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入局（4）
“他是用冷疏雪的钱，再去飞//叶///子。”
叶风的声音不大，而一字一字，俱如利石，砸在宁明叶心上，割得他血流不止。他甚至来不及藏起眉眼间的震惊，掩饰眸中的恐惧。
是的，恐惧。
他并不畏惧叶风抑或张旻佳，却生怕冷疏雪不知情，更怕，她根本就知情。
叶风见状愈发得意，冷笑道：
“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冷疏雪，宁总就自己掂量罢。璎谛仁至义尽，已经拿出了十二分的诚意，希望绮纪也能……知恩图报。”
宁明叶阖眼叹了一声，抬手压在隐隐作痛的上腹，一字一顿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
“宁总大可以不信，”叶风笑意更甚，“就怕到时候张旻佳身败名裂，冷疏雪会受到波及啊……”
又是彻夜笙歌。
出走璎谛之后，张旻佳满心对梦想的憧憬，尽数化为了泡影。他也曾以为最坏不过是回到原先的酒吧驻唱，每天一百五的工资过活。然而事不遂人愿，墙倒众人推，早年间相熟的几间酒吧无一例外托辞拒绝，末了只得寻了一处新开的场子，降低价格，勉强谋生。
冷疏雪的奔走为他挣来了一点渺茫的希望，但在同璎谛签约之前，他还必须要留在这片狭小拥挤、嘈杂且纷扬着烟酒味道的空间里，唱着那些无//病//呻//吟的陈词滥调。
今晚的客人尤其少，大约是天冷的缘故，人们都懒懒不愿动，像这座几近冬眠的城市一样，麻木、压抑、沉默寡言。
他提着吉他站在台上，环顾四周的来客——
多是三两年轻人结伴而来，在荒芜和寂寞里，寻一份刺激。自然，个中也不乏失去希望，独自赴这里买醉的可怜人。张旻佳早已见怪不怪，在这儿，不论发生什么都不算稀奇：
他见过打翻整个吧台的，也见过扯着调酒师的领子大打出手的，更有甚者，砸了他的吉他与话筒架，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挣一份生活不易。
不是所有人都像冷疏雪那样生来就有最大的底气做自己，所以他爱上冷疏雪，有利用，有羡慕，更多，则是妒忌。以至于，他妒忌来到这里的所有人，那些花着大价钱逃避现实的人，歆享着他的卑躬屈膝、梦想贬值，再自以为低迷可怜，倾诉着那些于他看来根本无关痛痒的所谓“失意”。
而当他的视线落在一处角落里的卡座，这样的妒忌，竟刹那间烟消云散。
在那个卡座的年轻人穿着昂贵的外套，衣冠楚楚，但衣领中隐约露出的，居然是病号服的一角，皱皱巴巴的苍白，如他的脸色，却同他的装扮格格不入。桌上未曾摆酒，取而代之是一杯白水，但半晌没见他喝过。他半瑟缩着身子，一手掩在上腹，似乎还在微微发着抖，看起来狼狈且苦涩。
这个人，看起来比他更难捱。
“旻佳，卡座客人找你。”
一曲唱罢，服务生特意上台来通知，说着，还朝着那个年轻人所在的卡座瞥了一眼。张旻佳当即会意，是对方给了大价钱，要叫他过去。
“好，我知道了。”他应了一声，随手搁下吉他绕下舞台，径直朝着那处卡座走去。
那的确是个比他更艰难的年轻人，以至于面对他的到来，连头都不扬，只勉强抬手指了指对面的卡座，并因此而露出了腕间的绷带。
“你找我有什么事。”
张旻佳落了座，语气不甚友好。所幸对方亦不与他计较，仅握住了眼前的玻璃杯，沉声道：
“离开冷疏雪。”
张旻佳闻言一怔，旋即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眉梢一挑：
“怎么，你是冷家的说客？”
那人没有否认，也未曾愤怒，反而稍抬了抬眼皮，睨了他一眼，一字不差重复道：
“离开冷疏雪。”
张旻佳点点头，作势两手撑在椅背上，饶有兴味道：
“好，那说说你的条件吧。”
“你要多少钱，我可以给你。”

