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棋书画戏▲☆书—《两生成局》



楼主 红枫的秋天  发布于 2017-10-16 14:14:00 +0800 CST  
那个曾经险些击溃端木蓉的姑娘丽姬在病床上挣扎求生,一切恍若当初。但这一次,端木蓉已不再畏惧,她伸手摘下先前焱赠与她的环形珮饰,塞在了丽姬的手中:“放心,会没事的。”

润芒流转,与端木蓉的眸光相映成辉,丽姬僵硬的手指抠在边缘,咬紧牙关点了点头:“……我信你。”

“感谢你们,给予我的新生。”端木蓉抚过珮环,将纷乱的思绪一点点清除,那对元凶的恨意、对丽姬的恐惧和对星魂的依赖,逐渐淡去。

化天地浩荡精魄为内息,唯吾阴阳。万物有形,阴阳无形。

绳结散,七针现。阴阳之力,汇聚于尖,挟丝缕药水没入穴上肌肤,渐有乌黑毒素自四肢百骸流向双掌劳宫,星魂拎过匕首轻割出破口,单手一拢便顺势抽出了那团毒素,随手抛入盆中,碎成了一滩。端木蓉于另一侧凝神切脉,半分钟后眉头微舒,抬眸朝星魂递了个眼神。星魂会意颔首,转身便连床带人推出门去,唤墨家弟子送下一个病人进来。

为减少颠簸带来不必要的伤害,墨家精通机关术的弟子早在一个月前就在床脚安上了转轮,更便于运送。此时星魂只需将已经得到救治的病人推出门,再把刚送来的病人推入房即可。

六指黑侠抱着剑站在天井,遥望着频繁进出的星魂和忙于扶出病人搬运上楼的墨家弟子,神情颇为复杂。他敢肯定端木蓉能解决这一场灾祸,但她此举必然会阻碍某些人的利益,墨家也不知能否护得她周全。

守在门口的荆轲焦急地等待着结果,不时与搭档东拉西扯企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心乱如麻。他们都是最单纯的侠客,万千纷扰只欲一刀一剑斩断,唯生老病死束手无策,几乎帮不上忙。

“巨子!”一名素来稳重的墨家弟子从二层探出头,语无伦次了半天才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有病人、有病人痊愈了!”

这场瘟疫来势汹汹,如绳索般勒紧了患者的咽喉,如顽石般压制在病人的胸前,痛苦连绵不绝,不存在潜伏不存在缓解。从爆发至今,未有过任何痊愈的病例,几乎都挣扎在生死线边,岌岌可危。

直到方才,最早接受救治的那批病人逐一醒转,耳清目明,呼吸顺畅,郁结肺腑的痛苦烟消云散,他们聚集在二层议论纷纷,劫后余生的喜悦溢于言表,死里逃生的后怕充斥言语,几度哽咽。

“方才痛起来的时候,我以为我要死了……真的,太痛了……”“折腾了一个多月,总算盼到头了,差点以为熬不过了。”“是啊是啊!”“躺了那么久,骨头都快酥了!”“跟小医仙道个别,是时候该回去了!外面怕还是有很多病人等着吧?”“欸你们提醒我了,小医仙呢?”

六指黑侠望着那些大病初愈的布衣平民,攥着墨眉的手指关节煞白。

丽姬在病痛间隙透露过不少情报,他清楚这并非一次简单的清洗,那潜藏在背后的力量有在逼迫端木蓉做出选择涉入此局,成为他们手中的棋子。

但他不明白,端木蓉不过是一名十岁医者,又有谁、以怎样的理由要这般算计着她。

会将性命托付给小少女的病人多半家境窘困,付不起知名医师的药费,只能暂且碰一碰运气,瘟疫持续过久无法解决,他们的药费俱是暂欠急于偿还,又挂念着家中老小和田地,几番商讨后迅速达成共识,成群结队上楼等候端木蓉结束这一轮的工作,与她话别。

最后一名病人的毒素被抽离时,晨曦方攀上窗棂,霁风呼啸如战争末期响起的收兵号角。当马蹄踏散血色与硝烟,淤积在心头的腥咸终于舒缓。

端木蓉趴在桌沿目送星魂将最后的病人推出门去,却见走廊上略带病容的百姓们塞满了空隙,有被子女搀扶着的老者颤颤巍巍地冲她跪下,随即便是乌压压的一片人叩首言谢,口呼医仙,涕泗横流。

楼主 红枫的秋天  发布于 2017-10-16 14:35:00 +0800 CST  


楼主 红枫的秋天  发布于 2017-10-16 14:36:00 +0800 CST  
贰伍

这一觉睡得过于惬意,以至于他们完全无法察觉外界究竟发生了多少天翻地覆的变化。

端木医馆有瘟疫患者痊愈的消息随着初升的朝阳传遍了整个燕都,上至王公贵胄下至黎民百姓,只要身染瘟疫便无一不是挤破了头想求一次诊。

这就体现出星魂托墨家严守入门的英明了,墨家弟子不畏权贵兼爱平生,身手亦是不俗,无论何人上门求诊都是一句“端木医师现在不便问诊”,真有无礼之徒想强闯也会被荆轲他们教导做人。墨家弟子想得很明白,只有端木蓉睡清醒了,才是对病患真正的负责。

