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奶爸小剧场

(三十三)癫、悼、赎、匡(一)
夜华按下云头的地方,是一片很是荒凉的草原,四时未到春,之前又是连日大雪,放眼望去,未退的雪色底下净是斑驳的枯黄,南荒永远烈烈长扬的大风呼啸而过,一派疏狂入骨。
阿离不太明白,他们不是要找人么,可这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啊……夜华对此的解释是,“你先适应下”。适应什么呢?阿离有些不解。
从云头跳下来时,夜华施法给自己跟儿子都换了利落的装束,阿离愈发不解,可夜华的回答阿离直接就有听没有懂,他说,“方便打架。”


七日后,阿离对这句话有了深刻的体悟。
魔族好战,以武为尊,这里所有能动手的问题基本是不会动口的。
你落下的山坡它是有主的,要走么?打一架;经过的仁兄觉得你看了他,你瞅啥?打一架;后面追来一大妈要搭讪,你不理?打一架;甚至一大群牲口从他们身前过,阿离被一头牛蹭了下,主人都以“你挡路?”为借口,义正言辞地捉着父子俩打了一架。一路行来渐入人烟,几乎上一场架刚打完,下一场架已经在视线范围内等着你了。
所幸这些魔族不纠结缠粘,虽然动辄要打,可打完了输就输赢就赢,谁赢谁是道理,倒也干脆。
可这些小打小闹虽于夜华而言不过一拳一脚的事儿,但边赶路边时不时伸胳膊伸腿儿的,对仪态甚是注重的神族表示心情不能保持愉悦。


这日晌午,夜华烤了只兔子喂儿子,可香气引来了一个半大的女魔,她虽然被夜华的仙气压得面色苍白,却依然在一旁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阿离是个很容易心软的孩子,虽不至于烤个兔子都心怀愧疚,但自己吃别人看着,他还是心里别扭。他看了那小女魔几眼,到底犹豫着开口,“父……咳咳,阿爹,我们把她叫过来一起吃好不好?她看上去很饿。”出门在外不能喊“父君”这个事情阿离一时半会儿还不太适应。
“唔,你这种施舍可能就不是打一架能解决的了,估计要见血。”夜华翻烤着兔子,淡淡回应。
“啊……”阿离有些头疼,“魔族真是个愁人的种族……”阿离怅然地发现,他不适应的事情还有很多。
夜华看看他,眼底含笑,“你要是想请她吃,过去打一架,赢了,她就会乖乖听你的了。”
阿离捧着小脸儿无比愁闷,“抡拳头我未必能赢,用术法我怕自己没轻没重……”
“那你更应该去打了,不练永远掌握不好。”
阿离天生灵力强大,所长又是最为犀利的雷与星辰,是以杀伤力其实很强;可他雷法初成熟练度不够,对己身灵力的掌控也不太在行,又心软抵触打打杀杀,是以每回打架基本都讨不到便宜。夜华存了训练儿子的心,这一路过来,遇上找茬打架的倒是经常把阿离往前推,反正他身上有龙鳞甲身后自己还站着,左右吃不了亏就是。
“记住,遇事最忌犹豫不决,找到最简单有效的解决之道,不管你喜不喜欢,做就对了。”夜华看着儿子循循善诱,“就比如眼前。你拿去给她吃她也不会领情接受,因为这不符合他们魔族的行为习惯。她虽然知道危险但还是想要来抢,打一架已是在所难免,那你不如主动过去打赢她,然后再让她过来吃,输家要听赢家的,这就符合他们的习惯了,问题也解决了。”
“可是……万一我控制不住把她打坏了怎么办呢?”阿离还是很犹豫。
“打架最忌瞻前顾后,你现在不应该想打坏了人该怎么办,而是该想要如何能更精准地操控自己,达到你不伤人而解决此事的目的。你犹豫,出手畏畏缩缩,只能让这场架打得更久变数更多。有时候,所谓的心软反而更害人,知道么?”夜华翻看着兔子,抬眼瞥了下即将扑过来的小女魔,“要烤好了,你打算怎么做?”
阿离鼓了鼓腮帮子,终于下定了决心,站起来步履铿锵地迎了上去。


战局其实没什么悬念,小女魔到三重雷法就扛不住了,被劈得一脸黑灰。
阿离长吐出一口气,顶着个乌眼儿青叉着小肥腰强凹凶蛮,“你打输了就要听我的,过去乖乖坐好,吃东西!”
小女魔被他吼得掏了掏耳朵,却没有反驳过去坐了,接过夜华递给她的兔子后腿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
阿离磨磨蹭蹭挨到夜华身边,瘪了瘪嘴,“身体小就是吃亏。”
“临战最需要积累的经验就是如何估算对手的实力以及如何扬长避短克敌制胜,你得改掉一出手就从最简单雷法开始的毛病,要根据对手的实力以及弱点来选择招数。另外,攻防攻防,是要时时有防见机而攻的,你方才施法的时候毫无防备,只被打个黑眼圈儿已经算好的了。”夜华把另一只兔子腿递给他,“想快点儿长大就好好吃东西努力锻炼身体,至少要扎得稳马步打得下来一套拳法才可以学剑法。”
阿离听了闷闷地点点头,撕下一块兔肉狠狠地嚼着。


“你们两个神仙跑到我们魔族的地盘来干吗?”小女魔吃得满嘴流油,不住打量着父子俩。
“找人。”阿离被她的吃相震慑,望着手里的兔子腿纠结着要不要也豪放一把。
“什么人?”
“我娘亲。”
“你娘是魔族?”小女魔斜眼瞅了瞅夜华,脸上露出三分了悟七分嫌弃,“你爹这样的小白脸是不讨人喜欢,十个女的九个还没他好看,架还没打气势就先矮人一头,难怪会被抛弃。”
阿离惊讶地瞪着她,天上地下,敢如此品评他父君的人还是他生平仅见。他偷眼看了看他父君,父君依旧没什么表情,好像没听见似的。
小女魔丝毫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压迫得她浑身不自在的仙气固然很强大,但这完全无法弥补他长相上的弱势嘛。她打量了下阿离,目光沉痛而惋惜,看在这个小团子长成这样居然还很能打的份儿上,她决定好心一把,“你娘是哪个魔族的?长什么样子?”
阿离被她问住了。
娘亲如今什么样子呢?他说不出来,他们甚至连娘亲现在是妖是魔有没有人形都不知道。结魄灯因为被自己摔那一下一直闹情绪,这一路上不论自己怎么求它都不肯给半点儿提示。
阿离的沉默让小女魔很是无语,“你连这都不知道?那你要怎么找?南荒这么大,一寸寸翻过去得上百年吧……”
“会找到的。”阿离小眉毛打着死结,话却说得斩钉截铁,“不论多难,不论多久,我们一定会找到的。”
夜华看着儿子亮闪闪的眼睛,似乎都能感觉到那小身体里蓬勃欲出的信念,唇角不觉微翘,“快点吃完,我们去下个镇上找找看。”
小女魔看怪物一样地扫了扫父子俩,翻着白眼摇摇头,“这种找法!真是够疯癫的。我看你们先往南去章尾山拜一拜吧,没准儿祖宗看你们顺眼,还真能找着呢……”
她不过随口轻嘲,夜华却听了进去,若有所思。
章尾山,魔族的始祖凤凰少绾魔尊的道场。她在生时十年一度的章尾山朝觐也是魔族举族同庆的大日子,便是她埋骨之后,那里也是所有魔族不敢亵渎之地。
如今天地异象,这章尾山,倒确实应该探上一探。


小孩儿心性,阿离对“带你见识下魔族圣地”这个提议自然是欢喜非常;可站到章尾山山脚下时,他一张小脸儿却揪成了包子。
日照甚好的章尾山化雪化得大气磅礴,入眼几乎不见雪色,取而代之的是漫山遍野的泥泞,几条深沟里甚至都见了泥石流。
他父君说为表敬意要一步步登到山顶,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条石台阶上荒草丛生泥水四溢,要不用仙法爬上去……阿离觉得有些要命。
就在他苦恼不已之时,一阵白雾从身后浪涌而来,所过之处狼藉瞬间被归置妥当,章尾山终于缓缓露出了它应有的威仪与荒凉。
阿离惊叹不已地看着白雾浪潮涌上山巅后悠悠飘散,夜华却看向雾气来处,对着来人淡淡一礼,“想不到会与魔君在此相遇。”
缓步而来的白袍青年看上去文秀安然,很像凡间旖旎戏文中的才子书生,他凝眸看了夜华一眼,挑眉回礼笑道,“不知哪阵熏风将太子殿下大驾吹来这荒山野岭?”
“带儿子游历八荒途经此地,自然是要让他长长见识的。”夜华神态自若地应着,叫过阿离与人见礼,“阿离,来见过魔族之主,仲尹魔君。”
说起来这位魔族之主实在有些另类,他那种淡然与爱好和平简直能压一些神族一头。这样的性子要掌控狂傲好杀的魔族很有些勉强,于是他也就不勉强了,事情都交给手下的七大魔君,平日里不是窝在他那万琅殿就是行走各处教化万民如何改善生活。夜华年少时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对他倒是比其他魔族要亲切喜欢得多。
看着对自己躬身施礼的阿离,仲尹却自嘲地轻笑一声,“出了万琅殿我可做不了什么主,小殿下不必多礼。”他抬首张望着日光夺目的章尾山顶,语气仿佛闲聊,“赏雪这等风雅之事果然也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看样子我与太子殿下既不得地利亦不得天时,怕是都白走了这一遭。”
夜华也望着隐约在云边的山顶,却仿佛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我们父子二人得遇魔君,总算不用踩着一路泥泞上去,已是幸甚,不敢多求。”
仲尹深深看了夜华一眼,唇边勾起一抹笑,缓步上了台阶。


通向山巅的台阶厚实宽大,阿离的小短腿儿爬起来很有些吃力。
仲尹看到夜华只是牵着阿离耐心地等着他一步步向前走,饶有兴趣,“小殿下还这么小,让他腾云上去就是,何苦严守这些虚礼?”
夜华依旧配合着团子的步调慢吞吞走着,声音淡然,“他能走上去。”
“不知礼,无以立也。”阿离拽着夜华的手又踏上一阶台阶,一本正经地喘息,“我可以。”
仲尹看着他小脸儿上的坚毅有些出神,很多年前,也有人曾如此这般地对他说过“我可以”;只是如今,那个人静静地躺在山顶的黑曜石棺材里,早已没了魔息。
“姐姐她……其实不喜欢拘礼的人。”仲尹嚅嗫一句,却连自己都分不清这话的真假。


章尾山十几万年来少有人迹,满眼荒芜,山巅的祭台早已不复上古威仪,石缝中伸杂无数枯草。
仲尹细细端详着杂草掩映中并无半分异状的墓穴,升起的那点点期翼黯然归于沉寂。
“有人说,男人与女人的区别之一,就是‘家国天下’在他们心中,一个倒序,一个正序。我曾经以为姐姐她是不一样的,可到头来,她还是没跳出去。”仲尹幽幽地似看非看着夜华,“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得偿所愿了……”
夜华依稀也听过魔尊少绾与墨渊上神的旧事,也知道自己神似墨渊而仲尹与魔尊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弟,是以对仲尹有些失礼的目光他倒不甚在意,只是轻轻说道,“家国天下可谋,情却可遇不可求、可得不可控。遇上了便想得到,得到了谁还能轻言放手呢?”
仲尹迷离的目光凝在了他的面上,勾出一抹似笑非笑,“我还以为,太子殿下会说,天下为重。”
“肩上的胆子,总得两头相当才挑得稳。”


两人说话的功夫,阿离已经在祭台上转了一圈,发现这里除了他看不懂的碑文壁画几乎什么都没有,不由兴趣缺缺。正往回走,忽然从天空里落下根金光闪闪的羽毛,阿离好奇地伸手去接,“父君,这是什么鸟的羽毛?好漂亮!”
夜华闻声看过去,眉心一叠,“别碰!”这话却说晚了,那羽毛比他的话音先一步落入了阿离的掌心,金光一闪,刹那消失不见。夜华捉过阿离的手翻检,看着那出现在儿子手心里的华丽的凤凰冠翎图纹面色阴沉。
仲尹愣了好半晌才缓缓说道,“太子殿下不必忧心,这东西虽去不掉但于人无害。章尾山的灵羽只赠有缘人,得之可得魔族尊神的一次帮助。想不到姐姐不在了此物竟还能出现,只是不知……还管不管用。”
夜华施法将儿子周身仔细探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心略放了放,却也不愿多留了,于是礼数周到地拜过之后,便与仲尹分手离开。


他们调笑说,这是三生版爸爸去哪儿。宝宝委屈,这明明是借机介绍四海八荒呃……

楼主 五斗米折妖icon  发布于 2017-07-26 13:56:00 +0800 CST  
(三十三)癫、悼、赎、匡(二)
南荒是八荒中最大的,青丘所辖的五荒加起来,也不过将将与它差不离。南荒地势较为平坦,可荒原戈壁比比皆是,穷山恶水数一数能有一箩筐,实在不怎么宜居。
而生活在这里的魔族偏偏又不善农耕不喜畜牧冲动好战嗜武如狂,这性子自合族定居于此至今都没多少改善,是以十几万年过去,倒把日子过成了神鬼魔三族中最差的。
洪荒以来,魔族历三代君主诸多变故,如今大致分为七族,由七位魔君分别统领;他们虽然表面上还承认仲尹这个魔族之主,可实际上却个个独大一方,相互之间还摩擦不断。
所以在这片土地上行走十分不易,更遑论寻人,更更遑论寻的可能还不是个人呢。
夜华带着儿子,从碧魔族找到青魔族,又从青魔族搜进赤魔族,翻村过镇跋山涉水,不觉中已过了一年多,个中辛苦,看一眼壮实不少的小阿离就可见一斑了。