张旻佳点点头，作势两手撑在椅背上，饶有兴味道：
“好，那说说你的条件吧。”
“你要多少钱，我可以给你。”
“钱？”张旻佳忍不住嗤笑一声，反问道，“冷疏雪不仅能给我钱，还能给我名和利，我为什么要拿你的钱？”
宁明叶默了须臾，继而拿出手机，慢慢推到他面前。屏幕之上赫然一份尿/检报告，是天音刚刚拍发过来的。当年璎谛为强压下这件事，不惜曝光了张旻佳与阿冰的恋情，但天音的调查仍无孔不入地侵入到每一个细节里，不放过任何的负面新闻。
宁明叶也是在叶风说完那一席话不多时，收到了徐景麒发到邮箱里的、关于张旻佳的全部资料。其中，就包括这份尿检报告。
张旻佳一眼见到那份报告立时慌了神，狠狠将手机被扣摔在桌上，强压着怒意，欲盖弥彰道：
“你就不怕我把你威胁我的事，全都告诉冷疏雪吗！”
“你大可以去说，”宁明叶终于正视着他，目光如刃，仿佛一眼既能将人看穿，“试试雪儿究竟信任你，还是相信证据。”
雪儿？
这称呼，对于一个冷秦川派来的说客而言，似乎太过于亲昵了。
张旻佳印象中除了自己，就仅有冷秦川、罗芙以及冷疏雪那一票多年好友会如此唤她。这个人，究竟是以什么身份来见他？
他不由得再一次将对方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这一回，抛去年少有为的气宇和为疾痛所困的艰涩以外，更多了些许不容置喙的狠戾，与阴谋诡算的精明——看起来的确不像是听话办事的小喽啰。毕竟他甚至不敢与之对视，没由来就生出许多的胆怯恐惧。上一个令他有这种感觉的人，叫作叶风。
“你到底是什么人。”
张旻佳终于发问，宁明叶不答话，反而比直言不讳更加讽刺。
来时只字不提秦川集团抑或冷家的名望声誉，而是直截了当要他离开冷疏雪；而后一口一个“雪儿”，他绝不止冷家的说客那么简单。
假若是秦川集团的人还好，假若……是冷疏雪身边的人，那么凭着这份报告，这一次他求助于冷疏雪的计划必将满盘皆输。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来阻挡他的梦想，死灰复燃！
“好，那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只给你一句忠告。”张旻佳说着，将手机放回了宁明叶跟前，“当初这份检查报告，是冷秦川陷害我的，为的就是让我离开雪儿。是冷家毁了我的一切。如今就算我再穷再难，也都不敢再攀附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了。我奉劝你，不要和她走得太近，小心落得和我一样下场！”
言罢，他自顾折返舞台，宁明叶却坐在原处，久久不曾离去。
大约是一时没有力气起身，大约，是被张旻佳的话所震惊，当下回不过神。他几乎无可避免地记起冷秦川在病房内的所言所语，那么急迫地、毫不掩饰地邀请他去到秦川集团工作，那架势就如同用冷疏雪的爱情和幸福，来为秦川集团换一个新雇员。
这全因为他是宁明叶。
假设是张旻佳，这位冷董事长，倒也未必不会做出诸如栽赃陷害的事，来逼迫其远离冷疏雪。
宁明叶不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为他所见过的父亲，生命里唯一的父亲，就是这般一个冷血薄情、唯利是图的小人。他当然会这样去猜测揣度，用他人生里，关于父亲这个角色所有的记忆，去推理，印证……

雪儿？
这称呼，对于一个冷秦川派来的说客而言，似乎太过于亲昵了。
张旻佳印象中除了自己，就仅有冷秦川、罗芙以及冷疏雪那一票多年好友会如此唤她。这个人，究竟是以什么身份来见他？
他不由得再一次将对方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这一回，抛去年少有为的气宇和为疾痛所困的艰涩以外，更多了些许不容置喙的狠戾，与阴谋诡算的精明——看起来的确不像是听话办事的小喽啰。毕竟他甚至不敢与之对视，没由来就生出许多的胆怯恐惧。上一个令他有这种感觉的人，叫作叶风。
“你到底是什么人。”
张旻佳终于发问，宁明叶不答话，反而比直言不讳更加讽刺。
来时只字不提秦川集团抑或冷家的名望声誉，而是直截了当要他离开冷疏雪；而后一口一个“雪儿”，他绝不止冷家的说客那么简单。
假若是秦川集团的人还好，假若……是冷疏雪身边的人，那么凭着这份报告，这一次他求助于冷疏雪的计划必将满盘皆输。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来阻挡他的梦想，死灰复燃！
“好，那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只给你一句忠告。”张旻佳说着，将手机放回了宁明叶跟前，“当初这份检查报告，是冷秦川陷害我的，为的就是让我离开雪儿。是冷家毁了我的一切。如今就算我再穷再难，也都不敢再攀附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了。我奉劝你，不要和她走得太近，小心落得和我一样下场！”
言罢，他自顾折返舞台，宁明叶却坐在原处，久久不曾离去。
大约是一时没有力气起身，大约，是被张旻佳的话所震惊，当下回不过神。他几乎无可避免地记起冷秦川在病房内的所言所语，那么急迫地、毫不掩饰地邀请他去到秦川集团工作，那架势就如同用冷疏雪的爱情和幸福，来为秦川集团换一个新雇员。
这全因为他是宁明叶。
假设是张旻佳，这位冷董事长，倒也未必不会做出诸如栽赃陷害的事，来逼迫其远离冷疏雪。
宁明叶不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为他所见过的父亲，生命里唯一的父亲，就是这般一个冷血薄情、唯利是图的小人。他当然会这样去猜测揣度，用他人生里，关于父亲这个角色所有的记忆，去推理，印证……

