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大学人类科学研究所。
内海在自动贩卖机前捣鼓了几下，买了一罐咖啡，喝下觉得甜到发腻，仔细读标签，原来是拿铁。看来自己注定是喝速溶的命。
——这个报告要等到什么时候？科学组织不是最讲究效率的吗？
她在走廊边的长椅上讪讪坐着老僧入定。
“等报告确实很无聊。”
一个女声钻入她的耳朵，她抬头，一抹白色擦过她的眼底，是研究员吧，内海想，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有一点。”
对方一笑，内海看到她将手中的茶饮料搁下：“不如玩一个游戏？”她看见内海面露迟疑，连忙解释，“很简单，就是猜对方的年龄，职业和婚姻状况，你看可以吗？”
同样是女子，内海微笑：“怎么评分？”这时脑子里闪过汤川的样子。
“年龄可以有一岁的误差，婚姻状况为未婚、已婚和离异。而且只能问是非题，必须据实回答。”
“没有规则吗？就凭着感觉来猜？”她可记得某人对她直觉的评价，“不是唯心了吗？”
“谁说感觉一定唯心呢？”对方莞尔，“心理学上可不是这么说的——好了，就你先开始？”
内海想想，抿下一口发腻的拿铁：“请问。”
“好。你的年龄在25至30之间，是不是？”
“是。”
“这时候是在上班，是不是？”
“是。”
“最后一个问题，你很不喜欢这里贩卖机里拿铁的味道，因为你有自己习惯的咖啡口味。是不是？”
“是。”
“好了，公布我的结论：你今年二十七岁，未婚，职业么，”她故意顿了顿，“是辖区警察。”
内海有点震惊：“全对！你是怎么猜出来的？我不信是凑巧。”和他接触久了，哪些是推理的表情哪些是瞎蒙的表情，她还是看得出来的。
“没有什么好奇的。这种事情一靠观察，二靠推理，更重要的是经验。实话告诉你，我在这里等报告的时候经常做这个游戏，开始什么都猜不到，熟能生巧，自然就准确率高了。做事都是这个道理。”
内海受教点头：“……熟能生巧啊……”
感觉脑子里什么划过的，心跳因着加快了两拍，可是那感觉太快，她一分神又迅速遗忘：“……呀，报告出来了。”
内海站起来，想起要问对方的姓名，只听见走廊那头的房间有人蹦出来：“钟老师——仪器又坏了！！”
“好我马上来。”叫做钟老师的女子向内海比了个抱歉，“有空再聊吧，先告辞了。”

内海在瞪着冒出来的烟圈时脑子里还在想这件事情：“……奇怪，你说她怎么就什么都猜准了呢？诶，你在干什么？”
汤川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敲打手边的巨大的瓦楞纸箱，箱子正面开了十直径十几厘米的孔，只见一个救生圈大小的白色烟圈飘在空中，慢慢向内海飘来。
“呀！！”内海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飞速向后拉开距离，生怕下一刻跳出什么贞子之类的。
又是“砰”的一声，又是一个白色烟圈从那个方向飘出来，还带着一股蚊香味。
“可以了……真的可以了啊！！”
从箱子前面的洞里马上冒出了白色的烟尘，很快形成个圆圈，向内海飘来。
“什么呀？你又在变什么魔术？”内海有些气无力。
“不是什么魔术，只是在箱子里放了蚊香而己。估计箱子里灌滴满烟的时候，轻轻敲击箱子，就可以产生烟圈，这和烟鬼吐烟圈是一个道理。”
内海无语地看着他诲人不倦的职业表情：“……所以说？”
“所以说，流体可以向我们展示许多有趣的事情。我认为，人世间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是流体的恶作剧。”说着托腮点头自我肯定了一下，“就是这样。”
内海在心底干笑：“还是当老师好，成天教小孩子就可以了……”
“没有想明白那个推理？”
内海冲他苦笑：“你以为所有人都像老师你这样厉害吗？”
“很抱歉这和厉害不厉害没有关系。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可以推出理由。”
“老师你怎么光拣我不擅长的？”内海彻底没好气。
“年龄可以从衣着打扮上揣测出大概的范围；今天是周日，上班族是不会在双休日勤恳工作的；那里是人类科学研究所，不是和科研打交道就是和刑事案件纠结；习惯某种咖啡的味道说明经常需要熬夜，你又穿着旅游鞋，说明工作需要东奔西跑——这样综合下来，便可得出结论。”
“啊，原来是这样。”内海恍然大悟灌下一大口咖啡，“那个钟老师真厉害。”
汤川抬眼看了看她，不置可否：“这种观察经常实验就很熟练了。”
“熟能生巧，对吧？”
——等等，熟能生巧……
——熟能生巧！
“对了，我就在想，之所以案子这么难查，会不会之前就有过类似的案子，然后因为破不了积压在那里，使得真凶越来越肆无忌惮……”
“那就重点在第一个案子上。”汤川淡淡提醒。
“诶？”
科学家望着一激动就脱线的女警，咽下一口好笑：“第一次犯案破绽是最多的，线索也是最多。经验不足造成的漏洞往往就是关键证据。不过……”
“不过？”
“这个游戏我先知道结果，因此刚才所作的推理都是逆向的。”
最后这段话有点深奥，不过没关系，内海已经养成把他什么话都当成补品的习惯，收拾行装：“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先告辞！”

弓削下班经过档案室的时候发现电脑前还有人。他探头一看，正是新人内海：“……你在查什么？”
局域网建设完成，资料管理网络系统达到了内部共享，全国各地的系统数据库都得到链接，这样东京和神奈川的警察们不用为了案件档案的事情摩擦了。
“之前那个案子，我在想会不会以前就有相同的手法，只是破不了堆积在那里了。”
“哈，那可是全国近59年的数据资料，你看得完吗？”
“看不完也得看啊，毕竟……毕竟……”内海想起几乎空白的记事本和死者的诡异尸容，“线索……只有这么点了，再不抓住的话，就又是一桩悬案了！”
弓削看看她手边的速溶咖啡，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顿了顿，默默抽过一张椅子，在内海旁边的电脑前坐下：“关键词是什么？”
“诶？”
“查案啦……再多几个这样的受害者，”弓削熟练地键入用户名和口令，“贝冢北警署的脸都丢光了！”
内海一愣：“前辈……”咽下莫名的情绪，她掸掸刘海，按照汤川提示的思路，“积案，女性受害者，15~50岁年龄段。”
点击确认之后是铺天盖地的档案号排列，翻页显示三位数，两个警察都在心底强打起精神对付这场硬战。