但太子丹的登门造访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若论排场,燕都权贵中最低调的莫过于质秦方归的太子丹,在对待贤士的态度上也数他最虔诚,听闻端木蓉和星魂因瘟疫患者半夜发病不眠不休抢救至今仍在补眠的事情后,立刻表示若方便的话,他愿意在医馆等。

如此请求墨家就不好越俎代庖替端木蓉拒绝了,毕竟他们是浪迹七国的侠士,而端木蓉是在燕国落户的医者,有太子庇护总是件好事。

“这样?那你们歇着,我们来招待他。”雪女轻车熟路地绑起发绳,其余几个从艳阁逃出来的少女也表示乐意效劳,他们都算是墨家救出来的,又因先后沾染瘟疫不便逃离,承蒙端木蓉不离不弃,愿留下报恩。

太子丹并非流连花街柳巷沉迷声色犬马之人,与雪女等人攀谈亦是围绕在艳阁被翻出的斑斑劣迹,慰问过几人后又询问起了他们接下来的打算。

“暂时还没有考虑好。”雪女替众人回了话,却见燕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此事严格来说乃燕国之过,我也难咎其责。若是各位不介意,我愿意给各位安排些去处。”

此言一举引起了众人的兴趣,闲谈的氛围随即热络了许多,原来在城中名声仅次于艳阁的妃雪阁在近日因幕后户主病逝,大量侍从也没能幸免,最后人去楼空,和其他倒闭的店铺一样交归官府统一管理。而燕丹有意重建一个更“干净”的妃雪阁,以正风气。

“唔……可行。”雪女冲不远处的高渐离挑了挑眉,“那边那位琴师,要一起么?”

“那是自然。”高渐离本就在思考去处,这下倒也正中下怀。



这边厢谈笑甚欢,那边厢睡眠不足。

端木蓉到底没能安睡太久,诸人来往拜访嘈杂之声闹得沸反盈天,她勉强爬出被窝就感觉冷到窒息,边哆嗦边胡乱扒拉了几件衣裳往自己身上套。星魂见状赶紧替她整理衣角扯平褶皱,顺手捞过自己的外袍裹在她身上,又用温热的双手拢住了她的耳:“现在知道内力的好处没有?”

“呜呜呜冷……”端木蓉缩成一团,哆嗦得额前碎发震颤不已,星魂从桌上找出木梳胡乱帮她绑发,边哄边推地将她拐到了门口:“好了小医仙,注意形象。”

“那还用你说?”端木蓉朝掌心呵了口气,踮起脚尖勾过星魂的脖颈,在他唇上轻落一吻,“相信我呀。”

端木蓉清楚自己今日之举将招来什么,也做好了面对的准备。她从未如今日般感谢星魂,他有一颗百转千回的七窍玲珑心,却愿用最真挚温柔的方式将是非黑白教与自己。不曾阻止她入局的执着,唯有一句“我在”。

长衣卷天霜。

“有失远迎,在下医者端木蓉。”



人世间总有那么些秘密最终公诸于众,也总有那么些秘密烂在了知情者的心里。这场瘟疫的真相,燕丹不知,墨家不知,焱、端木蓉与星魂也不会再让他人知晓,因此端木蓉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她和星魂究竟是如何根除瘟疫救治患者的。

燕丹此行开门见山,凭太子身份许诺,愿以国库支出负担所有病人需要的费用,请端木蓉全力以赴,毫不保留。

一炷香时间后,端木医馆正门敞开,免费接收任何瘟疫患者,队伍从三楼一路蜿蜒至门外,沸反盈天。墨家弟子自然承担起了维持秩序的责任,忙上忙下安抚情绪,对部分虚弱的病人进行临时救治,不时抱下一盆盆漆黑的污液,整个医馆都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恶臭。

燕丹坐在原位饮下了第十七杯茶后堪堪满足,他随手将杯盏搁下,抬眸的瞬间却见一只手拎起茶壶,慢条斯理地将空杯重新斟满:“太子殿下逗留此地,是想等在下露面么?”

六指黑侠在燕丹对面坐下,神情自若。

“倒也不全是。”燕丹垂眸悠闲地浅呷一口,“我的夫人怀孕了,宫中御医病的病,辞的辞,若小医仙愿意,我想待她稍稍空闲下来后聘她入宫。至于墨家……确有两件事相求。”

客栈之外风起云涌,暴雨将至。

楼主 红枫的秋天  发布于 2017-10-16 20:44:00 +0800 CST  
贰陆

沧海涸作桑田动辄千万年,而世事变迁有时不过转瞬。

柳絮掠过黛瓦褐檐时,笼罩了燕都蓟近两月的瘟疫被彻底解决,“医仙”之名广为流传,城中人数锐减,势力被重新划分。而端木蓉也在那时回往念端处复命,暂避燕都那涌动的暗流。莲叶翻盖,荷花羞露,蝉鸣浓荫下,妃雪阁建起飞雪玉花台,白发舞姬雪女一舞倾城,素衣琴师高渐离一曲醉人,昔日艳阁之灾彻底成为往事。医仙重回燕国入宫行医,太子妃焱顺利诞下一女,封号高月。

