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悬崖
“这首歌不赚钱的，没人会给你发。”
“你求我也没有用，钱又不在我手里！你要是真有本事，去说服叶总给你投资啊！”
齐华嫌恶似的掸了掸被旁人拽过的衣袖，将刚刚收到的音频文件点下删除，一气呵成，毫不迟疑。对方却并不打算罢休，立时又追上前来扯住他手，急道：
“齐哥，齐哥再给我一次机会，这首歌我做了三个月，我……”
“每个来求我的人都这么说，”齐华叹了一口气，“但是音乐这种事需要天赋的，即便是三年，赚不到钱就是赚不到钱，没有用！”
话音未落，岂料那人竟扑通一声跪在他身后，两手还死死扯住他的袖口，伏低姿态央求着：
“齐哥，齐哥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需要钱！”
齐华闻言冷笑一声，道：
“你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你活该。我看，现在除了你之前那个傻女朋友，谁都救不了你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
张旻佳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人，一个阔别两年的人。
于是他扯住齐华的手不自觉放开，颓然站起了身。齐华回头瞥他一眼，不由得嗤之以鼻，冷哼一声转身而去。
两年了。
冷疏雪还记得他吗？
张旻佳不敢确定。毕竟当初是冷疏雪投资，一手将厂牌培植起来；亦是冷疏雪，亲自向璎谛娱乐示好，使璎谛与厂牌合作，曾辉煌一时……
那时的冷疏雪深爱着他，不公开，不打扰，甚至不惜向传媒大鳄、天音娱乐的董事长徐景麒下跪。可到底，他还是走向了另一个人，写了四五首当红的情歌，迎着粉丝的唾骂与祝福，选择了和厂牌的另一位女歌手相爱。
眼下厂牌树倒猢狲散，他的歌再卖不出去了，终于才想起从前那棵摇钱树。

眼下厂牌树倒猢狲散，他的歌再卖不出去了，终于才想起从前那棵摇钱树。
摸索出手机，问共同的朋友要来了号码拨出，他屏住了呼吸等待接听。而就在他即将放弃的刹那，这通电话，竟奇迹般地接通了。
“喂？”
“喂！雪儿！”
沉默。
张旻佳焦急地喊出声，冷疏雪却良久未曾答话。
这个声音于她而言，也确实阔别了太长时间。
“雪儿，你在听吗？”
张旻佳试探着问道。
冷疏雪在停车场站定，深吸了一口气才应道：
“你说吧，什么事。”
“雪儿，雪儿我知道当初的事都是我不好，请你原谅我！”张旻佳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慌不择言地倾诉起来，“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果然。
冷疏雪清楚，若非有急事，张旻佳断然不会如此唐突地来联系她。当初那么决绝的话说得出，那么不计后果的事做得出，这个人，是打定了主意不愿同她有任何干系了。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在厂牌门口，这个人何其冷静坦然地告诉她，他们结束了，永远结束了。
他的怀里抱着的，是口口声声说着只是妹妹的那个“普通朋友”。
“雪儿，我是个男人，我有自己的尊严。但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感受不到尊严。”
尊严。
多冠冕堂皇两个字。
冷疏雪无法反驳，手里握着刚刚从天音那里取回来的合同，一时不知所措。
她费尽了心思说服冷秦川，顶着外界的流言蜚语极力扶持张旻佳，向天音和璎谛低头，对徐景麒与叶风苦苦乞求。
居然，就换来这么一个结果。
她不怒反笑，依然将合同递到了对方手里，笑着看看张旻佳，再看看他怀里那个装扮前卫大胆的女孩，轻轻说了一声“没关系”。
然而，没换来对不起。

然而，没换来对不起。
那女孩盛气凌人，蔑然望着她，道：
“没有人在向你道歉啊，我们只是通知你而已。”
时过境迁了。
那个女孩不知所踪，而张旻佳，也终究放弃了他的“尊严”。
“你需要钱吗？”
冷疏雪不动声色。
她明白，在张旻佳眼里，她无非就是个提款机罢了。
“是，我需要钱，”对方未曾否认，倒是从未令她失望，“但是雪儿，我不要你的钱！我有音乐，有歌，只要我的歌卖出去，我就有钱了！我答应你，我会回到你身边的。”
“你疯了吗。”冷疏雪又忍不住笑了，原来她曾深爱过的，是这样一个滑稽的疯子。
“雪儿，求你了，你帮帮我……”张旻佳语带哽咽，说得情真意切，“我真的很需要钱，没有这笔钱，我就要没命了！”
冷疏雪心下蓦地一沉。
张旻佳身边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这些年厂牌不景气，想必他是借了不少外债的，此时着急用钱唯恐就是为了还债。若是还不上，那些人可不会管什么信诺礼法！
她不着痕迹叹了一声，道：
“急用的部分我可以先借给你，歌曲的发行，我要再联系一下叶风。”
“好！我就知道，雪儿你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张旻佳大喜过望，止不住地连声道谢。
至此，冷疏雪终于觉得心口生疼，眼眶发酸。她在寒风里站着，唇瓣翕动，半晌，才一字一顿问道：
“旻佳……为什么你都不肯骗我呢？”
“什么？”
“为什么，你不肯先和我说说回忆，先问问我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为什么，你这么急功近利，直接告诉了我你的目的？”
张旻佳一怔。
他显然不曾思考过这个问题。
因为不论是以前或是现在，同冷疏雪的交流，都不需要任何铺垫。因为冷疏雪不是一个麻烦的女人，从不需要他的花言巧语，连生出矛盾嫌隙之时都不需要安慰，偶尔拌了嘴，竟都还会主动来向他道歉。
“雪儿，你我之间，没必要那么虚伪。我记得你说过，不需要这些。”张旻佳尴尬笑笑，随口答道。
冷疏雪苦笑一声，终究面对着空荡的前路，缓缓放下了手机。
因为她不需要。
所以就可以不给。
自己那时候究竟爱了这个人什么？！
大约，是他对待音乐的认真，是他与生俱来的才华，是他的放荡不羁，是他的坚持和真实……
唯独，不是他对她的那份爱。
蓝倾欢说张旻佳根本没爱过她，现在她信了。