汤川从电脑前揉揉酸痛的颈椎。论文的修改和翻译果然是一件体力活。大功告成后他在椅子里舒展一下身体，瞥瞥手表，已经清晨。
倒咖啡残渣的时候想起她。
不知道她那里怎么样了。是不是，为了目前仅有的线索在警署里熬通宵呢？
有种柔软的情绪在心底翻腾起，疲劳铺天盖地，但是想起她就不累，不觉得单调乏味。他第N次翻看手机，希望能看到她的短信。
线索，查到了吗？似乎连自己，也有不符合逻辑的趋势了。
他闻着咖啡香气翻开新的日历，嗯，是新的学期了。

记不得是第几次走在因为新生报到而显得拥挤的校园，汤川自然想到栗林把新一届研究生名单放到了自己的实验室办公桌上。
——对了，是桌子哪个部位？
“请问……”
明显大阪口音的男声从科学家右后方怯生生冒出，被询问的对象还沉浸在思考中没回应。
“请问这位老师……”
在和自己说话？汤川回神，见一个个子和自己差不多的大男孩毕恭毕敬状：“啊，真是不好意思！请问电气工程学院研究生报名处怎么走？”
石板脸条件反射性微笑，扫描过男孩身后的山状行李，刚到舌尖的指示词迅速替换：“我和你一起去好了。”
“啊……这个……可以吗？不会太耽误老师的时间吗？”
“正好顺路。”正好经过信息工程学院，上次的案子某个关键部位还要谢谢某个人，顺道拜访好了。
“这样的话，那就太谢谢老师了！！”男生一把上前紧握汤川的双手憧憬状捧在胸口，“老师……帝都的老师……真是……”哽咽一下，“真是太好了！！”
——这是哪一出？！！
内海在实验室扑个空找出来好死不死装上执手相看“泪眼”的一幕，咂舌同时缩到一块宣传板后，想想又觉得不信，探头拭目再看。
“……请问老师贵姓？”
“我叫汤川学。”
“哦~~是汤川SAMA啊！”
沉默。
“……还是喊老师吧。”男生深情款款的称呼惹来科学家后背发毛：又不是在拍大河剧《龙马传》，“请问你是……”
“哦，我叫东野圭吾，”男孩第二次主动握住汤川的双手，还用力上下摇晃三下，“来自大阪，请多多指教！”
汤川礼节性微笑——其实后半句早就知道了。
内海眉头越皱越紧（因距离太远又不懂唇语所以没听懂两人在交谈什么）。
没有错了，他、他、他确实和那个男生亲昵握手，还笑得如此甜蜜，啊啊啊！！还体贴地帮人家拎行李！！！！对她都没有这么好过！！！！
嘘寒问暖？！
久别重逢？！！
旧情复燃？！！！！！
女警瞪大眼睛目送两人远去，被自己基于想象力的推理惊到打嗝。
——不对不对不对。他之前说什么来着？
……老师你喜欢女人吗？
……这种问题，就像问猫是否喜欢木天蓼一样愚不可及。
对哦对哦，他……没问题……吧？
——咦，我在纠结这个问题干什么？
她回过神，理理头发，顺顺气，不知是激动过后还是激动过头，嗝打得更厉害了。
喝水喝水止嗝止嗝……就去研究生食堂好了。

刚坐下端起用来止嗝的清茶。“……哇，这里人不多，老师你真的太体贴人了！”
——嘎？不会吧？
内海抬头，可不是，冤家路窄。帝都大学的餐厅都拆了吗，干嘛挤到这里？！
啊啊啊！！还带着那个男生！！！
汤川出于脱身考虑来到食堂，刚选好餐就看到一个人坐在那个固定位子的女警脸红脖子粗状。
——打嗝？
内海被石板脸的眼神定住，挫败地听见自己又打了一声嗝。
——怎么会这样……
汤川心不在焉托盘。
——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找你啊！
——为什么……呃……这样子？
——还不是被你们两个吓到了！
——我们？吓到？
——我……不打扰你们了。
——打扰？
“老师您在看什么？哦！那位学生您认识？嗨——那位学姐！”
汤薰来不及中断的眼神交流就这么被热情脱线的大阪好男儿交代了，顿时两人都有被当众人赃并获的感觉。还是汤川第一个反应，径直踱到自己固定的位子前拉开椅子，没事人般坐到内海对面。东野想坐到内海身边，汤川先一步抽开自己身边的椅子，无言暗示只能坐这里。
东野乖乖挨着汤川坐下，对着女警好青年状：“学姐好！”
内海的嗝打得更厉害了。