假设是张旻佳，这位冷董事长，倒也未必不会做出诸如栽赃陷害的事，来逼迫其远离冷疏雪。
宁明叶不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为他所见过的父亲，生命里唯一的父亲，就是这般一个冷血薄情、唯利是图的小人。他当然会这样去猜测揣度，用他人生里，关于父亲这个角色所有的记忆，去推理，印证……
正想得出神，桌上的手机陡然亮起，一通电话呼入，署名冷疏雪。
“你又跑去哪里了？给我定位，我马上去接你！”他下意识接起来贴在耳畔，一道焦急的声音传来，倒令他生出几分愧疚。
“处理一点公事，”宁明叶尽量放缓了语气，勉强调整了一个不牵扯腹部伤口的姿势，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我马上回去，你在病房等我就好。”
“可是你身体还都没好，怎么自己开车啊？！听话，给我发定位一会儿就到了。还有千万不要碰到手术刀口了，也先不要吃东西听到没有……”
“雪儿，”宁明叶理应听她说完，然而喋喋不休委实看不到尽头，终究还是出言打断，佯作轻松笑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有司机送我，没事的。”
冷疏雪语塞片刻，旋即也笑笑掩饰尴尬，不甘心似的叮嘱道：
“那……那你自己当心。”
“好。”
挂下电话，先前诸多猜忌怀疑竟亦能随之放下。不论冷秦川会不会利用他，至少冷疏雪待他的真心不假，这便足矣。
左右，他身在哪里都一样被利用，被宁衡利用拯救绮纪，被曲怀萍利用给同母异父的弟弟换肝，被宁晴岚利用，在宁家站稳地位……与其被利用又被冷眼相待，还不如歆享着冷疏雪的偏爱，心甘情愿被算计。
或许宁明叶自己都从未意识到，最了解他的人，不是冷疏雪，而是被他思念多年、怨恨多年的曲怀萍。
在曲怀萍眼里，一个自小到大没有被关心过、连爱为何物皆不知的孩子，一定不难哄。事实如此，他竭尽全力想要取悦冷疏雪，更生怕她离开，她冷漠，她不屑一顾，她的眼睛，看向别处……
但就在他支撑着桌子终于站起身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踏入酒吧的大门，与同行几人说说笑笑，一并开了卡落座。宁明叶瞥了一眼，原不打算惊动，可接下来的一幕，要他不得不多留一会儿了。
那是宁晴岚，依稀淡淡几笔妆容，勾勒一张素净温雅面庞，楚楚可怜模样，煞是惹人疼惜。她反常地穿着一件不过膝的裙子，包裹着纤瘦单薄的身材。当一众男孩子涌上前去的时候，她还故意撩拨了一下头发，斟了一杯酒，端给其中一个。
后者接过酒一饮而尽，揽过她的肩膀蛮横吻在她唇上，四下欢呼声叠起，颇为刺耳。
宁明叶忍无可忍冲上前一把将那人推开，扯过宁晴岚护在身后，却因此牵扯得上腹生疼，压在腹部的手掌心已覆上了一层温热潮湿，该是伤口崩裂，血打透了衣裳。
“你是……宁总？”那被他推到一旁的人眯起眼睛盯着他端详了半晌，摇摇头戏谑道，“怎么，你妹妹心甘情愿讨好我，不行吗？”

噫

第三十七章 兄妹
“你是……宁总？”傅南洲执起方才宁晴岚递上的酒杯玩味一笑，侧目睨了一眼前来扫兴的人，“怎么，你妹妹心甘情愿讨好我，不行吗？”
他是认识宁明叶的。
蓝海市不大，几家企业的继承人之间多多少少互相有耳闻。他虽鲜少过问生意场上的事，但当年这位宁总风头正盛，令绮纪起死回生，就是踩着他傅氏集团上的位。尽管如今傅氏集团已完成行业转型，但这个仇，他依然铭心刻骨地记着，一秒都不能忘。
报应不爽，宁衡的女儿居然为了钱，心甘情愿向他卑躬屈膝，了慰他心头之恨。更难得的是，恰好让宁明叶目睹了这一切——
凭着本事让傅氏集团一夜倾塌又如何？自己的妹妹，还不是要看他傅南洲的脸色，搔首弄姿，博他的欢心。
“傅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了。”宁明叶说得极轻，以至于除了宁晴岚和傅南洲，四下众人皆未能听清楚。他笑容不改，只稍稍弯了腰，手臂虚横在上腹处遮掩着衣服上的血迹，看起来真同常人并无二致。唯有脸色在灯光映衬下显得格外苍白，连带两片唇瓣都惨淡如纸，不见丁点儿血色。
傅南洲目光一凛，倏然将手中的玻璃杯砸在桌上，直震得台上的张旻佳都不得不停下了演唱，抱着吉他望向他们。
“宁明叶，”傅南洲咬紧了牙，一字一顿挤出一句话来，“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吗！”
宁明叶不知怎地，这一回竟颔首换了许久才应道：
“傅总若真有这本事，早该在几年前绮纪击溃傅氏之时用来对付我。或许傅氏，就不会输得那么惨。”
他的语气依然格外平静，仿佛在诉说着毫不相干一个故事。事实上这一段过往于他而言，也的确再平常不过了。
为了重振绮纪，他曾不惜一切代价，无意之中将业内傅氏集团的利益和资源据为己有，导致本就岌岌可危、苟延残喘的傅氏濒临破产。傅南洲记恨他，天经地义。
但那到底是他们之间的事，是生意场上的恩怨，不该牵涉无辜的人。
傅南洲闻言，终于缓缓站起身，视线绕过他，直勾勾地看向了他身后的宁晴岚：
“宁小姐，”他似笑非笑，眉眼之间怒意昭然若揭，“我原以为我们之间会是一场交易，没想到你做生意的信誉这么差，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再合作了。”
他故意将“交易”二字咬得极重，直要周遭同行伙伴皆相识窃笑，议论纷纷。任谁都清楚，宁晴岚这一趟就是为了钱，眼下非要立这么大一座牌坊，给谁看呢？
“傅总小心说话，”宁明叶说着，还如小时候一般，下意识握紧了宁晴岚的手，“我猜你也不想让傅氏的第二次浩劫，来得太快。”

