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小玉儿

周小南答应去医院，但是死倔说自己没事，不要人抱他，自己一瘸一拐地走。他没换衣服，身上一片狼藉，大块的血迹看得让人惊心，林照晚只能找了一件厚实的羽绒服外套，裹在他身上。

车子就停在门口，周小南刚想坐进去，抬头往车里看了一眼，猛地缩回去，“啪”地一声把车门关上了。

他受惊了似的，瞪着眼睛问林照晚，“这是谁？干嘛来的。”

车门被从里面打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歪着身子探出头来，两个细软的羊角小辨系着粉蓝色蝴蝶结，煞是可爱。

很漂亮的小姑娘。可爱的小圆脸嘟嘟的肉感十足，像一个软嫩的粉团。她的目光落在周小南身上，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眨巴眨巴圆眼睛，又茫然地看向林照晚。

周小南十分惊讶，“姐夫，你什么时候有孩子了？”

林照晚蹲下身子，温柔地握住她的小手，非常慈爱地笑道，“小玉儿，这个也是哥哥，小南哥哥。”

小姑娘怯生生地看着周小南，奶声奶气地轻轻叫了一声，“小南哥哥。”

林照晚向一脸懵逼的周小南解释道，“跟我没关系，这是林迁的妹妹。大哥一直让我帮忙照顾着，正好我们家里怪冷清的，你姐姐喜欢孩子，我就总带小玉儿来陪她。”

周小南消化不了这个信息，还有一堆问题想问，林照晚就连忙把他塞进车里，催司机开车。

车里气氛很尴尬。

当着孩子的面，周小南也不好意思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他捂着肚子倚在角落，头靠在车窗玻璃上，离那姑娘远远的。

林照晚开口了，“小南，别和你大哥置气了，他有他的理由，让你犯险，他心里也不好受。”

一谈起这个话题，周小南就觉得头痛，堵心，胃就更疼，浑身都不舒服。他闭着眼睛忍过一波疼痛，“别说这种没用的屁话，那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林照晚语塞。周小南现在旧病复发，浑身是血地缩在去往医院的汽车后座上，他总不能就照实说，周海安此刻和周小礼一起参加一个饭局，正在和江沛菡及其父亲，也就是未来的老岳父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周小南疼得忍不了了，呼吸都凌乱带着颤音。他急切地拽出车里的药箱，在里面翻找止痛药，可是手抖得厉害不听使唤，把药箱打翻了。

林小玉一直认真地看着他，好奇地问到，“小南哥哥，你是觉得热吗？”

周小南状态太糟了，面色惨白憔悴，疼得额头鬓侧密密麻麻渗着冷汗，头发都是半湿的，又密不透风地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看上去确实像是很热的样子。

他不知所措，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点头承认了，“是啊……有点热……”

装模做样地要脱羽绒服，突然又想起来里面的衣服上都是一大滩一大滩的血，怕吓着孩子，只能又把拉链拉上。

“我没事。”

他笨手笨脚地摸了摸林小玉的脑袋瓜，顺手又捏了下她的羊角小辫。

“小玉儿，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把掉在地上那个白色的盒子给我。”

腿上的伤也发作起来，麻痒钻痛，动弹不得。他一边说话一边断断续续地喘气，胃里一波又一波翻腾着刺痛着，估摸着又要吐血，可不能让姑娘看到了，他拿手捂住嘴巴，低下头用力调整呼吸。

林小玉乖巧地捡起盒子递给他，软软的小手却攥住他的一根手指，不肯离开，“小南哥哥，你没事吗。”

这种经历是周小南从来没有过的，他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很奇怪很温暖的感情。也没法形容，就是热热的，心都化了，变软变柔和了。

突然一口鲜血呛到喉咙，周小南死死咬住牙关，匆忙之中捂住小玉儿的眼睛，扭过头剧烈地咳起来。

林照晚心急如焚，“小南，再坚持一下，这就快到了。”

