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hn看到Sherlock变了脸色，指尖拂过那些任何人都不曾认出的伤痕，然后Sherlock蓦地挣脱出来，站起身背对John。自从他听到Sherlock的声音——黑暗中难以置信的那一刻——那种揉合了兴奋、狂喜与恐惧恶感的情绪，此刻排山倒海一般重新向他袭来。

回旅馆的一路上他准备又推翻了各种解释和托词，当Sherlock走在他身边，苍白冷峻不发一语，显然深陷在记忆宫殿之中。John想象过这个场景，当然，但Sherlock亲身在场的感觉完全不同。他在公园里搞砸了锅，惊呆了什么也来不及想，只求脱身出来，到一个他能看到Sherlock的地方，仔仔细细看他，确认他是真的。他是怎么找到的John，谁让他来的，为了什么目的？他说不是Mycroft，那又会是谁呢？John几乎肯定Mycroft Holmes已高坐在旅馆房间里，跷着二郎腿，准备阐述他的下一步计划。或许还希望如此。

他期待过这种情形吗？当Sherlock对上他的眼睛，当他跨上前来，Sherlock的表情——痛心入骨，John唯一能想到的形容。他瘦了，瘦太多了，自从John上次见到他，踉踉跄跄离开墓园；脸色是病态的苍白，仿佛几个月不曾见过阳光；还是那么美，却显得脆弱易碎。恐惧再次席卷了John。他要Sherlock，天哪，多么想要他，想要抱他，让他明白John曾怎样思念他，怎样渴望他。然而Sherlock距他虽只有咫尺之遥，他却不知说什么能扭转局面。Sherlock脊背的线条令人生畏。

“我得离开，”Sherlock说，一手捋过头发，向John转过半身，视线越过他落在对面的墙壁和窗帘上。

“我能不能——我希望能解释，”John说，在床上坐起身。躺着感觉太弱势。他说出话来自己都听着心虚。“Sherlock……”

Sherlock的眼光瞟了John一下迅速移开。“我需要计划，”他对着墙说，“而你毫无疑问需要汇报。”

John瑟缩了一下。“见他的鬼，”他说，“我需要，需要对你解释，Sherlock。你不能就这么走了。我们需要谈。”他暗骂自己说的都是废话。如果Sherlock执意要走，或许他应该——抓住他，强使他留下，这招肯定有用……

Sherlock从后兜里取出钱包，抽出一张什么扔在床上，疑似鄙夷的动作。“对面的咖啡馆，”他僵硬地说，“一小时。”他迟疑了一秒钟，没等John回过神来拾起那张卡片他已扬长而去，门在他身后静静关上。

John看到卡片上印的是当地一家旅馆的名字，长舒一口气。有那么一瞬他当真以为Sherlock要就此掉头而去，不留地址。他已经在想象自己到处寻找他，在大街小巷，在火车站，通往四面八方的列车；在飞机场……

当然，Sherlock仍有可能那么做。方才发生的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任何证据表明他曾经在这里。John理智上明白他需要给Sherlock一些时间，让他消化事实，自己想通。他吻了John，带着绝望的激情；他是那样饥渴地望着他。但那不等于他不会后悔刚才发生的事，当他飞转的脑子里闪过John对他的种种——背叛，他会那么看，不管John举出怎样正当的理由。

他给了John一个旅馆的名字，但此刻他可能已到了任何地方，或许决定了最容易的是不再回头。John突然站起，满心惶恐：天哪，他应该追出去的，在大街上乞求他的原谅，如果必须如此。果然这就是Sherlock，不听John的解释拔腿就走。

但此刻Sherlock早已出了大门，消失在狭窄的街巷间。追踪他是徒劳无益的。比徒劳无益还要糟。一小时，他说。好吧。John要先洗个澡，换上最接近于从前的John Watson可能穿的衣服，不再戴他一直乖乖戴着、与他的护照相片一致的隐形眼镜。他得发出关于今晚行动失败的简短汇报——Sherlock不幸言中。他到现在还没汇报已经足以引起怀疑，如果有人密切关注他——然后极尽全力，挽回过往。

