而且,即使无关风月,也想要留住点什么。”


“还有最后一件事,”我梳理过往种种,少年时彼此懵懂,只能是再见后被看出来,却怎么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契机:“子房什么时候知道的?”


“当年被送走时,良可没有睡着,”他眨了眨眼,忽然狡黠起来。


“这么大的事,呼吸心跳都不会乱?”我想起自己当时的信心,原来自己还是低估了他。


“因为早就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也决定了要顺其自然,便没什么可惊讶的。”


“还真是子房的作风……”这个答案令人哑然失笑,既理性又坦诚实在可爱,也算是他独属于我的一面,细品之下,又勾起了几分彻底拥有的欲望,便直截了当地问他:“那么,现在可以吗?”

楼主 汇之_上善若水  发布于 2016-04-01 20:53:00 +0800 CST  
1、汇之决定把清明三天虐的#1提前放出来,反正很肥而且是明显分割线,这样明天就可以开心地去玩儿了,回来看各位的评价说不定后文有启发;
2、所以最终还是决定让成良什么都做了,然而我是不会写他俩的肉的,各位自己脑补,下一更直接天亮了然后送别,#3就是最后的悲壮啦;
3、中间那一段良黑化了对吧?如果一开始就德才兼备各种无死角还成长啥啊,以本文中成良二人的成长环境也不可能只有成存在心理缺陷……良的番外会有照应。

楼主 汇之_上善若水  发布于 2016-04-01 21:00:00 +0800 CST  
后来的事实证明,原本说好的温柔缠绵,到头来也没那么纯粹。


子房一直是清醒的,而且兼修百家奇遇不少,懂得医理还会点穴之术,只不过手法和力道不足无法得手,所以算好了趁着亲热的机会动手,由于我的意乱情迷而可以循序渐进而不被察觉……结果再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身在疾驰的马车上,看帘外景象,不知已出城多久。


“自作主张了,但良的决定不会错,”他还是像往常倚在我身边,略微仰着头,侧颜的轮廓比平时锐利些,说这话唇线微扬,不再是商量的口吻,那种久违的掌控全局之感又回来了:“反正要功成身退的,成哥只是太过保守,又没有良看得远看得透,才会想不到在一起会有多好。”


“果然有子房在只要听话就好别想太多……”对他这般任性的做法,我只能无奈地笑笑,但他不留商量的余地直接用强,倒是免了我对之后结果的责任,无论如何都坦然些,最多觉得所用手段有些出格:“不过,本以为情投意合终于可以,居然另有算计,想着总觉得怪怪的。”


“良并无半句虚言,只是得晚些兑现罢了,”他转过头来,正式着我,笑得那么狡黠:“不过,到时候成哥还想在上面的话,要下棋赢了良才可以哦。”


我点点头,只要他高兴就好。之前让他被动是因为体能问题,解了毒之后不再受限制,量他也不会依然默许。考虑到我们两个现在的棋力,虽然不完全甘心,但还是得希望自己到时候赢不了,否则他的退步未免太惊人。


“到了,这宅子就是成哥的,好好等着啊,”马车忽然拐了几次弯,停在一处巷子里,子房在赶路并没有下车,只是相拥片刻:“各自保重吧。”


我被安排隐姓埋名居住的这个镇子很小,小到不仅没有固定的市集,定期要赶的也稀少到每月两次。子房选这个地方,主要是远离各种兵家必争之地,在多年的天下战乱中未受多少波及,算是难得清静安定,但也很难打探消息。


虽然一旦漏买了东西就得再等半月,但听到关于战争已经结束的传言时,我还是一下子失了方向,也忘了之前在找什么,只呆立在原地,心不在焉地玩着手中的素麻钱袋,抛起又接住,甩得袋内铜币散乱开来,横七竖八地支楞出很多“小犄角”。


子房,终于要等到你了吗?园中的菜长得比往年好多了,都是你喜欢的品种,试了那么多次总算种明白了。沿着山路走不多远,有一处林地里泉水潺潺野花盛放,挺漂亮的,一定要跟你一起去。


忽然有人从背后环抱住我的腰,然后稍一用力,便把我从地上拔了起来,只是不够稳当。


“子房?”那双干净而修长的手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他的气息比以前温暖一些,依旧夹杂着些清淡的香味。


“嗯……”他放我下来,笑道。


“身体还没大好,别逞能……”我转过身来,见他虽气色好于从前,身形却还是比常人削瘦些,估计还是刚刚解毒还没怎么调养,觉得太胡闹了却又不忍心多说,便只有这一句。


“想给成哥一个惊喜嘛……”他略不好意思地笑着,从身后书童手中接过狐裘裹上。


由于子房备下的这处产业包括了派人先种好的很多橘树,并不用费太多功夫种地,我自己做来都不怎么忙,他作为还在修养身体的人则根本不插手,哪怕后来已能在院中练武了。这一天果园里忙了小半日,近午时便回到院中,刚放下筐,便见他丢下手中木剑,扑过来抱住我。


“橘子熟了啊,今日时候还早,正好去城中置办药材,合个帐中香,然后我们……”彼此相拥的温度那么真实,他眉眼轻弯,笑得像只狐狸,还是怯生生有点缩毛的那一种,像极了小时候——只不过现在我们差不多高,而且他当年是因为害怕,此时此刻却完全是另一种心境了。


“好啊,”这个提议我等了很久,只是有点困惑:“不过这和橘子熟了有什么关系?”