“傅总小心说话，”宁明叶说着，还如小时候一般，下意识握紧了宁晴岚的手，“我猜你也不想让傅氏的第二次浩劫，来得太快。”
他没有再留给对方反驳的机会，是怕自己支持不住，会在傅南洲面前原形毕露。上腹处的痛意愈演愈烈，牵扯着胸口腰间都泛起阵阵刺痛，此时若再不走，唯恐都难以走出这间酒吧了。
拉着宁晴岚一路绕到门外，终究挨不过，抬手撑住酒吧外斑驳的墙壁，俯下身缓过一口气。
“啊……”
他张手按在腹部，阖眼闷哼一声，任凭血液漫过指缝，遍布满手赤色。
只可惜此时的宁晴岚全看不见他缘着鼻梁下颌滑落的冷汗，更无心去听他极压抑却格外焦灼的喘息，反而盘算了一整套的说辞，要一字不落的、将刚才的事“解释”清楚。
于是她吸吸鼻子，蹙着眉扯了扯宁明叶的衣角，哽咽问道：
“明叶哥，你为什么要帮我？”
宁明叶强打精神转过身，让自己倚在墙壁上，不至于就此滑倒。然而当下说话于他而言尽是奢望，大量失血令体温骤降，要他在寒风中瑟缩着，也难以控制地发着抖。意识随着血液流逝而渐渐不清晰，耳畔声音忽远忽近，几乎是过了许久，才能分辨对方言语。
“那你呢……”他不自觉俯身更低，让那道刀口不再火燎般撕扯着生疼，“你来和傅南洲……做什么交易？”
宁晴岚好似被戳穿了委屈，顿时泣不成声，一面慌乱可怜地擦着眼泪，一面抽噎道：
“是，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为了钱来陪他喝酒，你满意了？！”
她分明在自责，听来却更像是控诉、怨怼，真仿佛这一切是旁人胁迫她去做，与她毫无干系。
这一句，宁明叶倒是听得真真切切。所以才更讶异，更震惊。
“岚岚，”他强自抬起头看向宁晴岚，“你缺钱吗？”
宁晴岚不惧他的审视，委屈更甚，哭红了眼睛：
“是，爸爸妈妈还有小坤，他们很照顾我。可是明叶哥，我看到那位冷小姐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我也想成为她那样的人，但家里不会给我那样的生活的。我只能，靠我自己！”
“冷疏雪？”
“是，”宁晴岚不曾否认，索性止住了哭泣，凝眸逼视着宁明叶，“是因为明叶哥你，我想要变成冷疏雪那样的人。”
宁明叶只觉得可笑，摇摇头艰涩道：
“岚岚，你没有必要变成冷疏雪……”
“那你敢说你没对冷疏雪动心吗？”宁晴岚刻意背过身佯作痛苦崩溃，沙哑着嗓音一力埋怨，“‘星芒’的竞标，你凭什么要替她解围？你胃出血抢救的时候，她怎么就刚刚好在三院晕倒？这几天你去哪儿了，过得好不好，从不联系我……想都不用想，陪在你身边的人，一定是冷疏雪！”
这一连串的罪状悉数摆出来，倒是难为她了。
宁明叶苦笑一声，叹道：
“是，我是和冷疏雪在交往，这与你有关吗。”
“可是我喜欢明叶哥！”宁晴岚蓦地转过身，动情道，“倘若你今天不现身来帮我，我也以为，你的事真的与我无关了。但你心里有我，你不忍心看我被欺负。明叶哥，如果冷疏雪不出现，你也还是喜欢我的，不是吗？”
“岚岚，你是我妹妹……”
“这么多年你几时当我是妹妹了？！”宁晴岚歇斯底里打断了他的话，“你对我的保护、疼惜，绝对不止兄妹那么简单。明叶哥，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肯回到我身边，哪怕是与傅南洲做交易，变成冷疏雪那样的人也在所不惜。”
多动听的一席话。
宁明叶都不得不为之震撼。
但这一番告白来得太迟了，已经在她利用那枚钻戒之后，在冷疏雪走进他心里之后。他清楚苦肉计与自以为深情的倾诉是宁晴岚的惯用伎俩，曾经在他这里屡试不爽，如今，再不奏效了。

但这一番告白来得太迟了，已经在她利用那枚钻戒之后，在冷疏雪走进他心里之后。他清楚苦肉计与自以为深情的倾诉是宁晴岚的惯用伎俩，曾经在他这里屡试不爽，如今，再不奏效了。
“岚岚，”他借着墙壁略直了直身子，郑重道，“从今往后，你我是兄妹，也只能是兄妹。”
称为兄妹，算作诀别。
同过往他深爱过的、呵护过的宁晴岚，彻底告别。
他曾滑稽地认为自己是宁晴岚在黑暗中的一束光，足以暖她的心。可后来才发觉，她所求远不止这一束光，她想要的，不过是他的保护，宁昭坤的偏袒，曲怀萍的接纳，以及，宁衡的欣赏。直至她长大，融入这个家，最初的保护，也不过是一份过期的合约，弃之如敝屣。
“明叶哥！”
宁晴岚仍在身后不知疲倦的喊着，挽留着，他亦能全然不顾。
有哪一颗心能刀枪不入呢？
他既已对对宁家彻底绝望，宁晴岚，也是宁家人。
浑浑噩噩回到车上，司机见他模样不由得吓了一跳，忙搀扶他上了车，一路疾驰返回安华医院。而他自己被痛不可支已不甚清醒，竟不知手机在分别时掉落在地，待他离开后，响个不停。
宁晴岚拭去了腮边泪痕，不疾不徐拾起那部手机，瞥见了地上的血迹与屏幕上跳动的三个字，心下已拿定了主意。
食指点下接听放到耳边，听筒里便传来一阵焦急的声音，在她听来则格外刺耳：
“宁明叶，你到底在哪里，我去接你好不好？”
是冷疏雪。
看来宁明叶未曾夸大其词，冷疏雪的确对其关怀有加，这通电话里的担忧焦急，是装不出来的。
“冷小姐，”宁晴岚刻意令自己听起来不那么得意，带着鼻音怯生生道，“对不起冷小姐，如果不是因为我，明叶哥他也不会……”
冷疏雪只觉一盆冰水从头浇到尾，她站在原地一动不能动，直到举着电话的手臂酸麻难耐，才回过神来。
“宁小姐？他……他是去见你的？”
她迟疑着、挣扎着，渴望一个否认的回答。但宁晴岚不会给她这样一份安慰。
“是，明叶哥他一定是知道了我的事，才会特意在这里等我的！可我真的不知道他受伤生病啊……冷小姐，对不起，是明叶哥他生怕我受欺负……”
后面的话，冷疏雪俱无心听了。
方才，宁明叶亲口告诉她，是去办公事。
原来这么重要的公事，事关宁晴岚。
“那……麻烦你送他回医院吧，”冷疏雪扬起头压抑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吞咽着满腹失意，继续道，“他才……才做完手术不久，身体还没有痊愈……”
“谢谢……”
结束通话之前，她还要向宁晴岚道谢，拼命说服自己，不论宁明叶为了谁、去了哪里，只要他没事就好。
可是凭什么。
她就望着眼前空空一张病床出神，末了，笑着哭出来：
“你为了她，命都不要了吗……”