这日,父子俩来到了威名赫赫的白水山。这山面面陡绝壁立千仞,因所生所长几乎样样含毒,是以山中的毒瘴万年都难得一散,实不负它“八荒第一凶山”之名。
如此险地,按理说便是寻人也不该找来这里,可夜华此来,还就是直冲的它。
经过这些时日的历练,夜华觉得儿子的体魄已经锻炼得差不多了,术法也精进不少,差不多可以开始教他剑法。
要练剑法,那就得有剑。折根树枝做把木剑什么的,夜华有些不喜,他一向以为,剑法之中从来都有着一个无法忽视的要点,就是你与武器之间的默契。
所以他想要为阿离打造一把专属于他的神剑,来白水山,便是要取只这山上才有的几样东西,顺便再继续锤炼锤炼儿子的应变能力。


“灯灯,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消气啊?”需要锤炼应变能力的的阿离此刻对周遭主观忽略中,他正对着结魄灯日常讨好。“我给你笑一个?”他说着就双手比在下巴旁甜甜一笑,可惜结魄灯连那如豆的小火苗都没颤一下。阿离愁眉苦脸,“那我也摔一下?”他说着就想要躺到地上打个滚,却被夜华拦住。
“阿离,一会儿我们要上白水山,这山上十分危险,几乎所有东西都有毒,你一定不能乱碰乱跑,跟紧父君,知道吗?”看见儿子点了头夜华才继续说道,“如果被什么东西袭击了,不要犹豫,直接把它放倒,千万不能被任何东西碰到,因为凡是跟毒有关的,哪怕被划破一点儿皮,都有可能中招,记住了吗?”阿离又点了点头。


阿离真的很听话,可他也是真的不懂,这个空荡荡的山到底有什么可怕,能让他父君小心成这样。厚厚的仙障不提,居然让龙鳞甲现了形,虽然很威风吧,但是这样走路很累赘啊,何况他们是在上山……父君还把平日里刻意收敛的龙威都放了出来,他压力好大呀……
一路走来,夜华也很是纳闷,白水山上一向猛兽众多毒虫毒草遍地,可他们这都到半山腰了,别说猛兽,连只活物都没遇到。夜华皱了皱眉,直觉如此诡异的情形说不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不由加了十二万分的小心。父子俩就这么小心再小心地过了半座山,可直到来到白潭边取最后一样水火石时,还是没遇上半个活物。
夜华实在摸不着头脑,再三确定周围没什么危险后,嘱咐阿离在岸边等着,自己去了潭中央。


可紧张是可以传染的,而且时间越久越严重。
夜华一直这样小心谨慎,阿离也跟着神经紧绷,绷了一路着实心累,以致于猛一下窜出个什么他都没看,下意识直接一招五雷轰顶。待看清那是个人时,收招已然来不及,又不能就这么把人劈死,于是电光火石间硬生生把招数偏了一偏,万钧雷霆就这么扎进潭中,轰得大半个白潭都飞上了天,洒下漫天连泥带水。
冲出来的人显然没想到白水山上还有其他人,还是个霹雳小娃娃,不由得看着阿离发愣。可下一刻他便神色一凛,紧皱着眉头刹住脚步回身,一副豁出去要拼命的架势,手中的剑正指着来路。
阿离被他吓得不轻,盯着他的后背半晌才想起来偏头看看他到底在被什么东西追。可仙障被泥水一糊,两丈之外一片迷蒙,阿离眨了眨眼睛,觉得保险起见还是退远点儿好,于是一个瞬移退到十丈之外。
夜华在这个魔族奔过来时就感知到了,自然也知道他身后追过来一条钩蛇。这两位虽然有些强悍,但还不至于能打破他的仙障伤到阿离,所以夜华只是眯着眼睛远远观望儿子的反应。
阿离刚站定,钩蛇便冲到那人身前,隔着还在纷纷落落的泥水,阿离只能模糊辨认出那应该是条七八丈长的大蛇。大蛇与那人缠斗在了一起,庞大的身体带倒了周围好多树木;那人好像受了伤,攻的少守的多。阿离低头看看龙鳞甲,觉得自己穿成这样闲站着围观有些不太好,于是瞅准时机,又轰了一记。可视线模糊准头就有点歪,这一记五雷轰顶不光把蛇劈得飞了出去仓皇逃窜,与蛇缠斗的人也躲闪不及,被扫飞掉进了水潭里。阿离“呀”了一声赶紧用牵引术把人捞上来,看着他咳得都弯了腰只能不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扫到你的……”
那人胡乱地摆摆手,靠着一块岩石坐到地上直喘,好半天也没缓过来。
阿离有些不知所措,对着正缓缓走过来的夜华唤了声,“阿爹……”
夜华摸了摸儿子的头,看清眼前竟是个女子,有些意外,“你没事吧。”
“你跑白水山来干吗?还带着个娃!”那姑娘仰头白了夜华一眼,“青莲跟龙脑树早被人收走了,猛蛟也死了!难道你是来自杀的?那不好意思了,这里的毒虫猛兽差不多被我杀光了,你可能得另选死法。”
“你把这山上的毒物都杀了?”夜华有些吃惊。
“它们伤了我家公主,全都该死!”姑娘秀致英气的脸上忽然杀气四溢,磨牙声很是清晰。
“你家公主?”夜华挑眉,猜测这是哪个魔族皇宫里的侍卫。
“你胳膊在流血,有没有中毒?”阿离却没那么多心思,他只记得父君说这山上划破一点儿皮都可能中毒,中了毒很可能会死。
那姑娘却浑不在意,“我自小百毒不侵,这点儿小伤死不了。”她看了看阿离,好心提醒道,“刚那条钩蛇挺记仇的,你劈了它,小心它伺机报复。还有,这山上的毒物虽然快死绝了,但还剩了几个比较难对付的家伙,而且都被我刺激得不清……你们两个自己当心点儿。”她说完就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一跛一跛地消失在树林里。
夜华望着她的身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他转头打量面目全非的白潭,半晌后猛然间记起一桩旧事——太晨宫的旧事。他仔细回忆了下自己知道的相关,心里忽然有了个很离奇的猜测。夜华皱眉,那个人是个女的?若真是他,岂不是意味着……
“父君,这世上还有人能百毒不侵的?”阿离却在此时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望着夜华瞪大了眼睛。
“四海八荒里能人异士很多,自然是有的。”夜华嘴上说着,心里却知道那个人魔息已经很弱,甚至连阿离的五雷轰顶都不能完全闪避,这样的情形下要是再对上剩余的毒物,只怕很难有胜算。
“好厉害……”阿离羡慕了会儿,忽然有些高兴,“父君,既然这山上已经没多少毒物了,那是不是可以把龙鳞甲隐回去了?”
夜华指诀一捏,龙鳞甲便转瞬消失,阿离兴奋地跳了下,却被他父君在脑门上屈指一弹,“你什么时候能学会自己控制龙鳞甲?”
阿离委屈地瘪嘴,“是它不肯听我话啊……”
腾云而起的时候,夜华暗中给白水山的山神传了音,托他在必要时救那人一命。不论个中有什么隐情曲折,总要人活着,才能有朝一日了解分明。他们既有相见之缘,理当随缘顺势。


其实一直很好奇,煦旸君跟这位最后如何了……

楼主 五斗米折妖icon  发布于 2017-07-26 14:07:00 +0800 CST  
(三十三)癫、悼、赎、匡(三)
魔族的地盘上炼制神兵利器,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是以夜华收集好了材料后只是带着阿离继续四处搜寻。
天涯路远,人海茫茫,七大魔族走遍,父子俩也没见到半个白绫缚眼一身素衣的女子。夜华心知他们需要天意,阿离却觉得他们应该换个思路——他的娘亲,也许如今并不是人形。
所以最近他除了对着结魄灯会日常卖萌之外,还经常对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据说他有感应的东西卖萌。
比如一个月前。阿离发现了一朵白莲,这在红莲遍地的南荒实属罕见,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花瓣,确定那花是真实存在的,就满眼惊喜地问道,“花花,你是我娘亲变的吗?是的话你摇一摇啊。”南荒永不息止的大风里,那朵白莲身姿摇曳,花瓣上的露珠掉了几颗下来,恰似美人泪。阿离见了,哇的一声就哭开了,问路回来的夜华被他唬了一跳,问明白原委费了好些口舌才让他依依不舍地离开。
再比如十九天前。他们露宿荒野,阿离半夜里惊醒,忽然看见不远处蹲着一只耳朵奇长长相有点儿怪的兔子,那兔子正直勾勾盯着自己,月光下那双大眼睛盈盈有泪饱含深情,于是阿离就凑过去,也湿了眼眶声音哽咽地问,“小兔子,你是娘亲变的吗?你来看阿离了吗?”幸亏夜华醒来得及时身手也够好,不然他儿子很可能成为天底下头一个死于吼溺的龙子龙孙。
又比如前天。他们路过一处望夫石——四海八荒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的东西,阿离却说他能感应到娘亲的气息,也不管路上如何人来人往,整个小身子都扒在那石头上泪眼婆娑道,“娘亲,你是娘亲吧,我是阿离呀,阿离来找娘亲了……”夜华顶着一众惊诧目光将他从石头上揭下来,被拎着脖领子拽走时阿离尤在哭求,“父君我们不能抛下娘亲……”


还比如眼下。荒野密林中,四下潜过来数十不明来历之人,夜华眯了眼睛正要出声质问,斜刺里忽然踉跄而出个白衣美人,美人的白衣以及缚眼的白绫上皆隐隐有血迹,正弱不禁风地靠着他们两丈外的一颗逍遥树喘息。夜华一见她这打扮就心道要糟,果不其然,下一刻儿子的哭音直惊起无数飞鸟,“娘亲,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林子里似乎有什么重物坠了地,前面的美人也被这一嗓子惊得撞到了树上,捂着额头龇牙咧嘴之余,手里的剑也护在了身前。
夜华一个没拉住,阿离已经蹬蹬蹬跑了过去,美人手里的剑当胸一挥,扫到的自然都是空气,大腿却瞬间被人抱住,“娘亲!阿离终于找到你了!呜呜呜~”阿离看了眼咣铛一声掉落在地的玄铁剑,张开小胳膊就把美人护在了身后,“娘亲,有人在追你么?你伤得重么?你别怕,阿离保护你!”他抬头看了看揉着太阳穴站在原地的夜华,有些不满地喊道,“父君你怎么还在那站着?娘亲都被人打伤了……”
白衣美人终于从被人唤作“娘亲”的打击中缓过一口气,气急败坏中总算记得克制住自己没将护在身前的倒霉孩子一脚踹飞出去,“谁是你娘亲?老子是爷们儿,小兔崽子你看清楚!”
他这一嗓子声音颇大用词颇粗,虽然嗓音依旧悦耳动听,但阿离还是惊得向前踉跄了一步,站稳后泫然欲泣地望着夜华哭唧唧,“父君,怎么办?娘亲他变成男的了……”
白衣美人一口气被他噎住,咳得惊天动地;夜华从玄铁剑以及他的形容言谈约略猜出了他的身份,却不好明着插手魔族的内部纷争,索性将错就错地顺着儿子的话来了句,“他变成什么都是你娘亲……”
此言一出,白衣美人一口老血喷洒襟前,终于被父子俩气晕了过去;夜华接住他软倒的身子打横抱了,转身就御风而起。
阿离跟了两步,眼风里忽见林中窜出好多蒙面黑衣人,不由得怒火熊熊,手中的印结得想都没想,“欺负我娘,劈死你们!”许是怒气加持的缘故,这一个五雷轰顶,劈得方圆几十丈内都成了焦土,有两个黑衣人躲闪不及,还真被阿离劈得一动不动了,也不知死活。电光雷声散去,周遭哪里还有三人的踪影,只剩一众黑衣人面面相觑。


今我山的一处隐蔽山洞里,夜华被儿子缠得很是头疼,“阿离,他真的不是你娘亲。”
“怎么不是呢?”阿离有些急,“明明跟画像上的娘亲那么像,父君方才不是……”
“那不过是脱身的权宜之计,”夜华按着儿子的肩膀,试图让他明白,“天宫里的小仙娥也全都打扮得一样,那她们每个都是奈奈吗?”
“这……”阿离噎了噎,还是不死心,“可父君如何能确定他不是呢?”
“他是青之魔族的魔君燕池悟,奈奈跟你讲过的,你应该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夜华指了指放在一旁的玄铁剑,又摸了摸儿子的头,“他不过是恰巧穿了一身白衣,恰巧被人伤了眼睛,又恰巧遇上我们而已。”
阿离的嘴角垮了下来,幽幽地望着依旧昏睡的美人,眼神无比幽怨。
夜华将儿子搂进怀里轻拍着背,“别难过,我们总有一天可以找到你娘亲的。”