“因为香茅肯定买不到啊,”他把脸埋在我颈间,柔声说道“但若是帐中香,倒不介意偏暖点,把香粉塞到橘皮中蒸一下就可以替代了。”


“到时候我来弄,子房先尝尝新橘子。”


“好,”他随手剥开一个,分给我一瓣,然后看我并没有被酸到,调皮地挤了挤眼睛,才将自己的一份入口。

楼主 汇之_上善若水  发布于 2016-04-04 12:55:00 +0800 CST  
我由着他开心,回屋去取钱袋,打开清点,触到那些冰冷的棱角时,忽然就惊醒了——里面全都是属于故国的布币,而非秦灭六国起通用的圜钱,所以再怎么简单而美好,终究只是一半回忆,一半梦境。


不过,身边熟悉的气息还在。不知是否之前累着了,虽已日上三竿,子房依旧安静地睡着,神色单纯而安静,像是剥离了所有的权谋与纷争,已到达了柴米油盐岁月静好的未来。若是想让刚才的梦成真,并非没有机会——只要等他醒来,然后表明自己改了主意就好。


我没有起身,侧躺着再赖一会,目光停在他眉间,想着究竟要不要开口,要怎样开口。


帘外忽然传来叩门的声音,我不想惊扰了子房,便蹑手蹑脚地起身,披衣束发去迎——是赵卒长,子房安排好来接我们的人。


“所以,何时离开?”我压低了声音问道。


“今夜,”他给的答案简单干脆,却又明显是言而未尽,有些无从开口,打量了下身后的距离,才轻叹一声:“汉王派了使者同来。”


派了使者?名义上肯定是为了子房的安全,实际上他的安排能力汉王怎么会不知道,若说因为不放心另外派人得话,只能是因为……


梦中的另一个细节渐渐清晰起来,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我们与楚地只隔一江,子房却说香茅肯定买不到——所以那看似美好的功成归隐,其实是天下并未一统,楚汉划江而治,子房由于有我在始终得不到信任,没能实现抱负,索性拂袖而去的结局;所以,哪怕子房还抱有几分单纯的希望,作为一个从小就见证过宫闱黑暗的宗室子弟,即使是在可以任意驰骋想像的梦中,我也从没有相信过权力的真诚。


“知道了,”面对这一件决定了自己命运的安排,忽然明白了子房之前的说法——既然早已知道,就只会平静地执行,无论多大的事都不值得惊讶:“别跟子房说太多。”


“为什么?司徒大人或许有办法……”


“这件事没什么办法可想,而且他要做的事,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是否心甘情愿,都必须要完成,知道了不过徒增烦恼而已。”


“好的,”赵卒长是我的人更是子房的人,此情此景之下自然不会再做无谓的争论,只有躬身退下。


安置下来人后不久,子房终于睡够了,依旧是慵慵懒懒的,倚在那里轻声哼着些曲调,被问起便说是在准备送别的曲子,不过他拆得太细,我伫立一会,到头来也没听出是什么,便先四下忙了一会,替他收拾好了行李,可以任性地回到塌上抱着他——越是到了最后一刻,越会珍惜这样简单的温暖,并不需要打断他思路说什么。


鲜红的晚霞染透了半边天空,昭示着子房明天的路将会晴好而顺畅,却又像是一道漫过视线的血痕,在余光中挥之不去。


“对不起,”子房忽然轻叹一声,然后缓缓起身,向外走去。一袭白衣,一支洞箫,背影在夕阳中逆着光,袍袖被晚风盈漫,和乐音一起四下飘荡着,像是无人独芳的兰瓣,又像是不知何处安放的心。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我没有想到他会选《子衿》,那是太过熟悉的调子,再怎么自由发挥都算不上复杂,却能传递说不尽的情思。纵使不是一模一样的心意,他也是和我一样在乎的啊,只是生逢乱世中,到头来免不了这场诀别,明日之后天人两隔,哪里还通的了音书呢?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再怎么舍不得,终究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啊……我想要留他在过去,却不可以自私地强留;他想要带我去未来,却终究只能放手。但即使有这样的遗憾,我也庆幸他看透了。六国后人中,不被宿命所困的,或许真的只有子房而已。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博浪沙之后分别十年,再见时才明白何为想念。后来我们只有一千兵马,经常被逼得东躲西藏,回忆起来却觉得有诸多美好之处,只可惜终究不可为。不过,我只等过他几个月,说到底还是容易些,不像他终此一生,都只能思而不见。


只是这三句,他反反复复吹了许多遍,登车时也不曾中断,最后缓缓低下去,低到不可耳闻后仍有余音,却始终没有回头,没有再看我一眼,只是曲调从一开始的柔情渐转悲凉,最后带了长歌当哭之意,不知是否真的流了泪。


至于他的曲调里暗藏着怎样的玄机,才能在最后一刻给我令常人无法相信的力量,我并不想探究;究竟怎样才能完成那一场震动天下的告别,我也没有琢磨过太多,只知道在被追问子房下落之时,项王问话的回音还未散,我已干净地结束了这一切,一直佩在他腰间天问剑从我正在失去力量的手中滑脱,比我先一步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然后,被一片混乱与茫然包围着,我却忽然想要微笑,为子房的心愿,也是我自己的心愿。


“我不知道自由的感觉,却想要给你自由,因为你会知道。”


“如果我会被后人记得,一定是因为你,这就够了。”

楼主 汇之_上善若水  发布于 2016-04-06 22:22:00 +0800 CST  
本文到此完结,收到6份文评会放子房的番外哦(番外之后亦可继续评,评过正文的可以追加短评……)

楼主 汇之_上善若水  发布于 2016-04-06 22:44:00 +0800 CST  

楼主:汇之_上善若水

字数:29687

发表时间:2016-01-10 00:5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2-22 21:22:15 +0800 CST

评论数:358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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