宁晴岚句句如刀却句句皆如刺在棉花上，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亦不能令冷疏雪自乱阵脚。诚然，冷疏雪是个聪明的女人，尽管擅长胡闹为人刁蛮，但其心思城府，绝不容小觑。
无计可施。
“可是冷小姐，你答应过我不会夺人所爱的！”
她唯有歇斯底里对着冷疏雪的背影如是喊道。
冷疏雪头也不回，甚至不曾有半点愠怒，淡然道：
“宁小姐，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你和宁昭坤举止亲密，我一定会对宁明叶敬而远之。但是，”她言及此处一顿，强自吞下喉间哽咽，复道，“我该感谢你，把他推向我。”
“这一切都是误会！”
“那拥抱和亲吻也是误会吗？！”冷疏雪蓦地转过身质问她，眼神一寸一寸扫过她眼角的泪痕与发抖的双肩，继而最后一点怜悯都消失殆尽，一字一顿，说了下去：
“宁晴岚，我不介意你和宁明叶之间的关系如何，你也最好有自知之明，少用这些无聊的闲话来对付我。”
“冷小姐，我想你是误会我……”
“慢走，不送。”

“慢走，不送。”
冷疏雪下了最后通牒，宁晴岚不会不知趣。她留恋似的望了一眼抢救室的门，终究没再多言，悻悻而去。
冗长且寂静的一条走廊，回荡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一步一步走远，冷疏雪也终于能让自己静下心来，不去想那些纷扰聒噪。她满心都是宁明叶来时满身的血迹，那件染血的西装外套都还摆在长椅之上，赫然刺痛着她。偏偏宁晴岚不依不饶，非要在这个时候炫耀他们的曾经，令人作呕。
诚然，她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冷静。面对这样的挑衅，任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她并不例外。
只是她没有欺骗宁晴岚，关于他们之前究竟是青梅竹马或是兄妹亲情，乃至宁明叶是否对这位自幼一起长大的小妹存有旧情，她都全不在乎。
她的所思、所想、所求俱是宁明叶的平安无事，仅此而已。
抢救室的门打开，祝含颖亲自随床走出，她下意识要冲上前去，却被关孟捷一把拦下。医生总是理智的，关孟捷礼节性地握了握她的手腕，提醒道：
“失血过多，他现在还很虚弱，有什么话慢慢来。”
“好，”冷疏雪感激地看了对方一眼，“我知道。谢谢你，关医生。”
又是这间没有一丝温度的EICU病房，只不过这一次，冷疏雪不是在门外眺望，而是守在宁明叶的身边。
她探出手去，指尖将要触碰他脸颊时，竟又立时收回。那么苍白瘦削的一张脸，即便陷入昏迷，眉眼间都锁着化不开的疲惫与苦涩，她的手是冷的，怎么敢放任自己再去加深他的痛苦。
她希望他能尽快醒来，也怕他一旦醒来，就会认承适才是为了宁晴岚枉顾性命跑出医院。所以只好守在这里，等待他，和一个答案。
半晌，不经意搭在宁明叶右手的发梢翕动，床上的人似乎在逐渐转醒。冷疏雪本能想要唤他，然而忖度须臾，仍然作罢。
“雪儿……”宁明叶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音节，仿佛挨不过剧痛蹙了蹙眉睁开双眼，瞳孔聚焦了许久才觅到她的方向：
“雪儿……”
“是，是我！”冷疏雪用力握住他的手，敛去心中酸楚，硬生生扯出一抹笑意，道，“你没事就好。”
宁明叶不明所以，甩甩头迫使自己清醒过来，方才发觉这里并非那间私人病房，而是安华医院的EICU。
果然，本打算在路上小憩一会儿，不成想，还是没能撑到回来。
“抱歉，”他稍侧着头直视着对方，轻声道，“让你担心了。”
“没关系，”冷疏雪依然笑着摇摇头，“但是下次不许了。我不管……有多重要的人，多重要的事，你都不能用自己的生命和健康去冒险。”
“嗯。”宁明叶未曾多想就势应允，冷疏雪便放开了他的手，转而将宁晴岚送来的那部手机摆在了他枕边：
“是宁小姐送你回来的，我们都要谢谢她。”