燕池悟醒来时,眼前迷蒙一片,心中也迷蒙一片,直到听见了有人问道,“魔君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你是谁?”无缘无故被人暗算追杀,半路上又无缘无故地被人当了娘,燕池悟此刻心中飞舞着无数把施展杀招的玄铁剑。
“小仙是今我山的山神。”回答他的声音十分恭敬,却波澜不惊。
“你救的老子?”他没记错的话,自己好像被那对儿奇葩父子给……太侮辱魔了!
“不是,小仙只是受人之托,照顾魔君到伤好为止。”
“救老子的是谁?老子得好好地‘谢谢’他。”燕池悟说得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花容月貌居然难得地带了三分狰狞。
“魔君恕罪,小仙不能说。”
“有什么不能说的?快说!”
“真不能说,魔君不要为难小仙……”今我山神其实也搞不懂,救人一命是好事,太子殿下为什么一脸严肃叮嘱他不能说;可君命就是君命,他违不得。
“老子要你说你敢不说……”
“魔君恕罪,小仙实在不能说……”
几来几去都问不出来,燕池悟忽然换了个问题,“你帮老子包扎的?”
“不是。”
娘的,果然是那对儿奇葩父子包扎的。一想到他们把自己当成个孩子娘,燕池悟的脸就绿了;一想到是把自己当成孩子娘的人给自己包扎的,燕池悟的脸忽然又红了。他奶奶的,他怎么觉得自己被人轻薄了呢?
他脸上的神情几番变化,终于定格在无边羞恼上,今我山神在一旁偷眼瞧着,越瞧越是心惊——自己该不是,一不小心搀和了什么说不得吧……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燕池悟越想越窝火,终于忍不住一掌敲碎了身下的石台,“说!他到底是谁?”
今我山神被他吼得昏头涨脑,心下一琢磨,也觉得自家君上这吃完就跑做得有点儿不地道,斟酌半晌才恭恭敬敬地回了句,“君命不可违,魔君也是君,自然是晓得的,还请不要再为难小仙。”他只能提点到这儿了,多了,真的不敢说。
燕池悟把他这话在心里滚了几滚,又琢磨了几琢磨,终于猜出来救自己的人是哪个,不禁银牙咬碎,“原来是他,等老子伤好了,倒是应该登门道谢……”
今我山神看着他那含怨带嗔的绝色容颜,不禁在心里啧啧了两声,风流债呃,果然都不好惹。


千里之外的云头上,夜华忽然打了个喷嚏,自己跟阿离都是一愣。
“父君,你着凉了?”阿离关切道,可是……神仙也会偶染风寒么?
夜华吸了吸鼻子,神色淡然,“应该……是你的美人哥哥醒了。”
“哎?”阿离不是很懂这跟父君打喷嚏有什么关系,只是惋惜道,“早知道我们等他醒了再走了。”
“唔,你当着那么多他的敌人的面喊他‘娘’,他要是醒了,会打你屁股。”
“啊?不就是认错了吗?至于么?”
“唔,事关尊严……”
“……父君,飞快点儿。”


南荒永远烈烈长扬的大风里,一朵小祥云自流云间电掣而过,身后,是南荒万古难易的颠倒疏狂。


这章发出去之后,有亲来提醒我小燕壮士被救是凤九大婚那会儿的事。
其实构思这个情节的理由很简单——我就脑洞了下宿敌这个词儿,以及,一个山神为啥会救一个魔君还留他养伤几十年……

楼主 五斗米折妖icon  发布于 2017-07-26 14:09:00 +0800 CST  
(三十四) 影(一)
暑往寒来又春暖,四海八荒次第铺开层层新绿,只待东君一过,点染出旖旎的万紫千红。
九重天上一甲子一轮回的千花典开始的前一日,夜华父子终于结束了南荒千日游,回了洗梧宫。
夜华毫无悬念地被积在书房里等他为难的文书埋得不见人影,阿离也在所难免地被各色人等接风洗尘了好几日。
普化天尊对宝贝徒弟的修行成果很是满意,自告奋勇地揽下了为阿离打造神剑的差事。
太晨宫依旧闭宫中,阿离把特意寻来的香料花种等东西严严实实裹了厚厚几层仙障,扔过了爬满菩提往生的宫墙。
连宋君几万年如一日的流连花丛操办着千花典,可极少数几个知情人都晓得,不换个人来操持这典礼,只怕是长依之后,再无花主了。
成玉被司命星君拐带到凡间去修补一个满身是戏的命格,可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听说了阿离父子回来的消息,千花典结束前的这一日,居然匆匆而归。
阿离自然十分高兴,献宝一样拿出一堆礼物,其中有几颗他在今我山小湖中发现的红莲种子,这几颗种子的到来,为九重天平添了不少鸡飞狗跳。


成玉做凡人时,分不清开花的植物与人,在她眼里,那些花都是俊男美女。飞升之后,她终于得见了姹紫嫣红,千娇百媚里最爱的便是莲花。
可她有密集恐惧症,而九重天上有莲花的几处,瑶池与芬陀利莲池是一处比一处层层叠叠无边无际,烦恼海则是莲花多优昙花更多,不论哪种密度都不是成玉能受得了的,委实糟心。
御园里倒单独供着一株离镜鬼君进献的寒月芙渠,可孤零零一朵白太过冷清惨淡,每每看得成玉大呼扫兴。
所以一直以来,成玉都很想在自己院子里养几株红莲。
可九重天上别管土里水里,偏偏没生出半株红莲。
成玉问连宋原因,连宋嬉皮笑脸地糊弄过去;问司命,司命一本正经地跟她说,红莲天生魔性重,九重天上从来养不活……
成玉不信邪,从凡间带过几回种子,结果诚如司命所言,种子到了九重天,芽都发不出来,只能放弃。
阿离当初一直以为是成玉养花水平的问题,可直到在南荒亲眼见过漫山遍野的红莲在他父君的仙泽下紧紧收拢着花盏委顿一地,等闲的红莲便是他在近前蹲上一蹲都会打蔫儿,他才真的相信,红莲是种魔性深重的花。
可今我山小湖中的那株小红莲,阿离在它五步之外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之后,它居然仍然神采奕奕月下娉婷,阿离深以为这是株有仙根的,值得采它几颗种子让成玉再试上一试。


这试上一试,成玉并没抱多大希望,是以也没现巴巴到她院子里大张旗鼓,只是在路过瑶池时,十分随意地扔了进去。彼时她还笑得十分欢畅,边笑边对阿离说,“这要是真种成了,小阿离你也算点化过一株仙草了吧,功德无量、功德无量!”
可她话音刚落,千顷瑶池里涟漪一晕接着一晕,一盏茶的功夫,她扔下种子的地方就有尖尖儿破水而出,水珠儿疏疏落落中那尖尖儿身姿一挺,颤巍巍开出朵小红莲来。
成玉愣了,是不是啊?她扔进瑶池的红莲种子都快满筐满篓了,怎么单就这一颗长出来了?长就长吧,这怎么还长得如此急不可耐呢?还自带缥缈梵音唱和,幸亏此刻瑶池边上只有她跟阿离两个,否则就这阵仗,怕是会惊天动地的吧……
阿离却很是兴奋,拍着巴掌蹦了几蹦,“我果然没看错,那株小红莲果然是个有仙根的!”
成玉迷惑地看了一会儿,嘴里念叨着“奇哉怪哉”,便拉着阿离回去了。


第二日,千花典最后一天,九重天上所有的花仙以及带来了珍草仙葩供众仙品评的仙人们都要聚到瑶池岸上欢宴。
阿离之前从来没有参加过这个盛会,是以一大早就拉着成玉要去开开眼顺便蹭吃蹭喝。
他们到时,瑶池岸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很多人都在对着池中的红莲指指点点啧啧称奇,阿离颇有些得意,“你看,咱们种成了这株红莲,倒是成了这千花典最后的神来一笔了。”
成玉却觉得人群里有几位神仙的神色有点儿不对,想蹭过去打探两句,却又根本不认识人家,不好唐突。
连宋来时,成玉眼前一亮,可还没等她凑过去开口,连宋望见红莲时那一刹那苍白的脸色和失神的神情便生生止住了她的脚步。
连宋身后随他而来的一个红衣女子倒吸了一口冷气,怔愣地喃喃,“花主……”她愣了片刻后倒是先回过神来,看到四周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们并向着连宋行礼,赶紧暗地里拽了下还在失神中的连宋的衣袖,“君上!”
连宋惊醒,依旧是风流倜傥的连三殿下做派,可成玉却看得清楚,他的脸色直到宴席开始酒过三巡都没能掩住苍白。
花主么?成玉听人说起过,九重天的花主之位已经空置了几万年,所以……是与几万年前的前任花主有关么?四海八荒的第一风流纨绔与这位花主之间,看样子很有些故事啊……
成玉忽然觉得,她应该听司命的话,不该执着于在九重天上种红莲的。


阿离是个很细心的孩子,他虽然不知道成玉为什么闷闷不乐,却感觉得到她不开心了,所以宴席吃得差不多,他便拖着成玉偷跑开溜。
溜到一半儿,阿离忍不住表达了他的疑惑,“成玉,你怎么一下子就不开心了呢?”
成玉冲他笑了笑,搪塞道,“哪有。”
没有么?没有她怎么第二日就不见了呢?而且招呼都没打,这让阿离很失落。
三爷爷找人找到他这里来时,阿离就把之前的事与他说了,连宋惊愕,“那株红莲是你们种的?”
阿离有些怏怏地点了点头,“是啊,我在今我山的小湖里发现了一株不怕仙泽的红莲,想着成玉喜欢一直想种,就带了几颗种子回来给她。她随手扔进瑶池,结果那株红莲就长出来了。”
连宋脸色又白了一瞬,忽然紧皱了眉头,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阿离莫名其妙,晚上见到夜华时不免絮絮倾诉委屈。夜华没想到几个种子还能惹出事端,但事情既是阿离引起的,他也不好不闻不问,便琢磨着让伽昀去查查这红莲究竟有什么名堂。
可还不等他吩咐下去,连宋自己倒先拎着两坛酒来了。


“如今这九重天上,想找个人喝酒都只能找你这个不会喝酒的了,呜呼哀哉。”在紫宸殿后的凉亭里坐下,连宋不禁感慨。
“你又不是来喝酒的。”夜华给自己满了一杯,将整个酒坛递了过去。
连宋灌了一大口酒,眨了眨眼睛,“与其让你从别人那里听些有的没有的,不如我来说,正好我也憋很久了。”
夜华轻抿了口酒,没有说话。
“从前,有个少年神仙在外出游玩时救下了一个差点被吃掉的小花妖,小花妖很是感激他,为了他拼命修仙,终于在一千年后成功地入了仙籍。可是她飞上天宫才发现,只是成为仙人并不能陪在她的恩人身边,神仙也分阶品;于是她听从了天后娘娘的安排,把真身移到了瑶池里,边在天后娘娘身边当差边继续潜心修行。她的恩人是天后的儿子,他们终于有了交集,成为朋友再成为知己,就如她一步步修成上仙并做了花神之首般自然。”
“仙途漫漫而孤寂,小花妖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她的恩人。可天规森严,生来非仙胎的灵物必须绝七情灭六欲,否则会入六道轮回永不能再成仙。便是坐上花主之位,小花妖也撼不动天规,她只能偷偷地喜欢,默默地为他做很多事情,安静地陪伴。”连宋又喝了口酒,对上夜华看过来的目光一声轻笑,“别那么看我,被爱上的不是我,是桑籍。”
夜华眼中的错愕一闪而过,心下有了那么点儿不好的预感。
“爱上他的是长依,四海八荒古往今来唯一一株能长在九重天上的红莲。”连宋看了看夜华,忽然笑得满眼深意,“若说这九重天上的第一情种,我觉得也就在你同她之间争上一争了。”
“那年桑籍与青丘的婚事定下,长依已经打算放弃,准备追随佛祖去西天修习佛法。可谁能想到,桑籍去了趟青丘却爱上了小巴蛇,还将她私带上天来。父君寻了由头将少辛关进了锁妖塔,桑籍苦求无果,便去找长依帮忙私闯锁妖塔救人……”连宋说到这里,仿佛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些迷离悲悯,“结果锁妖塔崩塌,缚魔石落下来斩断了长依的双腿,法身既灭,元神不存,那日的二十七天上,现了九重天最美也是最后一次的红莲花开。后来东华造锁魂玉封了逃出来的万妖,桑籍被贬,长依之死却无人提起。再后来的事就牵扯到你了,我不说你也知道。”
夜华抿了口酒,轻叹,“闹成这样就只是被罚去北海做水君,二叔倒是命好。可……这与三叔有什么关系?”
连宋抱着酒坛子晃了晃,没吱声。跟他有什么关系?是啊,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不过也是个偷偷地喜欢、默默地做很多事情、安静地陪伴着的路人甲而已。
即便是长依不在了,他依旧活得很好,甚至活成了四海八荒的第一风流纨绔。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他当初可能不是喜欢长依,只是爱上了她的爱情。


“本来我也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可谁能猜得透天意?”连宋灌了几口酒,终于又长长一叹。
“你跳诛仙台醒来不久,我不是下凡历劫吗?在那个凡世,我遇到了两个人,两个怎么看怎么与长依有关的人。一个是当朝的十四公主湮岚,她从小就能画天上宫阙,笔法画工都与长依十分相像;另一个,就是红玉郡主成玉,四海八荒,生而会走还步步生莲的,除了佛祖,我只听说过一个,就是她。她的十花楼收集了那处凡世众多的奇花异草,里面甚至有在列仙班的花仙;她自小分不清开花的植物与人,因为在她看来,花都是俊男美女。这样的凡人,听上去是不是很神奇?更诡异的是,我们下凡历劫时本来不会有身为神仙的记忆,可那一次,即便喝了忘川水我仍然清楚地记得我是谁。既然记得,既然发现了诡异之事,我自然想要弄清楚原委,可因缘际会诸多变故,还没等我查清就先归了位。”
“回来后我就找了司命,我以为是他搞的鬼。他也是修炼成仙的灵物,长依于他,亦师亦友。可司命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被我一提,他急慌慌地亲自去查探,结果鬼使神差的,倒让当年长依留下的红玉落到了成玉手里,这才有成玉白日飞升,以奇缘入了仙籍的事情。如今,成玉在瑶池里又种出一株红莲,我实在不知道,这于她是福是祸。”
“神仙没有来世,三叔许是关心则乱。”夜华摇着酒杯,难得地八卦了一句,“三叔,你喜欢成玉,是因为她是成玉,还是因为她很像长依?”
连宋揉了揉太阳穴,“我……我也说不清。”
“那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找到人再说吧。”


