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沈让深吸了口气，侧身躲开乔小叶的手，自己往卧室走，离床还有两三步的时候，一下子腿软，险些跪了下来，乔小叶就在他后面跟着，赶紧上前把人扶稳，小声嘟囔：“还是那么爱逞强。”
乔小叶原想把沈让的大衣挂在衣柜里，又怕他冷，便先搭在了椅背上。
沈让在床边坐下，环顾四周，不大的房间被她布置的特别温馨、整洁，乔小叶浸热了毛巾回来时，就见他木木地盯着床边的原木写字桌。
“这桌子是我自己组装的。”乔小叶蹲下来，先帮沈让把脚擦干净，又给他穿上了厚厚的毛线袜，声音里满是疼惜，“就说让你穿上鞋子，现在好了，脚冻得发紫，没听过寒从足下生，百病凉上起么？”
“看来这五年你过得不错。”沈让没回答她，而是低低淡淡地说，“学了不少生活窍门。”
“那是。”乔小叶扶他躺下来，拉过床尾的羽绒被盖在他身上，然后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下，看着他，认真地问，“你呢，身体好一些了么，腿痊愈了么？”
“都好了。”沈让一本正经地说着，表情看不出任何别的情绪，就好似说的是真的一样，可乔小叶心里有点儿不信。
“你瘦了好多。”乔小叶伸出手想要触摸他的脸颊，岂料被他躲开了，她愣了下，略尴尬地收回手，“你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沈让薄唇勾起一抹笑，嗓音暗哑得不成样子，重复道：“看来真过得不错。”
乔小叶咬唇看了看他，他的视线忽然掠过来，浓烈的几乎让她快要招架不住了。 一时竟忘了说话，沈让也沉默着，就这么深长又密不透风的盯着她。
被他这样看着，乔小叶觉得浑身僵硬，直到沈让侧过头咳嗽了几声，她才站起来，拿过椅背上的大衣披在他身上，接着顺势环住了他的肩膀。
沈让自然是拒绝的，反抗地过程中，乔小叶收紧手臂，将自己和他紧紧地贴在一起，一字一句沉沉落在他耳边：“没有你在身边，不过是混日子罢了。”
“让别的男人走近你的生活是你混日子的方式？”沈让的话里带了些质疑和埋怨。
“什么？”
“没什么。”沈让眼底深邃的浓稠清晰可见，犹如一道深渊，让人看不到底。
“又只说一半。”乔小叶叹了口气，想到鞋架上放着的那双男士拖鞋，心下顿时明了，“在黎巴嫩，若不算杂志社的同事，我只有两个朋友。一个是引我来黎巴嫩的那网友，我叫她薇薇姐，她是杂志社的老板，另外一个就是高璟琛了。”
“高璟琛？”沈让拧了下眉，实在不明白为何高璟琛也会在黎巴嫩。
高璟琛是高顺唯一的儿子，十八岁那年被高顺送到加拿大读书，十年间鲜少回国，每周会给高顺打一通电话，聊聊近况。
“你有听高叔叔说起过他吧？我知道你有好多问题想问，放心吧，我都会告诉你的。”乔小叶放松了手臂，没有立刻退开，而是依旧轻轻抱着沈让，“今天太晚了，你需要休息了。”
“你…”沈让脸上带了些难以置信。
“惊讶于我的坦诚？”乔小叶的目光锁定沈让，她的眼廓十分的好看，唇畔带着微微的弧度，“这五年来，我终于想明白了，不管在什么样的感情里，只有直来直去这一条路是最稳妥的。以前我们就是太少沟通了，才会产生那么多的误会。”
乔小叶的话虽说稍稍缓和了沈让的情绪，可他心里却忽然有些酸涩。
其实，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岂是只要多沟通就可以的了。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探了下自己的额头，沈让转过头，乔小叶神色微变：“看你脸色越来越不对劲，果然是发烧了。”
“有么？”可能是已经冷得麻木了，沈让只感觉有些头晕。
“你先躺下来，我去给你拿药。”乔小叶往沈身后垫了枕头，刚想去客厅拿药，沈让就按着胸口蜷了起了。
胸口突然而至的翻搅，连带着整个背都跟着痛起来，那一刻饶是沈让这样能忍的人都没撑住，呻吟出声。
“怎么了？”乔小叶吓坏了，慌张地去翻他大衣里的手机，“你来黎巴嫩，沈伯伯他们应该是有跟着的吧，我给他打电话。”






【决裂倒计时，最近入坑了摇滚红与黑，沉默于连的盛世美颜啊啊啊啊~】

这一回沈让没拦着，倒是沈乐生那边出了些状况，一时半会赶不过来。
沈滟清他们一行人去了周博的制*毒工厂，但周博好像早有警觉，提前转移了。工厂到处充斥着荒废的痕迹，中央控制室和配电设施孤零零地矗立着。
厂区后面的办公室里，窗台的花已经枯了，周博只带走了重要资料，其余的散落在地，杂乱无章。
沈滟清和张晨在厂区兜了一圈，正打算无功而返，沈乐生在厂区后门进来的空地发现了未干涸的血迹。
一路斑驳的血迹，触目惊心，从后门这里一直蔓延到了上山的那条路。
他们沿着血迹找过去，前方是一片草木丛，草木虽茂盛却显得有些凌乱，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被折断了。
天已经快黑了，派出去的搜救犬叼回了一个黑色的袋子，未等它跑近，沈滟清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心一下悬了起来。
袋子里是方形的盒子，打开来，里面放着的东西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
那是一截新割下来的，截断面仍有血丝冒出的舌头。
周博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做，应该是料定了他们会找过来。
沈滟清紧紧咬了一下牙关，拿出手机打给楚薇薇，让她赶紧与安插在周博身边的人联系。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楚薇薇回拨了电话过来，声音里带了些慌乱，说那人去了贝鲁特，现在联系不上了。
眼下这种情形，实在耽搁不得，沈滟清要了那人的住址，留了一队人在这取证，然后匆忙下山，赶了过去。
乔小叶打来电话那会儿，他们已经快到黎巴嫩和叙利亚交界的地方了。
“他随身带着治疗心绞痛的药，如果实在难受，就每隔两小时给他吃一粒。天亮之前，我就会回去。”沈乐生不知道乔小叶住的是老式居民楼，听乔小叶说完沈让的症状，还以为沈让的不适是两人见面后他情绪激动所致，“另外注意保暖，一定不要让他受凉，他现在抵抗力弱，一发烧肺里就会有炎症。”
挂了电话，乔小叶在羽绒被上又搭了条毯子，扶沈让躺下来，沈让觉得胸口闷得难受，挣扎着要坐起来。
“还是难受？”乔小叶皱眉，帮他垫高了枕头。
越来越冷，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凝结了，沈让感觉浑身剧痛，冷到近乎窒息。
他强忍着咳喘，问了句：“沈伯伯说什么时候到？”
“很快的。”乔小叶把沈让露在外面的手放进去去，掖了掖被角，“再坚持下，很快就好了。”
沈让知道她会错了意，也没解释，只勉力支撑着，脑海里似有百道心思转过：“可能暴露了…”

四十二、

乔小叶喂沈让吃了两次药，可每一次都是刚咽下去，又条件反射地吐了出来，接着便伏在床边边咳边干呕。
看他的情况不仅没有转好，反而更严重了，乔小叶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现在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无论如何，得让他撑到沈乐生赶来。
“药吃不下，不然就输液吧。”乔小叶握紧沈让的手，轻言安抚着，“有家二十四小时开着的诊所离这不远，你先自己待着，我去给你配药好么？我会很快回来的。”
胸肺中犹如有火车轰鸣而过，沈让的意识不甚清明，但在乔小叶话音刚落的一瞬，他就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别…别走。”心脏的跳动仿佛放慢了速度，也屏住了呼吸，或者说是没办法呼吸，沈让用模糊的视线注视着乔小叶，失了焦距的眼神中逐渐浮现出几分依赖，“好冷啊，别…留我…一个人。”
“我不走。”乔小叶心头一下子提了起来，双手捧着沈让的脸，语气从未有过的坚定，“以后再不会留你一个了。”
察觉到他全身都在发抖，乔小叶钻进被窝，把人抱紧了。
过去五年，梦境里的乔小叶就是现在这般温柔，沈让费力地掀开眼帘，试图确认下，无奈眼皮越来越疲倦，快要撑不住。
他听不见乔小叶后来都呢喃了些什么，但是能感觉到自己快要冻凝固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暖了起来。
原来爱情是如此奇妙，能将自己完全交给对方，也能激起心中强烈的念头——努力活下去。
沈让往乔小叶身边挪了下，头靠在她颈间，他的脸色极差，唇角却慢慢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天刚蒙亮，沈乐生就来了，果真说到做到。
当时沈让睡得很不安稳，乔小叶正坐在一旁给他冷敷额头，擦拭胳膊和掌心。
沈乐生进来后，她就从房间里退了出来，去厨房烧了些热水，打算做点早饭。
“他怎么样了？”熬了粥，乔小叶在客厅坐了会儿，终是耐不住又回了房间。
“烧得太厉害了。”沈乐生收回听诊器，转过身配药，“输上液会好一些。”
“这老式居民楼没有地暖，实在是冷，空调又坏了。”乔小叶先是松了一口气，转而又说，“他身体虚弱，继续待在这里太受罪了。”
足足有几分钟，沈乐生一声没吭，只是看着乔小叶，也不知想什么，房间里安静极了，几乎能隐约听见点滴滴落的声音。
“想不到几年过去了，乔小姐一点没变。”好半天，沈乐生才忽然叹了口气，“他不过是想见你。”
“我不是要他走。”乔小叶摆摆手，连忙解释，“但是昨天他都快冻僵了，今天温度更低，他如何受得住啊。”
“有心就总会有办法的。”沈乐生说得一本正经，“关键是乔小姐想不想的问题。”
“除了带他离开这里，还能有什么办法…”话音没落，乔小叶就猛地敲了下自己的额头，这话说得还能再没脑子点么。
沈乐生的表情一时难以用语言形容。
乔小叶觉得沈乐生说的对极了，都已经过去五年了，只要是与沈让有关，她的智商就没在线过，净做些蠢到家的事。
“不是。”未免气氛更加尴尬，乔小叶决定正式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往，干咳了一声道，“我意思是如果他想，我可以陪着他。”
“所以你都想通了是么？”沈乐生的眼底被无尽的火光所充斥。
“是我亏欠他。”乔小叶轻轻垂下眼，看向沈让，“等所有事都告一段落，我会倾我所有来弥补的。”
“有些事是不需要等的。”
到底是高估了这姑娘，沈乐生顿觉无言以对，只好绕过她走出了房间。