“是宁小姐送你回来的，我们都要谢谢她。”
宁晴岚？
宁明叶虽昏迷多时，但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已然同宁晴岚分别，回到车上之后才失去了意识。何况宁晴岚根本对他生病入院的事情一无所知，怎么会是她？这部手机，又怎么会在冷疏雪的手中？
除非……
除非，宁晴岚通过这部手机联系了冷疏雪。
“宁晴岚和你说什么了。”
他问道。
冷疏雪并不意外，如实答道：
“她告诉我，你是为了她离开医院的。”
果然。
宁晴岚一贯擅长撒谎，颠倒是非，与挑拨离间。
这一次，依然没让他“失望”。
宁明叶支持着坐起来一些，用未拆绷带的右手牵过冷疏雪，正色道：
“雪儿，今天……我是去找张旻佳的，他可以为我作证。关于宁晴岚，只是恰好撞上了一些事而已。”
“旻……旻佳？”冷疏雪一时回不过神，“你急着找他做什么？”
“我是怕……”
“怕什么？”
宁明叶欲言又止，冷疏雪步步紧逼，他无奈之下只得抿抿唇踌躇少顷，认命般阖上双眼：
“我承认，我是怕他在利用你，所以请了人调查他。”
“可是张旻佳的事我已经和你解释过了！”冷疏雪觉得万般可笑，“那你调查的结果是什么？他把我当作提款机，利用我帮他还债？”
“雪儿，”宁明叶反问道，“两年前你们分开，真的只是因为阿冰的介入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冷疏雪听不懂他所指，更加不想再用一段往事大做文章。然而她远没想到，宁明叶是如此的斤斤计较，非要继续同她论辩下去。
“天音和璎谛都提供了张旻佳的///药///物///记录，这样的人，你还要帮他到什么时候？”
“什么……”冷疏雪猛然起身，难以置信望向他，“宁明叶，这种事不能开玩笑！”
“我也想要一个真相，”她突然的动作牵扯着腕间旧伤隐隐作痛，宁明叶却未曾松懈半分力气，“我手机里就有他的//药//物//检//测报告。雪儿，别再纵容他伤害你。”
“他不可能变成这样！”冷疏雪坚定反驳道，“我会去查清楚！”
宁明叶一怔，旋即别过头，不再答话。
原来张旻佳的自信并非毫无根据——
一切，竟是他自以为是，天真地认为冷疏雪之于张旻佳的旧情和信任，早已不堪一击。
他不由得庆幸自己隐瞒了张旻佳所描述的、关于冷秦川的所作所为，他根本连一个曾背叛过她的旧人都不如，又怎么敢指望，能动摇她对家人的信任……
良久，他才再度开口：
“雪儿，你还是很在乎他……”

“雪儿，你还是很在乎他……”
“我相信张旻佳，是因为我了解他。”冷疏雪说得坦诚且耐心，她自以为无愧于心，也就不须隐瞒。
宁明叶依然目不斜视盯着病房雪白的墙壁，定定道：
“宁晴岚联系你的时候，你也这样信任过我吗。”
冷疏雪哑然。
届时的她，对宁晴岚的话深信不疑，直至后来才隐约觉出不对劲。
但她不想欺骗对方，那只会令彼此之间的芥蒂更深。
“那个时候，我选择相信宁晴岚。”
宁明叶闻言苦笑一声，直笑得满目凄然，笑他自己为什么非要问出这句话，自取其辱。
冷疏雪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自顾说着：
“但是我并不介意你帮她，顾念着她，甚至爱着她。”
“但是我介意，”他道，“雪儿，我介意。”
“我说过了，张旻佳和我真的已经结束了……”
“那你就不要再和他有任何瓜葛！”宁明叶陡然提高了声音，红着眼睛向冷疏雪喊道，“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他身败名裂。”
冷疏雪迎上他的目光，看到的尽是威胁和狠戾，乖张与愤怒，几乎在顷刻间，令她如至冰窖——
他终于将本性暴//露//无遗，在商场之上不择手段的宁总，一直就不是一头温柔到任人宰割的绵羊。他的话绝非虚张声势，而他的眼睛，也第一次令她感到害怕：
“宁明叶，你怎么了？”

小叶子老双标////狗了
本文确实全员恶人包括小叶子自己（大叶子也是如此，我可能和叶子们有仇）
一个得不到爱，不懂得什么是爱的人，在被爱时候才会格外珍惜，甚至偏执到自私吧。
现实中希望大家都能有博大的胸襟，开阔的胸怀去接纳和感受爱。
小叶子毕竟是虚构的人物，他也会在探索中逐渐懂得如何拥有一份感情。

