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许珩盯着她手里的筷子，摁了一下胃就把手放开了，闷头给温然夹菜，说道。
“饭菜要凉了。”
温然把放在他胃上暖着的手拿开，三下五除二把许珩夹的菜吃了。许珩又给她加了一块肉，温然撂了筷子狐疑地看着他，想问问他是不是真没事了。许珩就将眼眉一沉，低下头去，冷着声音解释。
“你午饭没吃多少。”
分明耳根通红。温然笑。
许珩不时轻咳两声，始终没吃一口。饭后他便端着碗去洗，顺手带上了厨房的门，温然记着他晚上有一道心脏的药，于是上楼给他拿药去了。
回来时厨房里的水声仍是没停，她叩了叩门。
“珩哥哥，我把药放桌上了噢。”
许珩闷声应了，又是一阵水流哗啦。她总想着就几个碗盆不该这么久，索性开了门。
“嗯咳…咳咳…呃…”
碗已洗干净了，许珩撑在水池前，一手死死地摁着胃，抬眼看她时眼里有点生理泪水。她赶紧把他的手掰开，触手就是冰凉的器官，她揉了两圈，许珩马上疼得蹙起眉，摁着胸口干呕了两声，呛咳起来。
她看他咳得有点接不上气，借他一个肩膀的力气，让他能站稳。许珩摁着翻腾的胃，脸色惨白，又呕了几口水。他胃里是空的，只是冷痛得厉害，激起一阵阵的恶心，却什么也吐不出来，生生顶在胃口处。干呕了几番，温然看他实在吐得脱力，担心他再吐要引发哮喘和心脏的问题，便问。
“还能吐出来吗？我扶你去坐一坐吧。”
许珩脸色唇色都是死白，靠着她点了点头。被她扶到客厅的沙发上，把自己蜷起来，不时被疼得干呕，紧接着又是一阵喘。温然问他怎么了，他闷在她肩膀上摇摇头，半晌才说了句。
“我胃里…咳…凉得发疼。”
温然把自己的热乎乎的手伸过去，让许珩靠进自己怀里，给他轻轻暖着胃口。他的胃真的很凉，九月的天气里却还是凉得像冰一样。温然试图揉他的胃，让他好受一些，但许珩把手覆上来，声音都在颤抖。
“别揉…嗯…疼…”
温然只好一直给他暖着胃，听他胸腔里越来越急促的声音。许珩靠在她怀里忍痛，不住地咳，哮鸣音嘶嘶拉拉地响起来。

51
许珩在温然肩头缓了很久，胃里终于有了点温度。温然扶他洗漱上床后，回了楼下自己的房间，却听见他一直没止住的咳声，想起他换季的时候最易发哮喘，紧张起来。
她去打开许珩的房门，看见他坐在床头，摁着胸口咳嗽，脸都喘得发红。
“哮喘犯了？”
许珩下午其实就已经胸闷得有点上不来气，只是这病到底在晚上发作的更严重点，胃里刚好受点，躺却躺不下了，胸闷得透不过气来，只能坐在床头喘。气喘得越来越急促，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嗯…咳咳…药…嗬…”
她赶紧把他的药拿过来，给他轻轻捶打胸口，舒展呼吸道。许珩吸了几次沙丁胺醇，喘进一口气来，剧烈地喘息着，脸色惨白地坐在床头，合着眼睛。
温然坐在一边给他顺气，看着他艰难地换气，肩膀端着，略略仰起头，才能勉强呼吸。
许珩侧过脸来对着她，仍是闭着眼，睫毛颤动着，灯光下满头的冷汗。
“我胸口还是…很闷…嗬…”
他无力地捋着胸口喘，缺氧的感觉很难受。
“药…咳咳…”
温然不敢让他多用这药，只能把他扶进自己怀里，柔声道。
“不能再用了，你身体受不住。胸闷得厉害的话，我怎么做你好受点？按揉胸口有用吗？”
许珩咳得心口闷疼，又是一阵冷汗，呼吸还是艰涩，只是喘息着摇摇头，字说了几个就接不上气。
“闷得…嗬…上不来…气…换季…常常这样…咳咳咳…只能用药…咳…压下来。”
温然只能心疼地替他捶胸顺气，看着他在病痛中煎熬。