第二十二章 悬崖（2）
浑浑噩噩回到家，冷疏雪几乎顾不上同等在楼下客厅的冷秦川与罗芙好好打一声招呼便兀自回了房间。
罗芙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埋怨，然而看到她腮边的泪痕，就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这是怎么了？”
罗芙忧心忡忡将要追，却被身旁的冷秦川一把拉住，后者摇摇头，低声劝道：
“你还不了解她吗？这个时候问，肯定问不出的！”
“那也不能不管她呀！”罗芙挣脱丈夫的手斥道，“你什么时候见她哭成这样过，这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你是关心则乱！”冷秦川叹了一声，继续道，“她的事一向不喜欢跟咱们说，与其现在和她吵，不如先问问倾倾。”
“对，倾倾……”罗芙如梦初醒，忙抓起茶几上的手机，不顾深夜，一通电话拨给了蓝倾欢。
“喂……哪位啊……”蓝倾欢显然睡得正香，带着浓浓的鼻音应道。罗芙未理，兀自问道：
“倾倾啊，今天雪儿去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你清楚吗？”
“雪儿……”蓝倾欢不甚清醒，迷迷糊糊全未曾多想，“是去医院看了宁总吧……”
她说着，哈欠连天，翻了个身继续喃喃道：
“她好担心宁总的……”
“宁总？！”罗芙心下一沉，“哪个宁总？”
“宁明叶啊……”蓝倾欢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随口说了个名字，再没了下文。
罗芙点下挂断，举着电话的手却迟迟没有放下。
宁明叶。
他们才见过几面？
冷秦川看出了妻子的异样，不明所以问道：
“怎么回事？倾倾说了什么？”
“宁明叶……”
“宁明叶？”冷秦川亦是满面的诧异，“他们才见过几面啊，雪儿怎么会为了他这样？”
罗芙阖眼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
“倾倾说，雪儿今天就是去医院探望这位宁总。”
“这……”冷秦川一时不知所言。
看似毫无关联的两个人，冷疏雪竟然会为了宁明叶如此痛哭？
“肯定是他欺负雪儿了！”罗芙像是终于回过神来，放下手机恨恨道，“咱们雪儿什么时候这么委屈过！”
冷秦川沉吟片刻，方才沉声道：
“之前阿桢说秦川集团加入‘星芒’竞标是雪儿的主意，那……会不会推迟竞标也是为了宁明叶？雪儿她一向不关心生意场上的事，突然要在这个项目插一手，的确反常。”
“一定是！”罗芙歇斯底里地发泄着，“是那个宁明叶的主意，他在利用雪儿！”
“你先别急，”冷秦川拍了拍她的肩膀，“未必真是因为宁明叶。我这边先和集团碰一下，下周竞标会还是要准备一下的。如果真是宁明叶欺负了雪儿，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张旻佳甚至没给冷疏雪任何喘息的时间。
当她回到卧室，竟立时就收到了发来的Demo。还是熟悉的风格，歌词却愈发纸醉金迷，无痛呻/吟。
冷疏雪记得，初见张旻佳，是在朋友的演唱会。他是热场的歌手，唱着自己的原创，在舞台上，聚光灯下。
那时候她满眼都是这个为了音乐疯狂的年轻人，于是找到了张旻佳驻唱的地方，一个月风雨无阻的捧场。
他那么耀眼，璀璨如星，更比星还迷人。
她喜欢他歌词里的力量，或悲伤或愤怒的情绪，喜欢他的笑，他的一切。
那年，她十七岁，在私立学校读高中。
在一起的第一百天，张旻佳写了一首歌，命名为《雪儿》。她找到叶风，苦苦哀求璎谛娱乐为张旻佳发行专辑，而后首张专辑问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创造了一百万销量的奇迹。
届时张旻佳口口声声告诉她，从今往后的每一首歌都为她而写，就像《雪儿》的歌词中写道：
“认识你之后更相信奇迹，因为你是奇迹本身。”
冷疏雪深信不疑。
她满心欢喜，以为是自己的融化了这个看似冷酷的少年，是自己的一腔热血，让他不再颓废。
在一起的第二百天，厂牌成立，张旻佳成为主理人，签下了许多怀揣梦想的年轻人。冷疏雪尽心尽力的维持，也从不强迫对方公开恋情。
在一起的第三百七十一天，在厂牌门口，张旻佳亲口向她提出分手，一切都仿佛还在昨天。
如今，新发来的Demo也有个好听的名字，叫作《不想忘记》。
不想忘记什么呢？
“我不该忘了你的好，让它们都落空，像没去处的风……”
“现在回来你身边会不会来不及，曾经的事我们都不再提，我只想陪着你，去未来呼吸……”
真可笑。
只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难捱，还是会怀念和舍不得。还是会想起他们的点滴，想起曾经的一切。
“我再帮你，最后一次。”
她自言自语，任凭泪水模糊了视线，指尖颤抖着，将音频转发给了叶风：
“风哥……我朋友新写的Demo，如果可能的话，帮帮他。”
手机悄然从手中滑落，她强忍着哽咽颔首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张旻佳，最后一次。
冷秦川虽疼爱冷疏雪，却绝不会轻易对宁明叶其人下定论。绮纪集团的辉煌与宁明叶密不可分，能在这般年纪有如此成就，这样的年轻人，该不屑于利用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故而他未曾直接找到宁明叶兴师问罪，而是先计划了“星芒”项目的启动。
与容阑集团竞标，绮纪的确需要大把的时间来准备周全，但对于秦川集团而言，一个星期的时间足矣了。
一周后的竞标会，三家企业皆做了充足的准备。容阑国际拿出了业界最领先的技术，秦川集团拥有最雄厚的财力物力以及行业影响，绮纪则有最万全周详的计划。白桢未曾亲自到场，由沈霖全权负责招标；韩夏亦不露面，容阑国际的代表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林墨欧；秦川集团更是眼高于顶，连经理级别以上的人员都没有派出；而绮纪，唯有绮纪，是宁昭坤与宁明叶同时出席，两兄弟坐在一起，倒颇显得貌合神离。
“现在看起来，秦川集团的方案可行性最强。”
蒋霖合上手中的文件夹如是道。
这并非白氏集团的官方发言，而是他个人站在众人面前，看似不经意的随口一提。
“你放心，秦川集团不会参与竞争……”
冷疏雪说过的话还在耳畔回响。
宁明叶不自觉地抚上右腕处的绷带，低着眼睛看向了地面。
秦川集团，绮纪根本难以望其项背。
这又是何必呢。