肃气穿堂,霜落枯叶,雁春君强夺雪女不成后横死府中,当夜在官兵的围捕下,高渐离与雪女坠崖身亡,雁春君的势力遭到分割。地白梅红天色朦胧,燕太子妃忽然携女迁出宫中,独居在一处偏僻的府邸,不问外事,引发了诸多揣测。

彼时端木蓉已褪去昔日的青涩稚嫩,逐渐开始展露独当一面的气魄,爱憎分明。当初艳阁中脱逃的少年少女留下学医,替端木蓉承担起了一些寻常病症的诊治工作,她空闲时间得以增多。

碰巧端木医馆离那府邸并不远,她兴致来了便会登门造访,陪焱和高月谈天说地。府邸虽不甚华丽,但格局雅致大气,焱偶尔会烫了酒骗端木蓉喝,再趁她醺睡时与来接她的星魂闲谈一二。

他们含蓄地聊及焱离宫那时的秘事,星魂将端木蓉扶到自己腿上安睡,眉眼俱是经常被焱调侃的温柔,他抚过端木蓉散在肩头的青丝,语调平和:“你后悔吗?”

“如你先前所说。我舍不得,但我知道什么更合适。”焱望着屋内懵懂乖巧的高月,眼底俱是满足,“杀了他,计划才能推行。”

“挺好。”星魂饮尽了手头的温酒,抱起端木蓉道了告辞,走出三里后才低声开口:“醒了就睁眼,想问你就问。”

装睡不成功的端木蓉眨巴着眼睛望他:“你杀了六指黑侠?”

“……那不是我杀的,墨家巨子岂会徒有虚名。”星魂对着刺骨的寒风呵出一口白雾,“娘娘亲自下了咒印,又问借流沙卫庄借了把力。但不巧太子丹亲眼见到了尸体——他识得那痕迹,就是先前伤荆轲的咒印。”

端木蓉抬手在他肩上借了把力在地上站稳,二人并肩沿着街巷灯火往医馆走去:“太子妃娘娘想让太子殿下当墨家巨子?但墨家弟子俱是侠士,并不能真的上战场。”

“不,太子丹最想要的是两个人的力量,其中丽姬是最了解秦国的墨家眼线。”星魂迟疑了片刻还是补上了后一句,“而你荆大哥或许是燕国能寻到的、最好的刺客。”

“他想刺杀谁?”端木蓉的眼神凌厉了几分。

苍穹茫茫,朔风凄凄,一声轻若呢喃的叹息逸散夜色中:

“秦王嬴政。”



何为命运?何为历史?何为定局?

这些问题的答案端木蓉都不知道,她只知道星魂来自十年后的未来,那里的秦一统六国,普天之下皆系赢家,丽姬意外因美貌被嬴政掳走,荆轲刺秦功败垂成,燕国遭受牵连,太子丹丧命于流沙之手,原为阴阳家东君的太子妃下落不明。

“没有人能阻止墨家的计划,除了他们自己。”

上一回艳阁事变,星魂在关键时刻暂护墨家弟子,为六指黑侠率人来援争取了时间。这一回荆轲刺秦,终究鞭长莫及,星魂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就此扭转命运。

端木蓉没有去送荆轲,她只知高渐离和雪女作为墨家弟子为他送了行,那曲“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伴着别酒,湿了太多人的眼眶,高渐离带回了荆轲留给端木蓉的口信,不过寥寥数字:谢旧时恩。

她曾问过念端,三不救的最后一句究竟有何必要,若是嫌麻烦,前两句已经足以应付。念端搁下捣药的木杵,望向了庭院中与星魂以树枝交手的荆轲:“因为我救活的剑客们,从未珍视过自己的性命。他们铭记恩情,忽视己利,我理解为国为民为天下的壮志,但我是医者。”

之后的很多年,端木蓉都重复着与死亡作对到了每一日,她从鬼门关夺回他人的性命,又目送着他们奔赴新的死亡,无奈至极,永无尽头。

而现在,她还是个会为了这四个字泪流不止的孩子。



隆冬将尽。

那日他们坐在檐下与焱聊了整日,碎雪飘扬寒风寂,浊酒坛上水雾氤氲,焱与星魂再度合力将端木蓉灌醉,将她抱回炉边,和高月一道塞入厚重的被褥。阴阳家偏喜高处之寒,这点星魂和焱一般无二,他们夹着棋盘攀上屋顶,迎着兜头而来的冬末凛风布着零碎的局。