“乖，小玉儿别看——”周小南捂着嘴压抑着咳嗽了一阵，缓了片刻，拿纸巾擦干净手上和嘴边的血迹，这才放开孩子。

他感觉上腹连着胸口一起密密麻麻地疼起来，就要撑不住了。背转过身去，在小玉儿看不到的角度，他颤抖着手打开了白色盒子，把针剂抵在手腕上，推了进去。

普通的止痛药吃多了，对他不太管用。车里常年备着吗|啡和杜|冷|丁，他早就习惯了。

第十六章：动情

林照晚告诉周小南，据他们调查，林迁入狱前在黑/市贩/mai/人/口，小玉儿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被父母低价贱/mai了，因为体弱多病没有找到买家，被同伴直接丢在街头，林迁不忍心，就自己养起来。说起来和他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可真的被当成亲妹妹一样疼爱，养了五年，这孩子就是他的半条命。

林迁，倒是个心软的人。

周小南隔着无菌病房的玻璃看他，牵着姑娘的小手。

加上以前的伤，他身上统共有三个弹孔了，最厉害的一个导致脾脏破裂，大出血后受到重击，手术又延误，更别提骨裂骨折和七七八八的小伤了，专家会诊紧紧张张抢救了一整晚，人现在还是命悬一线，不保证能活过来。

所有人都好奇周海安为什么要求花这么大力气抢救一个外人，直到他们看见周小南出现在病房门外，哪怕精神虚弱，脸色难看到可怕，却一整夜都不肯走。

小玉儿哭了很久，终于止住啜泣，仍然紧紧拽着周小南的手，“我哥哥会死吗。”

周小南不想对孩子撒谎，他知道林照晚为什么要把她带过来，就是很有可能救不过来，让林迁再见见孩子，没有遗憾。

想到这里，周小南心疼起来，他还感到剧烈的心慌，就好像心里有一个洞渐渐破开，扩大，侵占了其他的一切。就好像终于有一个最重要的东西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转眼却粉末一般飘散了。

周小南呆呆地看着玻璃对面的他，隐藏在一堆复杂冰冷仪器中的他，突然间就意识到，林迁要是死了，自己这一辈子就更难过了。他绝对忘不了这个人了，不只是因为愧疚，不只是因为伤心，不只是因为遗憾。

糟了，他心想，真的爱上他了。大哥说的没错，他动情了。

周小南带着玉儿在医院住了半个月，他不想回家，楼上的vip病房他从小到大没少住，可以算是私人住所，第二个家。

身体一直调理的不是很理想，他也不当回事，与世隔绝公司里的事情都不管了，每天除了吃药睡觉，就是顾着和小玉儿培养感情，他特别喜欢这个姑娘，活泼可爱，天真大方，尽管出身悲惨，可是被爱她的人呵护着长大，心里都是温暖和美好。

林迁醒了几次，前几天转到普通病房了，周小南放下心来，日子更加舒服了。

一些哥哥们叔叔们轮流来看他，说些老生常谈的客套话。周海安来过好几次，都被他不冷不热的漠然态度气走了。周小礼也来看过，解释说最近忙，周小南当然知道他们忙什么，周海安和江沛菡要结婚，这中间千丝万缕的利益问题，不知道需要多少场谈判。林照晚倒是经常过来照顾他们的生活，周小南对他最没有敌意，也是因为小玉儿十分喜欢他，林照晚人如其名，温柔儒雅，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

这一天，在床上玩累了，姑娘趴在他胸口睡觉。周小南在梦里有些气短，喘不过气来，越难受梦越是不醒，他感觉肺里空气一点点耗尽，近处的黑暗中有一个人盯着他看，不知道是要救他还是害他，他好像认识，却怎么也看不清那张若隐若现的脸，他大声求救，然后被自己吓醒了。