John在树根上绊了一下，暗骂自己。高墙的阴影下比他预想的黑暗得多：这里的天比英国黑得早。他的小手电会太显眼。找到了门，他看到顶上有盏灯，虽然没有开。最好找棵树后等着——他又走近几步，从兜里掏出枪，计划射击角度。

“扔下武器，不然我开枪了。”身后的幽暗中传来绝不会错认的声音。

***

“扔下武器，不然我开枪了。”Sherlock说，以足够传远的音高。那人背对他僵住了。个子不高，略显敦实的金发男子。Sherlock紧盯着他。最好能够谈判解决而无需动武。非要动武也无妨。

“Sherlock，”暗影中的男子说。

Sherlock的呼吸一窒。他的脑子竟然这样对待他，在他已经注意到、分析过、又挥开了此人的身形动作与John Watson的种种相似之后——不可容忍。他怎么也不至于疯到这个地步。不及思索，他疾步上前，持刀在手。那人转过一半意图自卫，但Sherlock有身高优势，又是出其不意，一手勒住对方的脖子推到旁边的树上，刀锋压在咽喉。奇怪的是对方并未反抗。Sherlock想要割断他的喉咙，掉头而去永不再来这个国家。他浑身发抖。

“我扔下了枪，”那人说，是John的声音，John的语气。“你可以把刀子收起来了——Sherlock，老天爷，告诉我是你。”他吞咽一下，Sherlock感觉到刀刃下的运动。“是我，John——我还活着，我——”

他的声音被掐断，Sherlock连人带刀压上去。他低下头，他的身体记得吻到John耳下的精确距离和角度。他深吸一口气。廉价洗发水，意大利旅馆的标准肥皂，一丝氨气，干净的汗水，以及那些气味之下的……John。他身下的人费力喘气，痉挛地吞咽。Sherlock的手死死抓住刀柄，仿佛那是将他系在此时此地的锚，通过刀身感受他咽喉的运动。他闭上眼，沿记忆宫殿的楼梯飞奔而下，冲进办公室，Mycroft站在桌后，邪恶地狞笑，手放在一个不带伤痕的John Watson肩上。Sherlock不必发问，只消看着他，真相在他体内翻卷开来，分叉延伸，以排山倒海之力将这几个月的过去全盘重写。

一个声音从侧边传来，Sherlock呆了三拍才意识到是门另一侧钥匙转动的声音。趁他失神之际对手——John——猛推一把使他失去平衡，肘击他的体侧，抬起一手熟练地抓住他的手腕一拧，Sherlock刀子脱手落地，踉跄后退一步。John转过身。

“往后退！”他说着把Sherlock拉到树后相对隐蔽之处。

门开了，两个人走出来，一个搀扶另一个。Sherlock压根没看他们。他身边的男子，放下了胳膊但仍几乎与他相触，正在努力平复呼吸。这是John，却又不是，一个不同的John，显得不可名状的遥远。他身体的张力熟悉又陌生。Sherlock极力集中精神，一阵意想不到的颤栗传彻周身。

“我的枪，老天爷，”John极轻地说，“你能——”Sherlock感到而不是看到他的头转过一点。“你能跑吗？我们需要跑出去。”他迟疑一下，“除非你是来——”

来干什么？Sherlock想。他点点头。门口打火机的光亮一闪，伴以温柔责备的女声。如果她打开门顶的灯，两人多半会暴露，以及地上某处的一支枪和一把刀。

“好吧，”John说。他深吸一口气。“跑。”

他拔腿就跑。Sherlock紧跟在后——跌跌撞撞一路狂奔穿过公园，不理身后一男一女的反应。他俩的位置不应该是颠倒的吗，Sherlock胡思乱想，该是奔跑在伦敦绿树成荫的街头，闪入鹅卵石铺路的小巷，他的大衣在身后飞扬……他们来到了小路边，公园里有路灯的地方。John慢下脚步，小心谨慎、近乎抱歉地伸出一手阻住Sherlock，左右巡视，随即闪出树林踏上小路，奔向灯火通明之处。他时时扫一眼Sherlock，尽量不动声色，用眼角余光罩着他。

Sherlock在他身畔与他同步。

“所以，”他说，想不到自己声音如此淡定。“Mycroft。”