“东野君以前兼职过？”内海没话找话中，捂嘴遮掩半个嗝。
“……只是一些体力活……”大阪男生忽然扭捏起来。
体力活？
“就是每天……要和6、7个人干，一年下来的话，大概2000个左右。”
每天和6、7个人干？
“那……东野君应该很辛苦哦？”内海应承地微笑，拿余光毒了汤川一眼。后者拌着纳豆，却盯着内海的盘子——菜分类完毕，她在刮盘子表面而浑然不觉。
“就是啊!每天下来都精力虚脱，像散架一样，有些特别部位还红肿淤青。但是又不能停下来，因为给大家观摩学习，所以还要很享受的表情！”
观摩？学习？
豆腐被内海搅拌成稀泥浆糊，汤川推推纸巾，她才发现自己把菜分到盘子外面去了。
“不过我也逐渐体会到这份工作的真谛。”
女警咽下一口饭：“真……谛？”
“没错，就是替人消火，强人体魄！”
消火？
内海打量清秀俊气的东野，“恍然大悟”的同时报以宽容理解，勺子在盘里圆周运动：“真的是很辛苦很有意义的兼职经历呢！呵呵！”
汤川担心她是不是有点疲劳过度，讲话语气不同往日。
“可惜现在合约期满……”东野一副怅惘状，内海一用力勺子磕到盘底，一道浅浅的痕迹。
合约？
“虽然这样子，有时候一些工作习惯会带到生活里，挺讨厌的呢！”
内海警觉而惊恐地扫过汤川的手然后定格在修长的骨架上面。
——握手算不算？
汤川循着女警的目光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没发现异样便很纳罕回视她：怎么了？
——没什么！！
强作镇定拿过离自己最近的一杯清茶灌下一大口，欣喜地发现自己不打嗝了而忽视汤川复杂欲言又止的眼神。
那个……她错拿了他的杯子。
算了算了，眼下想到一件事，他正色对东野：“既然你有这样的经验，校柔道社正在招收指导教练，你可以试试。”
——啊？柔道教练？
内海歪掉的思路被他一句话矫枉过正，脸唰地红起来——不是打嗝的关系。
“我还以为老师你……”她觉得自己的思想难以启齿向外人道，还好东野激动地跑去找社团报名点了。
“嗯？”汤川对着她吻过的杯子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不动声色地端起来，“什么事？”
茶的味道不错。
“当然是关于案子！”内海嘴角浮现漂亮的梨涡，“我把资料统筹了一下……”
“吃饭的时候不要提这么分散精力的事。”
“哈？”
汤川理直气壮地端起自己的杯子饮干仅剩的茶水，心情愉快：“吃饭。”
茶的味道不是一般地美妙。
内海差点在盘子上篆刻。

“最早的案子发生在10年前，被害人小日向从子，32岁，银行职员，案发现场是一家饭店的客房。死者全身赤丶裸，仰卧在床上，经查系颈部被扼导致窒息死亡，但颈部没有留下指纹，估计作案者使用了类似细绳的工具，但现场没有找到。除此之外死者身上没有其他伤痕，案发时，已死亡30个小时。验尸报告表明，死者生前有发生过性行为，但是没有找到男性的精丶液。现场取到除死者指纹外的另外几种指纹，后经过对案发前几天内入住的客人指纹对比，均发现指纹吻合者，经调查全部排出嫌疑。哦，谢谢。”
独白得口水枯竭，她补充了一下咖啡，顺顺气，汤川拎着自己的杯子步到她身后，看着打印的资料眉头微蹙。
“客房部没有人目睹到什么嫌疑人？”
“啊，有，”内海抽出第二张纸，“据登记当日楼层服务员反反映，死者入住客房不久即有一名戴墨镜男性敲门进入。由于距离远，又是戴了墨镜，服务员对其相貌没有印象，只能判断该男子身高在175~180厘米之间，体型较瘦。服务员有一段时间忙于私事，所以没有看见他从死者客房出来。”
“在服务员不在时离开的。”
“对。然后第二起案子发生在7年前。”内海趁翻页抿下一口咖啡，“被害人高桥葵，34岁，某商场男装部的销售员，案发时被发现裸死在公园的草丛中，死因也是颈部被扼导致窒息死亡，死亡时间超过40小时。”那幅诚实的照片还让她小小地恶心了一回，“第三起案子就是这次，被害人中山紫织，35岁，某校的英语教师，案发现场为死者家中。死者全身赤丶裸，死因也是颈部被扼导致窒息死亡，死亡时间超过20小时。另外……”
“共同点。”汤川已经正对她坐正，敛敛白色实验服。
“共同点……哦，就是……嗯，都是年轻已婚女性，生前都有过性行为但是找不到男性精丶液，呃，现场基本没有什么线索。”
“能够将被害人瞬间颈部摁断需要多大的力度？”
“啊？哦，我去过那个研究所，专家说，咳咳，如果是正常男性的话，身高在1米78以上，体重必须不能过分肥胖或是消瘦，年龄在30至50之间。从这个方面我们根据中山紫织的人际关系，过滤出四个人，分别是……”
“直接说最后结果。”
内海用力刷过一页走访记录：“……福田敏哲，42岁，是某人事厅副厅长。”

为什么总喜欢拿原著作者说事有着深刻的历史原因……这个案子凶手不用猜了，但是过程挺恶心的（我自己写得也很恶心……）

回复：32楼
那是因为汤川原著里的性格真的把握不来，而且真的要像电视剧那样每集超自然现象，rurutya物理无能啊

回复：28楼
第二章是在原来的提纲上新加的，为了一些配角的出场做铺垫（我发誓跑龙套就是跑龙套！！！）


回复：29楼
……自从看了《神探伽利略》以后，偶每天打开电脑第一件事便是来吧里，看大家的同人文，获得了很多美好的东西。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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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文会友，以友辅仁啊，通过同人文认识好多朋友，感觉很好呢。

回复：30楼
是的~~~觉得这一段挺搞就替换草剃叔叔的名字改变一下，亲们不会介意吧？
又及：手中的真相——名字和头像都好酷

回复：39楼
腹黑可以，别厚黑就行了~~~~

回复：42楼
学的是英语+日语，学校的法语老师去生孩子一年了，还没回来，于是忍痛改日语

回复：44楼
就是还担心会和英语打架（周围学德语的已经遇到这种情况了），所以选了两种不同语系的折磨两个半脑了。那个老师生孩子……嗳，大概要等到伽利略出续集。

报出这个人，内海的思绪忍不住恍惚了一下。汤川敏感地捕捉到她语气里的困惑和茫然，黑色咖啡杯在桌面转了个圈：“怎么了？”
“……说不出来，总觉得，这个人……很怪。”
汤川费思解读内海脸上的表情：“奇怪？”
“是这样的。”内海皱眉，捧起杯子到嘴边又放下，“我来之前和他谈过，结果……结果除了例行问话外，还……还扯了许多其他东西……”
汤川眼神习惯往左下偏，推敲起她所说的每一句话。
“……怎么说呢，我都不知道和他说了些什么，整个谈话好像都被他引导了，甚至……最后案件的事情还是他主动和我提起来的，我才想起自己的任务。”
内海回忆起两人见面时的场景。