楚薇薇说的地方在黎巴嫩和叙利亚交界的地方，属于“三不管”地带，这里住着上万的难民，乱成一片。
来的路上，楚薇薇告诉他们，在周博身边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高璟琛。
他们的车刚停下，就有好些人过来乞讨，沈滟清边把车上的食物拿出来分，边借着这个机会打听，希望能有些线索。
这些难民得到了食物，自然是有问必答。
她刚从手机相册里找出高璟琛的照片，他们就立刻说道，两天前，他被几个手持枪械的人带走了，脸上有很明显的伤。
张晨带了人去高璟琛的住处，屋内被翻得一片狼藉，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在明显不过。
“没找到U盘前，高璟琛应该没有性命之忧。”确定了这一点，沈滟 清逐渐恢复了冷静，“盒子的，盒子里的舌头也许只是周博故布疑阵之词。”
又在周边转了几圈，沈滟清决定回去跟沈让碰头，商量对策后再行动。
刚坐上车，一只手就按住了车门，沈滟清转过身，发现来人竟是许锦年。
“你怎么在这里？”几乎是刚问完，她就后悔了，她不知道问这话有什么意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
他来这里的理由无非是两种：帮她，或者帮许庆华。
而更早的时候，他不是就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的选择么。片刻间，沈滟清觉得自己很可笑。
“来赎罪。”许锦年温声回答。
“不需要。”想都没想，沈滟清直接拒绝，“我不会再信你。”
“若我能带你去周博新的制毒工厂呢？”许锦年对他笑了笑，他的笑容不是温柔就是淡漠，很少会这样，带着满是志在必得的欲望，“现在去，不仅能将他和孟晓箐一网打尽，还能瓦解他在黎巴嫩的势力。”

身体好像突然变暖了，空气中有鲜花的味道弥漫。
沈让蹙了蹙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视线不甚清明，仿佛踩在棉花上，只觉得眼前是一条静谧且无尽的巷子，夜色仿佛一匹色彩过于浓丽的绸缎，谁也看不清里面包裹的究竟是解药还是毒鸩…
略微动了下，才发现右手被一只纤细的手握着，侧头望去，是乔小叶安静的睡颜。
他们近在咫尺，她应该是洗过澡了，身上有淡淡的茉莉香味。
原来昨天的一切，是真实存在过的，不是梦。
沈让抬起没有输液的手，想触碰一下乔小叶的脸，手抬起一半，沈乐生就推门进来了。
他只好收回手，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电话。”沈乐生用口型说着，“张晨打来的。”
“我们带了一队人捣毁了周博的制毒工厂。”沈乐生把电话放到沈让耳边，他听见张晨以一种吞吐的语气说道，“交战中，孟晓箐死了，周博跑了，我想他可能…”
“你们没有受伤吧？”沈让全无心思听后面的话，径直打断了张晨。
“我们没事，不过许锦年替沈总挨了几枪…”

四十三、

乔小叶来黎巴嫩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感受到当地人的高效率，一个上午不到，不仅解决了她这栋楼线路老化的问题，还铺了地暖。
看着张晨跟他们结算工钱，她轻声嘀咕了句:“有钱果然好办事。”
“嗯？”刚从昏睡中醒来没多久，沈让就吩咐了好多事下去，这会儿力竭得厉害。
“没什么。”乔小叶笑嘻嘻的，“瞧沈大少爷这阵势，是打算在这里长住了？“
“这要看你了。”沈让侧着头，轻声说，“昨天夜里我虽昏沉着，却也听到了你说的话，可还算数？”
“算的。”乔小叶郑重地回答道，“等所有事都告一段落了，我们就好好在一起。”
“非要有个先后么？”沈让神色复杂地盯着乔小叶看了一会，突然伸手轻轻地捏住她的下巴，“就再依你这一次。若你再负我，我就真的不要你了。”
听他说得这么平静直白，乔小叶心里一颤。
转念又一想，U盘已经在他们手里，让许庆华和周博伏法是水到渠成的，若此行真的为自己父亲讨回了公道，往后余生，她定不会再负沈让。
此时的乔小叶犯了两个错误：低估了许庆华和周博的手段、高估了自己。
前一个让她站在了沈让的对立面，后一个则直接导致了她和沈让的决裂。
“你可记在心里了？”乔小叶一直没作声，也不知她是听进去了没，沈让苦笑了下，声音透着几分无奈，但目光又是坚定的，“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了。”乔小叶不以为意，趴在沈让肩头，又加了一句，“你不会的。”
沈让大约是累了，没再开口，合上眼睛睡了。
乔小叶安静地陪了一阵，等到沈乐生进来给他拔针，她问了几个饮食上要注意的问题，然后打算出去买些食材。
一个人的时候，她是不太做饭的，屯上几大袋速食，既省事又好吃。
现在沈让来了，总不能让他跟着吃这些吧，多没营养啊。
“你要出去？”见乔小叶换了身外出的衣服，张晨合上电脑，起身伸了个懒腰。
“嗯。”乔小叶把桌上的钥匙放进包里，“去躺超市，冰箱里什么都没了。”
“我买好了。”张晨推着她的肩膀，边把她往厨房里推边说，“一应俱全，只待下锅。”
“这都是你准备的？”灶台上整齐地摆放着柴米油盐酱醋茶，案板上葱姜蒜菜悉数洗切完毕，乔小叶惊讶地看着张晨，“几年不见，你转行了？”
“去你的。”张晨翻了个白眼，继而叮嘱她，“有什么需要就叫我，你该知道现在情况特殊，若无必要，不要出门。”
“连杂志社也不能去了？”
“是的。”张晨声音温和，听不出什么变化，“接下来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沈让病着，你得多花些心思在他身上。”
“这是他的意思？”乔小叶有很多话想说，可到最后，说出来的就只剩这一句。
“差不多吧。”
“好，我答应你。”她确实应该相信沈让的，乔小叶心里想着。
“那U盘…”张晨伸出手指勾了勾。
乔小叶攥住左手腕处的红绳，那是乔勤生留给她的，本来只是一个简单的平安扣，现在多了一个精致的坠饰。
这吊坠正是高璟琛给她的U盘，里面有与许庆华见面时，周博偷拍的视频。
高璟琛接近周博，为的就是这个。
“U盘里的东西可是高璟琛冒险保存进去的，我跟他对接的时候还遭到了围堵。”从贝鲁特回来，乔小叶联系过高璟琛，但没收到任何回复，她太过担心，“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放心吧。”接过U盘，张晨收回手，将头转到一旁，“高璟琛那么机警，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想办法脱身的。”
“也是。”乔小叶看了眼时间，中午已经快过了，“你去忙吧，我该准备午饭了。”
张晨在厨房外站着，凝视着乔小叶忙碌的背影，视线突然失了焦。
他刚才说了谎。
如许锦年所说，他们带人去了周博制毒工厂的新址，周博果真没有防备，即便持有重型武器，也没抵抗多久。
枪林弹雨中，孟晓箐用自己的命拖住他们，为周博逃走争取了时间。
走前，周博给他们留了段几十秒的视频，狂笑着说，这是他们所有人的下场。
视频中，高璟琛看上去很惨。
身上都是伤，还被割了舌头，嘴里全是血，发出悲凉的呜咽声。
早上他过来，跟沈让说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唯独略过了高璟琛的事。
这也是沈滟清的意思。
沈让知道了，应该会很为难。
瞒着乔小叶，那是欺骗，将来会被责怪。
不瞒着，依她的性子，指不定会闯出什么祸事来。
这样的难题，他们都舍不得丢给沈让。
“发什么呆啊。”乔小叶端了碗红豆汤出来，“面在锅里，浇头在保鲜盒里，饿了的话自己去盛。”
乔小叶把汤端进卧室，沈乐生刚给沈让量完体温。
“烧没有退。”看着温度计上的数字，沈乐生急得直叹气。
“先去吃些东西吧。”乔小叶尽量放缓了语气，“这里有我呢。”
“都别在这耗着了。”声音透着疲累暗哑，低低地从床上传出。
“醒了？”乔小叶转过身，见沈让已经醒了，便坐到床沿，“把汤喝了。”
“等会再喝。”
沈让双手撑着床想坐起来，沈乐生上前扶他：“你觉得怎么样？”
“还好。”沈让深深吸了口气，对沈乐生说，“吃过饭，你去婉婷那边吧。“
“这怎么行？你身边离不了人。”沈乐生拒绝得干脆利落，“再说，那边不止有婉婷，林少将还请了专家过来，比我厉害着呢。”
“发生什么事了？”等沈乐生走出房间，乔小叶听得云里雾里。
“许锦年受伤了。”沈让神色沉重。
“你想让沈伯伯过去帮忙？”
沈让点了下头。
“沈伯伯又不是外科方面的权威，去了反而会添乱。”乔小叶隐约能明白他的想法，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想了半天只能笑着调侃，“还是留在这里吧，至少得先让你退烧啊。”
“你…”沈让唇角动了动，“我以为你会担心他。”
“再怎么说，许锦年都是我生命里特别重要的一部分，听到他受伤，我肯定是担心的。”乔小叶愣了下，抬眸仔细打量着沈让，“不过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失了分寸，何况沈伯伯刚也说了，他身边有人照顾，对我来说，这就够了。现在，我只想把心思放在你身上…”
渐渐地，沈让漆黑的眼眸里映出了不一样的颜色。
过了好久，他才朝乔小叶伸出手。
乔小叶上前握住，被他轻轻拉近一些，然后顺势靠进了她怀里:“乔小叶…”
“嗯？”他身上带了凉意，乔小叶抱着他，稍稍用力。
“没事。”
“那把汤喝了吧，都要凉了。”乔小叶蹭了下沈让的脸。
“让我再靠一会儿。”
“前面你睡着的时候，张晨跟我聊了几句。”乔小叶顿了顿，“其实那些话你可以直接跟我说的，我会听的。”
“以前你从没听过。”沈让推开她，自己靠回床边。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乔小叶端了放桌上的汤，舀了一勺吹了下，递到沈让面前。
沈让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乔小叶又递了一勺。
“很好。”
“U盘我给张晨了，后面的事，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一碗粥很快见底，乔小叶把碗重新放到桌上，犹豫了好久才说：“只是能不能，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请保护好高璟琛。”乔小叶握住沈让的手，“你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为了高叔叔，无论如何，我们都有护他周全的。”
“我答应你。”沈让拍了拍她的手背，“即便你不提，我也会这么做的。”