“他叫你来的？”John问，难以置信的语气，但Sherlock听得出其中的希冀。

“不，”Sherlock说。“是别人。他不知道。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说——”

“是，”John说。他舔舔嘴唇，动作熟悉得令Sherlock心中抽痛。“他的主意。我也没有——”Sherlock迅速转开眼，感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侧脸的分量。“我们能否——我把枪落在那儿了，你的刀上有我们两人的指纹，靠，我什么都没想——这里不能说话，Sherlock。到我旅馆来。求你。我需要，需要解释——”

漂染的金发不适合他。Sherlock看不到他的眼睛：他想要停下脚步，看他的眼睛现在是什么颜色。他想看遍John身体的每一寸，亲自检查所有的变化。他想听John要说的一切。

同时想迈开阔步，离开公园，不再回头。

他微微点头，直视前方，听到John在他身边长出一口气。

“好的，”John说，“好的。”街灯拉长两人并肩的身影，他们一同走出了公园。

***

Sherlock结束与Mycroft徒劳无功的争执——在那里John站在Mycroft身后，穿着Mycroft御用裁缝做的西装，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发现现实中的John笨手笨脚拿钥匙开门，失手掉在地上，低声咒骂。

他眨眨眼。

这一路上他不曾开口，心不在焉从人潮熙攘的大街走到安静的老城区。他想象中的John光洁而冰冷。身边的John触手可及，眼睛周围有新增的皱纹和黑圈。比他在伦敦时晒黑了些，却显得苍老疲倦。他的眼睛是棕色的，任何人细看都看得出作假。

Sherlock感到胸中某处疼痛地翻搅。钥匙终于转动了门锁，John推门进屋。Sherlock随后进去，背手关门，倚在门上。John把钥匙咔嗒一声放在桌上，脱掉薄外套，转向Sherlock，面色沉重。

他张嘴开始说话。Sherlock没有听。他在看John的胳膊，T恤袖缘晒出的界线，看软薄布料下肩膀和脖子的线条。越发强烈的情绪在他体内升腾。John已住了声，他意识到，抬眼与他相对，刹那的交流对撞让他不禁眨了下眼。John突然住口，嘴唇张着，他的眼睛颜色不对。

“摘下来，”Sherlock说，“那个——”他打个手势，“隐形眼镜。”他的声音在自己耳中沙哑粗砺。

John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他略低下头，抬手到右眼，熟练的动作。重复左边。他任由那两片塑料坠落在地，再次对上Sherlock的目光，以裸露的双眼。

Sherlock吸一口气，用力吞咽。John的胳膊，他的手——他站在那里，重重喘息，凝望Sherlock——无法忍受。Sherlock从门边启动，或许John也同时动了一下，Sherlock抓住John的胳膊时有瞬间的困惑，John不知为何绷直了身体，似乎做的是挨打的准备；但Sherlock已经吻住了他，狂野的吻，力量足以把John向后推到床边。

John一声惊喘，随即抬手揽住Sherlock的后颈，开始回吻，以同等的狂劲。两人都张开了嘴。Sherlock心头的疼痛并未缓和，他吻得更用力，试图忘记一切。那是饥渴的欲求，他的身体记得John，狂热地记得。这很容易，他知道该怎么做，他可以一腿切入John的两腿之间，让两人紧紧相贴，感觉John的勃起顶住他。他可以用高超的吻技把John口中的期许化为热望，炽烈而纯粹。John拉动他，和Sherlock一样狂肆鲁莽，把他拽下来一起倒在床上，一言不发却是焦渴难耐。

Sherlock挣开嘴，到John的肩上连吻带啃，急躁地推开T恤的布料。他不能看John。他的身体习惯地感应John活生生的温暖，在他的身边，他的身下。他不由自主贴得更紧，感到John在他上方发出一声呻吟。他啃咬John的颈子，继以亲吻，John又一次发出哽咽的声音，他的嘴唇触摸到粗糙的皮肤，痊愈了的伤痕隐约可见。