第二十三章 悬崖（3）
沈霖意味深长瞥了一眼秦川集团代表所在的方向，复又看了看宁明叶，转身离开了会议室。他记得白桢所言，此番秦川直降身价与绮纪、容阑两家竞争，是为了锻炼冷疏雪从商的手段。但秦川的企划书格外成熟，丝毫不像是出自一个小丫头的手笔，反而尽善尽美，看得出来，是下了功夫的。
甚至，可以说是对“星芒”志在必得。
他百思不得其解。
“沈总，竞标会马上开始了，董事长那边叮嘱咱们秉公办事就好。”
“好，知道了。”
沈霖应了秘书的话，手握着秦川集团的竞标书，愈发不知所措。
秉公办事，谈何容易。
秦川的面子要留，给绮纪和容阑的公平也要兼顾，孰轻孰重，又当如何？
这是冷疏雪第二次踏入璎谛的办公楼。
她在叶风的办公室等了约莫一个小时，才听到门倏然打开，这间办公室的主人，穿着一身昂贵的西装站在门口，朝她颔首示意。
那是叶风。
即便苍白消瘦、精神委顿，也依然能够保持清醒，谈笑间置人于死地的叶风。
“风哥。”
冷疏雪局促地站起身来，叶风却并不多么在意，兀自走到办公桌后落了座。
“两年前你为了这个人求了我一次，结果呢？”叶风轻描淡写说着，“这种风格放到以前，给点资本还能有点起色。现在……”
他言及此处摇了摇头，蔑然笑道：
“现在好作品太多了，他排不上。”
“风哥，我相信你，”冷疏雪试探着说道，“也相信璎谛。”
叶风只觉得可笑，眼皮都不抬一下，道：
“璎谛和我又不是慈善家，你总得让我有利可图罢？”
冷疏雪抿抿唇，半晌未答话。
她听得出，这是叶风在等她的条件了。
但除了满腹的好话，她的确黔驴技穷。
叶风见她为难，“好意”提醒道：
“我知道秦川集团将要竞标‘星芒’项目，这件事，已经十拿九稳了。如果你能做的了主，将‘星芒’的代言交给璎谛，我答应你，把他捧回两年前的位置。”
冷疏雪一怔，旋即苦笑道：
“我想你是误会了。秦川无意竞标‘星芒’，这次的赢家，不会是我们。”
“那看来是你父亲没有告诉你，这次竞标，秦川是做好了准备的。白桢又同你父亲私交甚好，于情于理，秦川都会取胜。”

“什么……”
冷疏雪震惊万分，她分明早就同冷秦川说明，此次竞标秦川集团根本不要参加。怎么会……
尽管叶风其人诡计多端，可话已至此，倘使无利可图，又岂会空谈一个条件作为交换？
而如果叶风所言非虚，那么白氏集团势必会选择同秦川集团合作，她将要失信于宁明叶，更像是故意为之，让他为己所用。
她愈想愈慌，下意识地摸出手机，不顾叶风打量的目光起身跑出了办公室。
未曾多想拨通了冷秦川的号码，漫长的等待过后，终于等到了接通。
“喂，雪儿啊。”
“爸爸，”冷疏雪心急如焚，登时顾不及寒暄礼貌，直接问道，“秦川集团是不是去竞争‘星芒’了？是你的意思吗？”
冷秦川默了片刻，应道：
“是，是我的意思。”
“为什么啊！”冷疏雪歇斯底里地叹了一口气，“秦川不是根本不屑于这样的项目吗，你为什么非要去和绮纪争！”
冷秦川似乎被她突如其来的怒意吓了一跳，不明所以问道：
“雪儿，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生意上的事了？”
“我……”冷疏雪语塞，索性不做解释，“反正，你快和他们说让他们退出竞标。我不想秦川拿到‘星芒’！”
“雪儿，竞标会已经开始了，我阻止不了。”
“那我就亲自去阻止！”
她言罢立时挂了电话，徒留下冷秦川举着手机，良久没回过神来。
女儿的任性，他是一早就知道的。只是还是第一次，会为了生意的事发这么大的脾气。
秦川退出竞争，最大的赢家一定是绮纪集团。莫非，她真的同绮纪那位小宁总关系匪浅？
冷疏雪赶到白氏集团时竞标会已经过半，她一路跑到会议室，不顾秘书的劝阻，竟当着众人的面，推开了门。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她身上，就连主持竞标会的董事沈霖，都目瞪口呆，诧异地说不出半个字。
此时恰逢宁明叶介绍绮纪的竞标书，他亦微讶望着冷疏雪，却刻意停下来，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果然，冷疏雪径直走到秦川集团代表身边，将那份竞标书高高举起，向全场深深地鞠了一躬：
“抱歉，秦川集团推出此次竞标。”
莫名其妙。
沈霖全以为是她小孩子的胡闹，有意冷了脸，低声劝告道：
“雪儿，竞标会不是儿戏，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之后再说。何况秦川集团既然能来，那就说明竞标这件事是通过了董事会决议的，你无权阻止。”
“抱歉沈总，”冷疏雪转而朝台上也鞠了躬，“退出竞标，同样是董事长的意思。”
这一句彻底激怒了沈霖。
他一直认为冷疏雪就算再任性无礼，至少识大体。眼下看来，分明是要当众给秦川集团的代表以及董事会所有成员一个下马威！一旦得逞，冷秦川在集团内部的口碑定然急转直下。出于多年来的交情，他是想帮老友一把的。
于是他面色更沉，越发愠怒，道：
“冷小姐，你要知道这一份竞标书是秦川集团多少人的心血。你一句话就要退出，置员工的工作成果于何处？我相信冷董事长不会做出如此糊涂的决定来，你最好向他问个清楚。”
“我……”
“冷小姐，”冷疏雪还欲分辩，却被宁明叶不甚礼貌地打断，“秦川集团照常竞标，是对集团内部员工以及董事会的尊重，也是对绮纪和容阑——两家竞争对手的尊重。请稍安勿躁。我相信白氏集团会做出一个公正的评断。”
是宁明叶在为她解围了。
于是她再没有立场继续挣扎，唯有点点头，轻轻道了一声：
“对不起。”
这一声道歉，是因为她的失信，更是因为，她的无能为力。
待竞标书解读结束，宁明叶走回绮纪集团所在位置，故意绕过了冷疏雪身边。他稍稍俯身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轻道：
“没事，我心领了。”