连宋并没有成为天宫里第三个四海寻人的主儿——他酒醒之后准备去找的当口,成玉袖了好几株芍药,晃晃悠悠地进了南天门。
两个人在南天门口就旁若无人地吵开了,一个要种一个不准地直闹到成玉的院门前,才以成玉关门上拴告了终。
自此,这两个人就跟中了邪似的,三天两头为了种什么开吵,芍药之后是牡丹,牡丹之后是云萝,云萝之后是曼珠沙华,而后又是什么月季杜鹃曼陀罗六月雪……
阿离很自责,他觉得都是他引出的祸端;夜华心知这两人的问题不在此,却也不好跟阿离说什么,只能尽量安慰。
可偏偏这二位经常吵着吵着就吵到洗梧宫来,剑拔弩张地抓着个小娃娃评理。这手心手背都是肉的,阿离就经常被逼问得泫然欲泣。
他们这样闹了个把月,半点儿偃旗息鼓的架势都没有,反而眼瞅着愈演愈烈,夜华忍无可忍,最后朱笔一扔,索性领着儿子又出门了。


旁观者清这个东东,挺闹心的。毕竟,遇事你基本不可能站到旁观者的位置上啊……

楼主 五斗米折妖icon  发布于 2017-07-26 14:18:00 +0800 CST  
(三十四)影(二)
“父君,我这样扔下吵架的成玉和三爷爷自己出去玩儿好像不太好……”小云朵飘出南天门很远,阿离还在纠结。
“我们是去找你娘亲。”
“可他们……”
“他们不是吵架,那只是……”夜华斟酌了下,“只是一种情趣。”
“啊?”阿离挠头,无法理解。
“唔,大人的世界你不懂。”夜华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决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将儿子的注意力彻底从那对儿冤家身上转移开去,“你九尊师父给你打的剑,想好取什么名字了?”
阿离果然捧住两腮,一脸愁闷,“没有……九尊师父让我自己取,可我不会啊……”
“唔,等你能驾驭它了,自然而然便会知道它的名字。”
“真的?”
“嗯,拳法练得如何了?”
“还不太熟练。”
“那就勤加练习,等你练熟了,父君教你剑法。”
“真的吗?父君没骗人?”
衣袖被兴奋的儿子拽住,夜华刮了下他的小鼻子,“父君什么时候骗过你?”
“太好了!”小云朵颤了颤,优哉游哉地向远方飘去。




夜华今次选中的是东南荒,白止帝君三子白颀上神的地盘。听说这位上神闲云野鹤,喜欢吟诗弄曲,也不知这无为而治的仙乡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东南荒颇多趣致山水,向来地广神仙多,是个被成玉戏称为仙界养老院的所在。父子俩也不着急赶路,夜华便把云头压得很低,时不时与儿子说两句山水景致形势植被风水典故传说等等。遇上阿离感兴趣的话题,他也会有针对地细说从头;遇上个把有仙缘一见的地仙隐居仙,他还会停下来,带着儿子喝个茶聊个天下个棋什么的。是以这一路行来,日子过得倒也算颇得意趣。
这一日,父子俩路过符禹山,阿离想起他的东华哥哥曾经在这里大战魔君燕池悟,便央着夜华降下云头,要感受下这个神迹之地。
这符禹山位于南荒与东南荒的交界之处,虽然巍峨高耸,但风景实在平平,它能闻名神魔两界,却是因着山巅的梵音谷与梵音谷内遗世独立的比翼鸟一族。
比翼鸟一族寿数不过千载,偏偏却化生得珍贵而娇弱,洪荒时代后更是一代娇弱过一代,稍微沾染点儿红尘浊气便会卧床不起。某一代的比翼鸟先祖为了种族存续,寻遍四海八荒才选中了这清气鼎盛的梵音谷,合族迁入其中定居。为防外面的浊气污了子孙后代,整个梵音谷被开辟成了一个封闭的异界,外围强大的封印一甲子仅开启一回方便九重天的仙使公干,每回都只开极短一瞬的微微一线,因此进入梵音谷,实在称得上是一门难度颇高的技术活儿。
夜华想起这些的时候,他正抱着阿离翩翩然落在了梵音谷里。之前他正在琢磨要不要进来寻上一寻,结果阿离瞻仰完一圈儿回来,瞧见石壁上那缝隙一样的通道口长着一株墨色的不知名小花,一好奇便直奔而去,恰好赶上梵音谷开谷的一瞬,直直就掉了进去,于是夜华也不用琢磨了,直接追了进来。
也不知道造此异界的人是怎么想的,入口设在峭壁之上,梵音谷靠近谷口的很大一片区域内除了比翼鸟的皇城,偏偏不管是仙法妖法还是魔法一律都使不出,等闲跌进来个元身不带翅膀功夫又不太好的,真真是要凶多吉少小命休。
好在天族太子并非等闲,追上儿子的自由落体后直接带着他轻松着陆。
夜华一直觉得,比翼鸟一族实在是个很有意思的种族。最怕红尘浊气,偏偏整个族群的生活习性都酷似凡人,尤其是朝代更迭之时的皇权争斗,简直比凡间的戏本子都跌宕起伏。所以夜华入了梵音谷并没打算惊动比翼鸟的皇族,不过有个人还是得打声招呼,以他的本事,估计已经知道自己入谷了。


夜华见到息泽的时候,彼此都难得地愣了一瞬。
息泽发愣,是因为夜华与阿离穿着亲子装,一模一样的黑色便服;而自己与沉晔穿的都是神官长的服饰,一模一样的白色长袍……这两大两小往一处一站,观感实在有点儿……
夜华发愣,倒不是因为当初的小少年如今看上去比自己还年长,而是因为这家伙手里牵着个看上去与阿离差不多大的小团子,而这个小团子居然莫名地让自己觉得有点儿熟悉。
“见过太子殿下、小殿下。”息泽神君把见礼说得好似老友打招呼,看到夜华依旧瞩目自己手里的孩子,不由笑道,“这可不是臣的小比翼鸟,这是继任神官长沉晔,还不到四岁,论长势,应该与小天孙差不太多。”
那孩子听息泽提到自己,学着他有板有眼地行礼道,“沉晔见过太子殿下、小殿下。”
阿离盯着他,眼睛几乎放出光来,声音里满是惊喜,“你叫沉晔?叫我阿离就好了,不用拘礼。”不能怪他激动失态啊,这可是他头一次见到看着与自己一般大小身形的小仙童。
沉晔看他一眼,躬了躬身,却没说话;夜华看着他那面无表情的小脸儿却又是一愣——怎么这冷冰冰的感觉也有点儿熟悉呢?


息泽本来在岐南神宫里正喝茶嗑瓜子,猛然间感觉到夜华的气息,还以为自己做梦;结果奔到城门口一看,居然真是夜华领着儿子施施而来,活见鬼呃。
城门口人来人往,见到他们尊贵无比的神官长大人与一位仙气凛然的陌生神君相谈甚欢已是惊奇;更惊奇的是,这两位不光自己帅到引人注目,还一人领着一个软糯的缩小版,这种组合,鸟生难得一见啊,不看的是傻子。
息泽见夜华因为望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多而不自觉地微皱了眉,赶紧将他们带往岐南神宫,边走边询问,“君上怎么来梵音谷了?”
“阿离贪玩儿,路过的时候不小心掉进来的。”
比翼鸟族的这位神官长,在五六十岁的时候随前任神官长去天宫参加过一次法会。那时还是个小少年的息泽就对夜华的一张冷脸与沉默端严视若无睹,虽然每见必然规矩行礼,但那态度永远是自来熟到老友一般。如今成人了,这老友一般的态度居然有增无减,也是本事。更本事的是,他这个德行夜华居然从来没觉得无礼或是很烦,两人聊得还挺自然。
息泽听了夜华的回答,哈哈直笑,“那微臣可要代全族多谢小殿下了,沾了您的光,梵音谷才能迎来天族太子的大驾。”
阿离却并没有留意到有人在跟自己攀谈,他一直在忙着与沉晔说悄悄话,“你是继任的神官长?神官长是干什么的呀?这位神官长不是你爹吗?那他是你什么人呀?……”可惜这位严肃的朋友不太配合,从头到尾沉默以对。
“并非公事,我不想惊扰太多人。”阿离不理人,夜华只好接话。
“啊,有点儿困难,我族上君正在我岐南神宫里消暑呢……”息泽望着夜华笑,语气里没有半点儿惶恐,倒好像有那么点儿幸灾乐祸。
那只能见上一见了,夜华默然。


岐南神宫的前院花园里,并排坐着一黑一白两只小团子。大人们进屋叙话去了,怕小孩子们拘束难受,放他们自己玩儿。
没了大人们的存在,沉晔终于开了尊口,“神官长都是天定的,所以我生下来就是息泽的继任。比翼鸟族的神官长负责监察上君以及与九重天相关的事宜。息泽不是我父亲,每一任的神官长都是未婚少女感天地之灵后应孕而生的,所以我们没有生父。息泽是我的前任,也是我的师父。”
他忽然说了这么长一串儿,阿离反应半天,才明白他是在回答自己之前的问题。
听明白后,他被一个认知吸引了注意力,“你居然没有爹?”沉晔看着他皱了皱眉,闷闷地点了点头。
“那你娘呢?”阿离觉得他们有点儿同病相怜,不由又往沉晔那边凑了凑。
沉晔看看大门口,幽幽地说,“上君为她指了婚,她嫁人了,年节的时候我可以下山去看她。”
“他们平时不让你们见面吗?”阿离听得直皱眉,这个孩子比他惨呀,他起码想见父君就能见到。
沉晔摇摇头,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点小孩子的委屈,“娘亲几乎不来看我,她只当我是神官长一样尊敬。”
阿离愣了,他一直以为,四海八荒所有的母亲都是对孩子比奈奈对自己还要好的。却没想到,原来还有孩子比自己惨那么多。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伸手按住沉晔的肩头,“虽然我从来没见过我娘亲,但父君对我很好很好,你比我可怜……”


夜华被一干人等拉着聊了两个时辰,阿离就抱着沉晔的肩膀唏嘘了两个时辰。
这个孩子不到四岁呀,每天要学的东西阿离听着头皮都发麻。他四岁的时候在干吗?可能就是尿了床之后对着奈奈傻笑吧……无对比无伤害啊,阿离忽然万分庆幸,他有个疼他宠他的好父君。
等到被恭恭敬敬请进神宫一处大殿歇息时,夜华捏了捏眉心,琢磨着是不是明天一早就带着儿子离开这里到处转转。
阿离却攀着他的膝盖期期艾艾地问,“父君,我们能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吗?”
夜华这才想起儿子似乎在这里刚交了一个新朋友,却明知故问,“为何?”
阿离对了对手指,“阿离想多陪陪沉晔,他好可怜的,没有爹,娘也见不着,每天还有那么多的课业……”
夜华忽然意识到他为何会觉得那孩子熟悉——他跟自己小时候有些像。
沉吟片刻,夜华摸了摸儿子的头,“阿离,你很喜欢沉晔?”见儿子点点头,他又问,“你认真地想跟他做朋友?”阿离又点点头。
夜华忽然郑重了神色,把儿子抱到膝头,“阿离,有件事父君要先跟你讲清楚。比翼鸟的寿命很短,他们无论如何修行也几乎活不过千年。这意味着,到沉晔垂暮老死,你可能也跟现在没有太大的差别。这样,你还希望与他成为朋友吗?”
阿离很震惊,嘴巴张得大大的,半天才发出声音,“他们为什么那么短命?”
“造化皆是天定,神仙也不例外呀。”
阿离忽然瘪了瘪嘴,“都怪我长得太慢。”
夜华抱了抱儿子,安慰道,“就算是一般的天族孩子,一千年也至多长成八九岁的样子,不会比你快多少的。”
阿离描着夜华衣襟上的刺绣沉默半天,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那我也不能不要沉晔呀,我们已经是朋友啦,是朋友就应该不离不弃……”
夜华亲了亲儿子的额头,轻笑,“好,那我们就住下吧。”


天族太子忽然跑来岐南神宫小住这个事情,息泽虽然压了又压,上君虽然满朝禁提,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致使整个比翼鸟皇城都亢奋了个把月。
所有人都抻长了脖子望着半空中的岐南神宫,可自从夜华父子到来,岐南神宫的大门就没有再开过;别说大门了,连通往下方皇城的云梯都被收了起来。
众人高高吊起的期望一日日风干,一个月过去,基本都被冷风吹得掉落,摔了个粉碎。


沉晔被息泽指派来招待阿离,结果第一日前来就正好撞见夜华在教阿离练拳;他很是羡慕,偷偷地躲在院门外瞧,被夜华发现叫过去,羞怯忐忑地低着头不说话。
夜华总是不经意间就在这孩子身上看见自己小时候的影子,见他终于露出了点儿小孩子的神态,甚是难得地对着儿子以外的人笑了。
自此,每天早上他都带着两个孩子练功,把闻讯而来不得其门而入的息泽羡慕得不顾形象地爬了院墙,摔下来时,他非常有幸地见到了两张冰山脸同时对着自己笑。
一个月转瞬而过。夜华除了日日晨起指点两个小家伙练功,不是与息泽谈经论道就是喝茶下棋,日子惬意得自己都不太适应。
闲不下来,就只好自己找事情做。
想起之前十日大雪的异象,夜华便施了重法将整个梵音谷都探查了一遍,结果发现,这山谷里只是游离着丝丝缕缕的三毒浊息。
这东西跟红尘浊气不同,对比翼鸟一族无甚威胁,不过积得太多可能会对此间异界的稳定不利。夜华随手将其净化,却想不明白这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嘛,有句不太恰当但相信可以理解的形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楼主 五斗米折妖icon  发布于 2017-07-26 14:23:00 +0800 CST  
(三十四)影(三)
这一日清晨,夜华终于准备教阿离剑法,阿离早早地站到院子里,兴奋得拎着他的小剑乱挥。
普化天尊给他打的这把神剑几乎是量身定做,不仅会根据主人的意愿自动调整大小,剑身还自带增益法术力量的电光雷弧,挥舞起来时自带独特的“滋滋”声。
阿离一直取不出像样的名字,于是比照着自己的情况折了个中——他给这把剑也先起了个小名,就叫“滋滋”。
但凡神器,哪怕是刚出生不久的神器,它也是有灵的。
夜华觉得,那把神剑对这个小名很有些抵触,因为阿离每叫一次,那剑身上的雷弧都会瞬间暴涨,同时伴着不同以往的“嗡滋嗡滋”的声响;可阿离认为那是滋滋表示喜欢而给予他的兴奋的回应。他说这话时,夜华清楚地看见那把剑抖了一抖;可儿子兴致那么高,夜华嘴唇抿了抿,终是没有出声。