醒来一脑门的汗，发现被子给掖得严严实实的，手上好像还残余被握过的温度，抬眼看见林迁，他正在把小玉儿从自己胸口上抱起来。

蓝白色干净的病号服在他身上晃晃荡荡，显得他整个人纸片儿一样，极其瘦弱又极其苍白。他手背上拖着输液管，刚抱起姑娘就弯下了腰。玉儿被弄醒了，看到眼前熟悉的脸，大喜，反应很快，下意识就要一脑袋扎进他怀里，脆生生叫道，“哥哥！”

周小南简直吓得面如土色，调动出最灵活敏捷的运动神经，一个拦腰就把姑娘抱住了，没让她得偿所愿地扑到哥哥怀里。

林迁被他们两个的力气冲击得后退了几步，弓着腰扶住了自己的点滴架，慢慢直起腰来。

周小南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眼睛瞪得老大，“你过来干什么？！不要命了？回去躺着啊。”

才勉强活过来没几天，哪里禁得住折腾。

林迁费力地喘喘气，声音虚软，回答简短，“我看看你。”

实在忍不住了，忍不住想要看看你，无意中听护士说你也一直住在医院，忍不住担心。虽然是我自作多情。

周小南随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语气强硬，“看我做什么，你管好你自己！”

我当然没什么事，在医院住着当然是为了照顾你。怎么那么傻。

周小南伶牙俐齿，态度冷漠，林迁被数落一顿，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继续和他对话，只能转移注意力。他低下头缓了一缓，可能是身体疲累，可能是刀口疼痛，他虚虚地捂了捂腹部，又放下手，然后笑着捏了捏姑娘的脸蛋，声音极其温柔。

“小玉儿想不想我？最近开不开心？我没事啦，消失了这么长时间没有陪你玩，是哥哥的错，对不起呀，害你担心了。”

说实话，周小南很少听见林迁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这个人，和谁相处都一个样，沉默寡言，也不怎么笑。

果然这个妹妹对他来说太特殊了。

小玉儿一直想要哥哥抱，无奈被周小南死死禁锢着，挣扎无果，委屈起来，泪眼汪汪瞅着林迁，伸出两只求抱抱的渴望的肉乎乎小手。

周小南瞪了林迁一眼，然后狠狠地捏住小玉儿的羊角小辫，贴着她的小脸蛋，狠狠地说，“我抱你为什么不行？不许让他抱！”

小玉儿“呜哇”一声哭出来，“不要不要！我不要小南哥哥……”

周小南给哭懵了，只好撒手，只见林小玉大哭着跳下床去，光着小脚丫噔噔噔跑了两步，一跃而起蹿到了自家哥哥身上，鼻涕眼泪都蹭到他身上，手脚并用扒着他的身体，宛如一个人形挂件。

林迁给撞得退了好几步，差点坐在地上，他倚住墙壁才慢慢直起身子，插着针头的手一下一下抚摸妹妹的小后背，声音短促又轻，“小玉儿乖，不哭了，我在……哥哥在这里。”

周小南看着生气。林迁真的是十分能忍，那么惊险的伤，鬼门关都闯了几回，病危完了刚刚能下地，被这么大的一坨撞到刀口上还能一声都不吭，连皱个眉头，扯个嘴角都没有。脸上倒是发自内心笑得十分温暖，可眼见着他额头上的汗唰地就下来了，嘴唇也一点一点变得更加没有血色，他直起脖子困难地呼吸了一下，睫毛无力地颤了颤，瞳孔都发散。

周小南突然扭过头去，掉下一滴眼泪来。

真难过，他原本好好的。好好的一个人，身体那么健康，都因为他周小南，弄出来一身要命的伤。

第十七章

林迁对周小南的状态一向很敏|感，他连忙放下孩子，“小南？”

他低下头去看他的脸，“怎么了。”

周小南躲开，“没事。”

这个语气，那肯定就是有事。

“小玉儿，自己出去找护士姐姐玩。”林迁用目光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仔细筛了一遍，迷惑且困惑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南，老老实实告诉我，心情哪里不好，身体哪里不好。”

“没有不好。”

林迁皱起了眉头，声音提高了一点，“那你为什么住在医院？”