他突然推身而起，撤回滑到John胯间的手，用指尖抚摩他的脖子，轻轻地。John一动不动地躺着，仰望Sherlock的表情似有千头万绪，他无意解读。Sherlock打个寒噤。他的全部知识，直接与间接的，那些残酷的知识，让他无法逃避John是怎么死的，他会是什么样；前前后后所有那些关于John的梦，梦里他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多少个小时，多少天多少月，他从未想到这种可能。他相信了。他是个瞎子，而他哥哥和此刻同他一起在床上的这个人就那么看着他，全都看在眼里——

他意识到冲彻全身的种种情绪凝结起来，是他能够辨认、但多年不曾如此强烈体会的感受：愤怒，伤心，小孩子遭遇不公的委屈。John又要说什么，或再次碰触他。突然之间他无法忍受。

第十二章

Sherlock的旅馆——如果他是住在这里的话——门口是一间咖啡厅，John远远看见Sherlock独坐窗前，面对笔电屏幕。他在街上停驻片刻，平定心情。近几个月他一次次从街对面观察对手——嫌犯——的情形历历在心，他清楚地意识到此刻腰间缺少了手枪的重量。他发了电邮给Mycroft的团队说遇到点小问题，明天再联络。如果有人起了疑，这点解释不可能让他们放得下心。

Sherlock随时可能抬头看见John正在观察他，想到此处John举步穿过马路，有意昂首挺胸。他走进咖啡厅，到吧台点了一杯咖啡，始终提着一口气，尽管Sherlock从未抬眼。John在他对面坐下，Sherlock飞快地瞟他一眼，随即转开视线。这是他唯一的致意。

John设想了一系列开场白，最终都放弃了。“你在研究什么？”他问。

这一次Sherlock抬头看他了，那个眼神John只能解读为鄙夷。
“这个，”他挥手示意两人之间的距离。

“Oh。”John说。“是。我——能…帮忙吗？”

“你在Mycroft手下的直接联系人是谁？”Sherlock问，公事公办的语气，手指飞速敲击键盘。

“呃，经常变，”John说。他搅合咖啡，一边思索。“我一个也没见过。不过其中有个人——是叫Simon？——他最友好，如果能叫友好的话。你——回到伦敦是他告诉我的。”

Sherlock手指一滞，眉头微蹙。“当然。”他说。

John咬了下嘴唇。“我们能谈谈吗？”他轻声问。

“我们正在谈。”Sherlock又开始敲键。

John揉揉额头，仿佛有一块寒冰坠在胸中，肺部收紧难以呼吸。Sherlock故意不看他，拒绝与他视线相对。

“好吧，”他说，“我来谈。Sherlock，Mycroft提出这个计划时我恨它，我他妈恨透了它。但我看不到任何其它出路。我知道你会去找Moriarty——知道你已经找过他——然后Mycroft说服了我——"

他停下来，听得出自己辩护的口气。

“现在都不重要了。是我选择同意他的计划，我本没指望能活下来。或许这是我这辈子最愚蠢的选择——但当时看起来别无出路。”他望着Sherlock，望着他眼角的纹路，紧抿的嘴唇。

“我企图和你联系，”他说，“我的信件被截获，你的电话打不通，电邮和博客都没有用。我得不到关于你的任何消息，不知道你在哪里。我不是你，Sherlock，我想不出办法来。在我们——之前——我一直在想这一年，意识到有些事我以前没考虑过，我——我知道我把一切都搞砸了。基督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Sherlock把笔电转过来面向他。
“这个名单准确吗？”他问。

John吞咽了一下，一时间无地自容以为自己就要泣不成声，要苦苦哀求，但他随即吸上一口气，定睛看屏幕。地点，人名，甚至还有日期和精确时间，一一列出排序，全都熟悉得刺眼。

“头五个是的，”他说。再读了一阵，指出其中一个。“这个不是。我从没去过马赛，也没见过这个名字。”

他抬起头，第一次看到Sherlock直视他，专注地搜索他的脸孔。

“你确定吗？”他问。
“确定。”John说。他想问，却没有开口。或许是某种考验吧。

Sherlock又盯着他看了一阵，额头蹙起，然后微微点头，几不可辨。
“其他人？”他问。

John整个再读一遍。“这是全部名单。你怎么得到的？”

Sherlock嘴角微翘。“大部分都是我识别的。”他说着把电脑转回去。
“里加，”他说。“你没有打死那个人。仍是悬案，其它案子都已结了。”