52
许珩喘了很久，胸闷憋气，一直躺不下去，药又吸了好几次，喘得嘴唇青紫，无助地捶着自己的胸口想呼吸。
“咳…坐…起来点…咳咳…我…嗬…有点闷…咳咳咳…”
温然给他擦去冷汗，把他扶坐起来，几次许珩喘得受不住，靠在她怀里咳嗽，小声说自己胸闷得不行，温然不得不给他吸了几次激素药物，才能勉强压下一阵子喘息，容他睡一会儿。
后半夜许珩再次被憋醒过来，捂着胸口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温然连忙给他捶背。许珩实在难受，窒息的感觉一阵阵袭来，气管仿佛生生打了个结，努力地喘息也毫无作用。看他还是上不来气，急得想打急救电话。
许珩摁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冷汗顺着他的鼻梁滴到被子上。许珩喘得头晕目眩，撑着额头缓了缓，才道。
“明天下午…嗬…咳…还有课…咳咳…咳咳咳咳…”
说罢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气管似乎又有点发炎，烧得很是疼痛。他皱着眉窝在温然怀里，一下下呼吸得粗重又急促。
“药…再…嗬…吸一次…”
温然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扶着他的下颌，喂他吸进药，然后给他用力地拍着胸口，助他呼吸。
“珩，明天早上去做一次雾化吧，你喘得这样厉害。”
许珩冰凉的手攥着她的手腕，点了点头，终于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一滴泪在眼角凝着，温然偷偷吻去了。

53
许珩在温然怀里睡着也不安分，因为喘不过气，下意识地皱着眉，手搭在胸口。温然怕他这夜喘得太久，第二天早上心绞痛得厉害，便给他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气，数着许珩粗浅不一的呼吸声，也睡过去。
第二天清晨。
“咳咳…嗬咳…”
许珩早晨照例是身体不适的，胸口还是窒闷，心脏绞痛随之袭来。他把温然的被子拢了拢，撑坐在床头，揉按心口缓解疼痛，有气无力地呛咳。
“嗯…”温然在梦里翻了个身，偎在许珩身边，温热的鼻息吐在他手背上。
许珩一边忍着心绞痛，一边轻轻拍哄她，温然很是受用地赖着床，抱着他冰凉的手臂。她昨夜照料哮喘发作的许珩，很是疲困，这时人是醒了，却不肯睁眼睛，睫毛抖动着。许珩也任由她赖床，只是心脏绞拧得厉害，他疼得有些受不住，想轻轻抽出手去拿药。
温然攀住他，奶里奶气地唤了声珩哥哥。许珩一下子就软下心性了，低头吻了吻她。
“我心脏有点不舒服，让我拿个药，好不好？”
温然这才放下手，缩进被子里继续打瞌睡。许珩在床头取了药含在嘴里，心跳时快时慢，他皱眉按着心口，用力地想压下绞痛。
“心绞痛又犯了吗？”
温然凑过来，靠在他身旁，手上用了点力给他按揉心口。昨夜喘得厉害，还是牵连了心脏，许珩缓了许久，心口却还是绞着，温然的按揉没有什么大作用。
“咳…歇一会儿吧，老毛病了。”
许珩起身去准备早饭，走出房间门时，心口又是剧烈的一绞，他扶着门，疼得跪下来。
“嘶…”
温然慌忙跟过来给他按摩心脏，扶他靠在门边。许珩觉得天旋地转，心脏剧烈地绞痛着，死死咬着唇忍痛。温然几番按揉无用，问他是不是心脏痛得厉害时，他已出了满头冷汗，按着绞痛的心脏，嘴唇灰白里透出紫气来。
“药…”
温然给他又服了一次药，一刻不停地给他揉按胸口。