四十四、

攻进周博的制毒工厂后，张晨在他办公室的电脑上发现了隐藏双向防御木马程序。
简单来说，就是周博在自己的电脑上增加“信任设备”功能，当未经信任的移动设备试图下载电脑中的文件时，后台会自动进入防御状态。
沈让上午的治疗刚结束，张晨就把这事告诉了他。
“把电脑给我。”沈让眸光一闪，声音低沉平和，“还有U盘。”
张晨把电脑放在沈让腿上，又在他背后垫了几个靠枕，接着便站在一旁，静静等候。
沈让正在输液，手背上的针头影响了他打字的速度，姿势也有些别扭，约莫过了半刻钟，他才从电脑前抬起头。
“应该可以了。”沈让揉了下发胀的肩，“我把电脑的IP地址改了。”
张晨接过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打了下，抬眼看向沈让。
他竟然同时把IP地址改到了五个地区，且都是林岩峰的基地。
“若我猜得没错，下载到U盘的视频自动加密了。”沈让拿过桌上的手机，未摁亮屏幕，就忽然咳嗽起来。
他的烧一直没退，受寒引起肺部发炎，这一咳就有些停不下来，他按着胸口，深深地吸气，努力平复着胸腔中翻涌的血气。
“接下来交给我。”张晨倒了杯温水给他，“你安心养病。”
“要快。”沈让费力地压下这阵急咳，断续吩咐着，“一定要赶在周博有下一步行动之前将视频发给郑书记，不要给他重整旗鼓的机会。”
“好。”张晨神情凝重，眉间隐隐带了杀伐之气。
他们谈事情的时候，乔小叶就在客厅坐着。
这几天，不大的客厅俨然成了办公地，就连餐厅的圆桌上也堆叠着文件。
进出的人里面，她只认识张晨和沈乐生，其他几个都是面孔生得很。他们的态度严谨恭敬，乔小叶适应不来，只得钻进厨房，拿着食谱研究吃的。
卧室的门半开了，张晨走了出来。
听到沈让低哑的咳嗽声，乔小叶的心紧了紧，急忙盛了碗梨汁，经过客厅时，怕打扰他们工作，脚步又不自觉地变轻。
沈乐生先她一步进来，递了药片和水给沈让。
接过水杯吞下药片，沈让听到动静望过来，深潭一般的眼眸，在接触到她目光的刹那，才泛起了些许暖意，接着便冲她招了招手。
“累了吧。”乔小叶端着梨汁在他面前晃了下，“闻一下。”
“不是给我喝的？”沈让往前探了下身。
“本来是的。”乔小叶浅浅笑了下，把碗递给沈乐生，“但现在给沈伯伯了，你刚吃了药，不能喝了。”
“唔，真甜。”沈乐生尝了一口，“你也争点气，快些好起来，不然多没口福啊。”
说完，也不管沈让的脸有多阴沉，转身走了。
乔小叶扶沈让躺下来些，取过热水袋，小心地垫在他扎着针的手下，然后替他掖紧了被角。
沈让任由她摆布，末了才幽幽地说：“我感觉像在做梦。”
“嗯？”乔小叶没反应过来。
“这几天我其实很矛盾。”沈让往乔小叶身上靠了靠，头抵着她的肩，恹恹地说，“总觉得能被你这样用心地照料着，我就算病得再严重些也是没关系的，可又担心真的时日无多，不能与你相伴，那该多遗憾。”
“不要胡说。”听到这话，乔小叶差点没吓得跳起来，“你那么坚强的人，之前多少次凶险的情况都平安度过了，这次也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其实我很脆弱的。”沈让半真半假地回了句，“这五年所有的一切，若是重新来过，我一定熬不过来的。”
乔小叶一言不发地听着。
沉默的气氛在房间中蔓延，沈让心底渐渐不安，慢慢地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对不起。”乔小叶心里又酸又痛，垂着头默默流泪。
“不是说这次原谅你了么。”沈让伸手将她抱在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说这些，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无非是想让你再乖乖待在我身边呀。”
饶是这样，乔小叶依然哭得有些收不住。
“好了，不哭了。”沈让下巴蹭了蹭她发顶，耐心安慰她。
好一会儿，乔小叶才止住泪，从他怀中出来。
沈让手背的针歪了，有血渗了出来，乔小叶看到后，眼眶一热，差点又哭了。
“没事。”沈让把针拔掉，“一直输液，我胳膊都麻了。”
“你就不能对自己好点？”乔小叶叹了口气，从桌上取了一支棉签摁住针眼。
“不能。”沈让若无其事地说，“真的心疼我，那就好好待我。”

寒风夹着细密的风雪，一阵一阵地在耳边呼啸而过。
林岩峰带了一小队人在雪地中跋涉，这已经是边缘地带，深入了阿尔泰山的腹地，再往北走，是荒无人烟的高海拔林地。
高寒、缺氧，在没有任何补给的情况下，林岩峰和他的士兵们已经徒步了三天四夜，像这样的实战训练，他们每个月都会进行一次。
训练结束，一路颠簸近四个小时，车开回基地时，天边起伏的山脉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只有皑皑白雪覆盖的山顶露出微微的雪光。
基地有条不紊安静如昔，回了住处，林岩峰才感觉身上涌起密密麻麻的倦意，这会儿竟然站着都有些累了。
他坐进沙发中一口气喝完了整杯水，他的副官走进来，脚步匆忙得有些反常。
“下午一点多钟，基地西部的防护网被人蓄意破坏。”身型高大的副官在他面前站定，“他们从这里突破基地的外围防御，试图攻进来。”
“几个人？”林岩峰脸色微变，迅速站起身来。
“六个人，均已击毙。”副官如实禀报，“查不到身份，不过手臂上都有麒麟刺青。”
“我知道了。”
林岩峰挥手让副官出去，转过身用座机拨给沈让，电话一接通，他压低声音一连骂了好几句脏话，骂到气消才问：“视频解析出来了？”
“还没。”沈让简单回答。
“还需要多久？”耳边有压抑着的吸气声传来，很轻微，但林岩峰捕捉到了，“你不舒服？”
“大概还有十几个小时。”沈让以手握拳掩住嘴角，脸色惨淡不堪，声调却带了几分不正经，“我没事，不过是被人搅了清梦罢了。”
林岩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后半夜了：“抱歉，我一着急就忘了看时间。”
“周博派了几个人去？”
“都搞定了，你就别管了。”林岩峰抢断他的话，“快睡吧。”
“周博在自己的电脑上装了双向防御木马程序，高璟琛下载在U盘中的视频不仅自动加密，每破解一层，IP地址就暴露一次。”沈让病中没什么力气，语调慢悠悠的，“不过我把地址改了，打算带他逛遍你的基地。”
“沈让！”林岩峰气得跺脚。
“这样的实战机会太难得了，林少将可要把握住。”
与电话那头抓狂的林岩峰相比，沈让那叫一个淡定，若不是气色太差，病容明显，乔小叶都被他山明水静的模样吸引了。
挂了电话，沈让呛咳一声，身体突然颤了一下，他仓促地撑住床沿，险些跌下来。
“沈让？”乔小叶大惊。
沈让只觉得耳边的鸣音一阵阵低沉翻滚，只觉得乔小叶的话如在云端，虚无缥缈。
沈乐生疾步走进来，将听诊器塞进他的胸前，仔细听了一会儿，才收起来，然后推了氧气机过来，给他吸氧。
沈让只晕眩了一阵，很快清醒过来，微张着嘴，艰难喘息。
“肺部发炎引起了胸痛。”沈乐生瞄了他一眼，给他静脉滴注抗生素，“你再不消停，呼衰了我可没辙。”
沈让说不出话，转过头瞪了他一眼。
“瞪我也没用。”沈乐生边毫不客气地回瞪，边帮他擦拭额上的虚汗。
沈让跟他置气，分外抵抗。
“沈伯伯，还是我来吧。”乔小叶看不过去，“他出了一身汗，还是换套衣服吧，别再受凉了。”
“也好。”
乔小叶用毛巾替沈让擦去身上的汗，又取了干净的衣服帮他换上，整个过程，沈让特别配合，沈乐生稍稍放心，带上门出去了。
“沈伯伯也是为你好。”乔小叶摸了摸他的脸颊，“你就不能顺着他点？”
沈让先是紧抿了唇，接着别过头，躲开了她的手。
“喂！”乔小叶轻扯了下他的胳膊，继续说，“张晨能力那么强，又是你一手带出来的，把事情交给他，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就听沈伯伯的，先把病养好，好么？”
沈让闭着眼，对她的话充耳不闻，除了偶尔的几声咳嗽，再无其他动静。
乔小叶知道他没睡着，眼睛眨巴了下，故意拉长声调问：“沈让，你也不打算理我？”
沈让长睫颤动了几下，还是没有睁开眼。
“好吧。那我出去了，你好好休息。”乔小叶叹口气，收起嬉笑，说完，极慢地站起来。
在即将迈步的刹那，沈让终于拉住了她的衣角。
乔小叶脸上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来：“就知道不理我，你会舍不得。”
沈让侧过身，按着胸口费力喘息。
“还是难受？”
“还好。”沈让握住乔小叶的手，惩罚性地捏了下，“以后无论对错，你都只能站在我这边，不许替别人说话，知道了么？”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如此霸道？”乔小叶不答反问。
“现在知道也不晚。”