阿离挥舞着滋滋,沉晔却拿不出这等神器。息泽在神宫里东翻西找,好容易才翻出把一尺来长的匕首,充当小孩子的剑倒也凑合。
夜华开始对让沉晔学剑有点儿迟疑,这孩子毕竟不到四岁;可息泽一再地夸赞保证,沉晔也表示不想错过机会,阿离更是对着沉晔嗅了嗅,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父君沉晔没问题的,他的仙泽跟东华哥哥的味道很像,将来说不定也是个打架天下第一呢。”
被几个人这么一闹,夜华也就随他们了;出乎意料的是,两个孩子对剑法的领悟力都比夜华预想的高,仅只半日,已能将简单的一式剑法顺下来,要领也背得七七八八。


午饭后,几个人在树荫下纳凉,阿离枕着夜华的腿昏昏欲睡,看到沉晔还在那比比划划,不禁喃喃叹息,“父君,是不是仙泽有那种奇异香味的人都是武痴啊?我胳膊都要抬不起来了,沉晔居然还那么精神。”
正与息泽下着棋的夜华没太在意,只随口问了句,“什么香味?”
阿离打了个哈欠,皱了皱眉,“说不清。一般人的仙泽都是类似熏香或者花香的味道,比如息泽神君的仙泽就近似安神香;我自己的有点点特殊,是近似祖奶奶的蟠桃的味道;父君的也有些特殊,是近似祖爷爷的纯极墨的味道;奈奈的近似凌霄花的香味;成玉的近似莲香;三爷爷的近似南海的那种……叫什么来着?哦,龙涎香;可东华哥哥的仙泽……啊~”阿离捂着嘴又打了个哈欠,“那种气味……我没闻到过,是一种很香但闻了让人有点儿怕的味道。”他抬手指了指沉晔,“那家伙的仙泽,气味几乎跟东华哥哥一模一样;两个人的仙泽气味一样,我还是头一次闻到。”
夜华拈着棋子愣住,“阿离,你真的能闻到仙泽的味道?”仙泽是有气味的吗?夜华有些将疑将信。
腿上的小脑袋动了动,“能啊,雷法练到十重的时候我就能闻到了。可九尊师父说这没什么用,不必太在意,我也就没跟父君说……”
阿离嘟嘟囔囔地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夜华却把玩着棋子陷入了深思。


良久,他忽然问息泽道,“东华帝君可曾来过梵音谷?”
息泽摇摇头,“据臣所知,帝君他老人家不曾来过。近三百年来,非公入谷的外人除了君上与小殿下,就只有几年前流落至此的皇室的一个乐师。”
夜华又招手唤沉晔过来,施了好些术法来探他的魂。可惜追魂术非上神不能使用,不然倒能省不少力气。
一番探查过后,夜华沉吟不语,息泽将沉晔支开,压低了声音探问,“君上,可是有什么不妥?”
夜华摆了摆手,“没什么,只是有些事让我在意,探探罢了。”
那孩子的魂似是生造的,而四海八荒有这等本事的,太晨宫的耘庄仙伯恰好算一个。他们为何造一个与帝君仙泽极似的魂魄投胎到这儿来?
“这些年,梵音谷里可有什么异常?”
息泽被他问得仔细想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谷里一切如常,先祖的封印很强大,唯一的弱处镇在皇宫的蛇阵之下,有半点风吹草动都会有人通知臣的。”
“夜枭族呢?”
“虽然两族时有摩擦,但若事关整个梵音谷的存亡,相信他们不会瞒着。”
毫无异状?夜华听了这话,反而觉得有点儿不放心了。


当晚,夜华又施法将梵音谷的封印结界细细地探查了一遍,确如息泽所说,一切如常。
非要说有什么不对劲儿,就是谷里又出现了一丝极淡的三毒浊息。这里又不是凡世,也没有凡人,这东西到底从哪里来的?
近来太过闲适的太子殿下难得的好奇了一回,开了天眼,神识一路追踪了过去,在虚空里穿行了半个时辰后,彻底怔住。
一整个被封印起来的世界里都是三毒浊息,浓墨一般的黑色奔腾翻滚,不断冲击着封印。封印上的仙泽有没有奇异香味夜华是不晓得,但,很熟悉……
收回神识睁开眼来,夜华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大致猜到太晨宫为何会闭宫了。
有能力解决这等问题的,恐怕也只有这些修炼了几十万年的上古创世神祇。而神仙做到东华帝君那个份上,大抵也很难不把自己当做天地留来渡劫的杀招。
不得不说,帝君这记杀招,很给力。




夏夜的风里,日子照样流水一般过。东华帝君行事,夜华自觉插不上手,却不免跟着担心。
可心怀天下的太子担忧众生了没几日就深刻感悟了一个道理——单亲奶爸必须直面的、神生最迫切的问题,永远是儿子。


这日大家似乎起得都挺早,导致夜华领着两个孩子练完功却离饭点儿还有半个多时辰。
小孩子闲不住,阿离拽着沉晔就跑出了院子,一路嚷着要看看沉晔说的什么四季花。
可岐南神宫里此刻并没有正开着花的四季树,沉晔想了想,最后寻了颗种子埋进他们暂住的院子里,浇了一瓢天泉水。
种子一瞬间发芽长高,半盏茶的功夫就成了一棵参天大树,花枝满头。阿离看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一叠声兴奋地大叫,“你是怎么做到的?太厉害了!”
沉晔摘了个刚结出的四季果递给他,“就给种子浇天泉水啊……”
于是,一大桶天泉水被拎了出来,院子里便开始了一株株四季树的生长秀。
在连自己都被缠着吃了个四季果以提供种子之后,夜华弹了弹儿子的额头,“吃这么多果子,你中午不吃饭了?”
兴头上的阿离笑得见牙不见眼,“不吃了不吃了,这个果子挺好吃的,阿离都要吃饱了……”说着还应景地打了个嗝,惹得众人都笑起来。


原本这场面挺其乐融融的,可阿离笑着笑着忽然发现,站在身旁的沉晔似乎比自己高了那么一点点——两个月前,他明明没有自己高的。
阿离敛了笑容,站直了身子比了比,发现这家伙确实比自己高了一个指头,不由郁闷。低头一眼瞅见手里的天泉水,灵机一动,想也没想就喝了一大口——这回总能比你高了吧。
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所有人都愣住了,沉晔下意识就喊了一声,“不能喝!”喊完他才发现,其实自己并不知道天泉水能不能喝,于是又转头问息泽,“这能喝吗?”
息泽挠了挠头,对着同样看过来的夜华讪笑,“臣也不知道。天泉水本是祭祀用的,臣偶然发现它能助长花木,所以有时也用它来种种花。可人喝了有什么效果就不清楚了,没人喝过啊……”
夜华把儿子翻来覆去检查一遍,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妥,不由沉下脸来训斥,“随随便便就往嘴里送东西,是不是放你玩儿得太野了,父君说过的话你都忘了?”
阿离一下子想起当初夜华说沉晔老死自己可能还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事,一阵心虚,又一阵心塞,揪着衣角不说话了。
夜华悬着心观察了阿离一下午,发现他既没长高也没长胖,没事儿人一样该干嘛干嘛,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可晚上,天泉水的效用终于显了出来——阿离根本睡不着,精神头儿十足。但白日里刚惹了夜华不高兴他又不敢造次,只能躺在床上毛毛虫一样动来动去。
夜华暗里又探了探,没发现什么不妥,存了给儿子一个教训的心思,只是装睡不理他,时不时还翻个身,吓得儿子好半天不敢动。
可第二日晚上,阿离依旧不困不睡精力充沛,夜华探不出任何其他异状,心里反而开始有点儿慌。
第三日晚上,夜华觉得不能再如此下去,结果安神香无效昏睡咒无效,甚至在被灌了三杯酒之后,阿离依然神采飞扬。
夜华急了,一个叠宙之术把睡梦中的药君惊得差点儿没跌下床。穿着中衣的药君恭恭敬敬地听完夜华的叙述,眼角抽了抽,竭力平和着建议夜华给阿离泡个热水澡。
这种无毒无害的东西排出体外就会没事,做什么大半夜的扰人清梦还用上叠宙之术这么吓人……药君无声哀叹,一事关小殿下,他们君上就不是君上了。
眼看着儿子在氤氲的水汽里慢慢睡去,夜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总算回了原来的地方。
这样挽胳膊撸袖子地架着澡盆里的儿子,上一回,似乎还是阿离两百岁之前。说是阿离长得慢,可如今回头想一想,自己第一次给他洗澡的情形还是历历在目。
夜华捏了捏儿子的小胳膊,忽然有些唏嘘。


阿离醒来时,头很疼心很痛地意识到,父君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因为夜华跟他说,他们要走了。
“父君,真的不能再待几天吗?”阿离使出卖萌撒手锏,试图挣扎。
“不能,做错事就要承担做错事的后果。”夜华不为所动,还伤口撒盐,“你想继续留在这里也可以,不过以后就都不用跟着我去找你娘了。”
呜呜呜,威胁!赤裸裸地威胁自己的儿子真的好么……阿离包了一汪泪望着夜华,半天无果,终于气馁地妥协。


岐南神宫外,两大两小各自在一边道别。
息泽看着下面的皇城啧啧嫌弃,“这耐性也太差了,忍到君上自己想走多好,烦人真烦人。”
“一切自有天意定数,不必强求。”夜华要走,一是要让阿离长长记性,一是对下面的山雨欲来实在不想搀和,不如眼不见为净。
“君上出谷时还会路过这里,不如到时再回来小住?”
“不了,东南荒还没走几处,已经耽搁了不少时日。”
“唉……”
另一边,阿离正拉着沉晔的手眼泪汪汪,“那咱们说好了,有机会你一定来天宫看我。”
“嗯,”沉晔认真地点头,“那时我应该就可以展翼了,到时候一定给小殿下看看我的翅膀。”
“也许那时候我也已经找到娘亲了呢,到时候一定让你见见……”
夜华看着两个小家伙手拉着手依依不舍,心下叹息,“沉晔那孩子……”
息泽等了半天没有下文,转过头看他,就见夜华缓缓松开了眉头,幽幽一叹,“你多照顾吧。”


很多年后,阿离依然记得这一次离别。
他与好友挥手告别后走下长长的云梯,阳光洒下来,父君牵着他走了很远很远,才走出岐南神宫那深重的影子。


捋时间线的时候,发现沉晔出生在阿离之后,当时我就决定要给这只可怜滴鸟找个朋友了。
不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一对儿实在可怜,顺便也为息泽给夜华制镜这个借口找点儿根由……

楼主 五斗米折妖icon  发布于 2017-07-26 14:31:00 +0800 CST  
(三十五)像(一)
“山花偷偷满枝丫,春风过我家,檐下燕子又回来,声声叫叽喳。日日门前放眼望,陌上无归马,蒲公英飞到天涯,告诉娘我想她……”
三月春深,庆云殿门前的台阶上,阿离正捧着两腮哼着歌。
这歌是当年他跟父君游历东南荒的时候学到的,教他的小姐姐说,歌里唱的是相思。
阿离觉得他跟娘亲也是互相思念的,所以就把“告诉他我想他”改成了“告诉娘我想她”,想娘亲的时候,他就唱一唱。


四海八荒断断续续走过大半,不知不觉间,他的寻找娘亲之旅已经持续了整整五十年。
五十年啊,凡人说五十而知天命,可阿离这五十年,唱过东南荒质朴的山歌,品过西北荒一杯倒的沉狂酒,骑过东北荒日行千里的驺吾,吃过西南荒会让你子孙满堂的崇吾枳,吹过南荒永远烈烈长扬的的狂风,冒过北荒一下起来就绵绵无尽的大雪……却始终,没有找到要找的人。
父君说他们需要天意,可天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阿离搞不懂,一如他搞不懂父君第一次听他唱这支歌时的神情。
如今,只剩下四海跟东荒西荒他们没找过了。乐观如阿离,也不禁开始暗暗担忧——如果八荒六合都找过一遍,依然什么都没有呢?
要怎么办?
“唉……”有了心事,即便是两三岁的孩子也能发出实实在在的叹息。


“怎么唉声叹气的?”夜华刚好踩着儿子这声叹走了过来,看着阿离兴致不高的样子不由关心道,“若是累了就多休息几日再——”
“不要!”阿离斩钉截铁地拒绝完,犹犹豫豫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父君,若是我们四海八荒都找了一遍,还是找不到娘亲呢?”
夜华脚步一顿,而后缓缓走到儿子的身边坐下,“很多年前,有个孩子曾说过,‘会找到的,不论多难,不论多久,我们一定会找到的’,他的信念之坚定,连父君都被感染了。”夜华转过头来望着儿子的双眼,半晌后忽然屈指敲了敲阿离的心口,轻笑着问,“那个孩子还在这里吗?”
回忆施施然在脑海里展开,阿离仿佛又看见了那簇跳动着的篝火,还有他打过架烤过兔子的南荒。
如果说那个地方教会了他什么,那除了拳头要硬以外,最深刻的便是——就算是输,即便要死,也永远不可以没有斗志。
他握了握小拳头,忽然粲然一笑,“在!一遍找不到那就找第二遍、第三遍,直到找到为止!”阿离抓过一旁的小包裹往肩上一扛,一瞬间豪情万丈,“父君,我们走!”