我准高三啦，接下来的一年就是魔鬼式训练了。许珩和温然的故事会在这个夏天结束，he保证，感谢大家一路陪伴呀。

54
许珩的心脏一直断断续续地绞痛，温然看他嘴唇都疼得发紫了，脸色惨白，实在是走不动路，于是叫了上门的雾化治疗。
医生来这尚需一点时间，许珩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忍痛，咳声嘶哑又艰难。温然给他揉着心口。
“今早没咳痰，呼吸还好吗。”
许珩其实很不舒服，胸口闷得上不来气，他不得不端坐位才能呼吸。但也只是抿着唇闷咳两声，摇摇头。
“有点憋气，还…咳咳…还好。”
医生来了以后，许珩精疲力竭地戴着雾化面罩。温然听见他小声和医生交代，说他心脏绞痛得厉害，吃了药却还是没法缓解。她这才发现许珩的指尖全是紫绀，脖颈里全是心脏疼出的冷汗。
“哮喘挺重的，气管有炎症，加上他心脏早搏很频繁。好好休息吧，你男朋友这病挺难养的。”
药还是之前的那些药，温然送别了医生回来，许珩脸色惨白地喘，对温然无奈地笑了一下。

55
雾化之后许珩的呼吸总算顺畅一点，温然一个不注意，他又伏在案上写字，偶尔轻咳两声。她气鼓鼓地抽走许珩手里的笔。许珩把身子侧过来，手臂压住信纸，无奈地抬起头。
“哮喘和心脏好点了又在折腾？你爱惜一下自己啊？”
许珩点点头笑，想去拿她手上的笔。温然把眼风一扫，他便知不好，自觉地离开书桌，把纸张收进抽屉里，站在温然身前。
温然摆出要发脾气的神气。
“不准再劳累了，你还得多活几年呢，听见没有。”
许珩足足比温然高了一个头还多，此时低下头来，略有些长的头发扫在他好看的睫毛前，眸光隐隐闪着温润的笑意，浑不怕温然的凶相。
“再不写了，笔还给我，好不好。”
温然这才把笔搁在桌上，松了一口气，投进许珩怀里。她实在害怕许珩的身体再出什么事故。
“你可得健健康康的啊，听见没有。”
许珩沉默着拥住她，轻柔地抚摸她的卷发，嗓音仍带点嘶哑。
“你不知道我有多不舍。”
温然抬起头，贪婪地嗅他身上的松雪香气。
“不舍什么？”
许珩低眉望她，笑了一声，手指穿过她的头发，把她揉进自己怀里，珍而重之地亲吻发顶。温然就听见那声音从他肺腑中沉沉响起。
“很多很多。”

56
下午的课他们没开车，一路上是许珩牵着温然的手，走进校园里。路上有学生认出许珩，相熟的学生便问他温然的身份。
“教授和助教莫不是有情况？”
温然脸有些红，不知所措地往许珩身边靠。许珩抿着唇笑了一下，摩挲着她的手背，写字磨出的茧子轻轻擦过皮肤，叫她安心。分明那指尖因为身体虚弱，常年是冰凉的，温然却觉得暖意酥酥麻麻地游进心里。许珩很直白地交代了。
“这是我的未婚妻。”
学生们到底青春意盛，短暂诧异过后，便笑作一团地祝他们百年好合。
温然看着他们的模样，又想起自己上大学时，听闻许珩的传说，一阵羞赧又欣慰。
许珩有点咳，牵着她的手却没放开，只是右手顺了顺胸口。温然笑说。
“我大学的时候，也像他们一样，成天找教授的绯闻。”
“你大学的时候…咳咳…”
许珩摁着胸口气咳起来，温然连忙给他顺背。他低头看着温然，接了句。
“一头卷发，和教授面红耳赤地对辩…”
他说着说着笑起来，脸颊上竟有浅浅的一个梨涡。
温然惊问“我…你怎么知道？！”
他没说话，牵着她的手走进教学楼。
温然来当助教的时候，许珩确不是第一次认识她了。其实他们早就见过一面，许珩记得，温然却不一定记得。