第三十九章 容器
“宁明叶，你怎么了？”
冷疏雪想要抽回手来，却被宁明叶握得更紧，他丝毫不顾已经弄疼了她，也根本忘记了自己腕间的伤，牵扯着痛意复苏。
“你放手！”
冷疏雪企图挣扎，却顾虑着他手腕脆弱的韧带不敢用力，直至僵持许久，宁明叶终于肯一点一点放松了力气，放开了她。
“张旻佳的检查报告我会传给你，”宁明叶再度垂下头，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与目光，仅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几分怅然，“要不要相信，你自己决定。”
“那……你好好休息，我晚点来看你。”
“不必了。”
就连冷疏雪的一番好意，也一并被他回绝。他们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来不及彼此温暖的两个灵魂，又一次剥离至各自的凛冽寒风里。
入冬了。
孤独的人最是可怜。
因为一个人的体温，是难以在酷寒之中温暖一间屋子的。人们习惯于在冬日里团聚取暖，用呼吸，互相给予温度。
情况稳定后转回那间太过宽敞的私人病房，宁明叶才恍然觉得冷。
毕竟EICU之中至少还有来往的医护，其余的患者相伴，而这里，空荡得如同一间墓//室。门一关，他就已经被埋葬了。
“医生都说没事了，你不用每天都过来。”
“这间病房太大，只有你一个人，未免凄凉。”
先前他奇怪为什么冷疏雪用了“凄凉”这个词，现下倒是真切感受得到了。
心头隐隐泛着苦涩，他一时道不清这究竟是何种滋味，该算作愧疚还是追悔莫及。他恨自己的咄咄逼人与言辞刻薄，但偏偏冷疏雪维护张旻佳的字字句句都犹在耳畔，如何能既往不咎。
末了，一声叹息化于满怀冰冷，今晚，她一定不会来。
枕边手机蓦地一震，他忙起身去察看，然而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有些眼熟，却不记得是在哪里见过了。
或许是工作上的事，他如是猜测，按下了接听：
“是明叶吗？”
对面不待他讲话抢先开了口，是名男子，声音几分熟悉。
“哪位。”
“明叶，我是陈昂。”
他心下一沉，却仍耐着性子问道：
“有事吗。”
“明叶，如果你时间方便，来一趟安华医院特需部吧。果子出事了，现在怀萍情绪很不好，她……很需要你的安慰和照顾。”
是需要我的肝吧。
宁明叶多想反驳，可当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终是把这句话兀自咽下，改口道：
“好，我马上到。”
陈果住在肝胆外科的特需病房，和东楼的距离横跨了一整个院区。迟疑再三，他还是换下了那一身狼狈的病员服，甚至刻意用了平日里的香水，使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从绮纪结束工作后赶来。
大约这样不会令濒临崩溃的曲怀萍更讲难过。
可她真的会难过吗。
宁明叶不敢亦不想要得到这个答案，权当她会，就能说服自己跑这一趟是值得的。
陈昂没有说谎。
陈果的情况不容乐观，曲怀萍极邋遢地披着一件男士夹克衫坐在病房门口，未曾化妆，脸上依稀可辨道道泪痕。见他来，也仿佛打不起精神来迎接，只抬了抬眼皮，疲然道：
“谢谢你能来。”

“谢谢你能来。”
宁明叶站在原处半晌，都思索不出此时此刻自己究竟该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最后唯有试探着伸出手，如同宽慰陌生人一般拍了拍对方肩膀，无言相对。
“进去看看果子吧，”陈昂提议道，“他回来之后，你们兄弟两人还没好好聊过呢。”
“宁明叶！”曲怀萍听道这一番话却不知何处来的气力，霍地站起身挡在长子面前，神色张皇，欲言又止。
这般反应，宁明叶已了然。
故而点点头，承诺道：
“放心，我不会为难一个病人。”
曲怀萍看看他，又看了看丈夫，这才将信将疑地让到一旁。而直至任他打开病房的门踏入其中，视线皆不曾从他身上移开，生怕他会在这个时候做出任何伤害陈果的事。
这是一位母亲的本能——她深爱着她的孩子，愿意拼尽一切，去守护她的孩子。
病床上的陈果，好似比初见时更瘦了些，脸颊都凹陷下去，泛着病///态的蜡黄。床边仪器监测着生命体征，伴随着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嘀嘀作响。
宁明叶无所适从，甚至只能尴尬地站在病床边，望着这个羸弱且陌生的少年一言不发。
“哥哥……”
陈果扬起唇角笑笑，轻唤了他一声，努力伸出手指，指了指一边的凳子，示意他落座。
“你……”
宁明叶机械地坐下，想要启齿说些什么，却也被这个小孩子先声夺人。
“哥哥，”陈果挪动身子，凑近了他，“我快要死了对不对？”
宁明叶眼神刹那躲闪，默了许久，才欲盖弥彰道：
“你安心养病，别想太多。”
“你不用骗我，”之于死亡，陈果倒显得比他坦然，笑道，“其实我不怕死。哥，我只想求你一件事。”
他说得无比真诚，一双清澈的眸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明亮，那是少年人的单纯与天真，让人无从拒绝。
“我的能力有限，但我会尽力。”宁明叶言罢，匆忙避开他的目光，生怕多看一眼就会连曲怀萍和陈昂所有无理的要求都悉数照单全收。
“我听爸爸说了，我的妈妈，也是你的妈妈。”陈果无意瞥向了病房外忧心忡忡的曲怀萍，眉眼间不自觉又生出一丝笑容，“我死后，想请你替我照顾她。”