四十五、

张晨他们不眠不休，熬了一天两夜，终于将视频破解到了最后一层。这是最关键的时候，稍有不慎，整段视频会自动销毁。
为了集中注意力，张晨把咖啡当水喝，连乔小叶做好送到手边的点心也顾不上吃。
而沈让除了治疗，余下的大半时间也都对着电脑，手边还堆放着厚厚一沓分不同颜色标注的资料。
沈乐生急得脑门直冒汗，扬言要给他打镇定剂，不过放狠话归放狠话，他仍然认命地在旁照顾着。
如此一来，乔小叶反倒成了最闲的一个，只能坐在客厅的一角，漫无目的地玩手机。
从前在家手机不离手，沈让来了以后，她既要学着重新与他相处，又要招待家里凭空多出的那些人，手机几乎成了摆设。
说来也巧，手机这几天出奇的安静，不但楚薇薇和高璟琛没找过她，连垃圾电话短信都没有。
今天则有点不同，她刚摁亮屏幕，立刻有几条新闻推送过来。
上午八点多，全球八大门户网站同时在头版刊登黎巴嫩境内规模最大的制毒工厂被捣毁的消息，现场查获制毒工具、原材料、毒资近十亿元，同时有几十名毒贩落网。
这无疑是令人振奋的。
外界一致认为，黎巴嫩警方的清剿围捕，不仅打击了毒贩的嚣张气焰，还斩断了一条跨境贩毒通道，更对其他还未落网的毒贩起到了威慑作用。
消息发布不久，黎巴嫩当局即发布通缉令，通缉包括周博在内的另外七名毒贩。
随着舆论的不断发酵，有一篇帖子在网络上疯传。
乔小叶点进去，发现里面有两段视频和几张照片，其中一段还原了五年前沈氏集团城郊化学实验室爆炸的全过程，视频中周博和孟晓箐一闪而过。
另一段视频的时间要更早一些，入镜的人里除了周博和孟晓箐外，还有一个背对着镜头的人，三人正密谋着什么。
帖子最后的几张照片，是乔勤生和他的作战小队遭受伏击的画面，伏击他们的是一队戴着黑色面罩的人。
帖子的发布者将两段视频中周博和孟晓箐出现的画面单独截了出来，并放大了他们手腕上戴着的手环，再与照片中其中两个持枪人手腕上的作对比。
乔勤生的案子在国内是轰动一时的悬案，如今十二年过去，突然出现这样一篇有理有据的帖子，自然引起轩然大波。
甚至有网友发起请愿，希望成立专案组重新调查乔勤生的案子。
“这是怎么回事？”乔小叶进屋找沈让，递了手机给他，“发帖的人怎么会有这些资料，是你授意的么？”
沈让拿过手机扫了几眼，眸中的神色渐渐沉了下去，以前乔小叶只当他性格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现在她心思细腻了些，多少能分辨得出，眼下看他这样，多半是不高兴了。
“怎么了？”乔小叶问。
“没什么。”短短几秒，沈让已收敛了心绪，平和地说，“消息还有帖子，都是楚薇薇一手操作的，我虽没有授意，但也提供了些帮助。”
“周博现在下落不明，这样贸然行动，万一激怒了他，薇薇姐岂不是很危险？”乔小叶深知周博的手段，不免有些担心，“还有高璟琛，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她以身犯险，一来是想引周博出来。”沈让低哑咳嗽一声，端起一旁的水杯，抿了几口，“另外是想利用舆论，督促有关部门严肃对待你父亲的案子，早日还他们一个公道。”
“我知道的。”乔小叶取回手机，找出楚薇薇的电话，想确认她的安全，“就是因为知道，才担心她啊。”
“不要打电话给她，容易暴露位置。”沈让适时制止了她，“她跟我姐姐在一起，放心吧。”
“好吧，听你的。”乔小叶依言把手机搁在桌面上，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从贝鲁特回来，高璟琛就再没找过我，这是从未有过的。”
“已经派了几队人出去，很快会找到他的。”沈让看她担心得眉毛都拧在一块，颇有些不悦道，“你好像很在意他。”
“那当然了。”乔小叶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将五年来和高璟琛的点滴娓娓道来，“别看只比我大一岁，可他可会照顾人了，做起事来，细心又周到，这五年的颠沛流离，正是因为有了他，日子才没那么难捱。”
沈让正低头打字，闻言顿了下，脸上表情未变，薄唇却紧紧抿起，他压着声音，淡淡地说：“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
到了中午，乔小叶去厨房准备饭菜，沈让把张晨叫了进来。
“今天上午，她的手机上突然多了几条推送。”沈让将电脑放在一旁，抬手揉了揉眉心，“周博应该是猜到我们在她的手机上装了信号干扰器，所以用民用卫星找的她。”
“利用乔小叶来对付你，看来他也不算太傻。”张晨带了几分嘲讽。
“她确实容易感情用事，眼下能让她方寸大乱的，只有楚薇薇和高璟琛，楚薇薇现在安全得很，至于高璟琛...”说到高璟琛，沈让看着张晨，认真地问了句，“你可有事瞒着我？”
“没有。”张晨硬着头皮回答。
“真的没有？”
“真的。”张晨一连重复了几次。

四十六、


乔小叶放下手机那一瞬间掩饰不及的惊慌失措，刺得沈让心头一痛。
他走出房间，她并不在厨房，而是独自站在阳台上，手里夹着根烟，点燃了，却没有吸，任由它明明灭灭地燃着。
“在想什么？”不大的阳台烟雾缭绕，气味浓郁，想来她已经抽了不少，沈让咳嗽本就没好利索，此刻更觉得胸闷，肺腑之间牵扯出阵阵熟悉的痛感。
骤然听到声音，乔小叶肩膀微微一抖，烟灰飞落了一些，露出光秃秃的火星子。
知道沈让受不得烟气，乔小叶赶忙掐灭了烟，把窗开打了些才回答道：“没什么，就是烟瘾犯了。”
“还是把烟戒掉得好。”沈让深吸几口气，清新的空气驱散了原本积郁在胸腔中的浊气，好一会儿才觉得呼吸顺畅多了。
“我已经离不开它了。”乔小叶搓了把脸，无所谓地笑笑。
“到底怎么了？”沈让手臂环上她的肩膀，把人搂在怀里，“是你说的，我们彼此要坦诚，要一起承担，如今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的？”
“真没事。”乔小叶仰头看了他一眼，随后低垂了目光，“进去吧，这里风大。”
沈让点点头，揽着她往里走。
两人在客厅坐下来，沈乐生在用平板电脑追剧，这部评分很高的悬疑电视剧，是前两天乔小叶推荐的。
张晨过来汇报进度，最多一个小时，视频就破解出来了。
沈让同他交谈的间隙，视线的余光轻轻掠过乔小叶。
与之前卖力安利的样子相反，她虽然也在看，可心思并不在上面，反而时不时拿出手机，屏幕上演的什么对她来说似乎毫无意义，她只是需要足够响的声音来冲淡自己的焦虑。
沈让交代完，同她聊起剧情，她支支吾吾应对着，偶尔敷衍着笑几声。
许是怕沈让再深究吧，乔小叶借口说汤快好了，把他撂在一边进了厨房。
沈让不放心跟过去，厨房里她的动作很慢。
分开五年，重遇后，乔小叶的厨艺可以说很精湛了。
这几天，张晨偶尔会在她烧饭的时候，凑过去聊天。那时候，她嘴上对答如流，手上有条不紊，谈笑之间便将美味端上餐桌。
然而现在，她拿起盐瓶，思考自己究竟有没有放盐，停顿几秒钟后，她放了一点点，再加上一点点。
失魂落魄成这样，怎可能没事。
偏偏她又不愿意说，沈让眼睑轻轻一跳，情绪沉到了极致。
回房间后，他将这几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除了未找到高璟琛。
想到这儿，沈让当即叫了张晨进来。
“我再问一次，可有事瞒着我？”沈让轻声开口，腔调缓缓转成幽冷，“你想好了再回答。”
大脑的静脉跳动得太剧烈，张晨觉得自己的神经几乎要断裂了，沈让只消一个冷漠眼神，就足以令他所有的故作镇定溃于一瞬。
“高璟琛在周博手里。”
“你说什么？”心头的动脉仿佛被狠狠捏住，透骨的寒意慢慢渗出，沈让气得浑身发抖，“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早说！”
那段十几秒的视频看完，沈让的脸色一寸一寸地惨白下去。
“其实不用太担心。”张晨喉结上下动了动，一句话说得很勉强，“他现在是周博唯一的筹码，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话音刚落，沈让就一掀手，桌上的水杯掉落在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
张晨看他眸中浮出一层薄薄的光，再不敢出声。
两个人在屋内沉默。
“乔小叶！”过了很久，沈让才如梦初醒般，倏地站起来，仓促往外走。
“她在厨房，你别急。”张晨跟在他身后来到厨房，里面空无一人。
厨房的窗户大开着，外面的防盗栏被尖锐的器物强行绞断，有个仅容一人爬行而过的洞。
胸口一阵难忍的刺痛牵扯着周身各处神经都疼起来，沈让往客厅走了几步，身体突然一个打颤，他抬手扶了扶沙发，勉强站住了。
“乔小叶，****上回来。”沈让拨了乔小叶的电话。
“我要去救高璟琛。”
“你先回来，我们从长计议。”沈让耐下心劝着。
“你早就知道了？”乔小叶攀着窗沿慢慢跳下来，在路边打了辆车，报了周博给的地址，“沈让，你答应过我什么？你个说话不算话的骗子！”
“回来！”沈让无心与她纠缠，语气已是濒临暴怒的失控，“不然我们之间完了。”
电话里没了声音，乔小叶那端已经挂断了。
“马上追踪她的位置。”沈让死死地捏着手机，额上青筋隐隐，“让所有人待命。”
胸部牵扯起的疼痛感是真实而剧烈的，他忍不住弯下腰，一声一声地咳得愈发剧烈。