不知道晃出南天门多少次的小祥云上,阿离扳着手指头数得头头是道,“佛陀爷爷那里……应该可以忽略;东荒……有特大号盘龙鼎,只能留到最后;四海……三爷爷帮忙找过了没什么发现,可以先放放;十里桃林……碧海苍灵……这两处干脆就没什么活人,顺路去瞧瞧也就差不多了;再外面……化外之地活物都没多少不去也罢……父君,我们这次去西荒?”
“嗯。”
“鬼族的地盘啊……”阿离望向西方,眨了眨眼睛。
当西边的云海现出乌沉沉的波涛汹涌之势,阿离知道,他们要到了。
西荒的土地几乎永远也见不到日向车的金芒,那里的天空是乌云的天下,阴郁亘古而存,草木山河皆雾气蒙蒙,听说连生活在那里的鬼族都一脸阴沉很少笑,实在是个让人远远一望都心生压抑的地方。
阿离看着天边一片灰色的风景,忽然想起肖袅提起西荒时说过的话,“小殿下,有朝一日你要是找到鬼族的地盘上去,一定要千小心万小心千千千万万万小心再小心!那些鬼族的人真的是太鬼了,满肚子诡计阴谋,眨眨眼就是一堆的鬼主意。而且还特别凶残,听我爹说,当年为了镇压鬼族之乱我们天族死了好多好多将士……”
阿离不知道肖袅这话有多大的水分,但他对鬼族的第一印象倒是就那么生根发芽了;而眼下,仅凭这风景,他几乎就要信了三分。
“父君,我们从哪找起啊?”
夜华打量四周,微一沉吟,“前面就是覃尧山,过了覃尧山就是西山,一会儿在那里休息下,然后过不咸山,先从肃慎之国找起。”
西山这个地方,也不知是谁起的名。摊开四海八荒的总图来看,这山比大半的西南荒还偏南,位置在整个西荒那犄角一样突兀伸出的东南角上,却偏偏干净利落地就叫做西山。
山上因为栖息着毕方鸟,是以生长的多是耐火的花草树木,尤以黄玉一般的辟火竹居多。万八千年前,毕方鸟不知所踪,这西山上才葱葱茏茏地冒出些绿意来。


夜华本打算在这里歇歇脚,让阿离吃点儿东西就接着赶路;可谁知刚到西山顶上要按下云头,变故陡生。
小祥云冷不丁噗的一声散去,阿离惊呼着就栽了下去;夜华却被一股大力撞得向后弹飞起来,根本就来不及抓住儿子。等到他稳住身形急忙去看,阿离早消失在黄澄澄的竹林里不见了踪影。夜华紧皱着眉,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如此之强的禁制?诡异得紧哪,可儿子掉进去了,再诡异也只能硬闯了。然而他指诀刚捏起来,身后却有人出声阻止,“使不得使不得,千万别硬闯!”夜华回头,入眼就是一身花里胡哨的华服正迎风招展,待认出那御风急行而来的人是谁,不由愕然地怔住。


阿离惊呼着自半空中掉下来,没等到父君的搭救,想自救时又惊觉半点儿法术也使不出,正头皮发紧心口发凉呢,一眨眼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抱着他的人水绿的长衫临风轻舞,精致好看到无可挑剔的脸上七分错愕三分着恼,“你怎么进来的?”
比美人哥哥更好看的美人哥哥啊……阿离愣愣地想着这个,回答就无比的诚实,“掉下来的。”
更好看的美人哥哥眉头一挑,吐掉了嘴里叼着的竹叶,“我的禁制是随便掉一掉就能进来的?你谁啊你?”
“阿离。”
“阿离是谁?”
阿离却并没有回答,他看着眼前人金光闪闪的元神,闻着他仙泽特有的那股子浓浓的桃花香气,感受着这个让自己觉得莫名亲切的怀抱,心下正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这位,会不会是他娘亲。


禁制之外,夜华收敛心绪,对着来人躬身施礼,“折颜上神。”虽然人家救他时他昏迷不醒,但这不代表他认不出自己的救命恩人。
折颜冲着他上下一打量,惊讶道,“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带着儿子出来游历,路过这里。”
“哦。”折颜的心思根本不在他身上,只张望着脚下的山头,随口问道,“那你儿子呢?”
“掉进去了。”夜华静静看他,语声淡淡。
“掉……”折颜愕然,所以这回的禁制是成年人不得入内?啧……他皱着眉想了想,又忽然笑开,“甚好甚好,看来这禁制要不了多久便会解了。”话说出口他又觉得不妥,连忙咳了两声补救,“那个……他虽然不太喜欢小孩子,可也不会坐视他们受伤的,所以你不必担心。”
夜华不知道这个“他”是在说谁,他定定看了折颜半晌,见他果然操着手一副悠然等待的样子,便也垂下眼不说话了。


竹林里,阿离蹙着眉头望着眼前的人出神。就发育而言他还不到三岁,是以“如果娘亲变成了一位男上神要怎么办”这个问题,他思考起来甚有难度。
白真不见他答话,本就不爽的心情又恶劣了三分。他御着风几步走出禁制,看也不看想要上来搭话的折颜,冷不丁手一松,怀里的小肉圆儿惊呼着就直直坠落下去,而他的禁制就如同不存在一般,任其穿过。他“咦”了一声,手指一勾,阿离就飞回到他面前。
眼见他纤长的手指又准备一弹将人家儿子再次扔出去,折颜的面皮抽了抽,终于忍不住一声高呼,“住手!那是你外甥!”
这一嗓子惊得白真一个趔趄向前就倒,带累得阿离也跟着又一次摔进禁制里。好半晌,下面终于现出白真挥舞着广袖撤销禁制的身影,他极速来到折颜跟前,双手插在阿离的腋下将他举到与折颜脸对脸,“你说他是谁?”
折颜向一旁努努嘴,挤眉弄眼地暗示,“夜华的儿子。”
“啊……”白真转头看去,果然见到一个一身黑衣形容打扮很有天族气度的年轻人,不觉长长吐出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小五什么时候偷偷生了个娃呢……”
所以说,天意真的很调皮,他这话明明真相了,可这会儿却没人会当真。


夜华从折颜的话里已经猜到对方身份,见他看过来,便缓缓一礼,而后自然而然地伸手接过儿子。
阿离被这样扔来扔去递来递去,除了本能地叫了一声,完全没影响他那严肃的思考;这会儿回到夜华怀里,他下意识就问,“父君,他是不是——”
“阿离!”夜华听到“是不是”三个字就心知不妙,赶紧打断他介绍道,“还不见过折颜上神和白真上神。”他这么说着就把儿子放了下来,扶着儿子的手暗中捏了捏阿离的小肩膀。
阿离一愣,却听话地规规矩矩见礼,“阿离见过两位上神。”






我很喜欢貘貘这个系列的话,很温馨……
这章明明才四千多,怎么又说过长了呢?

楼主 五斗米折妖icon  发布于 2017-07-26 14:37:00 +0800 CST  
(三十五)像(二)
其实,这个场面有点点尴尬。
鉴于此行的目的,夜华并不想遇见青丘的人;鉴于自家小五的事,白真也不是很待见天族的人。而当着这么两只一小一更小的面,吵着架的某两位上神既不能继续吵又不肯粉饰太平,于是见过礼之后,四个人就这么面面相觑,一时谁都没有言语。
折颜左右看看,暗叹一声谁叫自己是长辈呢,而后自袖袋里摸出一块糖递给阿离,笑得无比和蔼,“方才吓到了吧,来,吃块糖压压惊。”
阿离见他父君点了头,才恭恭敬敬地伸出手,结果糖没到手,手腕却被折颜一把攥住。


折颜端详着他右手心里纹路繁复的金色凤凰翎羽,一时有些怔忡,有些久远的记忆悠悠开启,记忆里的人蓦然转身,冲着他挥了挥拳头。
白真也凑过来看了眼,却不明所以,“怎么?”他一时好奇,都忘了继续冷战了。
折颜笑着摇了摇头,将糖放进阿离的掌心,“章尾山的灵羽啊……小家伙倒是与故人有缘。”
“上神知道这东西?”夜华挑了挑眉,“那……”
折颜摆摆手,“不妨事,只不过这根灵羽怕是要空许诺了……”语毕他深深一叹,不胜唏嘘,“少绾虽是魔尊,但也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只可惜……”


他们说话的功夫,阿离已经将糖放进了嘴里,然后习惯性地拍了两下手,一掸衣襟。
他这个动作看得白真一愣,看得折颜惊讶地忘了要说什么。
阿离一抬头见几个人都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两个食指对勾了下,而后紧嚼了几口把糖咽下去,语声腼腆地说,“呃…糖很甜,谢谢上神。”
结果这个动作让对面两个人的表情愈发惊讶了。
“外甥像舅还能这么个像法么?”折颜嘟囔了一句,啧啧称奇。这小家伙不论是吃完东西的习惯还是害羞的反应,都像极了白真小时候;可外甥都能像未来名义上的舅舅了?稀奇真稀奇。
“小五还没嫁呢我哪来的便宜外甥……”白真恍惚中习惯性还口,说完才觉出不妥,尴尬地甩了甩袖子。
折颜却哈哈一笑,“你这是拐着弯儿催婚哪……不过,看来你我倒是也与这小家伙有缘啊。”他摸了摸阿离的头,笑意更深,“既然如此,我便也送你一根灵羽,连带少绾的那一份,我也一并承了。”话音未落,一根青蓝色的羽毛就凭空出现落入阿离的左掌心化作了华丽的凤凰冠翎花纹,折颜伸出两根手指在阿离眼前晃了晃,“两个愿望,有求必应。”


话说到这里,这场意外的邂逅毫无意外地进入了尾声。
望着渐渐远去的父子俩,折颜犹自感慨,“那孩子真的跟你小时候很像啊……”
白真却搓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底为什么能穿过我的禁制呢?”
“你不是设置的‘成年人不得入内’?”
“我设置的‘非我族类有多远滚多远’……”
“……”


折颜脸上的笑意淡去,脑海中忽然窜出来的一些记忆让他陷入了深思。
两百多年前,失踪了两百多年的白浅丢了眼睛修为尽失伤痕累累地倒在他十里桃林里,苦笑着问他要忘却之药。彼时他顾着她的伤情便给了,也没有多问。
同样是两百多年前,他被人七请八请地磨上天宫去救青丘未来的女婿,那时的夜华也同样是伤痕累累修为尽失,仅靠着天君渡给他的修为吊着一条命。因知道天君好面子,他又没有多问。
可他是个医者——四海八荒,他认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他还是位上古神祇——只论年龄与阅历,同样是四海八荒他认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所以有些事,他不是没有怀疑,不是没有猜测;只是,神当得久了,最是明白有些事旁人无论如何都插不上手,只能顺应天意。
可,天意如何呢?
他活了几十万年,仍旧猜不透。


“真真——”折颜本想问,那要真是你亲外甥你觉得如何呢;可白真却终于想起来两个人正在吵架,一甩袖子打断他,扬长而去。
“哎,哎!你怎么说走就走啊?等等我……”
自己的问题与别人的问题比起来,哪个该抛诸脑后显而易见。于是那一声问便被扔进了脚下的竹林里,随风而落,那样的漫不经心。


我微博的头像,也超喜欢……

楼主 五斗米折妖icon  发布于 2017-07-26 14:40:00 +0800 CST  
(三十六)物伤其类与同病相怜(一)
天下有没有相同的命运相似的情节呢?
据成玉元君说,凡间的戏本子里可太有了,他们管这叫抄袭,且很有些人致力于反抄袭,可结果却是一天天乌烟瘴气吵得不可开交,个中的曲折情由利益冲突,司命也未必能完全领会。
据司命星君说,他的命格簿子上不想有也得有,毕竟这些年下凡历劫的神仙多如过江之鲫,而编纂这部分命格簿子的就他老哥一个,他神微言轻差事还不讨好呀,所以你懂的。
据何云贤者说,他看守的天命石上也是有的,不过除了他也不会有什么人知道就是了,毕竟所有神仙都晓得,天命石上所载相关,你看了,一转身它就会变,是以十几万年来就没哪个来找他探问过天命,他也蛮寂寞的……
可是夜华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的人生里,会遭遇这样一段似曾相识的剧情。


四海八荒有许多有故事的山山水水,其中很多还因着故事而得名。
就比如这分隔着西荒与西南荒的休与山。
相传是当初父神弥留之际,于九重天一角同他的关门弟子东华帝君下最后一盘棋时,他老人家不慎掉落了一枚棋子,正好落在这山上,小山神诚惶诚恐地将棋子举过头顶前来归还,东华欲接过,父神却笑着说,“别给他,世间事皆自有缘法,这棋子不去别处偏落于你的山头,便是与你有缘,且留着吧。”于是,这座无名小山便得了“休与”两字为名,而那枚棋子也被小山神供奉了起来,每日虔诚礼拜,祷祀于九天尊神。
几十万年过去,造化神奇,休与山上不知从何时起,出现了一种五彩斑斓且带有花纹、状如鹌鹑蛋的小石子。地仙们都说,那是父神的棋子所化,便把这种小石头称作“帝台之棋”。