John眨眨眼。里加。靠。Sherlock知道多少？他汇报说他到达时那人已经被杀——操，Sherlock一直在研究这些，研究John，如果他知道Alison怎么办？

撒谎是无益的，如果他还敢希望解开这个结。何况他撒谎时Sherlock从来都能看穿。他深吸一口气。

“另一个人打死了他。”他说，“一个女人。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人，职业杀手之类的吧。我们——我事后和她见了面，但她什么也没告诉我。然后我们有了…一夜情。那无关紧要，我只是——我不知道你是否在意，但我不会对你隐瞒任何事，再也不会了。”

Sherlock紧紧抿着嘴，手指在桌上敲击。当他对上John的眼睛，冷冽的表情让John差点打了个寒战。

“我如果在意就太虚伪了。”他说，随即垂下眼帘继续看电脑上的名单。

John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狂怒与嫉妒的恶感一时奔涌而起，冲刷他的全身。以及恐惧：见到Sherlock以来还没想起过的，所有那些鲜活的噩梦——他回到伦敦发现Sherlock已经找人替代了他，有了新的情人——重又在他脑中喷薄翻搅。

“你是说，你——我可以问是谁吗？”

Sherlock啪地一声关掉笔电塞进电脑包里，然后双手交叠，郑重地放在桌上，垂眼看手。

“在你——失踪之后，Mycroft派人把我押到法国乡下。我逃跑去了城里。马赛。”他的声音平板无波。“我重拾某些旧习，那些习惯需要收入。于是我去挣钱。即使你在意那些细节，恐怕我也大半记不起来了。”

John啜了一口茶，主要是为了阻止双手攥成拳头。马赛。名单上他不认识的那个名字——是个男人——那是谁，和Sherlock什么关系？他全身每一根纤维都渴望着站起身把Sherlock拉过来，紧紧搂住他，打破他冰封的外壳。接踵而来的是内疚。Sherlock这么做是因为John，因为John的死——他应该想到的，怎么就没有想到Sherlock会怎么做——再来是愤怒，对Sherlock也对Mycroft，恨他放任他那么做，奶奶的还不告诉John说Sherlock做过这些，一直在做这些。

“你是怎么——停止的？”他说，以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天哪，会不会Sherlock并没有停止…?

“Mycroft找到了我。几周后。我不是——我并不需要它。但我想要——当时想要——那个。”Sherlock的语气转为怨毒。“我是想忘了你。”

John用力吸气。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

“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你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不知道我做过什么，还会做出什么。”

“那就告诉我，”John急切地说，但Sherlock没有听。

“你让我哥哥把你变成他的狗腿子，你在欧洲跑来跑去扮佣兵，睡女人——这就是你想要的吗，John？恣意杀人的自由，加上服从命令的满足感？这就是你一直想要从我这里、从我们的关系当中得到的？”

“不——Sherlock，见他的鬼，我从没想要这样。我想要保护你的安全，保护你的生命，叫我做什么都可以。Mycroft说——"

“Mycroft说。”Sherlock的脸变得毫无表情，但John 看得出他极力自制。他推开椅子站起身。

“别跟着我。”他说，不看John的眼睛，把包往肩上一挎，大步流星出了店门，以他一贯的戏剧作派，那么熟悉，让John的心温柔雀跃，即使同时碎裂成灰。

“操，”他低低骂道，把脸埋在手中。

***

Sherlock没回旅馆来。John一直等着，独自一人慢慢喝了大半瓶葡萄酒，直到他们把他轰了出去，已是凌晨两点，独坐在一大片架上桌的椅子当中。他不知道Sherlock是否在这家旅馆定有房间，询问前台只得到茫然的耸肩。他在街上站了半小时，一小时，然后回自己旅馆房间等，而Sherlock始终没有出现。John踱来踱去，想象谈话的各种走向，都比现实中好得多。他骂自己不该提Alison，压根不该开口。他想到给Mycroft打电话，为这个念头痛恨自己：他已经越来越依赖于Mycroft，等待他的指引，他的帮助，正如Sherlock所说。但他总得想出一套故事来汇报，还需要一把新的枪。他应该现在就收拾行装离开此地，但那样他还怎么联系Sherlock？