第二十四章 悬崖（4）
竞标会终于结束。
天知道当沈霖宣布绮纪集团中标时，冷疏雪是何等的庆幸。
她知道，论财力与实力，创意和风险规避，绮纪和容阑根本无法同秦川相提并论。但经她一闹，沈霖势必会同白桢联系，而冷秦川那边，也理应支会了白桢。
秦川集团未曾退出，却也不会在竞标行列之内了。
那么白氏根据需求选择了价格更为低廉，且前景更好的绮纪集团合作，就顺理成章了。
冷疏雪长舒一口气，下意识看了一眼宁明叶的方向，不料正迎上对方的目光。她不知怎地，第一次心生退缩，仓促别过头不敢对视，唇角却止不住的上扬。
幸好，自己没让他失望。
绮纪集团名义上的代表是宁昭坤，故而进一步的合作规划，还须宁昭坤亲自与沈霖洽谈。如此，宁明叶这个“外人”得空闲下来，还得尽快赶回公司监督项目启动。晚上免不了同白氏集团的一通应酬，要提前安排好公司的事才行。
散场后他原想独自先行离开，岂料宁昭坤竟怠慢了沈霖的邀约追了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无心在白氏与之纠缠，索性先退一步，佯笑道：
“恭喜了，小宁总。”
但是，宁昭坤的脾气自来不分场合。
这一回也不例外。
刚刚拿下“星芒”的小宁总好大的威风，盛气凌人质问道：
“宁明叶，刚刚秦川想退出，你为什么阻拦？该不会，你真的吃里扒外，要吃冷家这碗软饭罢？”
宁明叶丝毫不怒，反而只觉得可笑，嗤笑道：
“小宁总该不会以为绮纪拿下‘星芒’，是因为实力超越了秦川集团罢？冷疏雪是秦川集团的唯一继承人，她的话举足轻重，我不想苦苦相逼，是送沈总一个顺水人情。”
“我看你分明是替冷疏雪解围的！”宁昭坤仍不依不饶，欺身上前，一字一顿威胁道，“我告诉你宁明叶，泥土就是泥土，攀附上再好的靠山，都一样是烂泥扶不上墙。你别指望借助冷家扳倒我！”
宁明叶闻言笑意更甚，不自觉摇了摇头：
“小宁总，扳倒你，还需要冷家吗。”
“你！”宁昭坤怒极语塞，右手握作了拳，几乎又要挥起来。
“小宁总，白氏的沈总请您尽快过去。”
恰当时秘书赶来提醒，这一拳终究没落在宁明叶身上。宁昭坤咬紧了牙根也咽不下这口气，然而当着白氏，的确不能发作。于是唯有乖乖去沈霖办公室赴了约，脸色都还泛着铁青。
宁明叶倒是不以为意，绕到电梯间点下了按钮。
“宁总。”
电梯未到，冷疏雪的人则先到了。

她不似来时那般匆忙，风尘仆仆的，一点儿平日里的沉稳模样也不见。此时她整理好了长裙与外套，踩着尖细的高跟鞋不疾不徐走来，轻声向他问候。
“好久不见。”
宁明叶说着，礼貌地朝旁边站了站。
“对了，你的手……”冷疏雪记挂着他手腕的伤，便没顾得上寒暄其他。宁明叶仿佛如梦初醒，极刻意拉了一下袖口掩住腕间的绷带，应道：
“已经没事了。”
冷疏雪看在眼里，自然不肯相信他所谓的“没事”，继续道：
“那么严重，哪能这么快好起来。反正现在‘星芒’的事已经告一段落，你安心治疗。如果三院的医疗条件……你确实无法信任的话，我可以联系嘉恒医院的骨外科，他们是蓝海市的权威，一定……”
“雪儿，”宁明叶没由来的打断了她的话，旋即又忙改口道，“抱歉，冷小姐。我对三院并无偏见，那一晚的事，我很抱歉。”
冷疏雪仍沉浸在那一声“雪儿”，及至他言罢许久才回过神来，局促道：
“啊……没，没关系的。我只是很奇怪，为什么你对秋华哥有那么重的敌意。”
叮——
宁明叶默了片刻，适逢电梯抵达，电子门打开。
他故意抬起右手挡住电梯门，容冷疏雪先一步踏入后才走近对方身边。
又是一声提示，电子门阖上，一路下行，停在了一层。
门再一次打开，冷疏雪先一步走出，他才终于答了话：
“大概，是因为他和你相熟。”
“什么？”
冷疏雪一怔，一时没听出他语中所指，毕竟她从未指望那个问题会得到一个答案。
宁明叶颔首一笑，佯作无谓道：
“没什么。你去哪里，我送你。”
“不用了，”冷疏雪婉拒道，“我还有一些私事要处理。”
“好，那我送你到门口。”
宁明叶未曾强求，倒是冷疏雪倏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道：
“宁总，如果可能的话，这次‘星芒’的代言，能否与璎谛娱乐合作？”
“璎谛？”宁明叶重复了一遍，眼中陡然闪过一丝精明，“可是璎谛从未与绮纪接洽过这件事。”
“是这样，我和璎谛的叶总私交不错。想着，即便秦川无缘‘星芒’，能促成绮纪与璎谛的合作，也算是好事一件。”
冷疏雪自以为编了个不错的借口。
而在宁明叶听来，则是另外一番滋味。
“原来冷小姐的人脉这么广，”他称赞地格外“由衷”，“那不知道我，算不算是与你有一些私交？”
“这……当然，”冷疏雪被他问得一头雾水，唯有搪塞道，“宁总是我的朋友。”
朋友。
宁明叶面色微寒，冷道：
“那只可惜‘星芒’的负责人是小宁总而非我，冷小姐，你交错朋友了。”
冷疏雪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意打得猝不及防，全以为是自己不经意间唤起了宁家这一双非亲兄弟间的仇恨，连忙解释道：
“宁总别误会，我不过是来帮叶总当个说客，没有恶意。”
“当然，冷小姐一贯待人没有恶意，才会如此八面玲珑。”
“宁明叶你……”
何其咄咄逼人！
冷疏雪忍不住想要回击，只是她不能。
只要她退一步，再退一步，或许就能促成这一桩合作，就能挽回张旻佳的音乐生涯。
“好……好。宁总，我建议而已，你不接受，我不强求。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璎谛会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
“看得出叶总的确同你关系匪浅，值得你这样锲而不舍。”宁明叶冷笑一声背身而去，终究没再回头看她一眼。