他们听到钟声阵阵回荡,早春的燕子飞过一层云又一场雪。

他们看到快马奔过街巷直入王宫,端木医馆挂上了纯白的招魂幡。

他们知道,荆轲刺秦未成。

骤然猛烈的疾风掀翻了散布着残局的棋盘。



一纸羊皮缓缓展开,以墨汁绘下的万里河山尽收眼底,周遭的目光贪婪又倨傲,直到银光入目,图穷匕见。

一击失手,文臣惊呼,武将犹疑,秦王拔剑而不得出。

残虹锋芒锐,却不能一往无前。阶下白衣侍卫于百步外飞剑而出,蓦然穿透了刺客的腹背,一举将其钉在柱上,满朝哗然,唯那侍卫敛尽心绪,淡然归位。

鲜血喷涌,溅湿了那高不可攀的王座。

陷入梦魇的端木蓉恸哭着转醒,她惊慌失措地爬出被窝,不顾天寒地冻冲出庭院,望着端木医馆门口挂上的招魂幡,任由霜雪落满了肩头。

星魂转身从屋顶跃下,解下自己的披风裹住端木蓉单薄的脊背,指尖所触尽是一片冰凉。她将自己藏在星魂的怀中,目光却在漫天的纯白中凌乱无踪:“星魂,你曾经说过。我有不想救的人,那不救便是……对吧?”

“那我现在……也学师父立个三不救吧。”

“秦国之人不救。”

“姓盖之人不救。”

“因争强好胜爱好比剑受伤之人不救。”

楼主 红枫的秋天  发布于 2017-10-16 20:50:00 +0800 CST  
贰柒

数术思想自古有之,合五行说后经阴阳家研究发展,建构了规模宏大的宇宙图式,甚至尝试解说自然现象的成因及其变化法则。此道与君王试图知晓未来避免灾厄的需求不谋而合,阴阳家因而得以受秦王重用。

星魂曾习此道却并未通此道,他无法预知天地变迁的异动,仅能判断交手时刻对方的意图,却也足够。

知晓又如何?若这未来不尽如人意,究竟是放弃努力任凭安排,还是奋起反抗直至无憾?而这未来圆满如构想,难道就能安然享受等待来临?

于星魂而言,他不需要这样的预知,但那一道咒印将他送往十年前,他脑海里终究是留存着无可辩驳的“历史”,譬如端木蓉将负医仙之名,六指黑侠将命丧卫庄之手,荆轲刺秦将葬送自己,而就在同年,月神会将四岁的他从楚国带回阴阳家。

可曾后悔过入阴阳家?

答案是“否”。阴阳家磨灭了一个孩童的天性,在他心底种下了拔不去的野望,却也将他彻底重铸成锋利的刀刃。月神暗藏抹杀之心,却又用七星移咒将他送到了端木蓉的面前。

不过他有些好奇,焱是否后悔过追随燕丹。

“……难说。”焱疲倦地抚摸着高月的发顶,如今她已经搬回了燕国王宫,与燕丹一起被软禁在此,听候燕王喜的安排。秦王因荆轲之事而震怒,派王翦与辛胜率军大举攻燕,战况并不明朗,他们一家的命运也不明朗,“我知道他不会成功。论政治目光和心机城府,他均不如人。大多数构想也不甚成熟……但有时候,人就是这么盲目。好似在端木蓉心里,一个你能打起码三个月神。”

星魂呛了一口茶。

“好啦,不开你们玩笑了。”焱忽然将高月放入了星魂的怀中,两岁的孩子素来敏感,察觉到不妙后刚坐稳就忙不迭地要爬回母亲身边去。星魂乍一接触到这一温软的小团子,抱也不是推也不是,整个人懵在了原地。而焱不容置疑地将高月按在了星魂胸口,眸光冰凉:“依照之前的计划,你带她走。”

“你真的要让一个……照顾一个孩子?!”星魂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那个计划他仍然清楚的记着,但他就没当真过。要让他去劈个人根本不成问题,光天化日手起刀落都不带犹豫的。但要他照看一个孩子……

更何况焱又如何不知,他的手上染过多少血,丧过多少命。

高月坐在星魂怀里呜咽啜泣,却不敢再往焱处挪上半步。她还不能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这些日子里,无论是父亲母亲还是宫中的侍从,都笼罩在压抑的氛围中面色低沉,畏惧早已深入了她的内心。焱抚着自己的前额低低地呻吟道:“让她先跟着端木蓉吧……也不难为你把她当女儿,就没差几岁。”

“我是不信你会逃不出秦国的追捕。”星魂把袖子塞到高月手里任她揩泪,语气是不加掩饰的无奈,“……东君。”

这个称呼唤醒了太多尘封的记忆,焱愕然抬头,却对上了星魂复杂的目光:“在我心里,你从来都不是燕国的焱妃……你是阴阳家的东君,仅次于东皇,凌驾在左右护法之上。曾掌握着七国情报,为阴阳家筹谋策划。也曾一手扶持燕丹坐稳太子之位,清扫燕国朝堂。”

“但如果在觊觎你性命的是阴阳家……便另当别论。”

焱垂下了眼眸:“告辞。”

星魂牵着高月作最后一次回望时,那人背对着他倚在窗边,将一身的锦绣繁华缓缓卸下。



端木医馆并无多少真正意义上的医者,大部分都只能分摊些琐碎的小事,顶多干些止血包扎搽药的活,一旦有战时重伤者被送来便必须将端木蓉唤醒。需要从前线送往医馆抢救的伤者自然不容耽搁,到达的时辰也不确定,因此端木蓉在忙碌时经常连轴转,逮着空隙就补眠,有新患者造访再揉着眼睛起床。