福田身材匀称，皮肤白皙，嘴角总有一抹客气的笑意，举止谈吐间的那股优雅风度让人看上去丝毫不像年已不惑，内海暗想，这样的男人，很难不让女人动心。
他的办公室里挂着一幅古意水墨画，是紫式部的诗：“祝发独寻山里静，松风犹是旧时音。”见到内海在看，福田淡淡道是一个书法朋友送的。在接下去的一个小时里，他和内海聊到鸠山夫妇最近的政治作秀，谈及即将开拍的大河剧，侃到秋季最佳的旅游景点，直到最后是福田提醒，内海才有机会（或者说才想起）询问案发当日他的日程安排。
内海记得福田当时的表情很是认真，然后打开记事本查询了一下，才说：“哦，那天上午厅里开了一个会，下午还要继续。我因为下午要发言，所以中午在餐厅用完饭后就回办公室整理发言稿，休息了几分钟。这个中间只有我一个人在办公室，同事都知道我有午休的习惯，所以没有人来找我。因此，照你们的逻辑来看，我是有作案时间的啰。”说到这里他自己朗声笑起来，“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他的表情看起来恳切自然，还有一种亲切安定。内海又询问他对中山紫织的看法，福田稍稍严肃了一点：“我和从事教育工作的人很少有来往，那件案子我倒是从报纸上看到，据说她是一个高材生？”
内海觉得没有什么好问的了，便起身告辞。福田送她出门时很闲地问了一句：“报纸上说作案手法很残忍哦？”
内海的脑子里有点混乱，便随口回答：“是啊，很专业，也很残酷。”
“这样啊。”福田沉吟了一下，微笑道，“好，就不远送了，辛苦了！还有什么可以帮忙的直接找我好了。我记住你了，内海薰，对吧？”
就这样结束了谈话，内海在驶往帝都的路上才渐渐回过神，如果形容自己方才的心情，说是魂不守舍也不为过。

“可是……老觉得哪里很奇怪。又说不上来……”
她毫无保留地将这一天的心路历程告诉汤川，因为第六感告诉她，眼前这个男人不会嘲笑讥讽，而是会静下心来拿出局外人的清醒提示她该如何走下去，所以她更加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汤川注视杯中咖丶啡因晃动泛起的波澜，内心深处某种情绪不声不响滋长：“你的直觉告诉你的？”
“诶？”
他抬起脸，眼神明亮：“其实你已经察觉到：他很正常。正常人出于对于意外的本能反应，应该或多或少表现出一些异常，但是从你的描述来看，他没有丝毫异样，这和你之前的谈话对象截然不同，所以你会感到反差，进而感到不对劲，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内海被道破心中疑惑顿时茅塞顿开，“按道理警察找他谈话他应该感到惊讶，毕竟他的工作和我们没有丝毫瓜葛。可是他却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一个正常人，为什么要做这种准备？除非……”她嗅到了苗头，“老师！！”内海想起资料里的记录，激动地翻页的手有些泛凉，“……中山紫织的家离人事厅的办公楼很近，而且……”
“证据。”汤川以冰冷的语调暗示内海镇静下来，“虽然和他说的那样，他有作案时间，但是你需要的是证据。”
“也是啊……这几个案子，证据实在……”内海被他拽到现实，“真是完美犯罪……”
“不存在。”
“啊？”
“这个世界上有高智商犯罪，”他眼神柔和鼓励，“但是没有所谓天衣无缝的案子，破绽线索一定客观存在，只是需要足够的耐心去寻找。”
内海明了点头，双手抱住杯子：“我知道。”

霓虹绚烂的中华街。
电话那头草剃说是为了给辛苦工作的两个朋友外加自己放大假才特意定了这家湘菜馆，结果饭吃了一半他这个东道主跑到某个美女大堂经理那边去了，剩下汤薰灯泡没好气。
餐后有送上菊花茶，清冽的口感中和了干辣的菜味，内海喝了好几杯。汤川在浅黄的光线中看着内海的眼睛明亮而温柔，心里变得无比轻松闲适。看来那位急着和美女搭桥的万年损友这次的安排倒是歪打正着。
他正啜着花茶，身后过来一个人，对着内海：“内海小姐，这么巧在这里遇到。”
内海抬头，正是福田那双笑意适度的眼睛，愣了一下：“福田先生……真是太巧了，您常来吗？”
“不，只是偶尔。”福田没有一丝官架子，转身看看不说话的汤川，再看看内海，等着她介绍。内海反应过来，马上说：“这位是我的朋友汤川学老师。汤川老师，这位是福田敏哲先生。”
汤川开始见福田和内海说话没有什么反应，听到福田的名字才正视他一眼，站起来和他握手。只见福田客气询问：“老师？果然——请问汤川老师在哪里高就？”
科学家不动声色：“帝都大学。”
“帝都？真是太好了，我的一个亲戚今年正好是帝都的新研究生，不知道汤川老师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和我谈谈介绍介绍呢？”
“那是我的荣幸。”汤川不卑不亢掏出自己的名片交给福田，“您可以根据这个和我联络，随时欢迎。”
“哦，那非常感谢。”双手接过名片，福田又转向静观一切的内海，“内海小姐，看你气色比以前见面好多了，工作挺顺利的？”
内海看到汤川洞若观火的表情，暗示自己沉下气：“托您的福，一切顺利。”
“这样啊，”福田绅士一笑，看看汤薰两人，“我还有事，你们慢用，先告辞！”
待他远去内海才自在呼吸：“……老师你现在知道了吧？”
“你以前的感觉没有错，这个人的确不简单。只是没想到，”汤川微笑了一下，将茶渣倒尽，“会在这里遇见他。”
“你看他那种神态，分明在得意炫耀。”
“主观印象。”
“诶？”
“没什么。”汤川为自己倒上一杯茶，“对了，案子还好吧？”
“正要和你说呢！”内海拿出新从城之内那里套过来的化验单，“记录在案的是，高桥葵的指甲里有和她本人不符的血迹残留，是B型。和她周围亲人对比过了，没有对应的。至于他……”她警觉地瞄瞄福田那一桌，“这方面资料还在和有关部门沟通。还有，当年最早的那个案子，就是小日向从子那里，有一张她寄出的包裹单，签名的笔记有存档，但是，我和福田的笔迹对比过了，根本不是同一个人的样子。”
汤川伸手要过那本厚厚的文件夹，翻看着浏览：“恐怕你还要再查查他的就业经历。”
“哦，这点是肯定的。”内海应了一声，发觉汤川的表情有种明亮的感觉，“老师你想到什么？”
“这三个案子凡是有目击者证词的，描述都和福田外形相似；根据陈尸时间推断，凶手喜欢利用午休时间作案，这和福田的习惯雷同；再者，凶手应该是一个对女性而言颇有魅力的人。”
“哇，你连最后一点都知道。”
“看和他接触过的女性就知道了。”
“哦……诶？！”内海竖起上半身，嗔怒了一句，“老师也关心这种事啊……”
“当然，眼下这些都只是假设，还没有决定性的物证。不过……”汤川合上文件夹，“……应该可以。”
“什么差不多？”
“等到你查到他详细的个人经历，再结合这几宗案子，”他的眼神沉下来，“就明白了。”