他想来想去团团转，直到五点左右终于放弃思索上了床。以为自己肯定睡不着，但他必是打了个盹，因为一个动静使他惊醒过来，手不假思索地伸向不存在的枪，还来不及意识到那是关门的响动。

“别动。”Sherlock的声音说。

John扭身下床的动作僵在半当中。眼前昏暗模糊的视野中只有百叶窗透入淡灰的微熹，他连连眨眼企图看清倚门而立的Sherlock。

“也别说话。”Sherlock又说。

语气中有一种浓烈的东西，但John被两人间的张力迫得头晕目眩，又还在半睡半醒，分辨不出那意味着什么。他舔舔嘴唇，在床上挪动一下，用一肘支撑，为了把Sherlock留在视线中。如释重负的感觉疼痛地刷过全身，无论Sherlock是来说什么、来做什么都一样。

Sherlock从床脚向前走了一步，甩掉大衣踢掉鞋子，坐下来旋身面对John，眼光在他身上来回扫射。John吞咽一下。早先的记忆，被阻隔的欲望，推搡着他，他清楚意识到被单已从他胸口滑下，而他只穿了拳击短裤。

“转过去，闭上眼。”Sherlock下令，眼睛始终不曾与John相对。John不由自主地服从，贴着廉价棉布的枕头呼吸，紧闭双眼，无法控制地绷紧肩背。

Sherlock一贯…专横跋扈，在床上，但不是像这样。现在的情形是否与性有关都不一定。好吧。如果他要John默不作声俯首帖耳，如果那样能够弥补一切，只要能把Sherlock留在他的旅馆房间，能留多久是多久，他说什么John都会去做，Sherlock想他妈做什么都可以；任何事，所有事。

他仿佛听到Sherlock的叹息，随后感觉到床垫上的重量移位，Sherlock的长裤拂过他的腿。他感到Sherlock用手臂撑着悬浮在他身上，只差一点没有碰触。他咬住嘴唇，身体绷得更紧。

Sherlock的唇落在他的后颈，耳朵下面一点，正是他头天傍晚亲吻的地方。John从紧咬的牙关吐出一口气，手攥成拳。Sherlock从他的颈吻下去，强力的张嘴的吻，近乎啮咬。John挪动一下连忙定住，生怕一个妄动，一次失声，Sherlock就会穿上衣服夺门而出——这一次永不回头——不等John有机会抓住他乞求他留下。

Sherlock的吻沿着精准的曲线缓慢下移，覆盖整个脊柱，他的头发拂过John的皮肤。John听得到他的呼吸。不带温情，没有爱抚，John隐约觉着他应该为此担忧，但在紧张焦虑和逐渐升腾的亢奋之余顾不上其它。他感受到的——深知自己感受到的——恐惧与不安，被他茫然无措的身体转化为欲望，他的老二硬挺起来，期待这一串动作的走向。

Sherlock在他的脊柱底端停下，突然以脸颊磨蹭John的拳击短裤，手指随即挑起松紧带，把短裤拉下John的腿，扔到一边。John发出一个声音，被枕头堵住。Sherlock回头再来，让John感觉到他近在咫尺的体温，呼出的气息吹得John浑身发痒。John感到他在床上挪动，然后是火热的吐息吹拂John的臀，头一次继以他的手，自上而下，左右微拂。

John微微呻吟。Sherlock从没操过他，以那种方式。他没提过要求，大概因为他知道John不喜欢。如果他现在要——John心里一紧，但他知道他会答应的。然而Sherlock的手继续向下，抚摸John的两腿之间。John不假思索分开腿，感到Sherlock亲吻他的大腿内侧。他的脸腾起热焰。Sherlock的呼吸贴着他的皮肤，如此火热，令人发狂，他不由自主动了起来，向床单上磨蹭。

Sherlock退了回去，他一时惊慌失措，但被子随即被整个拉开，Sherlock沿他的腿吻下去，一手留在上面继续抚摸他的大腿，煽风点火。Sherlock停驻在他的脚踝，但手仍在运动，John紧紧闭住嘴咽下挣扎欲出的乞求，努力克制不向床上冲戳。