57
F大有答辩可旁听的制度。温然毕业答辩的时候，许珩其实在场，听了全程。
温然彼时还是短发，娇小玲珑的个子，上了台，立刻就沉下了气场。
导师几个刁钻些的问题，她全温温和和地应下，自信和热爱，写在两泓秋波里。
许珩在下面默然看着，不由自主地点头。
那时许珩还在读博，休了半年学。说是因为身体不好，无力研究。但他早已没有什么亲故，经济方面倒一贯不缺人聘求，只是到底浮萍之心，病在内里。陈章那会在医院实习，就蹭他的房子住着。常常见他半夜哮喘发作，也不吸药，只是坐起来，窝在沙发里，合着眼睛。偶尔咳得上不来气，就捶着胸口使劲儿喘，哮鸣音随着背脊一起一伏。他过去给许珩倒水吃药，许珩才睁开眼睛，张着口，费劲地呼吸。灯光昏黄，眼睫上挂了一点泪。
“慢慢呼吸，”陈章也想不出办法，只能拍拍他的背“会好的。”
许珩吸了药，对他苦笑一下，眼泪就坠下来。
“我…咳咳…”
他喘得说不出话，眼里一豆微弱的灯火，光亮明灭。
所幸蔺南是他的博导，他带他去看博物馆，去乡里采风，也带他一道听答辩，要理一理他的心病。
温然那年二十出头，艳色还未染成，只轻巧的一股风，卷进许珩昏暗的冬夜里。

58
温然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许珩。认识他之前，她一向觉得，他这样活在校园口口相传间的人物，早已经完美得不像一个世界的人了。
但那是人们所听见的。
许珩，温然知道，他只是许珩而已。
想到这儿温然笑开，手腕上的镯子铛然一响。许珩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薄茧挠人。
进了教室他们便各忙各的，许珩抿了一口水，开始讲课。
“咳，那么我们接着上次的话题。”
虽然早上做了雾化，也看着许珩吃了药。但来时许珩还在咳嗽，温然听着他有点沙哑的声音，担心他能否顶住两个半小时的大课。
许珩趁着学生做笔记的时候停了一停，撑着讲台小声咳嗽起来，喘息急促。温然举了举水杯问他是否喝水，他小声道。
“包里有药，咳咳，两片。”
许珩拍了拍温然的脑袋，气定神闲地把药合水咽下去，修长的手指略略扯开第一颗扣子，继续讲课。
好不容易课上完了回到办公室，许珩靠在椅背上不住地咳嗽，胸口急促地起伏着。
“然然…咳咳…嗬…药…”
他一贯叫温然的全名，今天倒换了个称呼，温然忽闪着大眼睛看他。许珩拿着沙丁胺醇，却被温然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冷脸转到一边，捂着嘴咳，耳根子都红透了。
“咳…”
温然笑出声来，亲昵地蹭到他背后，给他拍着胸背，理顺呼吸，凑近了听他肺里的哮鸣音。呼啦呼啦的，许珩每呼吸一次，都带起费力的喘声。
“雾化做过了呀，还是胸闷不舒服吗。”
温然捋捋他的胸口，给他小心按摩心脏。许珩的手就包住她，温然在他身后，只看见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
许珩久病成医，淡然应了。
“气管一直有炎症，还不能讲太久。”
他把温然的手捞过来，低下头亲吻，哑着嗓子。
“不妨事。”

60
许珩每天有一堆的药，都得按时吃，温然很佩服他能记得这么多药的时间。温然把药盒给他，看着许珩眉头也不皱地吃了。
“我都不记得这么多药，哪个是治什么的。”
许珩如数家珍，一一指给她看。
“这个治气管炎，这个治心绞痛，这个是心悸的，这是哮喘的急救药，这个倒很久没用了，是胃寒的。”
温然感慨。
“真厉害。”
许珩哑然失笑。
“傻丫头，你倒把什么都看成好事。”
许珩下午一直断断续续地咳，揪着领口，写字累了，就用了些力气轻捶胸口，蹙着眉费力地深呼吸。温然看他又有些呼吸不畅，把他的手换下去，给他按着制喘的穴位。
“你别总是这样，这治标不治本。”
许珩出了些虚汗，借着力靠在她肩头，神色晦暗不明。
“这病，本就治不好的。”
温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蹭进他怀里，心疼地听他肺腑里的哮鸣音。
“总是会胸闷难受么？一直就这样伤害自己？”
他默了默。
“只是这样会好受一点，能呼吸顺畅些。”
其实他无时无刻都是在缺氧的，经年累月的喘，早已经剥夺了他畅快呼吸的能力。温然在他怀里点点头，脑袋埋得深深的。许珩似有所感，探进怀中，将她的眼泪轻轻擦去了。温然闷闷地道。
“买个制氧机吧，你夜里会好受一点。”
许珩嗯了一声，抱着她，没说什么话，又开始工作。