难得睡到自然醒的端木蓉愉悦非凡,悠闲推出门时却被走廊上的情形骇得不轻,自家心上人竟然正手忙脚乱地哄着一个不肯吃饭的孩子。

“你——放着我来!”端木蓉看着就气不打一处来,过去接了碗又催他去换个勺来,搂了高月细声慢气地陪她聊天。星魂下楼换勺顺便替端木蓉盛了她的饭菜,上楼见到这场景忍不住噗嗤了一声:“端木,这么看着你也挺像个娘亲的。”

“再瞎讲晚上去睡门口。”端木蓉没好气地拿筷子丢他。

待到高月吃完饭睡着觉了,端木蓉才有空问上一句什么情况。星魂捏了捏眉心道:“阴阳家要趁太子丹失势,对娘娘下手了。”

“太子丹他人呢?我们临时照应问题是不大,但城里真乱起来又怎么护得住她。”端木蓉依旧不能理解星魂将她带回来的选择,而星魂朝高月小憩的屋内瞟了一眼才低声道:“这孩子是燕国王室与阴阳家东君所出,血脉传承非同寻常,阴阳家定然不会放过她,娘娘准备了一个傀儡作替代,再万不得已也不会伤到真正的高月分毫。太子丹现在是墨家巨子,除了城中兵马外还有可充当斥候队的墨家弟子,他们预备着等风声过去些了,或是阴阳家的人带走傀儡放松警惕后,再由墨家弟子过来接回,护送月儿离开燕都。”

端木蓉凝神沉默了片刻才道:“其他的恩怨与这孩子无关,我并不介意护她。我只是有些好奇……星魂,阴阳术天赋既然是通过血脉传承的,那如今四岁的你……是什么人的孩子?”

楼主 红枫的秋天  发布于 2017-10-16 20:52:00 +0800 CST  
贰捌

风露中宵,倏忽斗转星移,轨迹浩瀚在遥远的彼方。浮光弥漫,足下漾开水纹三千,宛然在梦。殿中空旷,他望着身前悬而不落的木牌一言不发,东皇太一声如长剑鸣颤,吐字若切金断玉。
“从今日起,你是星魂。”


黎明太远,黑夜太久。眼底山河似锦,袍下白骨森然。腥风吹过断崖,虚空孤魂飘荡。他拭过刃上淤积的污血,将刀抛在了尸堆之中,一声闷响。


“第七门,今次存活者何人?”

“阴阳家,星魂。”


生死擦肩咒印乱命,他从沉沦过久的长梦中惊醒,陌生的屋舍里站着的医家师徒,小小的女孩探出半张脸,眸中满是纯粹无邪的好奇。

“初次见面,在下念端,是这座医庄的主人。”

“这是我的徒弟,端木蓉。”

“在下星魂。”


他安静地扶着雨后尚潮的墙壁,站在黛瓦顶上将那巷陌交错的光景一览无余,似乎是想说服自己错看了,但那张脸和那份气度太过熟悉,他骗不了自己,也止不住冲动。

“别忘了你是谁的孩子。”

“我还当你已经忘了。”


十二岁的少女目光执拗认真,像极了林间新生的小鹿:“星魂,阴阳术天赋既然是通过血脉传承的,那如今四岁的你……是什么人的孩子?”

她的眸中清晰地映照着他的迟疑。

星魂瞒着端木蓉的事有过很多,最终坦白过的秘密也很多。他见过端木蓉单纯天真的模样,沉溺过端木蓉给予的信任与维护。星魂清楚端木蓉作为医者必须面对的试炼,但如果可以,他希望端木蓉不必像念端那样,需要带着一身苍茫在这个乱世走下去,所以有太多隐情他不曾直接撕开让端木蓉知道。

只可惜,星魂不能是端木蓉真正的暖阳,阴阳家的残酷已经深入骨髓,他那份戾气再怎么打磨也难以消除。在最初的时候,他甚至不想用自己的手去触碰端木蓉。左眼眶隐约的刺痛早已经无数次提醒着他,那道终将解除的咒印,那段六年的杀戮成狂,那个无法逃避的约定。

他曾有个私心,想赶在自己加入阴阳家前重新确认一遍那个约定,因为那太过疯狂……直到他再次被说服,并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真相。

“我是楚国屈氏后人,家主屈弈独子。母亲同样出身阴阳家,为东皇太一之女……我的阴阳术天赋,传承于他二人。”

“秦之铁骑来势汹汹,秦王立誓荡平天下,韩赵已覆,楚国朝堂却依旧颓靡,割地让城一退再退,将祖宗艰辛血汗拱手让人。父亲深感不甘却无力改变,他熟读诸子百家各路思想,最终决定另谋他道。”

端木蓉的眉剧烈地一跳,她知道这场乱世纷争将由秦国结束,楚国同样在战火中湮灭,无论屈弈如何挣扎,他都无法改变历史。

“四岁时的我被告知与他曾经做过约定,他予我的性命、阴阳家予我实力,但待有朝一日秦亡楚辟,即是我还尽恩的时候……所以四岁的我成了阴阳家的剑。”星魂试图抚平端木蓉皱紧的眉,却反被她扣住了手腕,小医仙眸光锐利得几乎要刺穿什么,又带着几分无措的惶惶:“你……你也要刺秦?”