四十七、

乔小叶表情好像被刺了一下似的，睁大眼睛看着沈让。
冰寒的空气在胸腔内横冲直撞，沈让方才怒意炽烈不过拼了一口气，此时无法抑制地咳嗽起来，即使用尽全力抑制着，呼吸还是急促起来。
“高璟琛背叛了周博，你觉得他为何留他一命？”沈让咳嗽着，心灰意冷地笑了笑，“你这样只身前往，真以为他会放过你们？别天真了，他不过是想借高璟琛引出你，然后用你来要挟我罢了。”
乔小叶从他怀中挣脱，神色委顿不堪。
“U盘中的视频已经解析出来，许庆华就是警队的内鬼，当年是他将行动路线透露给周博，并从枪械库里偷运了批79式冲锋枪出来，你父亲和他的作战小队才会遭到伏击。郑书记一行人已经到了黎巴嫩，只要将这段视频交给他，许庆华和周博插翅难逃。”把羽绒外套给了乔小叶，沈让身上只剩了件连帽针织衫，冰天雪地中冻得脸色惨白，“若你落入周博之手，情况就会变得很被动，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有可能前功尽弃，这些你可曾想过？”
“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大可不必救我。”乔小叶不为所动。
“我是不会救你。”沈让被她顽固不化的态度彻底惹恼了，“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那你跟上来做什么？”乔小叶冷冷地反问。
“做我该做的。”沈让越过她，径自往上走去。
乔小叶跟在后面，看到他的步伐有些缓慢，身形在寒风中微微摇晃。
她追了几步，想要扶着他。
沈让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不发一言地继续走着。
只是他的呼吸变得缓慢而艰难，仿佛每一走都忍着难以言述的疼痛，肩膀有时还会无法控制地颤抖下。
“要坐下来休息下么？”乔小叶问。
沈让摇了摇头，过了会儿，许是怕她没看到，又微弱地说：“不用。”
态度冷冷淡淡，将她阻隔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身后的脚印很快被雪覆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沈让停下来，扶着一块石头，呛咳了一声，想要说话，身子却突然一晃，向前栽倒。
“沈让！”乔小叶慌忙倾身扶住他,手一触到他的背部，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山里是彻骨的寒冷，他居然整个背都是湿的，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乔小叶揽着他的肩膀，一连串地问：“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带药了么？”
沈让浑身都在颤抖，眉间压抑着极度痛楚之色。
“我给沈伯伯打电话。”乔小叶急促地叫，怕再也压制不住哭腔。
“到了。”沈让抬手指了指前方，挤出破碎的气音，“去看看高璟琛。”
乔小叶顺着他的手望过去，前面白茫茫的雪地上，影影绰绰有一座木屋，仿佛漫长跋涉终于见到曙光，她眼睛里溢出泪水：“我们一起过去。”
沈让用尽全身的力气站起来，挺直脊背，僵硬地撑了几秒，随即衰弱无力地倒在乔小叶身上。
“再坚持下，我们马上就到了。”乔小叶咬紧牙关，支撑着他往木屋走。
沈让凭着身体的最后一丝本能，艰难地挪动脚步。
进屋的瞬间，沈让就倒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喉中有血腥气涌出。
木屋里，有两个身穿迷彩服的人，正在为高璟琛处理伤口。
其中一个高个子的男人见状，立刻奔过来，将人抱到椅子上。
“谢谢。”乔小叶一把抹干眼泪，先去看了高璟琛。
高璟琛微闭着眼，已经陷入了昏迷，胸膛的起伏很微弱。
“他还好么？”乔小叶声音颤抖，却很有力。
“不太好，最好尽快下山。”另一个矮个子的女人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头看着乔小叶说，“他需要马上手术。”
“那还等什么？”乔小叶马上说，“我们这就下山。”
“车停在半山腰。”高个子的男人显得有些无奈，“而且我们只带了一副担架上来。”
脱下身上的羽绒外套盖在高璟琛身上，乔小叶垂头想了下，走到沈让身边，沈让视线有些模糊，没法辨认这对男女的身份，只觉得他们身上有很强的血腥味。
这绝不是一个军人身上该有的，倒像是亡命之徒。
更何况，他们的人现在应该还在山下与周博的人交战。
“沈让。”乔小叶蹲下身，握住他的手，声音急促而简洁，“高璟琛受伤了，我们先送给他下去，再上来接你，好么？”
沈让下意识地往乔小叶怀中靠，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这样阻止她。
稀薄的意识里，不顾他的虚弱与依赖，乔小叶站起来对矮个子的女人交代了几句，便与高个子的男人带着高璟琛离开了。
她现在眼睛里看到，心里想的只有高璟琛了。
沈让慢慢合上眼睛，任由肆虐的疼痛淹没疲倦乏力的身体。
“沈先生。”他们前脚刚离开，矮个子的女人就露出了狰狞的笑，突然伸手捂住沈让的口鼻。
沈让都没有力气挣扎就晕了过去。

沈让在一阵尖锐的疼痛中醒过来，模糊地睁开眼睛，不知身在何处，好像是在一间废弃的实验室，周围有一些很嘈杂的声音。
双手被反剪了绑在身后，他挣扎了几下，发现手腕是用铁链锁着的，便放弃了。
身上挨了一脚，沈让身体痉挛地一抽，猛烈地咳嗽起来，他咳得已经伤了嗓子，一声一声闷哑撕心。
闭目缓了好久，才艰难平复下来，喘息着微眯起眼睛看着逆光而站的人。
“你好，沈让。”周博慢慢蹲下来，凑近沈让的脸，笑容诡谲，尤带着几分兴奋，让人背脊发寒，“认识我么？”
“当然。”沈让惨白额头上有汗渗出，声音却是如常的冷静，“为了让你逃生，孟晓箐搭上了自己的命，你不该铤而走险的。”
“如今你自身都难保，何必惺惺作态。”周博冷哼了声，又飞起一脚踹在他胸口，“知道么？我恨不能杀了你。”
胸口受到重击，沈让猛地咳出一口血，溅落在自己的衣服上，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
有那么几秒钟，他只觉得心头的动脉在剧烈扩张和收缩，一阵紧接着一阵的惊悸仿佛炸出一个空虚的洞，木然地盯着前方好一会儿，眼前涌起的黑雾才渐渐消散。
“国内军事基地的应变能力不比国外差吧？”沈让染血的唇角浮出一丝了然的笑，“不过我们也没占多少便宜，花几天时间解析出来的视频只播放了一次就自动删除了。”
“当年若不是乔勤生步步紧逼，我们何至于下如此狠手。与许庆华那样阴险狡诈的人合作，我必须得留一手。”周博点了根雪茄，慢悠悠地吞云吐雾，“商务会所那次碰面，我好不容易拍下整个谈话过程，自然会妥善保管，岂能让人随意下载。”
“这样看来，你跟许庆华其实是一类人，为了防备你，他也备了些资料。”今晚胸口本就闷窒翻搅，刚经历一场雪夜跋涉后，又挨了周博力道十足的两脚，眼下变成了阵阵刀割一般的疼痛，且已经扩散至整个胸腔，沈让呼吸变得异常微弱，“巧的是，不久前有人将文件袋给了我，天亮前，我没有回去，它将被送至郑书记手中。”
“你确实很聪明，是值得尊敬的对手。”周博面上一僵，随即不轻不重地说，“可有的时候太聪明不是件好事。”
“总归你现在杀不了我，不妨让我见见许庆华。”即使咬着下唇，血还是从唇缝中一点点地溢出，沈让脸色黯淡得可怕。
“谁说我不会杀你。”周博从口袋中掏出方巾，俯下身，动作极轻极慢地擦拭沈让源源不断流出来的血迹。
“你能做得了主的话，要杀我不会等到现在。”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周博扔掉手中染了血的方巾，眸光变得尖锐起来，“别急，我先给你看些精彩的东西。”
周博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摁下播放器，嵌在墙上的大屏幕出现了乔小叶和高璟琛。
沈让果然抿了唇，紧盯着屏幕中的人。
高璟琛的脸上泛着不同寻常的潮红，整个人好像极不舒服似地，在乔小叶怀中辗转。
两人依偎了不到一分钟，高璟琛突然吻住乔小叶。
乔小叶起初还发狠地锤他的胸膛，拼命抗拒着，随着高璟琛进一步加深了这个吻，她就渐渐没了动静。
沈让双手握成拳，指尖狠狠地抠进掌心。
“啧啧，这就是你放在心尖上的人啊。”周博冷眼看着沈让，如同在欣赏一出好戏。
沈让汗湿的头发贴在脸上，已经看不清五官，只有全身在不停地颤抖，似是忍到极致，侧过身又呕出几口血，再没了声响。