61
是夜。
“咳咳…咳咳咳…嗬…咳咳…”
温然心疼地扶着许珩坐起来，他哮喘又犯了，略躺下去就喘不上气。许珩咳得声嘶力竭，还是胸闷，揪着胸口的衣服透不过气来，倚着温然一口一口地急促呼吸，哮鸣音响的吓人。
药已经吸过几次了，许珩还是喘得头晕目眩，嘴唇泛着淡紫色，神色怏怏地喘息，满头的冷汗。温然小声问他舒服些没有，他只是闭着眼睛，手放在胸口，急促地呼吸。
温然小心翼翼地揉揉他的肩膀，他还是不肯放松，始终端着肩，深深浅浅地喘息。
“是还不能好转些吗，珩哥哥，你喘得这么难受…”
温然带了点女儿家的哭腔，叫许珩不舒服得和她说。许珩这才呛咳着应了句。
“咳…还是胸闷…咳咳…嗬…很闷…嗬…咳咳咳…”
许珩拧着眉抽气，很费力地吸进一口气，又很快随着哮鸣音呼出。温然让他坐起来些，扶靠在自己身上。给他一下下按摩胸口。许珩还是胸闷得厉害，脸色惨白。
“用…力…嗬…咳咳…”
他肺里或许还是有些炎症，咳得太烈，每呼吸一下，气管都像刀割一样疼。可偏又是缺氧的状态，胸闷气短，不得不一下下地急促喘息。温然看出他的状况，给他轻轻顺了顺气管和肺腑。
“珩哥哥，喝点水会好些吗？”
许珩眼睫颤抖几下，睁开来望着她。极微弱地点点头，旋即又低下脸去喘咳。
温然很是欣喜于他肯示出一点自己的需求与怯弱，亲亲他的脸颊，接了水扶他小心饮进一点。
许珩这次发作倒比以往自己撑着恢复得快很多，一个多小时后，他便精疲力竭，昏昏睡去了。温然贴在他背上，听他浅淡的哮鸣音，也睡得香甜。

62
温然醒的时候，许珩正在桌前办公。她奶乎乎地蹭到他面前，趴在桌上瞧他。许珩低着眉，金丝镜框架在鼻梁上，他又是
轮廓深邃的样子，皮肤冷白，很有几分英国绅士的气质。
“早饭放在客厅，还热着。”
许珩指了指客厅，头没抬。没过一会儿，温然又叼着吐司凑过来，讨他一个早安吻。许珩无奈，侧过脸来，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
“在写什么，神神秘秘的。”
温然作势要去拿桌上的纸，许珩把她抱起来，放在一边的沙发上。
“机密文件。”
温然也不去追究，笑嘻嘻窝进他怀里，拨弄他的睫毛。许珩冷着脸却任由她闹，耳根通红。温然贴在他身前，揉揉胸口，自言自语道。
“呼吸好些了吗，我总担心你休息不够。”
许珩嗯了一声，又道。
“下下周蔺老师家的小姑娘一岁生日宴，一起去吗。”
温然揪着他的头发玩，眼睛也不眨地就答应了。
“好啊，嗯…那我穿什么衣服好？”
温然从他怀里钻出来，把自己的衣服一一拿过来给他看。许珩扶着额看她转来转去试衣服，觉得有意思得很，任由小姑娘把他的客厅造得乱七八糟。
“许！珩！听没听我说话！到底穿哪件？”
温然气鼓鼓地抱着几条裙子坐到沙发上，许珩走过去，把衣服替她一件件收拾起来，叠放在一边，坐到她身侧，轻轻给她束发。温然这才发现他手腕上套了个她的皮筋。
“选不出来就算了，这周末去看看新的，嗯？”
“也行，你陪我同去。”温然倒进他怀里，许珩低着头看她，笑了一下。
“恭敬不如从命。”