无独有偶,西北荒最北的高前山上,有一汪寒彻骨清见百尺深的不冻幽泉,相传父神曾因畅饮此泉之水而醉,是以这眼泉便被称作“帝台之浆”。
据说,帝台之浆饮之不心痛。
当年夜华刚醒来时,他的母妃乐胥娘娘很是信了一阵子这传说。可劳师动众万里迢迢地提来帝台之浆熬制成汤药茶水,灌了一个来月,夜华的反应还不如阿离被塞进怀里那一刻的大。
所以对于这些听起来很美丽的传说,夜华向来是不怎么信的;毕竟他父母出生之时,这世上父神的神迹便已几乎无存。
可四海八荒的大神仙小神仙们那爱八卦的毛病逾古弥深呀,好容易逮着个与父神有关的传说,那一定是要传得神乎其神人尽皆知的。
是以这帝台之浆的传说流传甚广,其作为酿制沉狂酒不可或缺的原料的实际效用,反倒没多少人知道。


同样的,无独有偶。休与山的帝台之棋呢,据说握着它诚心祈愿,愿望可以直达天听。
这个嘛,作为天族太子的夜华是没什么机会试了;不过天宫住了五万来年,他敢保证,他是从没听到过谁捏着帝台之棋的祷告的……也不知道这个美丽的传说他们是怎么传得如此深信不疑的。
而眼下,夜华之所以带着阿离来休与山,一是心知儿子对东华帝君有关的传说之地一直很感兴趣,一是也真准备带几枚帝台之棋在身上。这东西趋避蛇虫鼠蚁的效用可比它名下那虚幻的传说实在得多,而西荒,历来是个蛇虫鼠蚁横行无忌之地。


可在山顶,他们却再次遇见了一个素衣荆钗、白绫覆面的姑娘。


这些年来,他们遇见过不少与素素长相装扮相似的人;可那些人加起来,也许都没有眼前的这位姑娘像。
山径上,夜华远远望着她,愣愣地停住了脚步,神情有一瞬的恍惚。会是她吗?他的心于恍惚间颤了几颤,一时间居然有些不敢前行。
阿离皱着小眉头注视着跪在山巅的身影,侧耳仔细听了半晌后,拽了拽夜华的衣角,“父君,你会诊病吗?那位小姐姐想要治好自己的眼睛。她与娘亲也算同病相怜,捏着帝台之棋的祈愿又被咱们两个天上的神仙听见了,所以咱们要是能帮,就帮帮她吧……”
他这样的反应,夜华不由称奇——通常这种时候,儿子不是早该眼泪狂飙飞奔过去抱着人家哭喊着“娘亲阿离终于找到你”了么?怎么这回遇上的人如此之像,他却一反常态了呢?
“阿离,你觉得她不是你娘亲?”夜华低头看着他,轻轻地问。
阿离的眉头依旧皱着,却很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是。她可能是这些年来我们见过的外表最像娘亲的那个人,但是,她也是阿离一见面最没有感觉的那个人。”小家伙瘪了瘪嘴,似乎有些失望,“就是当初南荒的望夫石,都比这个姐姐的感觉强些……”他眨了眨眼睛,面上一派纯粹的认真,“父君曾经说过,凡事不能只相信看到的,要用心。”那小脊梁忽然挺了挺,一脸郑重地捧心摇头,“阿离的心告诉阿离——她不是娘亲。”
感觉?什么感觉?传说中的母子连心吗?也许……这个传说……可以……信一信?
夜华定定地望了他好半晌,终于笑开,“阿离长大了。”摸着儿子软软的头发,夜华的心也渐渐归于平静,“那我们就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吧。”


“诸天神明请救救我,助我脱离苦海,使我重见光明,琳琅愿修佛修道,以报大恩……”琳琅不断重复着祈祷,心里却越来越觉得没有什么人会听见。
“姐姐,你的眼睛是如何失明的?若是不介意不妨说说看,也许我们能帮你。”阿离走到她近前,虽然明知道她看不见,还是微微倾身一礼才问道。
琳琅一惊,顿时戒备,“你是谁?”
“你别怕啊,我跟阿爹只是路过。可我们是神仙嘛,又听见了你的祈祷……”
“神仙?”
“是啊,天族的人。”
琳琅没有伸出手胡乱摸索,她只是整了整形容,对着声音的方向庄重一礼,“两位若是能帮我,但有所命,莫敢不从。”


作为一个鬼族,琳琅会指望这远古流传下来的虚无缥缈的传说而跪到休与山巅祈求天族的帮助,个中情由,实在是一言难尽。
琳琅的部落是鬼族一个不小的分支,不久前老首领过世,她的恋人瞿如继承了首领的位子,鬼君与君后趁此机会前来巡视慰问。恭迎的仪式上,琳琅为了能站在瞿如近前特意着了一身紫色的男装扮作他的侍卫。谁知离镜鬼君见了,忽然捉住她的手腕,抚着她的眼睛出神道,“真像,尤其是眼睛”,琳琅惊得一时都忘了躲,自然没注意到君后登时阴沉的脸色。后来,君后钦点琳琅随侍,几日后终于寻了个由头,以大不敬的罪名要处斩琳琅。瞿如百般求情,鬼君也斥责君后小题大做,可君后却执意要用巫咒之术将琳琅的眼睛弄瞎才肯罢休。瞿如安慰琳琅说,等君后走了便为她医治,并不顾长老们的反对宣布要迎娶琳琅。可君后离去之时却留下一道御令,说是反正要做部落首领的夫人,以后少不了人侍候左右,那看不看得见也没什么区别,所以不必治了,鬼族之人若是救治琳琅便视作欺君。瞿如无法,只得遵从;琳琅却不能忍受,终于在大婚前逃了出来,想要离开西荒寻求神族的帮助。可是路途迢迢,她又看不见,兜兜转转竟走到了休与山来。想起休与山帝台之棋的传说,琳琅便一路磕磕绊绊地摸上了山巅试试运气,这才有了他们的相遇。


听了她的叙述,夜华又是一瞬的恍惚。
何其相似啊,又是一个任性的当权者,又是一双看不见了的眼睛,又是一段因为不得已而眼看着要走不到底的缘分,不同的是,在这个别人的故事里,自己好像并不是无能为力。
“我需要探一下你中的是哪种巫咒之术。”夜华几乎没什么犹豫就选择了帮忙。
“尊神请便。”琳琅说着便摘下了缚眼的白绫,露出来的眼睛黑瞳全都变成了玉石一样的白色,白眼仁却灰暗地好像石化了一般,眼眶周围还有密密麻麻的黑色的巫咒花纹,看得阿离一声惊呼,愈发不忍地叹息道,“好好的眼睛弄成这般模样,也太残忍了……”
夜华微皱着眉,用了几种术法探查了一番,便知这是个解起来比较麻烦的咒术,用不对方法还很可能弄巧成拙,不由沉吟。


便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振翅声,夜华看着迅速接近的两人两鸟,有些错愕地挑了挑眉,而后遥遥一礼——这西荒怎么比东荒还容易遇见他们?
来人居然是刚分别没两日的白真与折颜。
两只大鸟落了地,皆化了人形。一身青衣的那位垂手侍立在白真身后,一身碧色锦袍的那位几步来到夜华近前,却一矮身一把抱住了跪坐在地上的琳琅,“琳琅,我终于找到你了!”
琳琅身子一震,想要挣脱,却被他紧紧地搂住,不由怒声道,“放手!”
“不放!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不用说,这便是那位瞿如首领了。


眼见着这二位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吵了起来,夜华知情识趣地领着阿离走开几步,迎向缓步而来的几人。
“真是巧啊,又遇上了。”折颜笑呵呵地打着招呼。
“是很巧。”
“这都能遇上,看来你说得对,我们最近与这父子俩有缘。”白真冲着折颜撇了撇嘴,神情莫辩。
“阿离见过两位上神。两位上神也是来寻帝台之棋的吗?”阿离似乎与他们很是投缘,见到两人便是一脸甜甜的笑。
“我们是来找她的。”白真却没看向父子俩,他转过头打量着琳琅的眼睛,不由一声冷笑,“哼!几万年不见,玄女的阴毒本性倒是越发疯魔了……”


此言入耳,夜华微微诧异。
鬼族这位君后是白真大嫂最小的妹妹,论起来不仅与他沾亲,听说自小还是在青丘长大的,与他们兄妹算得上青梅竹马;可听白真这口气,怎么倒好像与这个玄女有仇呢?
真要论有仇该恨,那也应该是他这个天族太子吧。毕竟当年鬼族之乱,若不是这位当时的鬼族二皇子妃用了苦肉计潜入昆仑虚盗走了阵法图,他天族的墨渊上神不会身归混沌,天族的十万将士也不会伤亡惨重,素锦也不会变成孤儿,自己便也不会与她有这许多恩怨纠葛,素素也许就不会……


可夜华不知道的是,白真却正是因为当年的事,才记恨玄女到比他更甚。
若不是玄女抢了小五的姻缘,也不会有后来桑籍的事;若不是玄女盗了阵法图害死了墨渊,小五也不会为护他仙体在重伤中连取心头血数日,搞得差点儿搭上自己一条小命。
青丘养了玄女近两万年,不提恩情也没少了她亲情友情;她长大了要逃婚,大嫂一封书信,掩藏身份在昆仑虚学艺的小五就扫榻相迎。
可谁知,这诸般情分,到头来就养出这么一只白眼儿狼——明里背叛神族落了他们青丘的名头,暗里祸害白浅坑了白家所有人的心头肉。
不是明面上师出无名,不是怕大嫂难堪,以白真的性子,早打上大紫明宫揍她个爹娘不识了,哪里会让她活得这么逍遥又嚣张?


所以毕方跟白真说起他朋友瞿如的事、求他请折颜出手时,他几乎立刻就答应了——能给玄女添堵,多闲的闲事他都会管上一管。
可是等他搞定折颜赶到瞿如那里时,病患却逃婚跑了。刚上任的瞿如首领一边应付部落里的种种声音,一边满天满地地找人;他们见到他时,好好一只三足人面鸟羽毛都掉了几大把,憔悴得不行。连他这个外人看了都升起三分同情——千辛万苦求神拜佛甚至不惜对御令阳奉阴违地要给心上人治眼睛,结果人家却不领情,这位鸟兄也是惨哪。
于是他就准备好人做到底了,于是他们一行人就跟着追踪术来了休与山,于是他们就又遇上夜华了。两厢一答对,哦,彼此遇上了同一件事的当事双方,都是来帮忙的。
白真默默望了一回天,心道这也不知算何种缘分。


一整又是半下午啊,望天……

楼主 五斗米折妖icon  发布于 2017-07-26 14:43:00 +0800 CST  
(三十六)物伤其类与同病相怜(二)
这边厢几个人叙过旧,那边厢瞿如跟琳琅还没吵完。两个人都很激动,所以即便夜华他们已经避嫌地退了很远,还是能将二人的对话听得很清楚。
几尊瑞气腾腾的神仙就这么宝相庄严地支着耳朵听了会儿,继而忍不住小声地发表起了评论。
“这只小鸟想要哄好老婆,怕是得狠费一番功夫。”天底下最老的那只鸟最先开了腔,啧啧摇头道。
白真看着那个琳琅就想起他家小五,一时也忘了他是毕方请来帮瞿如的,凉凉地接了句,“谁叫他亲自去施的咒术?真不知道他那颗鸟脑袋里是不是糊了鸟屎。”
夜华听了心中一动,甚是难得地加入到了八卦阵营,“也许他是觉得,伤害既已不可避免,莫不如亲自动手,总比别人做要放心……”
“什么叫不可避免?”白真不甚赞同地叫了声,“是爷们儿就据理力争,离镜作为鬼君若是也敢那么不要脸,大不了就带着整个部落搬家,离了他西荒日子还不过了吗?”
“仅仅为此便要劳民伤财背井离乡,不是明主所为。”
“哦,那屈服于欺辱自己爱人的恶势力之下,就是个好首领了?”


折颜看着忽然就针锋相对起来的两人,面上起了几分玩味。
真真的反应他大致能理解,无非是想到小五,对这个同病相怜的姑娘便不自觉地袒护;可这位太子殿下,风传向来称赞其端严老成乃是四海八荒难得一见的神仙典范,可如今这神仙典范却为着个不相干的人事在这里与一位同他有姻亲名分的上神斗嘴,这……难道是传说中的“物伤其类”?
折颜瞅瞅正满眼迷茫望着他们插不上嘴的阿离,心下起了个很是刁钻的猜想,不由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阿离左看看,那边犹自吵得热闹;右看看,这边也争得渐入佳境;一抬头正看见折颜脸上那高深莫测的笑,不由拽了拽折颜那夸张的衣袖,“折颜上神,你可是知道要如何救治那位小姐姐了?”他人小搞不太懂大人们在讨论什么,反正他的关注点是很简单直接的——小姐姐的眼睛能不能治,如何治。
这脆嫩嫩的童音其实声量不大,但夹杂在一众大人的声音里还是很突出的,是以一时间,休与山巅蓦然安静。
阿离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默搞得有点儿怕,拽着折颜袖子的手就没有松。
折颜扫视一圈,幽幽然一叹,“这个问题,现在还有人关心么?”见几个人都有些尴尬地避开自己的目光,折颜笑得愈发促狭,“不管几位关不关心,我与这孩子还是关心的。所以依我之见,先让我瞧瞧这女娃娃的眼睛,能治治好,然后几位再继续,到时候要吵要辩也都可以尽兴了,你们说呢?”
夜华深吸了一口气,只是拱了拱手;白真咳了一声,小声嘟囔了句,“叫你来不就是为的这个?”
瞿如握着琳琅的手语声哽咽,“琳琅,不论如何,你先让折颜上神诊治,好么?”
琳琅挣了两下抽出手来,向着折颜深深一礼,“有劳尊神。”