“我不想回家。”

他还是不肯转过头，说话也是小声嘟囔。

林迁一时无语，拧着眉头看着他的后脑勺，咳嗽了两声才又让自己心平气和了。

好脾气地追问，“为什么不想回家。”

周小南终于扭过头来，眼睛里尚且湿润，晶晶亮的，像藏着细碎的宝石。

林迁震惊得退了一步，小心问到，“怎么哭了。”

周小南心里在想这个人的脑子简直是木头做的，又直又笨，不会思考，当真是什么也不懂。而他一向是个行动派，能简单直接就不多费力气解释，于是趁着林迁用手背给他擦拭泪痕，他瞅准时机，猛地抬起下巴，结结实实亲在他嘴唇上。

这一吻粗暴且热烈，林迁猝不及防，腿一软坐在了床上，明显受到惊吓。

周小南对他的表情很不满意，“你怎么回事，病了一场，失忆了？”

林迁往后退了退，“小南，我……我身体现在这种情况，帮不了你。”

“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林迁闭着眼睛停了一下才继续说，“你别生气了。不应该因为我，和你大哥闹脾气。”

轮到周小南皱眉，“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林迁倒是显得很平静，“听我的，回家去吧。”

可算是听明白了，周小南眼神和声音都冷下来，“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和我哥的事，你不要管。”

林迁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南，你不要这样，这没有意义。本来就是我们做错了，不能一直做错。”

周小南彻底发火了，“凭什么就错了？他已经准备结婚了，我还三贞九烈守着他不成？怎么，你这样害怕他，那你当初就本本分分，不要越界！事已至此，你又不承认了？林迁，你仔细盯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不爱我吗？”

林迁目光闪烁，喉结滚动了两下，沉默不语。

他明白，周小南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他不爱的人，也要人家爱他；他爱的人，就更要得到全部。在他看来，周小南现在就是一个失宠的小孩子，因为失去了深爱的大哥而吃醋生气，脾气暴躁，张牙舞爪，行为举止简直和林小玉别无二致。

周小南得不到反馈，气急败坏，伸手一推就推倒了他。林迁身体软绵绵地没有力气，很容易就倒在床上，蹙着眉喘粗气，却仍然没有一点其他的反应。

这种情况肯定是不能霸王硬上弓的，周小南怕压到他的伤，其实也不敢做什么，半是赌气半是发泄，就单单对他怒目而视，逼迫他做出回答。

其实他心里明明白白地有个答案，也并非不能体谅——毕竟只是偷欢几场，他算是受了一点惩罚，可林迁却为此差点送了命。

可他不想听到这个答案。他虽然愧疚，但非常自私；虽然理解，但还是想要自欺欺人；他贪婪得不可一世，他想要的很多很多，他想要林迁说出爱他，他以前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想要。

林迁很认命地被他按在床上，过了很久，吃力抬起一只手臂，冰冷的手掌轻轻覆在周小南的脸上。

然后真就紧盯着他的眼睛，“我当然爱你。”

这竟是预料之外的答案，周小南眼眶一红，差点又掉下眼泪来。

林迁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开始慢慢解开领口下面的纽扣，他的手指苍白无力，很慢很慢地沿着一颗颗扣子移动，一点点露出了肩膀和腹部紧密缠绕的厚实的纱布。

他瘦了很多，皮肤苍白干枯，失去了光泽。纱布更是白得刺眼，伤口处却渗出鲜艳的红色，已经被汗水晕得颜色模糊了。

他脱开上衣，紧接着伸手要去拔掉输液管，周小南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

周小南声音有点哽咽了，许许多多累积起来的复杂情绪找到了出口，“对不起……是我害的你……”

林迁很虚弱地呼吸着，用一点力气回握了他的手，“小南，你不要道歉。”

只要是你，想要对我做什么我都会满足。你随意索求，你大胆任性，你不要心软，尤其，千万不要道歉，永远也不要道歉。

不要爱我，不要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