四十八、

高璟琛汹涌的吻堵住了她的唇，乔小叶被电触到一般硬生生打了一个颤栗，没弄明白，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先前，她与木屋里穿迷彩服的高个子男人一起送高璟琛下山，未曾想，刚把人放到车后座，她就被打晕了。
再醒过来时，好像在一艘船上，耳边都是潮水的声音，空气中还有一股鱼腥味。
高璟琛蜷缩在一边，她凑近他的身旁，发现他身上多处伤口感染了，浑身发烫，因为舌头被周博割掉，他只能发出沙哑而模糊的单音，似是痛到极致，他开始疯狂抓挠身上或愈合结痂或溃烂流脓的伤口。
她连忙阻止，怎知他突然就疯了一样，掀起她的下巴，狠狠地狠了下去。
直到高璟琛有些冷的手触碰到她的背，解开了她工装裤后腰的一颗扣子，乔小叶才冷颤颤地打了个激灵，恍然将思绪拉回现实。
“高璟琛，你放开我！”乔小叶耳边嗡嗡鸣响，剧烈地挣扎。
然而高璟琛像是控制不住自己，将她推倒在地板上，力气大得几乎将她的骨头捏碎，双眼更是完全失了焦。
身上的衬衣被撕开了一半，乔小叶头皮一阵发麻，心头的炙热血液仿佛瞬间流过结满冰凌的河流，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她卯足力气踹向他的小腹。
高璟琛身体痉挛地停顿了几秒，乔小叶趁机挣脱了。
从地上捡起沈让的羽绒外套穿在身上，依稀还能闻到外套上属于他的的清冽气息，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看来，木屋里那一男一女是周博的人，她应该保持警惕的，怎么就又轻信于人了呢。
还有那时候沈让一直往她怀里蹭，其实是想提醒她的吧。
她却不管不顾地丢下他，他病得失去抵抗力，身边又没有人，被抓的时候该有多无助？
心头太多情绪交杂而来，痛得像被千万根针扎一样，虽然细微，但一次次的刺痛感传遍全身，让她觉得分外难受。
但也做不了什么，只能任由它疼着。
乔小叶坐得离高璟琛远远的，头抵着膝盖，无声地哭了。
沈让只昏睡了极短的时间，醒来时，果然见到了许庆华，他穿得很低调，头上还戴了顶鸭舌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既然醒了，我们来做笔交易。”没有任何不必要的开场白，许庆华平铺直述，“交出文件袋和内存卡，我放了乔小叶和高璟琛，如何？”

“听上去倒很公平。”身上所有的痛感自清醒过来一并迸发，沈让极力忍耐着，只留给许庆华一个抿着唇静无波澜的脸，“只是我与他们二人非亲非故，无意与你交易。”
“是么？”许庆华玩味地勾起唇角，“那真是太可惜了。”
墙上的大屏幕再次亮起来，这一次沈让终于看清楚了。
“一艘进了水的船，多久会沉没？”船上的水越渗越多，几乎漫过了乔小叶和高璟琛的小腿，许庆华冷眼看着，“你还有时间改变主意。”
乔小叶在水中惶恐地扑腾，那模样既狼狈，又震得他心头一寒，沈让咳嗽着侧过脸，垂着眼没有说话。
许庆华等了半晌，忽然放低了声音：“我劝你还是交出来吧，凡是与我对着干的，都没什么好下场。你父亲如此，乔勤生更是如此，当年他们都没能完成的事，如今你病骨支离，还想阻止我不成？”
沈让眸中幽深难测，咳得愈发沉哑，好一会儿才说得上话：“我父亲向来不干政，到底为何会牵扯进来？”
“你真的想知道？也罢，在你死前，我就解了你心中疑惑。”许庆华倒了杯酒，拿在手里晃了晃，“那次周博约我见面，乔勤生先我一步来到商务会所，在包厢里放了窃听设备，等我们发现不对劲，追出去的时候，他已不见了踪影，后来我调取会所的监控，他曾与你父亲有过短暂交谈。”
“难怪内存卡中的录音只有一半。”刚说完这句话，沈让就吐出一口血来。
“你父亲可是块硬骨头。”想起沈坤之在那间逼仄狭小的审讯室所经历的一切，许庆华仍忿忿不休，“铁索吊起，脸上又被覆盖着黑布，以冷水冲刷，我们对他用了各种极刑，昏迷，被泼醒，再昏迷，继续被泼醒，他就是不肯说把乔勤生给他的东西放哪里了。”
“别说了！”
也不知道哪来的几分力气，沈让硬是忍着所有不适，从地上爬起来，双脚一蹬地，身子跃起，凌空飞腿踢向许庆华。
在军事基地戒断的那五年，沈让跟林岩峰队里的战士们学了不少近身搏斗术，身体状态好的时候，曾撂倒过队里几个颇有实力的新人。
可他现在双手被反剪了绑在身后，又受了伤，哪里是许庆华的对手。
“怎么？”许庆华揪着沈让的衣服，将人拖拽着仍到椅子上，利索地用铁链套住他的脖子，“你也想体验下铁索吊起的滋味？”
铁链缠得沈让透不过气来，因为缺氧，脑海剧烈地疼痛和昏眩起来，脸上也涨得发青，那铁链紧紧地缠着他的脖子，冰冷地贴着他的肌肤，要把他整个人都套死。
眼前渐渐黑暗，许庆华这才松了扶手，铁链也掉了下来。
沈让虚弱地从椅子上滑落，呼吸仿佛被死死扼住，整个世界都在拼命地旋转。
“船马上就要沉了。”许庆华对他笑笑，水已经到乔小叶和高璟琛脖子了。
平淡随意的语气，甚至带了微微的不耐烦，话音未落，便又一脚踢向沈让，沈让没有挣扎，软软的被他踢转过来。
“我再问最后一遍。”许庆华踩在沈让胸口上，施加了些力道，“交不交出文件袋和内存卡？”
“即便得到了文件袋和内存卡，你以为这次还能全身而退么？”嘴角的血迹如蜿蜒小河，沈让语气微弱，却带了志在必得的气势，“太阳就快升起来了。”
抬起头看了屏幕一眼，许庆华心里咯噔一下，画面被掐断了。
他开始拨周博的电话，可是没有打不通。
“沈让，你真是好算计。”许庆华咬牙切齿道。
“不过现学现卖罢了，若没有周全的计划，我不会以身犯险。”沈让喘息的厉害，脸上绽放出一抹妖冶诡异的笑，“你活得太自信了，以为抓了乔小叶和高璟琛，我就会妥协，结果反倒暴露了自己的弱点。”
其实，周博刚联系了乔小叶，沈让就收到了郑建军打来的电话。
郑建军说许庆华乔装来了黎巴嫩，上飞机前正在转移资产，企图卷款潜逃，且款额十分巨大，未免造成资金外流，代表团一致决定借周博之手，把他引出来。
根据与黎巴嫩的引渡条款，要将许庆华和周博绳之以法，必须人赃并获，加上沈让也想知道他父亲遭人迫害的真相，所以才会跟着乔小叶上山，把自己送到了周博手里。
因为事先在体内植入了Michigan Micro Mote，他们的所有对话毫不保留地传输给了郑建军和黎巴嫩当局。
“看样子，我还有翻身的机会。”外面传来直升机盘旋的声音，许庆华幽幽地说，“我们打个赌好么？”
“赌什么？”沈让推算了下时间，张晨应该按照计划救下了乔小叶和高璟琛，将他们送至安全的地方了。
“赌有人会愿意陪你同死。”许庆华一把拽起沈让，用枪抵着他的背。
沈让大概猜到是谁来了，眉心微微地蹙起来。
门开了，耀眼的光亮刺得沈让睁不开眼，待慢慢适应了，再睁开眼，周博带着乔小叶进来了。

四十九、

“你输了。”许庆华收起枪，松开了沈让。
“难说。”沈让轻声一笑，直升机轰鸣声越来越近，“我等的人来了，你们跑不掉了。”
“怎么回事？”
“我们中间有黎巴嫩军方的卧底。”周博没打算隐瞒，直接和盘托出，“他们在码头包抄了，我们几乎全军覆没。”
“还剩下多少人？”许庆华大步走到窗前，外面静得诡异，这让他无法判断对方的情况，因而无法像预料中那样妄动杀机。
“几十个，都在外面候着了。”周博举起枪抵在沈让头上，大声咆哮，“我先杀了他，再拼出去。”
“不要！”乔小叶颓然跪倒在地，哭着哀求着。
“住手，他的命得暂时留着。”许庆华厉声呵止，“通知外面的人戒备，找突破口突围。”
周博领了命，跟着许庆华出去准备武器。
沈让虚软无力，向后侧着身倒去，他的侧面是乔小叶，这么一倒，头正好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沈让！”乔小叶先给他松了绑，接着将人抱在怀里，“你怎么样，还好么？”
“为什么不跟张晨走？”沈让看向乔小叶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探究，“要到什么时候你才会好好听话？”
“高璟琛没事了，我的心事已了。”乔小叶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以后只想好好陪着你，你在哪，我在哪。”
“不需要！”沈让一把推开乔小叶，按着胸口喘息得厉害，“你既已做出选择，就离我远一点。”
“什么选择？”乔小叶不明所以，刚一摸上他的手又被大力甩开，“你到底在气些什么？”
“昨天夜里你与高璟琛在小船上缠绵，我们可都看了。”许庆华从外面回来，再次把沈让绑了起来，“那么在乎，为何又回来了？”
“不是这样的。”
乔小叶正准备开口解释，外面突然爆发激烈枪战，周博他们处于绝对劣势，根本突围不出去，伤亡十分惨重。
许庆华带着沈让出去，躲在他身后，身边围了周博等一众人，双方的狙击手都找到最佳射击地点，气氛一时间僵持下来。
“我只有一个条件。”许庆华开始跟郑建军谈判，“你答应了，我就放了他。”
谈判才刚开始，不待郑建军回应，有人就开了一枪，身后有人被击中，大力地撞了过来，许庆华闪躲不及，摔倒前朝沈让开了一枪。
枪声接连响起，狙击手避开许庆华和周博的要害部位，打得他们失去反抗能力。
一场围歼战就这样结束了，人赃并获，许庆华和周博将正式移交给中国。
许庆华那一枪打在乔小叶左胸口上，她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几步，终于还是虚弱地倒下了。
沈让重重地一震，从心脏深处震到每一根神经，震碎了他所有的思绪，五年前的那场梦终究成了现实。
或许这就是他们的命，躲不开，逃不掉。
“明知道我可以躲过的，为什么要冲上来？”只觉得那一枪仿佛打在自己身上，沈让努力想压制住自己颤抖的手，却抖得更为严重，险些将乔小叶摔了。
身上的羽绒外套被血浸透，又淌到雪地上，乔小叶左手在胸口剧痛的地方轻轻拂过，白皙的掌心沾满了鲜红的血。
“别骗我了，你根本是一心求死。”乔小叶缓慢地抬起头，如释重负般长长舒了口气，“还好冲上来了，已经欠你那么多了，怎能再让你因我而受伤了。”
“我的死活与你何干？”沈让的眼眸沉静得像坠入湖底的冰，“这么想跟我两不相欠？”
“我只是过够了以前的那种生活，也恨透了自己。”乔小叶依偎在沈让的怀中，像是自言自语，“能用我的命换你的，这样挺好。”
“别以为这样就能弥补我了。”心脏跳得剧烈无比，几乎要撕裂胸膛，沈让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乔小叶，你敢死试试。”
“剩下的，只能等下辈子了。”乔小叶指尖触碰了下沈让的脸，声音渐渐低落，“沈让，我爱你。”
她似乎忘了身上的痛苦，微笑起来，脸颊也泛起了柔和的晕红。
“乔小叶，若你死了，我定要高璟琛陪葬。”沈让紧紧握住乔小叶的手，双目赤红，“你不是最在意他的么？”
乔小叶微微合拢沉重的眼皮，嘴唇翕动，似乎说了句什么，但沈让没有听到。
触目所及的，是她身下小溪一般的血水，沈让脸上瞬间转过惊惧、希冀、释然等等无数种意义复杂的神情，他看了眼远处的天空，然后仰面直直地倒了下来，往事恩怨都已尘埃落定后，他连喘息的力气也消失殆尽了，伴随着每一次胸口的起伏，嘴边就会涌出大片的血。
沈滟清和张晨他们从山上一路奔过来，沈让只挣扎着说两个字：“救她。”
随即就晕了过去，沈乐生甚至摸不到他的任何脉搏，也感觉不到他的呼吸与心跳了。
握着乔小叶的手倒是死死的，分都分不开。