63
周五下了一夜的秋雨，周六早上起来，空气都还是潮乎乎的。
她从自己房间走出来，洗漱完毕，早餐许珩早已给她备好了，人却不在楼下的客厅里。
温然想起阴雨天许珩身体常常不好受，就担忧地走上楼去查看。许珩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一阵阵咳声，她赶紧推门进去。
许珩右手撑着桌子，背对着她，肩背耸动着咳喘。温然给他拍拍背。哮鸣音有些明显。
“珩哥哥？咳这么厉害，没事吗？”
许珩深深吸了一口沙丁胺醇，缓了一会儿，才回头道。
“没事，气压太低，咳咳，呼吸费劲了些。”
他顺手拿了围巾，随着她一道出去。
“吃点早饭，我去把车开出来。”
温然怕他不舒服，揪揪他的衣角。
“坐公交车吧，那儿停车挺难找位置。”
许珩倒也没多想，点点头应了，坐在桌前，等她的时间里拿了笔给学生改论文。温然看他今天用了右手写字，惯用的左手一直放在桌下。
“怎么换了右手字？你不是左撇子吗。”
“旧伤复发了，写字…咳咳…容易写坏。”他把左手抬上来，果然那白皙的手腕上红肿着，伤药味很重。温然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的伤处。
“很疼吗？”许珩把手收回去，摇了摇头。
两人收拾好了就离家。温然兴致极高，伞也忘了带，出了大门才想起来。许珩于是把她搂进怀里，共撑一把伞，还不忘责她一句。
“糊里糊涂。”
温然扁扁嘴。

64
还未入深秋，平时温然只穿了件绒外套就觉足够。今天下了雨，风从车窗外头灌进来，她冷得直往许珩这边缩。许珩因为身体的缘故，早已穿了毛衣，外面一件毛呢风衣，恰好把温然兜进怀里。
“啊，暖和。”温然舒服地眯眯眼睛。
前头的女人喷了浓重的香水，许珩闻着难受，很快就觉得胸闷憋气。他渐渐有些喘不动气，开了点窗。温然缩过来，他就伸手把那窗户关严了，闷咳了几声，自己捂着胸口不断深呼吸顺气。
温然抬起头来，看他唇色有些发青。
“胸闷么？你脸色不太好。”
许珩不想坏了她的兴致，摇了摇头。
“没事，过一会儿就好。”
他揉了揉心口，闭着眼想缓过这阵呼吸困难。温然给他顺了顺背，他便顺从地躬下身子，头埋在两臂间，费劲地喘。
到了站，温然忽然就感觉许珩靠到她身上的重量，他哑着嗓子在她耳边说。
“晕…咳咳…让我缓一缓…”
她扶着他到路边坐下，看着许珩摁着胸口气咳，脸色惨白，眉深深蹙着，眼神都有点失焦。温然知道他是低血压犯了，晕得没力气，忙把药递过去。
许珩吃了药，缓过来一点，却还是胸闷，便向温然又要了哮喘的药。温然看他费劲地吸进去，然后合上眼睛调息了许久，才缓过神来，歉意地对她笑了一下。
温然心里心疼又难过，抱住许珩，却又明媚地笑起来。
“这有什么啦。”
她牵着许珩的手，刻意走得缓慢了一点，佯装打量橱柜里的衣服。许珩的手还是冰凉，把她牵得很紧。