“啊……累死了……呼呼……”
城之内关上冰箱门：“怎么，还是没有头绪？”
“头绪还是有一点的，不过有好的也有坏的。”她懊恼地撑头，“血型那边，福田是符合的，但是从中山紫织家浴室下水道取样的毛发DNA化验结果里没有他的。”
“也对。光一个B型血不能证明什么。”城之内颔首咀嚼点心，“而DNA只能说明他没有用过浴室。”
“还是……哦，没有决定性证据。”女警无语，搓搓脸蛋，打起精神，“我还是把所有的相关人员细细过滤一遍好了！”
一直一直，福田给她一种幕后掌控全局的控制感，包括与他谈话接触都有被不知不觉牵着鼻子走的愚弄感。问题是，明明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她却被无形把握住，没办法独立思考。
——也许，只有老师可以了。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初次见面内海从福田的表情里看出一种不解的轻松和……具体是什么情绪，她也形容不上来。
算了，想这些有什么用，跑线索才是真的。
她起身将资料收拾，一张纸掉出来，正是包裹单上那个签名，经过查证是化名。她望着上面的签名，叹口气，塞回文件夹。

汤川将咖啡端给他。福田双手接过。
这么快的拜访有点出乎科学家的意料，在坐下来时听到福田有意无意一句：“本来想请老师吃饭的，但是知道了老师的风格，所以就简单切实一点。”
汤川掸掸衣襟：“只有一面之缘，福田厅长怎么就知道我的风格？”
福田含笑看进汤川眼里：“如果连这个都看不出来，我怎么会坐在这里。”
汤川不置可否地笑笑，福田的话意义不止一层，需要听话者时刻打起精神运作脑袋思考，而且话语中不经意的控制引导包藏在礼节温和之下，也难怪一般女子会为他倾倒。
“在这里会想起以前的事，不过现在的大学比从前绿化多了，我还记得我那时的县立学校只有几棵松树应景，甚是独立。”
“福田局长喜欢松树？”汤川记得内海提过福田办公室里的一幅画。
“对，因为以前有过从军的经历，天寒地冻中只有青松作伴。”福田微笑，迅速转移话题，似乎不愿在上面多谈，“请叫我福田好了，我也称呼你为汤川，平辈间的交流更容易。”
汤川点头：“也好。”
“我特别喜欢松树的清洁气质，汤川，我可能太坦率了，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就像松树的风骨，包括你的谈吐、作风和个性。”
汤川直接迎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淡淡一笑。果然，福田是一个危险的人物，越是深入谈话越有这种感觉。毋庸置疑，眼前的福田是个极为老练的人，适度的待人分寸，谨慎的谈话风格，对人性格的准确把握拿捏，还有收放自如的自控性，在不知不觉中会给人产生巨大的影响。
——不知道，她那里查得怎么样了。
正想着，福田环视了一下周围，感叹道：“真是一个很有理科气息的实验室……咦，那不是费马最后定理吗？”
汤川顺着话语回头，原来是先前和研究生讨论到的课题：X的N次方+Y的N次方=Z的N次方，在N≥3时没有整数解。
“这个问题三百年都没有证明啊……”
“您在大学时的专业是……”
“不瞒你，正是数学。”福田搁下杯子，走到黑板前，左手拿起粉笔，“呀……很久没有做过论证题了……不过这个很难证明。”
“对，不过您有所不知，”汤川心思一动，看过福田的手，以一种轻松的口气道，“几年前一名叫怀尔斯的数学家宣称经过七年的时间解答证明了这个难题，但是很快被发现证明有漏洞。在极度苦恼痛苦之后，他又重新整理，最终在第二年修正证明了这条定理。”
“真是一个有信心的人。”
“不光如此，还有那种追求真相的耐心，”汤川顿了顿，“和毅力。”
福田投来半个疑惑的眼神，随即切换成千篇一律的客套微笑：“……是吗？果然是科学家。”