“……或许会。”

如果可以,星魂这辈子都不想撕开荆轲留在端木蓉心上的伤痕,但他更不想有朝一日,自己会突然再加上另外一刀。

端木蓉握着星魂手腕的五指关节煞白:“这难道就是你说过的,阴阳家与墨家——殊途同归?!”

“我从未相信过四岁前的我能理解他的观念和计划,但我来不及反抗他的安排,因为楚国即将倾覆,也因为进入阴阳家后如影随形的死亡威胁。我需要拼尽一切,利用任何能掌握的力量保住自己的性命。但在我遇上你那时候,我已经开始重新思考。天下安定众生兼爱便是墨家所求,秦荡平六国终止七雄混战,又有何不可。”星魂抚上了自己的左眼,那里藏着未曾消散过的咒印痕迹,“托月神的福,我得以回到与父亲约定之前,将十年后的秦朝状况逐一描述,并再度确认他的心思……是的,与他做约定的,就是十三岁的我自己。”

“若你依照约定,阴阳家便与墨家殊途同归。”端木蓉的眼泪落了下来,眸光伶俐又哀伤,“那你与我呢?十年后亦或是二十年后……我们还能否同归?”

“所以我很早便说过,端木。”星魂从她掌间抽回自己的手擦去了她的眼泪,“选择你认为该走的路途,把能否同归的问题交给命运。”

“可是星魂,你才是那个从来都不相信命的人。”端木蓉避开了星魂的手,眼底的执拗不减分毫,“你就直白地告诉我,为了缩短这个约定达成需要的时间,你是否会不择手段?”

星魂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辩解。

他不信命,哪怕是长在试图以命解释一切的阴阳家。他知道星轨所示,也知道前途坦荡,但始终不曾懈怠对自己的实力的提升。他清楚艳阁终究会被毁去,但依旧不顾伤势站出去救下了那些墨家弟子。他明白秦国一统天下乃是大势所趋,可他从未出言阻止亦或嘲讽过任何想反抗的人。

端木蓉生性敏锐,她能觉察得出,星魂很多选择并非是出于对她的一味宠溺,更多的是一个少年的倔强挣扎。似刚却柔,似柔却刚。

他们在走廊的寂静中对视,而门外孤狼濒死般的惨叫几乎要穿透整座城池,半空滚过阵阵闷雷,伴随着铁蹄愈来愈近,百姓凄厉的哭嚎响彻天地,盖过了房屋在火中坍塌的声音。

——蓟城破了。

楼主 红枫的秋天  发布于 2017-10-16 20:56:00 +0800 CST  
贰玖

满城腥风动荡,火光腾起寂灭,疯狂的蛇焰吞噬着被缠捆的万物,秦兵的喊杀声震耳欲聋,砸在每个燕国人心上,溅起无法抑制的恐惧。街巷满是奔逃的人,他们随着人潮,奔赴不知在何处的未来。

医馆上下收拾了简单的行囊,这些并不属于燕国的人尽了守到最后一刻的责任,按照先前的准备路线在墨家弟子的护送下撤离,去往镜湖医庄。

是的,镜湖医庄。

端木蓉回念端处复命时,“少年医仙”的故事早已远近闻名,彼时春寒料峭,念端沾染寒疾后卧床不起,二人只能在房中谈天说地,回顾端木蓉这两年的风雨峥嵘,和暗潮涌动时的各种抉择。

“我之所以信任星魂,倒并非是因为他那不似少年的实力,而是他对你的心意和他成熟的心性。你荆大哥确实有足够超群的剑术,但他无法在那样的情况下,为尚未成熟你做出最合适的决定。”念端握住端木蓉的手低声叹道,“荆轲啊……真是傻。”

“师父,大哥是值得尊敬的侠士,无论他成功与否。”端木蓉的语气带上了两分执拗。

念端闻言一愣,又没忍住露出了两分笑意:“蓉儿,你总是会被这样耀眼纯粹的人吸引,但可千万别成为他们这样的人啊……”

世间人大抵皆是如此,他们希望乱世有英雄,愿意成为英雄的拥趸,却不希望最珍视的人去努力成为那个英雄。

端木蓉神色黯然,看得念端也于心不忍,她抚了抚自己徒弟的额发道:“你也是时候出师了,有墨家那边的人脉,有星魂略通的阴阳五行学,还有你这两年赚得的资金储备,建个医庄应该没问题。”

“医庄么……”端木蓉又想起了先前星魂提起过有关她的未来。其实她至今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这样恋慕繁华难耐寂寞的人,会选择在那片笼罩于浓雾中的湖上建起医庄。又是为什么,在传闻中变成了那样一个清冷孤高的镜湖医仙。

但她承认,那静谧纯粹的景致在她心底的痕迹经年未褪。

当初的包庇之恩,如今以一所医庄偿报,墨家弟子不乏能工巧匠,他们听从星魂的规划,在这座近乎荒芜的岛屿上精心构建了日后天下闻名镜湖医庄。端木蓉对施工过程充满了浓厚的兴趣,每日所作所为名曰监督实则好奇,一度逗留至燕太子妃即将临盆。



墨家弟子步履匆忙但警惕不失,医馆数十人被全须全尾地送至渡口,就在他们依次登船时,端木蓉忽然扯住了星魂的袖子:“月儿呢?”