65
趁着温然在里头试衣服的间隙，许珩又吸了一遍药，他坐在试衣间门口，看了看自己指尖的青紫，小声咳着，给自己用了些力气捶揉胸口，喘气喘得很费劲。他昨夜坐在床头，喘了一宿，一躺下就闷得上不来气。今天又是阴雨缠绵，呼吸一直有些困难，连带着心脏也跳得虚浮无力，一阵阵地绞痛起来。
“珩哥哥，手机帮我拿一下。”
许珩把她的手机从外面递给她。
过了一会儿，温然穿着新裙子出来了，看上去很有几分欣喜，小鹿似地蹦了几步，在许珩面前转了个圈，裙幅掀起一朵娇艳的花来。
“就这条了，怎么样？”
许珩点点头，忍着不适站起身来，拿着裙子去结了帐。
走出店门，温然挽过他的臂弯，突然凑近。许珩懵了一下，低着头看她。
“嗯？”
试衣时她就看见许珩指尖的紫绀，料定他今天必然是不舒服的。现下仔细一听，他胸肺间果然仍有哮鸣，随着呼吸急促而尖细地响着。温然抬头与他对视，眉儿蹙了蹙。
“你这人，一直不舒服怎么不说？”
她拍拍他的背，马尾辫一甩。
“行了，任务完成，咱回家。”
温然拉着许珩就往外走，下意识走得急了。许珩做错了事似的跟在后头，也不敢说话，呛了冷风，捂着嘴咳嗽。
“公交车站在对面…咳咳…”
温然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把他的围巾裹紧了些，轻轻揉按他的胸口，也不看他。
“我刚才试衣服的时候顺便叫了车，你坐公交车气管受不了。”
许珩原也是不善言语的人，坐在温然身边盯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胸口，轻轻咳嗽着。
温然听他喘得一声比一声艰难，知道他此时胸闷得难受，忍不住给他拍了拍背。
“带药没有？”
“用过了，咳咳…我…咳咳…嗬…”
许珩咳得弯下腰去，哮鸣音呼啦呼啦地响，胸口像是压了块重石，他有些呼吸困难，话说到一半，不得不摁着胸口喘起来。
“用了药也没缓解么，慢慢呼吸。”
温然给他的围巾稍稍松了松，把他的手拉过来，包进自己的手心里。许珩手大，她就一点点地按揉，摸他微微发紫的指甲。

66
到了家门口，温然踮着脚，要给许珩取下围巾。许珩身量高，便乖乖地矮下身子任由她动作。温然拿着围巾，揽住许珩，坐到他腿上，眼睛盛了点泪光，看了看许珩，也不说话，就把脑袋埋进他怀里。
“怎么了？然然？”
许珩把她接过来抱着，哄小孩似地揉揉她的头发。
许珩呼吸急促，哮鸣音在此时被温然听得明明白白。许珩常年累月地病，她真怕他默默无声地坚强着，最后像电视剧里那样突然离开。她心里难过又心焦，使小孩子性，把他揽得更紧了，靠在他肩膀上，抽抽噎噎的。
“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撑着啊？许珩，你知不知道我多害怕…”
许珩被她抱得越发胸闷难受，咳了几声，把她的脸捧着，用袖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泪。他说话间都有点喘，断断续续，说几个词就得顺着胸口调整呼吸。
“咳，抱歉…我不是，…不是有意为之…”
许珩很认真地看着她，手指摩挲着她的脸庞。
“你知道，环境，是很影响人的。咳咳…从小到大，我都是这样，忍过来的。”
许珩低垂着眼睛，睫毛盖住他的眼神。温然看着他不断起伏的肩背，等他继续说。
“高中，老师都…太看重我的病。哮喘，哪怕小发作，都掀得…咳咳…满城风雨。”
许珩摇摇头，蹙着眉揉了揉心口，又道。
“这样不好。一来，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对待我。二来，我再也不能，咳咳咳…”
他急促地咳嗽起来，缓了一缓，抬起头和温然对视。温然看见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他喘息的声音越来越沉。
“我再也不能，像普通人一样，活在普世的…阳光底下。”
许珩实在胸闷得厉害，低着头使劲儿地呼吸，用手捶了两下胸口，透过一口气来。再抬眼的时候，不知是因为身体太难受，还是心绪涌动，他眼里也有清光闪动。
“不加忍耐，与装饰，我就永远，是活在病痛背后的人。”
此话终了，许珩终于猛烈地呛咳起来，搭在温然身上的手臂垂下，扶着自己的额头，也不拿药，只是张着嘴，拼命地呼吸，却无济于事。
温然看他指甲上又是缺氧的绀青，气喘得越来越困难，整个人委顿着，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呼吸上。
她把制氧机搬过来，把氧气面罩扣在许珩脸上，加了气雾剂进去，一边给他按摩胸口顺气，一边叫许珩的名字。