第二十五章 临界
莫名其妙！
冷疏雪没好气瞪了一眼宁明叶远去的背影，愤愤拿出手机，拨通了叶风的号码。
从璎谛不告而别，恐怕这位小叶总将要对她好一番为难。
果然，叶风接起电话迟迟未支声，刻意等她先表明态度。她忖度须臾，终究放低了姿态，道：
“抱歉叶总，我……临时有点急事。至于‘星芒’，秦川无意竞标，你的条件我无法实现。”
“那我们就没得谈了，冷小姐，”叶风似笑非笑，“不过‘星芒’花落谁家与我无关，我只想要这一次的代言。如果冷小姐能帮我促成这一桩生意，我倒是，也可以考虑。”
“可是……”
冷疏雪欲言又止。
她何尝不明白叶风所需仅仅是一则代言。但宁明叶拒绝得格外坚决，她又能如何？
抬手压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背身靠上墙壁，踌躇半晌，始终难以作出回答。
“怎么，这就是你的诚意吗？”
叶风步步紧逼，她几乎就想要当即挂下电话再不与这个疯子联络。可亦深知假使此时她遂了自己的心意、发了脾气，势必会令张旻佳的处境更为艰难。
进退两难。
握住手机的手缓缓放下，转过身想要换一口气，却恰好撞见宁昭坤与沈霖有说有笑步出电梯。
“那只可惜‘星芒’的负责人是小宁总而非我，冷小姐，你交错朋友了。”
宁明叶这句气话，现在想来倒不无道理。
此次“星芒”项目，绮纪一方一直宣称由宁昭坤全权负责，若非这位小宁总的确酒囊饭袋一介草包，又岂会事事皆由宁明叶在旁把持？
不过，幸好这宁昭坤是个草包，才让她有可趁之机。
手机再次贴在耳边，面对叶风，她第一次格外镇定：
“叶总，或许，我能帮你这个忙。”
“沈某就送到这儿了，小宁总，咱们合作愉快。”
沈霖保持着礼貌的笑容探出手去，宁昭坤闻言面色一凛，虽握住了对方的手，却丝毫不遮掩心中不情愿，沉声道：
“既然沈总有心同绮纪合作，就该清楚绮纪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位宁总。”
沈霖一惊，眼中笑意陡然发寒，不着痕迹抽回了手。
年轻人血气方刚是好事，但血气方刚，不等于目中无人。何况纵然精明干练如宁明叶，都尚且要在明面儿上为彼此留一分颜面，对前辈更是尊敬有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宁昭坤，又凭什么这般的趾高气昂？
想来绮纪董事长宁衡年轻时是个明白人，虽一贯不择手段卑劣下作，至少识人有方，方寸有度。怎么如今也是老眼昏花，在长子与次子之间，更偏袒无能的宁昭坤了？
可惜，宁昭坤连他这份不悦也未看得出来，自以为是给了白氏集团一个下马威，自鸣得意兀自而去。冷疏雪看在眼里，先前的百般厌恶竟悉数化作了庆幸，这位小宁总，还真是“名不虚传”。
待沈霖转身离开，她才假作热络上前，主动朝宁昭坤弯了腰，赔笑道：
“适才竞标会上宁总一鸣惊人，确实不同凡响，秦川集团输得心悦诚服。不知道是否有幸，和宁总交个朋友？”
“冷小姐？”宁昭坤睨了她一眼，笑道，“怎么，高傲矜持的冷小姐，全忘了自己先前的态度了吗！”
一言毕，冷疏雪的目光便如刀，一把毫无温度的利刃。假如不是为了张旻佳……
她不惮用尽一切力量让整个绮纪集团为宁昭坤的失礼付出代价！
然而此时，她唯有低着头，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眼中的痛恨与憎恶，道：
“先前……是我不对，宁总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当然，”宁昭坤并不刻薄，至少对有用的人不会太过斤斤计较，“倘若冷小姐肯赏脸一聚，我就可以不计前嫌。”

恶心。
冷疏雪暗骂一句，却依然保持着谄媚笑意扬起头来：
“好，那听凭宁总安排……”
“就今晚吧，”宁昭坤随口道，“到时候我把地址发给你，看你表现。”
言罢，他是高昂着头走出白氏集团办公大楼的，颇有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不过是同白氏有了一次合作就尾巴翘到天上去了，这样的人，注定成不了大事。但，极容易被利用。
冷疏雪直勾勾盯着他，直到背影消失于视线，才一点一点攥紧了拳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宁明叶回到绮纪时适逢各部门午休，唯有项目部得了好消息，正盘算着该去哪里狂欢庆祝，一见他回来，更是喜不自胜，纷纷上前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宁总，咱们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宁总，这回终于能放假了吧！”
“加班一个月了呀老大，请客吧！”
宁明叶笑笑，应道：
“好，今晚都不用加班，你们选地方，我买单。”