“月儿不是跟着你……跑丢了?”星魂暗道不妙,高月是同龄人中少有听话懂事的孩子,先前亦步亦趋地跟在端木蓉身后,被其他人拱卫在中央,若不是存心要离开,绝对不至于没了踪影。他迅速找到这队墨家弟子的首领进行交涉:“高月公主失踪了,还请尽快联系城中的墨家弟子。”

兹事重大,墨家弟子不敢怠慢分毫,就在他们即将要动身回城时,船上却忽然响起一少女的呼喊:“蓉姐姐别着急,刚才小月儿同我说过,她看到她父亲,所以追着去王宫了!”

“太子丹?”星魂只觉头大如斗,眼下这情况错综复杂,王宫定是此时交战最凶险的地方,他虽自恃以一敌百,但真要他从里面抢个孩子出来难度着实可观,何况阴阳家不知是否仍然在暗处有所作为。但就这么放着不顾,于情上过不去,“留两个人护送他们去镜湖,我们进城去寻。”

“我也要去!”端木蓉迅速抱住了他的臂膀,又在察觉星魂有敲晕她走人的心思后直接扑上了星魂的后背,丝毫不介意周遭人的目光,双手环住他脖颈,又将两腿盘在他腰间,甚至拍着他的肩膀喊道:“驾——!”

船上岸上的两拨人忍住不笑。



战火仍在持续蔓延,秦兵攻占燕都后替换了原本的守备,奔逃的平民被堵在各个城门惶恐不安,而街巷人迹罕见,昔日王宫在烈火中扭曲浮沉,刀光影幢幢。

秦军不屠城,不伤百姓,不烧杀抢掠,但不会留下王族除了燕王外的任何活口。

端木蓉趴在星魂背上望着宫墙下屠戮侍女的秦兵喃喃:“他们……会杀两岁的孩子吗?”

“若月儿当真跟着燕丹,安危应当可以保证,太子丹身手远在我之上。”星魂环顾四周寻找着可以潜入的时机,“若是没有……那就难说了。”

他们在腥风血雨中穿行,刺耳的惨叫声与兵刃交鸣声严重影响了星魂寻人时的判断力,二人只能暂且分头行动,如搜查般逐一排查每个房间。端木蓉凭着这些年从星魂那里学来的阴阳术控制气流,一路奔跑一路推开两侧的门,大多数房间都杂乱地堆叠着布帛绫罗,桌案倾翻笔墨散落,宫内走廊随处可见被丢弃的瓶罐摆设,火势由外而内地吞噬着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和那些没能逃脱的人们。

她绕过死不瞑目的尸体,带着混乱不堪的心情继续前行,医者应当心存善意而克制怜悯,但这般人间惨像,彻底冲刷了她心底的防线。愤怒与恐惧交织,伴着烟尘的刺激化作泪水蜿蜒。

然后她望见蓬头垢面的高月坐在地上哭泣着,像极了一只被抛弃的小鸟,在战火纷飞中孤独又绝望。端木蓉抱着高月踩过那些面目全非的尸体,足尖落下的每一步都在颤抖。

她从未像此时这般思念着星魂。

“这里有人——”粗犷的吼声在身后炸响,端木蓉趔趄着跌倒在尸堆,恐惧抹去了她为数不多的勇气,只凭着本能将高月护在身下,脑海中一片空白,连颤抖都不曾。

高月瞪着懵懂的双眼望那长刀劈落死亡将近,恍惚中只觉四肢百骸骤然涌起一股热流,胸膛旋即被炽热填充,血脉骨肉盘桓着滚烫的阴阳之力,七窍屏障终被冲破。

风声磅礴。

魂兮龙游在尸山血海中爆发。

楼主 红枫的秋天  发布于 2017-10-16 20:57:00 +0800 CST  
叁拾

共鸣如潮,震撼带来的酥麻感经久难消。

星魂只觉几处大穴被重锤猛砸,剧痛歇斯底里而来,气血翻涌,每一次呼吸都搅动着肺腑的痛楚,他尝试着聚气成刃,却惊觉周遭龙游之气竟听凭他意念的左右。

这是……魂兮龙游?