莫名其妙被删掉了，唉真的现在贴吧删帖删的我很烦欸。

67
许珩缓了很久，才终于能戴着氧气面罩喘进气来。温然把他扶到客厅的沙发上坐着，起身去倒水，却被他死死地抓住了手。许珩的手冰凉发颤，手腕上的伤红肿着。
温然回过头，愣在原地。
许珩虽低着头，右手扶着氧气面罩吸氧，但还是能很明显地看见，眼泪从面罩的外缘滑下去，他睫毛上挂了泪，一眨眼，就断了线似地落下来。
温然的记忆里，除非病中昏迷，他是从来不会落泪的。她蹲下来，给他扶着氧气面罩，颤着声。
“许珩…？”
哭是很耗神的，尤其对于哮喘病人。温然看见许珩低着头哽咽，不多时就呛咳起来，摁着氧气面罩拼命地喘，脸都被憋得发红，手却还是不肯放开。
“珩哥哥…？”
温然想给他擦一擦眼泪，许珩轻轻地避开了，手也松懈下来，放到自己胸口上，费力地敲打，胸闷窒息实在太难受，他只想呼吸顺畅一些。
“好啦，好啦。”
温然把他捶胸的手拉下去，坐到他身边，一点点揉开他腕骨上的淤伤，然后把许珩拥进怀里，顺着呼吸推背按摩，让他呼吸不那么困难。
许珩只是无声泪流，安静地靠在她的肩头。
“珩哥哥，在我眼里，你一直站在病痛之前。”
她抚着许珩的头发，在他咳嗽时给他顺顺胸背。
“尚在病中，你也能对我温温和和地笑。知不知道，这就是你的力量，从来不输任何人的力量。”
温然抱着怀里的人，自己也眼泪盈眶。
“记住了，你不用是病人，不用是许教授，”
她亲昵地吻在许珩的后颈上。
“你站在苦难面前，是玉一样温润坚定的许珩。”
许珩默然，只是在她肩头，终于恸哭如垂髫。

68
良久，温然看着怀里昏睡的许珩，小心地把他颊边的眼泪拭去，揉着他的心口，给他调好氧气的浓度。
许珩很久没有睡得这样安心了，没有如影随形的胸闷憋气，没有心脏绞痛，也没有噩梦，连梦也没有，只昏昏然地卧在爱人怀里，作一个未曾谋世的孩子。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许珩醒来时，温然也睡在他身边，脸红彤彤的，头发黏着点咸湿的泪水。
温然是被脸上的热毛巾敷醒的，许珩在捧着她的脸，给她擦汗。温然皱皱鼻子，闻到面包和果酱的味道。
“饿了。”
许珩把毛巾放在一边，指了指桌上，又是温然熟悉的那副冷清又别扭的样子。
“自己去吃。”
温然立刻开始撒娇，赖在沙发上不动了。
“不行，得教授喂我才能起来。”
许珩把她抱坐在沙发上，直接开始收拾被褥和枕头，不让她赖着。
“欸不行不行不行！”
温然扒住他的手，本来他早晨就低血压犯晕，一拽直接给拽到她身上了，温然面红耳赤，大眼睛眨巴眨巴，一脸无辜地看着许珩。许珩反手把她压在身下，在温然耳边轻轻笑了一声，唇瓣贴了贴她的耳垂。
“真会胡闹啊，小姑娘。”
最后许先生还是很听话地把早饭投喂给了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