“翻过来。”Sherlock说，John欣慰地听到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沙哑。他笨拙地照做，睁眼见Sherlock跪坐着俯视他，昏暗微光中美丽绝伦，惊心动魄。自己的赤裸和坚挺本应令John尴尬难堪，因Sherlock仍穿得严严实实，但他要让Sherlock看到他想要什么都可以，看到John是属于他的，于是他保持静止，闭目等待。他听到一次吸气，感觉到空气吹拂，没有其它预警，Sherlock的嘴已然包裹住他的阴茎，同时一手伸到底下撩拨他的屁股。

John吃惊地呜咽一声，不由自主抬起手纠缠Sherlock的发卷，想想不对又放下来。上帝，他已经忘了，怎么就忘了Sherlock的嘴是多么巧夺天工，他的舌忽闪游移，他总能随时探知John最敏感的所在而极尽挑逗。

Sherlock的另一只手臂压住他的胯，否则他无法克制自己的搡动。他想要Sherlock进入他，想要进入Sherlock，要他永远不要停，同时又觉得再也承受不了更多。Sherlock退出来，用手扶稳John的阴茎，然后再次俯身开始狂暴的吮吸。John想要坚持更久，但他的整个世界已在极乐中崩解，无力阻止高潮的冲刺。他想要说点什么，开口语不成句，随即到了顶峰，泪水从紧闭的眼帘滚滚而下，Sherlock的嘴始终伴随着他不曾停歇。

***

Sherlock跪坐起来，擦过嘴凝望John，活生生在眼前，脸上涨满欢愉的红晕，四肢摊开犹如献祭的供品。他还是来了这里，尽管在街头踱了几小时，怀着相反的决心。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无法远离，离开John鲜活的身体，血肉和组织，肌骨与神经，所有的反应，这些月来他无法抑制地反复归类整理的，所有零件融合成的整体，永远无人能够复制。他受不了John那些牵强的辩护，喋喋不休的解释，但他想要他，就是那么简单。或者不是想要，而是需要——他需要抚摸John，品尝他的皮肤。证明John是完好无损，纯洁无暇的。是我的，他的大脑未经同意擅自补充。

John动了一下，眉头皱起，Sherlock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想要跳起来夺门而出，或许永不回头。他仍衣着整齐，这是可行的。

“我能…我说一句话可以吗？”John说，声音有点嘶哑。他仍闭着眼，但他是紧绷着方能如此，那股张力在两人之间仿佛触手可及。

“你已经在说了，”Sherlock说，意识到自己声音沙哑，语气犹疑不定。

“好吧，”John说。“刚才…太棒了，你知道，我愿意——我想要做你想要的任何事，什么都可以，Sherlock。我说真的。”

Sherlock不可能不明白John提出的是什么，一时间他很想接受。他可以操John——上帝，那会多么好，使尽全力，销魂蚀骨，而John会承受下来，承受Sherlock给他的一切。但他知道John为什么提出。

“不。”他说，闭眼叹了口气。他硬得难受，令他分心。他一手拂过自己的坚挺，近乎撸动，眉头微蹙。

John在看他，他感觉得到。他睁开眼对上John的目光。John看着Sherlock抚摸自己，Sherlock隐约看到他的眼睛变得暗黑迷离，像有一束电流穿过体内，他手上加了劲力。

“我真的、真的很想为你做。”John轻轻地说。

Sherlock松开手向后仰，用双手撑着。感觉像是认输，但他的身体渴望John的手，他的抚摩。他点点头，以防John迟钝的脑子除了Sherlock的姿势之外还需要其它表示。

John撑起身，缓慢而笨拙地，眼睛在Sherlock脸上搜索，随即伸向Sherlock的门襟，单手解开纽扣。Sherlock无法克制呼吸的颤抖，以及下意识的前挺。John紧紧咬着嘴唇。他进一步向前探身，尽量利落地撤掉Sherlock的长裤和内裤，手握上他。Sherlock向后甩头，仰望空白的天花板，面容扭曲。John的手动起来，带点战战兢兢。

“我需要你，上帝啊，需要更多，”John说，“你能躺下吗，我不能，这个角度…"