“他来找你了？！”内海在下班后直接冲到实验室，“之前……老师你也！！”火气无名大起来，“他可是嫌疑人！！”
“所以？”
“所以是很危险的！”内海气他没意识到自己在与虎谋皮，一激动把资料夹都弄掉在地也顾不得收拾，“谁能保证他不会……他不会……”
汤川俯身替她拾起资料，磊齐，等她脸色返白才再度开口：“你说有新的进展，是什么？”
“哦，是这样的，”内海见他没事放下心，“中山紫织一直要求调职，她的同事中有一个向她推荐了一个人，就是这个福田！”
汤川没说话，示意她继续：“……还有，我根据你的意思，调出他之前的经历，在升为人事厅之前曾在一家商场里任过高层，而这个商场，正是被害人高桥葵工作的地方。”
“这些就够你们正式对他展开调查了吧？”
“对，虽然都是一些间接证据……对了，你怎么说他的童年也要重点调查？”
“他受童年的影响很大，这中间存在阴影，这和他现在选择这样的作案方式以及……”他斟酌了一下，“对女性的仇恨都有间接的因果关系。”
“这么一说还真有。”内海把资料翻到第一页，“他的母亲是高官子女，学历很高，呃……”她咽了咽唾沫，“和福田现在的父亲是外遇……的结果。”
汤川看向她，杯子有心地搁在桌面，在电脑椅上交迭双手：“果然。”
“诶？”
“那些受害的女性，在一定程度上，都是他母亲的替代品。”
内海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笔迹对比要重来。”
“诶？”
“你之前表示过，福田是一个善于伪装自己的人，但是再厉害的伪装高手都有疏忽的时候。”
“笔迹核对过了，真的差很多啊。”
“左手呢？”
“啊？左手？”内海恍然，“他是左撇子？”
汤川拿起那只粉笔：“好比再会装疯卖傻的病人，遇到足底针（百度0刺实验时还是会有本能的反应。他接杯子时左手先反应，右手紧接着上前——这是怕发现而刻意伪装；拿粉笔时，却是本能的左手。我观察了一下他的左手中指，有很薄的茧，如果没有错的话，他是强迫自己改用右手的。”
“……可是，怎么取到他的左手字迹呢……诶，对了，”一直憋在肚子里接近腐烂的问题终于忍不住问出来，“他好像和老师有共同话题？”
“……是松树的话题。”汤川觉得福田那段评价没有必要告诉内海，“他有当兵的经历，很喜欢松树。”
“嘿……还植物学了。”
等等。
松树，松树，松树……松树！！
“祝发独寻山里静，松风犹是旧时音。”
“你背《源氏物语》干什么？”
“那幅画！那上面的字……原来不是他的朋友……是……啊！糟糕！！”

内海车子刚停稳就冲了下来直奔福田办公室。
看到进来的是内海，福田在眉间没有掩饰住本能的诧异，但只是一瞬间，下一秒就恢复成一贯的平和：“哦，没想到内海警官今天有空来，请坐请坐！”
内海拿眼角瞄见墙上的画已经被摘放到一边——显然福田发觉到这一点正要毁灭证据，暗骂狐狸狡猾，表面上还是客气：“这次是麻烦福田厅长一件事。”
“哦？什么事？”
不知为什么，和汤川待久了，内海对细节和肢体语言敏锐起来，她确信自己是看到福田一丝隐藏的慌乱，更加有勇气：“我想看看——那幅画。”
“内海小姐喜欢古画？”
“有一点这方面的研究。”内海心一横，右手悄悄伸到包底握住手（百度）枪，“上次只是匆匆一瞥，所以这次想细看，请福田先生，”她直视那双层层伪装的眼睛，“配合。”
一时间偌大的办公室安静下来。
“……原来那位副教授真是警方的卧底啊。”福田盯住内海姣好的面容，“女警官的方式就是不一样。”
拉开门把手，内海作出一个请的姿势。这一次，她终于没有被牵引被摆布的感觉。

一切真的和汤川推测得差不多。母亲的行为让福田对女性产生了深深的厌恶感和绝望感。女人从此以后对他而言代表着寡义廉耻，欲求不满，他深知自己有吸引她们的资本，在和这些人打交道的同时，清楚地观察她们的心理变化过程，从而找出自己的不足和漏洞，接近完美地完成每一次计划——对他而言，那是一种神圣的审判。有时候，在开会发言之余，他会陶醉地回忆起犯案的每一个细节，温习每一次掐断手中女人脖子时皮肤的触感，一遍又一遍，如数家珍。这种虚拟的审判感给他带来无上的满足。
直到……
直到汤川的出现。那个看上去年轻、白净、斯文的物理学家竟是含蓄而敏锐的。第一次见面，福田就对他产生好感并想与之亲近。对于男人，他一向宽容，尤其是有才华、有头脑者他更是惺惺相惜。同时，对于福田来说，在与外部环境的较量中长期没有对手一直很寂寞，所以明知汤川和内海认识，他还是忍不住和汤川见面，因为汤川令他尝到了久违的、类似临战前的兴奋和冲动。而正是这种冲动，造成了他的大意。
“……那些女人，道德上就已经是罪犯，而且罪无可恕！”
审讯室里，福田头一次露出凶悍的表情。
内海按住他面前的桌子，冷冷道：“你有什么权利可以审判？”
福田瞪住无所畏惧的女警。

“原来童年的阴影这么恐怖。”
人烟还是不算稠密的研究生食堂里的固定餐位，汤川以固定的频率搅拌纳豆，内海拨拨饭菜，忽然有感而发：“……他认为他是一个执法者，以他的标准来维持正义。真可怕，一个人的观念形成期竟然在童年。”
“孩子的心理结构是最脆弱的，所以作为引导者父母的作用很大。如果一味用限定的方式来管教，错误会世代沿袭，造成心理上的认知错位和扭曲。”
内海难得诗意的情绪被这堆生硬的词汇搞得荡然无存：“……又来解说了……诶，那个，我倒想起一件事——为什么福田和老师你见过面后就觉得变化很大呢？老师和他都谈了些什么？”
汤川停止用餐，诧异地看她。只见内海“哦”了一句：“……既然厌恶女性，所以……”
“没有经过证实就不能随意下结论。”
“我是认真的！”
“你的想象力才是认真的。”
“想象力好歹也有激发思维的作用吧？”
“更多时候会引发误解，使认识误入歧途。”
啊，上次东野的那件事，内海被提醒得尴尬，自乱阵脚：“我才没有误解呢！！我只不过是……”
“嗯？”
看到他一瞬间如孩童般清澈的眼睛，心一软：“算了，讲了也白讲。”
“那你还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我没说老师你怎么就知道没用，你……”
浮云依依的碧日，让心情一下子好起来，连着多日来的阴霾，都烟消云散。有些似是而非，有些暧昧不明，他和她都不想去分辨，也许是潜意识里觉得这样眼下的状态最为惬意美好。毕竟，他和她，可以在彼此面前做回真正的自己。