这门阴阳术堪称是阴阳家最顶尖的招式,连五灵玄同级别的弟子也难以掌握,他们从只会凭借体格厮杀的孩童成长为控制阴阳之力左右生死的少年亦或青年,听过最多的便是那句“化天地浩荡精魄为内息,唯吾阴阳。”。

但只有极少数人清楚,这句话所形容的,正是“魂兮龙游”。

能意外冲破瓶颈固然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事,但方才那股澄澈纯净的龙游之气是发生了什么?不像是焱,却也不像是月神。星魂察觉到原先袭击他的龙游之气正逐渐消散,立刻追着为数不多的痕迹朝源头追去。

他隐约有了猜测。



灿芒几乎席卷了宫殿的每个角落,对数十名沉浸于屠戮和扫荡的秦兵予以重伤,秦国将领经验丰富,知情况不妙后即刻鸣金收兵,号令众兵再度放火封路,对宫内余孽做最后清扫。

星魂寻到端木蓉与高月时,火势已经彻底蔓延,深陷恐惧的高月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即便精疲力竭也不曾耗尽那略差火候的龙游之气,而靠近他们的星魂几乎在一瞬间就觉察到了自己的异样,喉口涌上腥甜,眼眶刺痛。

——“七星移咒”,松动了。

他倒退数步,最终还是没能避开,熟悉的酎酒气息自周遭爆发,而端木蓉蓦然瞪大了眼,她终于记起了那个味道。
是初遇那时风紧雁鸣,在人影坠落之际,她所嗅得的独特气息。是那时墨家袭击艳阁,星魂带伤而归,雨露尘埃盖不去的丝缕异味。是在她因丽姬而崩溃的前夕,星魂身上隐约透露的别样气息。

猜测成型,端木蓉松开高月追到星魂身边,眼底是深深的恐惧,她欲言又止,措辞三番才道:“……是咒印出事了吗?”

星魂再不辩解,只抬手搂住她缓缓收紧了臂膀。左眼灼热如浪翻涌,耳畔孽风怒吼,毒焰步步紧逼,他的话语仿佛洪钟在端木蓉心底敲击回荡:

“对不起端木……这一次,我要走很久了。”

“带着月儿离开这里,去那个名为镜湖的地方,保护所有你重视的人,按照你决定的路走下去 。你的决定毋庸他人干涉,你的信仰无须他人质疑,保持你的决断力和责任感,它们能帮助你,救更多的人。”

“若你愿意……就等我。”

“若不愿意……就忘掉我。”

端木蓉惶然仰头,再搂不住她的星魂逐渐斑驳成了一片幻影,热流翻滚在周遭,而出路岌岌可危。高月站在她身边哭得歇斯底里,又因呛入烟尘咳得惊天动地,一对莲藕般的小手却仍盲目地去擦端木蓉脸上蜿蜒的泪水,终于唤回了她的理智。

坍塌声正此起彼伏,端木蓉抱着高月在火海中奔逃,冷汗争先恐后地从额角后脊淌下,口鼻间烟尘弥漫,眩晕感愈演愈烈。燕王宫外的士兵依旧没有撤去,她藏在门柱之后望着火舌逼近,心乱如麻。

若我死在了这里,星魂记忆中那个清冷翩然的墨家医仙又是何人呢?我与他记忆的医仙,果然不是同一人吗?

而就在下一刻,高月的一声惊呼驱散了她所有颓然:“父亲——”

端木蓉讶然抬头,只觉熟悉的剑风荡破此间沉闷,那柄平平如尺的无刃之器冲开秦兵铁骑,护在了自己与高月身前,与六指黑侠是那么的相似,又是那么的不同。怨气郁结在她的心口,难以言说。

燕丹收剑回鞘,伸手将高月从端木蓉怀中抱起,怜爱地抚着孩子的额发:“多谢端木医师这些时日费心照顾月儿了。”

端木蓉闻言收敛了几分情绪,只淡然道:“不妨事。”

她对燕丹多少有些迁怒带来的芥蒂,从六指黑侠之死到荆轲刺秦阴阳两隔,再到焱妃失去王室庇护如今下落不明,她知道很多事燕丹并不应该背负责任,但最终活下来的……只有他。

“星魂呢?他怎么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燕丹始终没见到那个与端木蓉几乎如影随形的沉稳少年,张望四周难免惊讶。而端木蓉闻言一怔,却又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敢问如今的巨子大人……墨家可还缺人?”

“……端木医师愿意加入墨家?”燕丹虽是面露愕然但也不疑有他,“若是这样,那真再好不过了。我以立誓脱离燕太子丹,此后必将承墨家思想兼爱天下,难免刀剑无眼战火无情,能让月儿跟着学药理,倒也是一条出路。”

一拍即合,端木蓉从此便是墨门子弟。

一言未成谶,不曾习武的高月在多年之后,重落阴阳家之手。



在最后一次回望这座昔日最尊贵的殿堂时,端木蓉忽然见到火海中有熟悉的身形若隐若现,眨眼间却又再不能觅。
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害起了难医的相思疾。在七国乱战中有太多的曲终人散客走茶凉,往往相遇即离别之始,荆轲所作所为的悲怆决然,高渐离易水相别的无可奈何,星魂能在生死间谋得缝隙来到十年前伴她成长,已经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幸运。

无论多久,无论在哪里,无论我们是否敌对,我端木蓉……都是你的归途。

我等你归来。



第一部 完

楼主 红枫的秋天  发布于 2017-10-16 20:59:00 +0800 CST  

楼主:红枫的秋天

字数:60061

发表时间:2017-08-02 20:0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12-04 11:00:45 +0800 CST

评论数:100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