Sherlock盲目地点头，任John引导他躺倒下来，然后爬到他身上，不是像他刚才那样悬浮，而是以他温暖沉实的重量紧压着他。John把头埋在Sherlock肩上，啃咬他的颈子，略撑起身舔了下手心，随即挪动到刚好牢牢握住Sherlock的阴茎。Sherlock咽下一声叫喊，John，他的掌握那么完美那么熟悉，令人发狂，而他已挪到上面——Sherlock没有授意也不曾期望——开始吻他，深深地，几分钟，或是一辈子的时间。Sherlock回吻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颤抖着分崩离析，融化在John怀抱的欢愉和快慰之中。

当Sherlock的呼吸逐渐平复，John考虑从他身上翻下来滚到一边。他知道，从销魂极乐中恢复理智之后，性爱并不能修复一切。他经历中有的是愤怒做爱，分手留念做爱，最后努把力的做爱，他压根不知道刚才发生的该怎么归类。他舍不得挪动，但还是强迫自己滑到一边，一只手臂仍松松地搂着Sherlock。Sherlock回吻过他，现在还在这里，他意想不到的奇迹。

Sherlock在他身边伸展肢体。“你是对的，”他说，“这并不等于——"

“我知道。”John说。

“你是我从来认识的最好的人。”Sherlock平铺直叙地说。

“但你无法原谅我。”John说。这顶大帽子像一块铅坠在他胃里。

Sherlock沉默不语。感觉像过了好几分钟。

“我永远无法原谅这个。”他说，“你…你归咎于我哥哥，我知道他多么富有说服力。”他语气中的恨恚令John打个寒战。“你的所作所为…我应该料到的。原本可以料到，但我从没想到Mycroft会…"

John的手臂箍紧Sherlock胸腹。
“我不该听他的。”他说。

“那你又会落到哪里？我打死了James Moriarty，因为他告诉我你死了，我看得出他信以为真。我本不会——未必会——那么做，若没有那个…刺激。你对我看得很准。Mycroft对我看得很准，只除了他没想到我为了逃走会做到什么地步，在你…"

“全都是我的错，”John说。“一开始就是我的错，因为我知道Sebastian Moran是个混账疯子而我还是和他一起出游。我没能阻止他，也没能阻止你。还有，操他妈的，我这几个月干的事…"

“别这么说，”Sherlock坐直起来居高临下，“我已经说得清清楚楚，那些名字一大半是我提供的，我做的研究。正好称了Mycroft的心，你我分工合作，而没有乱七八糟的感情牵扯。”

“是那样吗？”John说，“你知道——"片刻犹疑，主要是害怕把Sherlock吓跑，但这或许是他唯一的机会了。“我在牢里的时候，我认识到我不该把这个”——他比划两人之间——“看得那么…轻松。我表现得好像只是玩玩而已，但其实我…呃，我爱上了你，我想是。嗯，是的。”

Sherlock皱眉俯看他。“那并不解决任何问题。”他说。

“我不是为解决问题才说的。”

Sherlock转开眼。John心下惶恐，企图用意念制止他离开。

“名单上有一个人是我的…我认识他。”Sherlock说。

什么名单？John差点问，然后想起来，仿佛已是很久以前，在咖啡馆里辨认那些名字。
“马赛那个人？”他说。

“是，”Sherlock答道，“我们是老同学。他是个毒贩，很成功，以那一行的标准。我不相信他的死亡——如果他真的死了——是一个巧合。它…在一个关键时刻引起了我的注意，但我不认为向我告知此事的人有参与其中。Lucien与Moriarty毫无关系，却与我有关，而Mycroft对我的关心经常表现为…变态行为。”

“OK，”John小心翼翼地说。

“我需要证实他的死亡并查出凶手，”Sherlock说，“因为如果确认是我哥哥…"

John等他说下去。

“他们会追踪你。”Sherlock说，“如果你被捕，无论是被我哥哥还是警方，我无法保护你。以最乐观的估计我们有48小时。”

我们，John想。他的心飞扬起来。

“那我们立刻动身，”他说。重逢以来第一次，Sherlock对他绽开了微笑。

--全文完--

一大早，勤劳的我悄悄地把文更新完啦。这篇本以为原作者会坑了的文章，终于在历时2年3年？后的今天，译者GN终结了。谢谢陪伴我追问的童鞋们！

译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