两周后。
汤川在信息工程学院的院士办公室观摩。
是矿物简析仪器（试运行版），根据化学实验规则和反应现象，原本要人工操作一天内才能完成的物质成分鉴定现在交给电脑操作只需要两个小时，时间大大缩短。
他翻看原理说明，点头赞叹：“……电脑的功能又强化了很多。”刚说完只听“膨”的一记，电脑屏幕登时蓝色。
“果然，分辨率提高这里就跟不上。”身穿实验袍的女院士一副机修工的模样，皱眉打量这个研究了半年的机子，“真是比你还怪！”
“可以试着将显示器的部分再做以下改进，比如……”一直在观察的他拿起一边的设计图纸和铅笔演示给她看。
“……唔，也对，不错，我倒是没想到……”
冷不防的手（百度）机震动引来两人侧目，汤川一看，比了一个道歉的手势：“不好意思姑姑。”
走廊里。
“草剃出事了？”
“是啊！”这边内海也是刚接到消息，“被怀疑故意杀人，还证据确凿，现在正在审问……我根本没办法介入调查！！”
听出她几乎哭出来的口气，汤川连声安慰，同时迅速地想出几个对策又挨个否定：“……见面再告诉我详情，先安定下来。别急，总有办法。”
他用力合上机盖，推开办公室的门，女院士见到他凝重的神态隐隐猜到了：“……有事先去忙好了，你这些意见我实践后会给你反馈。”
他点点头：“非常抱歉！先告辞了，姑姑。”
关上的办公室门旁边一块去向板，上面“在室”一栏的旁边，贴着“钟”这个姓名牌。

…………………………第二章 阴影 完……………………

第三章 魔术 近期奉上。

汤川将咖啡端给他。福田双手接过。
这么快的拜访有点出乎科学家的意料，在坐下来时听到福田有意无意一句：“本来想请老师吃饭的，但是知道了老师的风格，所以就简单切实一点。”
汤川掸掸衣襟：“只有一面之缘，福田厅长怎么就知道我的风格？”
福田含笑看进汤川眼里：“如果连这个都看不出来，我怎么会坐在这里。”
汤川不置可否地笑笑，福田的话意义不止一层，需要听话者时刻打起精神运作脑袋思考，而且话语中不经意的控制引导包藏在礼节温和之下，也难怪一般女子会为他倾倒。
“在这里会想起以前的事，不过现在的大学比从前绿化多了，我还记得我那时的县立学校只有几棵松树应景，甚是独立。”
“福田局长喜欢松树？”汤川记得内海提过福田办公室里的一幅画。
“对，因为以前有过从军的经历，天寒地冻中只有青松作伴。”福田微笑，迅速转移话题，似乎不愿在上面多谈，“请叫我福田好了，我也称呼你为汤川，平辈间的交流更容易。”
汤川点头：“也好。”
“我特别喜欢松树的清洁气质，汤川，我可能太坦率了，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就像松树的风骨，包括你的谈吐、作风和个性。”
汤川直接迎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淡淡一笑。果然，福田是一个危险的人物，越是深入谈话越有这种感觉。毋庸置疑，眼前的福田是个极为老练的人，适度的待人分寸，谨慎的谈话风格，对人性格的准确把握拿捏，还有收放自如的自控性，在不知不觉中会给人产生巨大的影响。
——不知道，她那里查得怎么样了。
正想着，福田环视了一下周围，感叹道：“真是一个很有理科气息的实验室……咦，那不是费马最后定理吗？”
汤川顺着话语回头，原来是先前和研究生讨论到的课题：X的N次方+Y的N次方=Z的N次方，在N≥3时没有整数解。
“这个问题三百年都没有证明啊……”
“您在大学时的专业是……”
“不瞒你，正是数学。”福田搁下杯子，走到黑板前，左手拿起粉笔，“呀……很久没有做过论证题了……不过这个很难证明。”
“对，不过您有所不知，”汤川心思一动，看过福田的手，以一种轻松的口气道，“几年前一名叫怀尔斯的数学家宣称经过七年的时间解答证明了这个难题，但是很快被发现证明有漏洞。在极度苦恼痛苦之后，他又重新整理，最终在第二年修正证明了这条定理。”
“真是一个有信心的人。”
“不光如此，还有那种追求真相的耐心，”汤川顿了顿，“和毅力。”
福田投来半个疑惑的眼神，随即切换成千篇一律的客套微笑：“……是吗？果然是科学家。”

“他来找你了？！”内海在下班后直接冲到实验室，“之前……老师你也！！”火气无名大起来，“他可是嫌疑人！！”
“所以？”
“所以是很危险的！”内海气他没意识到自己在与虎谋皮，一激动把资料夹都弄掉在地也顾不得收拾，“谁能保证他不会……他不会……”
汤川俯身替她拾起资料，磊齐，等她脸色返白才再度开口：“你说有新的进展，是什么？”
“哦，是这样的，”内海见他没事放下心，“中山紫织一直要求调职，她的同事中有一个向她推荐了一个人，就是这个福田！”
汤川没说话，示意她继续：“……还有，我根据你的意思，调出他之前的经历，在升为人事厅之前曾在一家商场里任过高层，而这个商场，正是被害人高桥葵工作的地方。”
“这些就够你们正式对他展开调查了吧？”
“对，虽然都是一些间接证据……对了，你怎么说他的童年也要重点调查？”
“他受童年的影响很大，这中间存在阴影，这和他现在选择这样的作案方式以及……”他斟酌了一下，“对女性的仇恨都有间接的因果关系。”
“这么一说还真有。”内海把资料翻到第一页，“他的母亲是高官子女，学历很高，呃……”她咽了咽唾沫，“和福田现在的父亲是外遇……的结果。”
汤川看向她，杯子有心地搁在桌面，在电脑椅上交迭双手：“果然。”
“诶？”
“那些受害的女性，在一定程度上，都是他母亲的替代品。”
内海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笔迹对比要重来。”
“诶？”
“你之前表示过，福田是一个善于伪装自己的人，但是再厉害的伪装高手都有疏忽的时候。”
“笔迹核对过了，真的差很多啊。”
“左手呢？”
“啊？左手？”内海恍然，“他是左撇子？”
汤川拿起那只粉笔：“好比再会装疯卖傻的病人，遇到足底针、刺实验时还是会有本能的反应。他接杯子时左手先反应，右手紧接着上前——这是怕发现而刻意伪装；拿粉笔时，却是本能的左手。我观察了一下他的左手中指，有很薄的茧，如果没有错的话，他是强迫自己改用右手的。”
“……可是，怎么取到他的左手字迹呢……诶，对了，”一直憋在肚子里接近腐烂的问题终于忍不住问出来，“他好像和老师有共同话题？”
“……是松树的话题。”汤川觉得福田那段评价没有必要告诉内海，“他有当兵的经历，很喜欢松树。”
“嘿……还植物学了。”
等等。
松树，松树，松树……松树！！
“祝发独寻山里静，松风犹是旧时音。”
“你背《源氏物语》干什么？”
“那幅画！那上面的字……原来不是他的朋友……是……啊！糟糕！！”