林岩峰最近总往陆军医院跑，虽说每次过来都是极低调的，但在医院内还是造成了些风言风语。
三个月前，医院来了位受了枪伤的姑娘，因为伤势过重，院里的医生们接连进行了几次紧急抢救，才终于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姑娘看上去和林岩峰年纪相仿，林岩峰对她又很上心，为了给她治伤，甚至从沈家医院请了外科专家过来。
林岩峰年轻有为，长相气质又很出众，身边对他献殷勤的人不在少数，可他们这位少将偏偏是个冷情淡爱的主，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孩子这般另眼相看过，于是这段时间，院里上下议论纷纷。
“想不到有一天我竟成了他们八卦的对象。”林岩峰和陆婉婷并肩从乔小叶病房出来，到电梯口去搭电梯，“沈让这次可欠我一个大人情。”
“林少将三五不时地过来，确实会引人误会。”陆婉婷笑了一笑，“这里的医护人员都很专业，更何况她的伤已基本痊愈，林少将可以放心了。”
林岩峰倒不是怕万一乔小叶有什么闪失，到时候没法向沈让交代，毕竟送她来陆军医院的是沈滟清，而且他前两天偶然从张晨那里打听到，从黎巴嫩回来后，沈让就对乔小叶避而不谈，态度十分决绝。
他之所以来得勤，其实是存了私心的。
“也就是说，再过几天她便可以出院了？”到了午休时间，搭电梯的人很多，林岩峰和陆婉婷靠得很近，他一低头，两人鼻尖都隐隐触碰到了。
“嗯，差不多了。”林岩峰既威严又强健的气息，带着浓浓的荷尔蒙味道，渐渐将她包裹，陆婉婷有些不自然地往边上挪了下，紧贴着电梯壁，“若是她能配合治疗，还可以更早些的。”
乔小叶身体状况刚稳定那会儿，为了能见沈让一面，不惜以自残相逼，那一两个月，对陆婉婷来说，简直是噩梦。
当时沈让还躺在重症监护室，张晨只避重就轻地提了提，床头的仪器就开始发出尖锐的声音，他勉强说了不见二字，就伏在床头没了意识。
后来再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乔小叶。
眼看着乔小叶的伤在她的折腾下又有加重的趋势，陆婉婷急得起了一嘴的泡。
“这要怪许锦年了。”有人从他们后面挤过来，林岩峰侧过身，手抵着电梯壁，将陆婉婷护在怀里，“不早过来与她聊一聊。”
“有些事还是要她自己看透才行。”陆婉婷如杏脯般润泽的红唇抿得有些紧，“希望出院后，她能多为沈让考虑些，别再任性了。”
林岩峰看着陆婉婷，漆黑的眼眸中闪着一抹亮光。
认识她越久，越被她吸引。
看着仿佛柔弱的不堪一击，内心却韧性得让人心跳，仿佛一根拉直了蒲苇，看似又纤细实则柔韧无比。
在这拥挤的电梯中，他似乎还能辨出那一丝丝的香甜，那是冬日皑皑白雪中，悄然绽放的一朵寒梅，洁白无暇的混在雪中，只一道芳香，沁人心脾。

五十、

乔小叶出院那天，许锦年来接她，同行的还有张晨。
“以后有什么打算么？”张晨一路载着乔小叶和许锦年往市区走，许锦年看着乔小叶道，“考虑找份什么样的工作？”
“没想好。”
面对曾欺骗过自己的许锦年，乔小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生硬地回了几个字，然后低下头摆弄手里其实什么消息也没有的手机。
“也是。”许锦年微微一笑，声音温厚，“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吧。”
中午的这个时间，车流拥堵，张晨没法提车速，只好匀速前进，车子走走停停，堵过了两个高架桥，路况才顺畅起来。
乔小叶扭头看向窗外，当那条再熟悉不过的林荫大道从眼前掠过时，顿时神色一喜。
“房子已经打扫干净了。”张晨把车停在院中央，回头对乔小叶说，“昨天我去置备了些生活用品，后面缺什么了，你自己再买。”
“他呢？”心情就像刚升起的太阳，还来不及跳出地平线，就被乌云遮住了，乔小叶强打精神，“还在怪我么？”
“他让我带句话给你。”张晨抿了下唇，“你们之间的协议解除了。”
同样的话，她之前对沈让说过，如今被他原封不动还回来，她才知道这滋味有多不好受。
好似一柄刀子,猝不及防地在心口划出一道口子，一时间,痛得连呼吸都变得艰涩起来。
乔小叶垂下眼，睫毛微颤。
“你替他挡了一枪，受了那么重的伤，他都没有问过你。”张晨沉吟片刻，用一种比较委婉的口味说，“我想他是不会回头了。”
“我不相信。”乔小叶摁亮手机屏幕，拨了沈让的电话，“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他爱我那么深，不会没有转圜的余地的。”
接连打了几遍，都是无法接通。
“把你的手机给我。”乔小叶把手伸到张晨面前，突然就哭了。
“别打了。”对于她和沈让，张晨也是有心无力，“没用的。”
“给我。”乔小叶声音悲哽，“都没试过，怎么就知道没用呢。”
张晨拗不过她，从口袋拿出手机，摁了快捷键后，递了过来。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乔小叶要挂断重拨的时候，那头终于传来一声：“怎么了？”
沈让的声音带着刚醒来的沙哑，乔小叶仿佛听到了他低低的喘息声。
“沈让。”乔小叶心头剧颤，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还没组织好语言，耳边就传来低低的咳嗽声，乔小叶关切之意冲口而出：“你没事吧？”
“协议签好字，交给张晨就行。”沈让压下这阵急咳，以一种低缓平淡的语气说，“房子已转至你名下，要住还是要卖，你自行决定。”
“你说过协议是不能随便解除的。”沈让的冷淡几乎把乔小叶与死神擦肩而过后所有的情感归属击得溃不成军。
“在黎巴嫩重逢后，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么？”沈让又压抑着咳嗽了几声。
“什么？”
“又不记得了。”沈让显然不想再继续，加快了语速，“我说若你再负我，我就不要你了，所以从你决定带高璟琛下山，我们就结束了。”
“我没有负你。”面对沈让的咄咄逼人，乔小叶终于沉不住气，大声吼了句，“我那时候不知道你病得那么重。”
沈让那边没再说话，把电话挂断了。