“太好了！”
“宁总伟大！”
一片欢呼声里宁明叶无心多留，而是朝项目经理递了个眼神，转而步入了办公室。
“宁总，你找我。”
那经理果然机灵，随之进来办公室关好了门。宁明叶不着痕迹长叹了一声，方才道：
“这次‘星芒’的代言，考虑璎谛吗？”
“璎谛？”项目经理面露难色，“‘星芒’的定位是高奢，面向受众是中年群体。璎谛的艺人太年轻，还是天音更合适。”
“购买力最强的是二十五到四十五岁的消费者，璎谛的艺人设定正好符合这一年龄段的审美需求，我们可以尝试。”
“可是宁总，这次项目的负责人毕竟是小宁总，我们……”
“你们只需要把方案做出来，剩下的事，我亲自处理。”
宁明叶侧目瞥了对方一眼，补充道：
“主动去接洽璎谛，要快。”
“好。”
项目经理不敢耽搁，当即应下出了门。偌大个办公室，又只留下他一个人。
尽管面对冷疏雪时不肯松口，终究，还是想要帮她的。
但怕她知道。
更怕她不知道。
久违的准时下班，整个项目部一拥而散，疯了心一般三三两两跑出公司，倒显得宁明叶是最不心急的一个。自然，大家不曾“轻饶”他，特意择了一家高档餐厅，誓要他出出血本。
宁明叶乐得犒劳，提前让餐厅留了好酒，只等一起去不醉不归。
然而在餐厅门前，他认出了一辆车。
磨砂黑的AMGGT3正在倒车入库，是冷疏雪的车。
她今晚也有约吗？
不待他上前问个清楚，已有一人捷足先登，去为冷大小姐打开车门了——
难得见宁昭坤殷勤。

第二十六章 临界（2）
秋深的天气，潮湿裹在风里，无孔不入。
冷疏雪却特意择了一件一字领的礼服裙，白皙双肩袒露，平直锁骨格外夺目；虚掩着一件装饰皮草，虽不保暖，却衬得她的人明艳非凡，璀璨如满月。
只是她偏爱的夸张钻饰，尽数换作了廉价的水晶款式，毕竟面对宁昭坤这样的人，不值得她佩戴自己喜欢的首饰。
自然，宁昭坤满眼只看见了她被丝绸包裹着的纤细腰背，雪白细嫩的皮肉，明亮清澈的一双眼眸……这就足够了
比起宁晴岚，眼前这位冷大小姐更加端庄妩媚，少了几分楚楚可怜的虚伪，多的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傲。但越是骄傲的女人，带来的征服的快感，就越令人不可自拔。
宁昭坤喜欢征服，譬如征服宁晴岚那般，听着恭维，享受服从。
于是他竟以为自己也能凭借冷疏雪的有求于人，去征服她。
他定的是这里价格最昂贵的雅间，提前备好了三瓶高度白酒，菜还没上，酒就先开了。
冷疏雪看了看那三瓶酒，又瞧瞧宁昭坤的满面的得意，终究还是深吸一口气落了座。
宁昭坤兀自开了一瓶酒，熟练将桌上两只酒杯倒满，一只握在手中，另一只，则转到了冷疏雪面前：
“之前敬的那杯酒冷小姐不肯赏脸，那么今天呢？”
冷疏雪蹙眉忍下一阵反胃，提了那只酒杯，强笑道：
“今天，我敬宁总。”
“慢着，”宁昭坤按住了她的手，“冷小姐如此言听计从，怕是，有事求我罢？”
“是，”冷疏雪不想隐瞒，“我是想和宁总谈一笔生意。”
宁昭坤眯起双眼，饶有兴味落了座，抱臂道：
“说来听听。”
冷疏雪搁下酒杯，正色道：
“绮纪赢得‘星芒’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就要为产品造势。宁总……愿不愿意同璎谛合作？”
“璎谛？”宁昭坤重复了一遍，戏谑道，“冷小姐以为，凭璎谛的规模和实力，配得上‘星芒’吗？”
他言及此处一顿，立时话锋一转，道：
“不过，为了冷小姐，我倒是愿意尝试。只不过，需要你付出点代价。”
宁昭坤说着，再次端起那瓶酒来，将面前十只酒杯悉数斟满了酒，复朝着冷疏雪递了个眼神，道：
“只要冷小姐一口气喝下这几杯酒，与璎谛合作的事，我绝无二话。”
十杯白酒而已。

十杯白酒而已。
冷疏雪不禁嗤之以鼻，原以为这位小宁总能有多大的本事，现下看来，当真是个连花样都玩不出的酒囊饭袋！
她不以为意将要执起酒杯，宁昭坤却与她同时起身，也端了酒，不问过她便径自将手臂与她搭在一起，作出一副交杯酒的架势。她本能后撤一步要躲，未防对方竟张手企图将她锁在怀里。
咔哒。
一声轻响，宁昭坤果然停下了动作，望向了那扇被推开的门。服务员抱歉地鞠了一躬后离开，站在门口的，就只剩下一人。
“放开她。”

“放开她。”
短短三个字，宁明叶说得并不多么惊天动地，却透着十足的威胁。宁昭坤愤然推开怀中人，顺手将桌上的酒也一并打翻在地。玻璃碎片迸溅，宁明叶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冷疏雪护在怀里，那些碎片打在腿上。
“没事了。”他轻轻揉了揉冷疏雪的发顶，“出去等我。”
然而被他保护着的人，似乎并不打算领他的情。
冷疏雪的目光由讶异化为失意，她颔首抿了抿唇，刻意压低了声音：
“对不起……我需要他帮我……”
她的话几乎细不可闻，落入宁明叶耳中，却如霹雳般沉重。
他只觉得可笑。
“叶风和璎谛，对你而言就这么重要？”
他一字一顿问出，竟连自己都感到讽刺。
冷疏雪咬紧了牙关摇摇头，终是一言不发，走回了宁昭坤身边。
“冷疏雪！”宁明叶忍无可忍，一把扯过她的手臂，沉声道，“你和璎谛、和叶风是什么关系与我无关，但是你要作践自己，我绝不允许！”
“宁明叶你少自作多情了！”宁昭坤如是讥诮道，“冷小姐给你留了几分颜面，适可而止吧！”
宁明叶闻言，死死盯着冷疏雪，等待着她给出一个回答。
但，这个答案，是默认。