回复：52楼
画上面的字是福田拿左手写的，正和包裹单上的字迹相同，内海是看到后才记起。

回复：53楼
是吗？开膛手杰克的杀人动机竟然和他妈妈有关？

“上头的规定你是知道的，鉴于你和草剃警官的特殊关系，办案期间我不能见你。”
话筒那头塩野谷一板一眼的声音让内海憋气，但是对方级别比自己高，只能忍受：“……塩野谷警官……也是帝都大学毕业的，不是吗？”
汤川嗅到两个女警对话中的火（百度）药味。
“你想说什么？”塩野谷恼怒这层关系怎么被这个小女警翻出来，“是，那又怎样？”
“……既然是这样……”内海要发作，被身边的汤川按捺不接电（百度）话的左手强制镇定，“既然这样……就更应该严格查办，你说是不是？”
汤川右手传递到她左手的温度是柔和克制的，内海才发觉自己的手因为之前的紧张着急冷到不像话，下意识反握住他的手掌。
“……是这样说没错。”正说着，座机显示有插播，塩野谷想起是之前原告律师约定这时候通话，向内海解释了一下先接听，“喂……我是……好的，我知道……放心……”又换成内海的号码，“我是塩野谷。律师和检察官都同意两天开庭。”
“什么？两天？！”内海下意识和汤川对视，“不是说好三天后的吗？”
“这是家属的强烈要求。而且所有证据证词已经提交，时间我没办法，对不起。”
“你……好，那可以麻烦塩野谷警官帮一个忙吗？”
“……什么事？”
“我需要您的通行证和密码。”
“你要翻以前的案子？”
“是。”
“不行。”
内海再次被哽住，被汤川拉住手才没有破口大骂。他看见她捏电（百度）话的手骨节发白，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内海讪讪地终止通话，用力把机子摔回包里，恨恨地说不出话。
“还有陪审团那一关。”
“我知道。”
汤川温柔地拍拍被他捂暖的她的左手：“会有办法的。如果一般方式不能进入的话。”
“我只是在气，同是校友，为什么这么不讲人情——啊，短信！”内海又急忙翻包掏出机子，“谁的……啊。”
通行证：NYMSM 密码……
内海一愣：这串数字的意义是……
“是什么？她把通行证和密码给你了？”
“老师你料到了？”内海下意识把屏幕往自己身边侧，有个念想不禁形成但是忍住没说，“不愧是汤川老师……”
“现在需要一台可以上网的电脑，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知道。”
胭脂色的帕杰罗里的气氛急转安静。

发完，先休息……呼……赶进度累死了……

“草剃俊平。你被指控于本年十一月五日谋杀了吉村宽。你是否承认自己有罪？”
草剃俊平站得笔直，扬着头，两眼深邃没有表情。
法庭上一片寂静，相当诡异的寂静。被告的辩护律师宫地裕握笔的左手微微抖了一下。
——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
草剃俊平开口了。他说：
“我无罪。”
宫地在心底吁了口气，还好，第一关算是过了。
门胁加亮站起身，为法庭概述这个案件。
“请法官阁下和陪审团的各位注意：十一月五日晚上七点三十四分，吉村宽在东京……”
他就这样说下去了，声音洪亮没有瑕疵，隐隐向草剃和被告辩护律师示（百度）威的气势。草剃几乎意识不清，在门胁简练的陈述里，只有几个词汇蹦落到他的脑海意识网里。
“……此案的各方面都已清楚直接……”
“……法庭的责任是……证明作案动机和时机……”
“……迄今为止可以确信的是，除了被告，没有人有机会、有动机杀害吉村宽……”
“请大家特别注意以下两点：
1.被告杀人的时候是利用了什么机会？
2.他这样做是出于什么动机？
我的责任，是将帮助在场的各位了解事实，并尽力向各位展示，除了本案被告，没有人有任何机会犯下此次罪行。”
草剃觉得一股莫名的浓雾逐渐包裹自己的意识，不连贯的词句像是刺目的光线时不时透过这层浓雾扎入他恶神经末梢。法庭！一张张脸，一排排脸！只有两张是熟悉的：第一张是和他一样没有任何明显表情让人费思的——汤川学，另外一张满是紧张和祈祷，那是内海。奇怪的是，两人并没有坐在一起。
——怎么分开了？闹意见了还是……
草剃无主地看向汤川，后者似乎精神集中在门胁的陈述上没有报以回视。那双学者的眼睛，此刻正充满异样的亮光——那种神色，他此前都没有见过。
——他在做什么？想感知门胁在想什么？
思维一片混沌，但是有一点他是清楚的：他，草剃俊平，就在这里，相当镇定地站在被告席上，被指控为谋杀犯。
“……本案的诸多事实极为简单而且容易理解。现在我将这件案子的全部展示在各位面前。起初是一个钱包……”
——钱包？钱包！从被搜到那个钱包开始，就该死的什么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