就像今天的曲怀萍问都不问他是如何在短短十分钟内从远在三十公里以外的绮纪集团赶来，他忘记揭去的、贴在手背的胶布，在他的手搭上她肩膀，分明就在她眼前了，她都依然视而不见。
“你想告诉我什么？”宁明叶逼着自己也笑出来，权当是对曲怀萍和陈果的不屑，但看起来，更像是对自己的嘲笑，“你想说，她很爱你对吗。”
“是的，”陈果毕竟是个被保护得太好的孩子，不懂得大人的人情世故，于是也未曾听出他语间的些许愠怒，“妈妈说，我是她唯一的希望。”
唯一。
何其诚恳、坦荡的一声唯一。
“哥哥，我死了，你就是妈妈的指望了。”
“我不是。”
言至于此，宁明叶终于红了眼眶，他拼命压抑自己不让泪水淌落，对着仍不罢休的成果摇了摇头。
他比陈果清醒，也把曲怀萍看得更透彻。
他永远不会成为这位“好妈妈”的指望，因为他对于曲怀萍的全部意义，不过就是盛放一个健康肝脏的容器罢了。
“哥哥！”陈果在他即将走出病房时拼尽全力喊道，“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了！求你了，帮我照顾妈妈……”
“照顾她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宁明叶言罢深吸一口气，用力拉开门，逃也似的踏出这里。
寸步不离守在门口的曲怀萍见他出来，毫无预兆地跪倒在地，无助地扯住了他的裤管，失神道：
“明叶，明叶我求你了，救救果子……对不起你的是我，不是果子啊！我的果子他还那么年轻，我想让他活下去，明叶……”
声嘶力竭，连路人都不禁为之动容，宁明叶却不曾哪怕弯腰将她搀扶起来，就这样听着她苦苦哀求，“高高在上”地，无动于衷。
直等到曲怀萍宣泄够了情绪，缓缓放了手，他才不着痕迹绕开半步，低声道：
“你们选好做配型的时间之后……通知我。”
曲怀萍大喜过望，忙起身想要拥抱他，却也被他躲开。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他颔首致意，转身朝外走去。
“明叶！”曲怀萍紧追了几步，难掩语间欣喜，“我查过了，你和果子血型相同，配型一定会成功的！谢谢你！”
宁明叶脚步一滞，不多时置若罔闻，又继续前行。
大约，曲怀萍是正确的。
他所看到的陈果那么懂事，纵然在生命垂危之时，所思所想的皆是母亲的未来；而曲怀萍，那么深爱着陈果，不惜向他卑躬屈膝，只为救陈果的性命。
母慈子孝，人间天伦。
所以，与其把这副肝脏留在一个没有人在意的躯壳里，倒不如，让它去到一个被期待活下去的身体，更有意义。
他也自私地揣度着，如果自己真能救活陈果，曲怀萍是不是会感激，会多看他一眼？
也在他的病房外站一会儿，哪怕一小会儿；就算不能成行，至少为他签一次，手术知情同意书……

第四十章 容器（2）
从特需部到东楼这段路，漫长到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走了很久，久到衣服都被冷风吹透了，迎面撞得骨缝生疼。抵在上腹的手慢慢脱了力垂在身侧，任凭白衬衫上绽开一片刺眼的赤色，引来往行人侧目。
踏出特需部的时候，已然隐约透出丝丝鲜红，他也是不经意间发现的，甚至都来不及把它藏好。这些星星点点的血迹，该在届时曲怀萍跪地乞求时就存在了。
他原以为曾经宁衡和曲怀萍的漠视是因为他自来都掩饰得太好，可这一次，分明没有掩饰啊！
但他们就是看不见，谁都看不见。
终于，那座如坟茔一般寂静的建筑近在眼前，他却再难以迈出哪怕一步。
是天气太冷，血液都冻僵了。
索性裹紧西装外套捡了一处长凳落座，俯身蜷缩着，双臂抱住自己来群暖。他恍惚间忆起陈果所在的那间特需病房，虽没有东楼的私人病房宽敞明亮，但格外温暖，像六月的盛夏，一丁点儿的寒意都没有。
床边的小案上摆着一摞成套的漫画书，一大捧不知名的花，以及一只精致的罐子，被叠好的纸星、纸鹤填满。还有……
还有一张一家三口的合照，陈果被曲怀萍拥抱着，倚在陈昂肩头。
泪水漫过眼角，他第一次那么那么想要的一件东西，就是一张照片。哪怕宁衡和曲怀萍都如同从前那般冷着脸，哪怕面露厌恶都好！至少那样也证明，他曾有一个家。
“明叶……”
眼前光线骤然一暗，他循声抬起头，睫羽上还挂着几点水雾，却咬紧了牙，没允许自己哭出声。
“明叶！”冷疏雪见状立时慌了神，不顾长裙和皮草皆沾染了一地的尘埃屈膝蹲在他面前，指节无措地替他揩去腮边泪痕，“怎么回事啊？发生什么了？”
“没……没事，”宁明叶硬挤出一丝笑意，欺身将人抱紧，“雪儿，别放开我……”
是因为下午的争吵吗？
冷疏雪心下一惊，顿时生出许多自责，就势将人揽在怀里，抬手轻轻揉了揉他发顶，温声道：
“我不会放开你的，别怕。今天的事是我不对，以后再也不丢下你一个人了，好不好？”
宁明叶没答话，只与她贴得更近，将她拥得更紧，生怕她会跑走一般，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回去东楼之后是祝含颖亲自来做的检查，幸而刀口轻微出血并无大碍，冷疏雪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落下。
她礼貌地送别祝含颖，不想回到病房时宁明叶竟已睡熟了。
他看起来十分疲惫，打不起精神来，更懒懒不愿说话。冷疏雪权当是他病重所致，并未多想，如常坐在床边，执起他的手。
“对不起，明叶。”
她小声说着，小心翼翼将人手背贴在脸颊：
“我怎么会在你生病的时候和你争那些事……”
“原谅我，好不好……”
她说着，探身在对方眉间温柔落下一吻，温软唇瓣点在冰冷的额头，直要她心中痛意更甚。
祝含颖提醒过她，大量失血之后人体会严重畏寒，尤其正值冬日，最是难过。她却由着自己的性子负气而去，害他在外面吹了那么久的风……
“对不起明叶……”她喃喃重复，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脸，“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丢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