等沈让身体状况稳定一些，沈滟清便把他接回老宅休养，为了能更好地照顾他，她隔几天才去公司一趟，今天因为有场股东会，她一早就去了公司，处理完各部门负责人交到秘书室的文件，回来时，芸姨刚开始准备午饭。
张晨在客厅来回踱步，不时看一眼楼梯口。
“你干嘛呢？”沈滟清把包和外套交给管家，走到张晨面前。
“上午去接乔小叶，她非要找沈让，我没拦住。”张晨颇为烦躁地挠了下头，“她是用我手机打的，沈让接了。”
闻言，沈滟清眉头微微一皱：“两个人又吵架了？”
“吵架倒也谈不上。”张晨有些无奈，“说了没几句，沈让就把电话挂了，压根没给乔小叶机会。”
“那还好。”沈滟清不由松了口气，转念又道，“过几日我去找她谈谈。”
黎巴嫩一行，虽然发生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事，但也算不虚此行。
许庆华和周博被移送审查起诉，案件最快将于下周开始审理。乔小叶替沈让挡的那一枪，不仅救了沈让一命，也改变了沈滟清对她的态度。
“不过听芸姨说，他刚才觉得胸闷，喘不上气。”张晨的脸上带了深深的自责，同时还有几分惊惧，“这事说起来怪我，所以我没敢上去，怕沈伯伯责骂。”
“你先坐。”沈滟清转头示意管家给张晨倒茶，“我去看看他。”
走了没几步，客厅的座机响了，管家接起来，是找她的。
沈滟清只好折回去，电话是楚薇薇打来的，说是出门办事，路过老宅，想过来看看。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门铃响了，沈滟清走到庭院，看到楚薇薇和乔小叶在管家的指引下，正往这边走。
“楚阿姨。”沈滟清快步迎上去。
“上午去祭拜一位故人，顺路来看看你们。”楚薇薇拉了把身后的乔小叶，语气平淡自然，“路上遇到了，就一块过来了。”
楚薇薇说的这位故人，沈滟清略有耳闻。
陈家在本市极具声誉和影响力，当年陈实刚病逝没多久，杨汝就自杀了，新闻上关于他们的报道有很多，其中一条就说陈寅成把他们合葬了在城北的墓园。
而老宅在城南，怎么会顺路。
“嗯，屋里面请。”沈滟清面上不动声色，心底不禁打定了主意。
沈让现在需要静养，加上他与乔小叶之间还有误会没说清，待会还是不要让他们见面得好。
在客厅坐了会儿，芸姨过来请他们去餐厅吃饭。
落座后，各色菜肴由佣人一碟一碟地呈上，不难看出是特意准备的。
沈滟清和楚薇薇有说有笑地聊着，乔小叶坐在她们对面，盘子里的食物没动多少，手边的酒，倒是喝了大半。
“沈让呢？”抬头看了眼默不作声的乔小叶，楚薇薇问。
“他不在老宅。”沈滟清搁下汤匙，取过桌边的绸帕拭手，“在外面住习惯了，偶尔回来。”
“应该让他搬回来住的。”楚薇薇点点头，想了想又说，“病了累了的，也好有个照应。”
“沈伯伯和婉婷在他身边的。”沈滟清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会照顾好他的，您放心。”
乔小叶抬手将酒喝尽，推开椅子朝她们还有张晨屈膝行了一礼：“我吃饱了，出去抽根烟，你们慢用。”
走到花园，乔小叶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点上一根，眯着眼望向三楼。
吃过午饭，沈滟清和楚薇薇去客厅喝茶，张晨左等右等，不见乔小叶回来，于是出来找她。
走到长廊，发现她已经踩着二楼的护栏攀上了三楼的窗户。
“你在做什么？”明白她是想从那里进入沈让的房间，张晨压低声音冲她喊，“快下来，太危险了！”
乔小叶充耳不闻，咬牙抓住三楼窗户边的栅栏。
上午与乔小叶通完电话，不知她说了什么，把沈让气得胸口疼，引发了长时间的呼吸困难。沈乐生给他推了一针，吸了十多分钟的氧，他才缓过来。之后就昏沉睡去，沈乐生不放心，一直在边上守着。
听到动静往窗外一瞥，就看见乔小叶悬在窗户旁边，怕她脱力坠下去，连忙站起身向她走去。
“乔小姐真是花样百出啊。”推开窗子把她拉进来，沈乐生微微嘲讽。
乔小叶并不理会，径自走到床前。
“他还好么？”躺在床上的人额上布满冷汗，纵使睡着，脸上的倦色仍很明显。

五十一、


沈让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时常会做梦，好几次挣扎着醒来，睁开眼睛却又不确定自己是在梦中还是清醒，再闭上眼就又昏沉睡去。
直到梦里重现了乔小叶替他挡枪的那一幕，心脏像是被人生生揪紧，剧烈的疼痛让他按着胸口惊坐起来，看到床边坐着的乔小叶，他微微蹙眉，不带一丝感情地问：“你来做什么？”
沈让的气场一直过分强大，乔小叶以前没觉得，那是他刻意收敛了锋芒，如今他不过是淡淡望她一眼，已经是刀刻般凌厉的目光。
仿佛是要吞噬一切的巨浪，直压得她不敢说话。
她闹出那样大的动静，沈滟清和张晨在楼下坐不住，前后脚进了沈让的房间。
“是你带她来的？”沈让看着张晨，面容霜寒。
“不是，没有。”离他尚有一段距离，张晨仿佛不敢再靠近般，停了脚步，“她是随楚阿姨来家中做客的。”
“既是客人，为何上楼来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沈让唇角存了一点笑意，嘲弄而冰冷，“家中管家还有芸姨莫不是年纪大了，连人都看不住。”
看他脸色苍白，胸前起伏不定，知道他是生了怒气，沈滟清上前几步，想先带乔小叶离开。
“是我偷偷踩着窗外的护栏爬上来的，与他们无关。”乔小叶挺直脊背，鼓起了些勇气，“沈让，我们谈一谈。”
“你好像很喜欢翻窗户进出，这一招对其他男人或许很受用，但对我来说太过浮夸。”沈让微微笑笑，“我要说的已让张晨转达，不会再把时间浪费在几次三番伤害我的人身上。”
乔小叶只觉当头闷棍一击。
沈让如炬的目光精准狙击了她的自尊，然后丢在一旁晾着，任人践踏。
“十分钟。”乔小叶眸中浮出薄薄的一层光，一字一句地说，“十分钟就好。”
受伤以后，她瘦了好多，不再是以往明眸皓齿，晴朗少女的模样，素脸着一件淡色的衬衣，更显得分外伶仃。
过了很久，沈让挥手屏退其他人，待门重新关上，才对乔小叶说：“坐吧。”
乔小叶窗边的沙发上，尽量放平自己的声音：“我跟高璟琛真的没什么，当时他昏迷不醒，我很怕他出事，所以才会先带他下山。”
“都过去了。”嘴上说着不在意，其实这件事成了沈让心中的一根刺，刺得他浑身都痛。
不是因为她在那样一个生死关头放弃他，而是重新燃起的好好活下去的念头，被她用那种方式无情地击碎，所以，他恨她。
“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沈让眉眼间弥漫着类似宿命般的心灰意冷。
“对我来说很重要。”乔小叶急切道，“没有发现你其实已强弩之末，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沈让没有接话，只微微抿着唇掠向窗外。
“还有在船上，你所看到的并非全部。”那天的场景无论过去多久，只要回忆起来，仍让她觉得遍体发寒，乔小叶停顿了下，才继续说，“周博给高璟琛下了药，他控制不住自己，好在我挣扎中踢到他的伤处，加上剂量不大，才没有酿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若周博下的剂量很大，高璟琛会有性命之忧呢？”沈让眼角轻轻一跳，吸气带出心口一阵绞痛，他的手暗暗在床沿按了按，缓缓放轻了呼吸。
乔小叶被问得心虚，为了救高璟琛，她连沈让都可以不管，更不用说她自己了。
“现在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吧？”沈让扯出一个含义不明的笑，未等话说完，就弯下身子咳嗽起来，抓在手中的帕子不一会儿便沾染了些血。

沈让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乔小叶端了杯水，送到他嘴边：“怎么咳得这么厉害，先不要说话了，喝点水。”
抬手把水打翻，沈让的情绪很淡，却泠然如玉，“这些年，我对你如何，你心中有数，你对我如何，我心中也有数。我总以为只要尽我所能地爱你，或许方式是你无法接受的，但总有一天会打动你，现在看来，是我自欺欺人，活在一个似是而非的谎言中。”
从没见过这样的沈让，乔小叶愣住了。
杯中里的水有些溅在身上，顺着衣角滴落，很快，她脚下的地毯上便有了滩水渍。
“多少次了，你想来就来，说走就走。”不知道是哪疼，沈让往枕头上缩了缩，唇角勾出讥笑的弧度，“对你而言，我的爱就如此低廉么？”
乔小叶脸上青白交错，沈让以一种对待陌生人的姿态盯着她，眸中的火光似要把她整个人都烧成灰烬，她有些惊恐，有些不知所措。
该怎么回答他。
这一刻，乔小叶发现，她什么都回答不了，因为沈让说的全是事实，她真的一个字都无法反驳。他最痛苦的时候，不是她陪在身边，这是无论什么理由都辩解不了的。
乔小叶的声音卡在喉咙中，几乎落在眼里，既有痛苦，也有懊悔。
“你走吧。”沈让把心里想说的话都说了，眼眸中涌起一阵疲倦，“不要再来了。”
从未觉得，人生如此累，他所有的挫败都是乔小叶给的，她总让他觉得，这世上最糟糕的事情还没来，她还会给他更糟糕的。
病痛中煎熬得太久，他再没力气应对，想歇一歇了。
“对不起。”乔小叶肩膀簌簌地抖着，有些痛苦地捂住了头，“我错了，真的错了。你不要赶我走，我会弥补。”
纵然她有错，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他身上，是他太固执，太想抓住她曾给的温情，最终落了个遍体鳞伤。
“巷子里我救了你，在黎巴嫩你又救了我。”沈让压着咳嗽，气息有些不太平稳，“我们两清了。”
“我不要。”乔小叶在床边蹲下来，拉着沈让的胳膊，“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们以后好好在一起，可以么？”
被她一扯，沈让更难受了，虚软着往一边歪倒。
“沈让？”乔小叶忙起身把人扶起，让他保持呼吸顺畅，又转身去接了杯水，从床头的柜子里找了常用药，然而沈让左闪右避，十分抗拒她的近身。
“吃了药才有力气跟我生气啊。”接连被拒，加上沈让的喘息愈发急促，乔小叶失了耐心，一狠心，强行给他灌了下去。
结果反而弄巧成拙，沈让呛咳了几声，头一歪没了动静。
有了前车之鉴，沈乐生没有下楼，一直在小客厅坐着，听到沈让咳嗽，马上奔了过来。
乔小叶抱着昏迷的沈让，沈乐生从她眼睛里看到了恐惧悲痛的神色。
“从黎巴嫩回来养到现在，他好不容易恢复了些。”沈让的手脱力般地垂下来，他的掌心和手帕上尽是血迹，沈乐生看着乔小叶，一字一句地说，“这下全白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