但，这个答案，是默认。
冷疏雪红着眼眶不敢看他，两手攥紧了裙摆，双肩都在微微发着抖。
“真可怜啊，宁明叶，”宁昭坤冷笑道，“不过，你想出这个头，我成全你。”
他言罢指了指余下两瓶白酒，继续道：
“挑一瓶喝了，冷小姐的所有要求，我照单全收。”
“不要！”冷疏雪当即喝止，“这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别人来帮忙！”
“小宁总真以为自己在绮纪只手遮天了吗！”宁明叶转而看向宁昭坤，冷了眼神，“绮纪与璎谛的合作势在必行，这件事，我决定了。”
“你别忘了我才是‘星芒’的……”
“你也别忘了，”宁昭坤的话尚未说完便被他直言打断，“在绮纪，你是什么位置。”
宁明叶说完，全没留给对方反驳的机会，拉起冷疏雪径直离开了雅间。
一路步下楼梯，冷疏雪屡次想要挣脱，却尽数被他生生扼住，不曾松分毫的力气。直至走回大堂，才终于放了手，任凭冷疏雪将他用力推开：
“宁明叶，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句话不应该是我问你吗？”宁明叶将右手背在身后活动了一番隐隐作痛的手腕，“你和叶风有多深的交情，能让你不惜一切代价去帮他的璎谛拿代言？！”
“我不是为了叶风，我是……”
冷疏雪蓦地住了口，张旻佳从未承认过与她的那段过往，她亦不必四处去宣扬了。
宁明叶见状，怒气倒是消下一些。冷疏雪欲言又止，想必的确有其他内情，至少，不全是为了叶风。
于是他亦能放缓语气，阖眼叹了一声，平静道：
“我不管你是为了谁，与璎谛的合作的方案我会尽快做好提交董事会审议，你没必要再和宁昭坤接触。”
冷疏雪点点头，颇显得无所适从，低着头默了许久，才轻轻道了声：
“谢谢。”
“好了，我送你回去。”
她一定吓坏了，宁明叶不想多作纠缠，主动岔开了话题。
“不用了，”冷疏雪回绝道，“没喝酒，我自己开车回去就好。你来这里……应该还有应酬吧？”
“嗯，”宁明叶没有否认，“结束了。”
“结束了？这么早？”冷疏雪微讶，他就顺势笑了笑，道：
“是，我是提前离席去找你的。”
果然，冷疏雪面露歉疚，支支吾吾问道：
“那……没关系吗？”
“还好，”他笑意未改，应道，“只罚了三杯酒。”
“你手腕的伤还没好，不能喝酒的。”冷疏雪下意识靠近他，想要看他右手的伤势，他却故意避了避，扯下袖口掩住腕间绷带。
“没事。”
“怎么会没事？！”
“那我的事和叶风的事，你更在乎哪一件？”
宁明叶就势反握住她的手，如是问道。
冷疏雪几乎脱口而出“当然是你”，但耳畔骤然响起宁晴岚所说的话：
“冷小姐，你不会夺人所爱的。”
她不会夺人所爱。
适才宁明叶搁置应酬为她出面，甚至不惜与宁昭坤翻了脸，这已经算得上逾越。她绝不允许自己的仰慕，以及他们之间的羁绊，再这样越来越深，越来越肆无忌惮。
于是她佯作思考怔了半晌，到底还是选择了缄默不语。
末了，一声长叹：
“对不起，宁总。”

第二十七章 临界（3）
蓝海市十年不遇寒潮。
今年却接连迎接了三次，第三次寒潮接踵而至，真仿佛入了冬。
秋深无雨，月冷星稀。
冷疏雪驱车回到家时，冷秦川和罗芙都还醒着。这是她一段时间以来第一次不晚归，以至于父母望着她时，眼中尽是藏不住的诧异。
“哟，稀奇呀！”罗芙忍不住揶揄道，“大小姐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竟然没玩到深夜吗？”
冷疏雪无心同她玩笑，只侧目瞥了一眼心虚不已的冷秦川，质问道：
“爸爸，你答应我不会与绮纪竞争‘星芒’，为什么言而无信？！”
“我……”
“你爸爸他还不是为了你好！”冷秦川尚未来得及出言解释，便被妻子抢了先。罗芙起身插着腰，气势汹汹回道：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前几天哭着回来是因为见了绮纪那位宁总！怎么，他把你欺负了，还不准我们反击吗？！”
冷疏雪怒极反笑，无可奈何道：
“谁说是因为宁明叶了？那天的事根本和宁明叶、和绮纪没有半点关系！”
“你别瞒我们了，”罗芙自然不信，一挥手道，“倾倾都和我们说了，上一次你陪着做手术的，也是他对吧？”
冷疏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耐着性子解释道：
“我承认，我陪他做手术，也去医院照顾他，但是那天是因为张旻佳突然联系我，不关宁明叶的事！”
“张……张旻佳……”
罗芙一怔。
这个名字，已经两年不曾提起了。
上一回听到，还是两年前，冷疏雪苦苦哀求冷秦川说服叶风，为这个年轻的音乐人创立厂牌。末了厂牌创立了，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为了大明星，这段感情，也随之走到了终点。
如今，他竟还有脸再同冷疏雪联系吗？！
冷秦川亦不由得蹙了蹙眉，道：
“你们分手这么久了，他找你有什么事？”
“找我能有什么事，”冷疏雪佯作无谓笑笑，“无非就是，钱。他被追债了，如果不能及时还钱，那些人就要他的命。”
罗芙忙追问道：
“你借给他了？”

罗芙忙追问道：
“你借给他了？”
“当然，”冷疏雪没有否认，“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没命。”
“雪儿啊，那这……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罗芙摇了摇头，望向了同样愁眉紧锁的丈夫，“雪儿，别再让他利用你的善良了，好吗。”
“我心里有数，”冷疏雪错开视线应道，“总之，现在事情说清楚了，你们不要再去为难宁明叶和绮纪了。”
“张旻佳的事说清楚了，宁明叶的事可没说明白。”冷秦川说着，意味深长地看着女儿。罗芙当即会意，帮腔道：
“可不是，倾倾说你和那位宁总走得很近，你还很担心人家，这总不是我们冤枉他。”
“我……”冷疏雪百口莫辩，唯有长叹一声认下，“是，宁明叶是我的朋友，但也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罗芙的语气透着十足的质疑，冷疏雪还想辩解，不料一通电话骤然呼入，她也只好瞪了罗芙一眼，先绕到一旁点下了接听。
“喂？”
“喂，雪儿你快去三院，沐辞说刚刚宁总被送去急诊抢救了！”
“抢救？！”
蓝倾欢一句话在脑海中炸开，冷疏雪顾不得多想甚或同冷秦川和罗芙道一声别，连皮草外套也来不及拿好，穿着一件单薄的礼服裙便冲出了家门。
分明刚刚宁明叶还好好的站在面前同她说话，怎么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人就送去抢救了？！
她无法放纵自己妄加揣度——无论哪一种可能性都足以令她失魂落魄，慌了神。
三院的急诊科从未如此拥挤过，堪称水泄不通。
但塞满候诊大厅的不是患者与家属，而是各路媒体，以及看热闹的旁观者。
宁衡被围在中央，冷着一张脸，一一回答着众人的提问。冷疏雪不由得心下一沉，低着头从人群中拨开一条缝隙绕至走廊，这才看到了早在病房门口等待的沐辞。她踮起脚尖朝着病房内望了一眼，果然是宁明叶，苍白更甚医院雪白的床单，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身上各式仪器监测着生命体征。
“胃出血，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
沐辞合上病历夹据实以告，冷疏雪闻言一惊，仔细回想了半晌，不解道：
“一个小时之前我们在一起，那个时候他没事啊。”
“就是差不多一个小时以前送来的，饮酒过量。他之前有过胃穿孔，做过部分切除手术，这一回大量饮酒引发了溃疡出血，好在没有穿孔，不然，恐怕还要切掉四分之一的胃。”
“可……可他说只喝了三杯啊！”冷疏雪不明所以，沐辞听她如此说倒是被气笑了，答道：
“没有半瓶高度白酒喝不成这样，而且之前一定有过症状，他自己不在意罢了。高强度的工作诱发溃疡出血也是有的，只不过出血量少，不至于送来抢救。再这样反复，穿孔‘指日可待’了。”

“可……可他说只喝了三杯啊！”冷疏雪不明所以，沐辞听她如此说倒是被气笑了，答道：
“没有半瓶高度白酒喝不成这样，而且之前一定有过症状，他自己不在意罢了。高强度的工作诱发溃疡出血也是有的，只不过出血量少，不至于送来抢救。再这样反复，穿孔‘指日可待’了。”
“这么严重！”冷疏雪显然被这番话吓了一跳，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忙又问道，“那他现在情况怎么样，脱离危险了没有？”
“不好说，还要继续观察。不过所幸这一次联系到了他的家属，不用你一直陪着了。”
家属。
冷疏雪忆起来时看到的、宁衡的那张脸，简直不寒而栗。
长子病了，身为父亲，即便不能关切担忧，至少该有些情绪写在脸上。而宁衡，真像一个冷血的机器人，甚至眼中还带着几丝痛恨与不耐烦，仿佛在因为这件事而对宁明叶心生怨怼。她原不想如此推测一位父亲的心境，但事实摆在眼前了，还能如何为之分辩呢？
她别过头默了不多时，复又问道：
“除了那位宁董事长，还有其他家属来吗？”
“哦，弟弟妹妹也来了，刚才两个人说说笑笑的，要去停车场透透气。”沐辞轻描淡写说着，冷疏雪心中疑惑更甚。
宁昭坤不以为意也就罢了，宁晴岚不是声称同宁明叶青梅竹马多年情谊深厚吗？怎么如今宁明叶人都病成这样了，她还能同旁人说笑！
于是她抑制不住心头怒意，竟连身份也懒得掩盖，横冲直撞从候诊大厅跑向了停车场。
沐辞没说谎。
宁晴岚和宁昭坤果然在那里，有说有笑。
她想要上前质问一番，然而一步踏出，才终究意识到，自己是没有任何资格管这等闲事的。宁晴岚之于宁明叶态度几何，本与她无关。她也无意在背后同宁明叶诟病一番宁晴岚的所作所为，继而为自己铺一条走进他心里的路。
只是下一秒，当她正要转身回去的时候，那两个人竟忘我地拥抱在一起。
仅仅是拥抱，她尚且能说服自己是姐弟之前的互相安慰。但随即而来的，是宁晴岚主动凑近了宁昭坤双唇，最终贴合，亲吻，痴缠……
她看得真切，一点儿都不差。
这总不会是单纯的姐弟亲情了。
出乎意料，此时她的愠怒悉数消散了，取而代之居然是几分庆幸和窃喜。即便明知这份窃喜，是如此的不光彩。
冷疏雪的确不会夺人所爱。
但这一次，是你宁晴岚先放手的。

第二十八章 悬崖（4）
冷疏雪才想回去，却见身后不知何时已然围满了各式镜头，闪光灯几乎晃得她睁不开眼。
的确，这样冷的天气穿着昂贵但单薄的礼服裙，大庭广众之下丝毫不遮掩避讳，纵是想不被认出都难。
前有绮纪宁总突发急症入院，而后秦川集团继承人现身，且两家才竞争过白氏集团的“星芒”项目……这得是多大的噱头！
“冷小姐，请问你是来探望宁总的吗？”
“冷小姐，请问这一次宁总突发急病与你有关吗？”
“冷小姐……”
“冷小姐……”
一个又一个问题纷至沓来，让她不知从何答起。
幸好，在她看到宁昭坤亲吻宁晴岚之时，就打定了主意，不准备隐瞒自己的来意。
“我……”
“抱歉，打扰一下！”她才开了口，白秋华就不知从何处推开人群，将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与各路媒体赔着笑脸。
“秋华哥？”
她一时摸不着头脑，对方则笑意未改，刻意贴在她耳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快……装晕……”
声音之下几乎细不可闻，饶是她离得最近也只能听个大概。虽说不知这白医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大抵不会是害她。于是方才还好端端站在原处的冷大小姐蓦地一个踉跄，眼见要跌倒，白秋华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她也就势微蹙着眉阖上双眼，周身卸了力气，瘫软在人怀里。
“冷小姐！白医生，这是怎么回事啊！”
一时间快门声响作一片，白秋华佯怒冷了面色，将她抱起冲入了急诊大楼。
一票记者皆被门口的保安拦在外面，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做戏要做全，白秋华一路抱着冷疏雪回了办公室，关好了门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疲然落座，没好气道：
“醒醒吧，小姑奶奶。”
冷疏雪倒是不急，裹紧外套翻了身，舒服地窝在沙发里，慢悠悠睁开了双眼：
“怎么样秋华哥，我演的像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