也不知折颜是故意捉弄这几位还是如何,总之,半盏茶之后,休与山巅只剩了琳琅、折颜和阿离。
夜华被支去了西南荒的黄泽抓辜袭鸟,白真回了西北荒的令丘山取燃石,毕方去了高前山取帝台之浆,瞿如去了几百里外西水旁的翼望山找焉酸草。
琳琅听从折颜的吩咐,在一旁专心致志地闭目打坐;阿离蹲在那里看了她半天,终于熬不住这种无聊,冲躺在一旁树枝上的折颜怯怯地问,“折颜上神,帝台之棋真的是父神当年与东华哥哥下棋时遗落的棋子吗?”
折颜抬了抬眼皮,呵呵一笑,“若是先生考校你的学问,那自然是。”
话虽如此说,他的眼前却浮现出当年那个老顽童输给东华后一脸恼恨地用棋子丢他的样子,当时他那句“终有一日老天也不会对你留情”,夸张得东华脸皮直抽,墨渊干咳了很久,自己终是绷不住笑了出来,冲淡了一室的生死离愁。
“考校学问自然是?”阿离却对他的回答似懂非懂,只愣愣地回道,“阿离还没有拜师学学问,父君与九尊师父只教我术法跟武艺。”
折颜瞥了眼他那肉乎乎的小手和圆滚滚的小身子,微微摇头道,“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的,握不住笔就拿得起剑了?”
阿离翻看着自己的小手,也是嘴角一垮,“剑法跟拳法确实不太像样……”他眨了眨眼睛,忽然小胸脯一挺,“但是术法阿离学得很快很好的。”
“哦?你都学了什么术法?”折颜只是随口一问,阿离却扳着手指头数得很认真,“腾云、御风、仙障、隐身术、易容术、牵引术、悬浮术、昏睡诀……”


听着听着,折颜暗暗称奇,想不到这个看上去不满三岁的小家伙居然会这么多法术。等听到“三十六重雷法”的时候,折颜终于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你会用五雷轰顶?”
阿离笑得一脸骄傲,“当然会呀,这些年出门行走,我就靠着这招保命呢。”
“你多大了?”折颜打量着他那两三岁的模样,不由多了三分好奇。
“两百七十四岁了。”
“怎么看着这么小?”折颜纳罕,好奇之心更甚。
阿离对了对手指,“我长得慢。”不论父君如何开导,被提起这茬儿阿离还是会觉得郁闷。
“你是从何时开始修习雷法的?修习了多久?”不到三百岁就炼成了雷法?看来这孩子不是一般的擅长啊……
“嗯……应该是一百九十八岁时开始修习的,两百岁生辰那天练成的,用了不到三年。雷法是这些法术中最麻烦的,所以花的时间也最久……”


折颜愣愣地望着眼前这个絮絮叨叨说着自己修炼成果的小娃娃,脑中万千思绪奔腾而过。他眼珠转了几转,忽然伸出一只大手按在了阿离的头顶,掌心青紫神光一闪而逝,显见是偷偷地施了什么法术。
“折颜上神?”阿离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一愣,不由发问。
“啊,你方才说,你想要拜东华为师?”折颜从方才听到的话里随便挑了个话题应付,心神却专注于暗中施展的法术。
“是啊,东华哥哥说,只要我的抗揍能力他满意了就可以。可九重天上根本就没什么人敢揍我,九尊师父又不准我试雷刑,偷偷也不行……”小孩子再聪明,到底还是心思单纯,被人点中了心结所在,便忍不住要吐吐苦水,“我游历了这么久,也就最初在南荒跟人打过架;可父君偏又不许我自己去南荒……照这个势头,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达到东华哥哥的要求……”


法术终止,折颜摸着阿离软软的头发,神色一时间波诡云谲。
果然,这个孩子的体质,很像父神。那样相似的灵气,同样与生俱来地擅长雷与星辰,长得很慢,而且他还有个与墨渊极其神似的父君……更重要的一点恐怕除了擅长医术的远古神祇很难有人会察觉——这孩子所到之处,山川草木都会暗暗地滋养他的灵气,难得一见的天生天养体质啊……
若不是时间不对地点不允许,折颜真的很想用用追魂术,不只是对阿离,还有夜华。


当初第一次见到夜华之时,他着实被那张脸吓了好大一跳;但一想到这背后指不定天君那小子搞了什么鬼,他就对那些莫须有的龌龊阴暗提不起八卦的劲头来。于是他跟自己说,左右不过长相,反正也不是大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到后来听人说起夜华出生时的异象,说起他两万岁便飞升上仙,说起他这几万年来的种种战绩,折颜便有些后悔——当初他若是多留意天君一家,早知道这些事情,便该借着救命的机会施展个追魂术的。
于神仙而言,确实没有转世投胎一说;可父神一脉谁说得准?万一他就能生出个特例呢?
然而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悔着悔着,两百来年过去,这茬儿便也忘得差不多了。


可如今,夜华的儿子有跟父神如此相近的体质,要说这父子俩与父神没有半点儿渊源,装糊涂如他都骗不了自己。
但要如何才能冠冕堂皇地、放心大胆地对天族太子跟他儿子施展追魂术这种又娇气又流氓的法术呢?要知道对人家的魂魄追本溯源,这跟把人扒光了任你翻看也差不了多少了……
折颜撮了半天牙花子,唔,自己脸皮是够厚的,只可惜,这编借口的能力不够呀……


每次插图的时候都很头疼,太乱了呀……

楼主 五斗米折妖icon  发布于 2017-07-26 14:48:00 +0800 CST  
(三十六)物伤其类与同病相怜(三)
“折颜上神,你也是远古神祇吧,你可知有什么能让我抗揍的法门吗?”阿离却不知道折颜心思的千回百转,他吐完了苦水便很务实地打起了折颜的主意。
“呃……”折颜纠结半晌,到底把嘴边那句“我觉得东华他八成只是在耍你”给咽了回去,脸上挂出一副无比和蔼可亲的笑容来,“这个嘛,你还太小,告诉你也没什么用处啊。你现在呢,就什么都别想,先好好地长大……”
又是长大!阿离那带着几分期翼的小脸儿一瞬间垮了下来,瘪着嘴眼泪汪汪地攥着小拳头,瞅得折颜好笑连连,“你这个形容,是嫌弃自己长得慢吗?我却知道曾经有个小孩儿,他因为不想长太快就偷偷地不吃饭,结果把自己给饿晕了……”
“哎?”阿离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怎么会这样?他为什么呀?”


为什么呢?折颜望着天尽头的乌云,思绪飘了很远很远——因为,他想要父神满意吧。
父神自己小时候长得很慢,而折颜被他们收养时已经是个半大的少年,于是那个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向来不着调的老家伙,便一直以为小孩子都应该是像他那样,长起来慢慢吞吞。
这导致墨渊出生后,在父神的眼里那就是个不遵常理疯长的小萝卜头。因此在墨渊很小的时候,这父子俩最常见的相处场景便是——
父神从外面回来,抱着墨渊瞅了瞅便皱起眉头,“唔,又长胖了呀。”
小墨渊看了看他父亲皱着的眉头,又看看自己,于是也皱了眉头,晚饭就说什么也不肯吃了。
然后不明所以的母神就怎么哄都喂不进去,再然后便是父神虎着脸端着碗过来威胁,“不好好吃饭就把你种到外边儿的地里!”
接着便是一个凶凶巴巴地喂,一个委委屈屈地吃。
彼时折颜还没有看透这其中的诸般曲折,只觉得这个父神的嫡子真是个奇怪的娃。


“为什么啊……他那时大概以为,他的父亲不喜欢他长大吧。”折颜拢了拢纷飞的思绪,轻笑着说,“可‘以为’这个东西吧,它很容易生出误会啊……你说是不是啊小丫头?”
听着他这忽然一转的话尾,阿离明显愣了下,而后偏头去看琳琅,见她果然从打坐中醒了过来,也不知听他们讲话听了多久。
琳琅被折颜这么一问,也知道他是弦外有音,低头想了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琳琅明白上神的意思,可有些事情就如同灰飞烟灭一样,发生了就回不来了。比如,失望。”
折颜摇头哈哈大笑,“小丫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相爱这种事情是绝不能将就,可相爱的两个人要想长相厮守,那可是时时处处都离不了将就的。绕不绕得过心结,端看你爱得够不够喽……”
琳琅把头一偏,“我不会跟他回去。”


他们的对话,阿离其实有听没有懂;可琳琅这句“不回去”,他听懂了。
阿离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跑过去握住了琳琅的手,面上居然一派语重心长,“姐姐,我娘亲同你一样看不见,同你一样与父君吵得很凶离家出走了。阿离很想她,父君也很想她,阿离有时候都不敢在父君面前提起娘亲,因为父君会很伤心很伤心。这些年阿离跟着父君四海八荒地寻找娘亲,不是不苦,不是不累,只是我们更想找到她一家团圆。可是姐姐,你没有宝宝吧……阿离的娘亲走了,还有阿离陪着父君去找;而你若是走了,瞿如首领只能孤零零一个人四海八荒地去寻你了。很惨的,你真的舍得吗?”
琳琅显然没料到一个小孩子会跟自己讲这番道理,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苦笑着说,“他寻我做什么?我走了,他再找个就好了。”
阿离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很有些沧桑感地叹息道,“姐姐这你就错了,爱一个人很难忘的。若是你真的爱,你会为了她远离一切选择,明明可以后宫佳丽三千,你也会选择漫无目的地寻找,哪怕几十年几百年也找不到,依然不肯放弃……”
琳琅听得错愕不已,“你一个小孩子,也懂什么是爱?”
“不懂啊,”阿离理所当然地承认了,而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是成玉说我父君的。”
琳琅感受着握住自己手指的小手,轻轻地问,“你们……真的找了几百年?”
“没有,”阿离回答得很干脆,琳琅闻言一声冷哼,可阿离接下来的话却让她说不出话来,“也就五十年而已。我们打算把四海八荒都找一遍,还找不到就再来几遍,总之找到为止。到如今第一遍就剩东荒西荒跟四海了,我们来休与山就是想带上几块帝台之棋好防蛇虫鼠蚁……”
“天地茫茫,找个人哪有那么容易。”琳琅默了片刻,一声长叹。
阿离赞同地点点头,“是不容易,父君说,我们还需要天意。”
“天意么?”琳琅喃喃重复了一句,垂着头若有所思。
一直没说话的折颜瞥了眼远处御风而来的人影,忽然古怪一笑,扬声道,“小家伙,既然你找娘亲那么辛苦,要不要我帮你算上一卦?没准儿就能算出你娘亲在哪儿呢……”
“不用。”阿离想也没想就摇了头,“若是算得出,我父君我三爷爷早就算出来了;可我娘亲在南斗北斗司命冥府的记录里都找不到,三爷爷说她也许就根本不是个凡——”
“阿离!”夜华远远听见儿子在说什么,紧皱着眉头一声断喝。他迅速地朝折颜那里一瞥,正对上人家满眼的笑意,眉头不由皱得更紧。
阿离看了看他父君,又看了看折颜,也知道自己一时忘情说漏了嘴,吐了吐舌头缩在琳琅身后不敢说话了。
夜华落到山头,已是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他将手里还在挣扎的辜袭鸟往折颜面前恭敬一递,“您要的辜袭鸟。”
折颜袖子一挥便用仙泽将那只鸟拢了过去,端端看他半晌,也不说话,面上却笑得愈发古里古怪。
夜华低着头思忖片刻,刚要开口,却听见折颜懒洋洋地说了句,“有些事,的确需要天意;可这个天意呀,它可能藏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夜华一愣,抬头看时,人家却已经靠着树干闭着眼睛假寐了。


离开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东西一齐,折颜片刻不停地就开了工。他那花里胡哨的衣服与花里胡哨的的法术看得人眼花缭乱,不过好在没用多久,丹药便炼成。
解咒是一个看得人想睡觉的过程,阿离也真的就睡到了折颜交代完后续护理调养避忌,一群人次第告辞。
余事尚有,可已经不是他们该搀和的了。


离去之时,毕方驮着白真都飞出去老远了,抱着阿离跟着折颜的夜华却还是不出声。
折颜认输地甩了甩袖子,摇头笑骂,“你是要问呢还是要谢呢还是要解释呢?这总不说话只跟着我算怎么回事儿?你这样回头我会被真真收拾的呀……”
“上神是不是知道什么?”夜华没有理会他的调笑,只是静静地望着前方。
“是,也不是。”
“怎么说?”
“你不想我知道的,我恐怕已经知道了,但你放心,我不会说;你觉得我知道的,抱歉,我可能不太知道,我有猜测,相信你也有,可没有真凭实据,这种事也不好乱说。至于我俩的猜测是不是一致,我相信就算此刻不一致,终有一日也会一致的。至于这猜测要如何去求证,那就是你的事了,我不费这心思。”
夜华将他的话在心底过了两过,点了点头,“多谢上神。”
折颜摆了摆手,“不必言谢,我这也算‘物伤其类’呀。”见夜华不解地看向自己,折颜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见牙不见眼,“你呀,好好修炼吧,白家的女婿,可不好当哪……”说完,他便袍袖一摆,追着白真扬长而去。
夜华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他们走得再也看不见,才摇摇头转向了自己的方向。


最近这几章扯得有点儿多,慢慢消化么么哒……
另,影版把白真宝宝藏起来了,555 ……

楼主 五斗米折妖icon  发布于 2017-07-26 14:52:00 +0800 CST  
37发不出去,算了下回再说了,今天就发到这儿好了

楼主 五斗米折妖icon  发布于 2017-07-26 15:04:00 +0800 CST  
评论先不单独回复了,说一下——
存文只剩37章没发了,等我发38的时候一起吧,失礼,我尽快。
往后就只能看更的速度了,有点儿坑,请挺住么么哒……

楼主 五斗米折妖icon  发布于 2017-07-28 19:05:00 +0800 CST  
(三十七)想不到(一)
其实有一个很残忍的真相不知当讲不当讲——世间事,十之八九,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全部的真相。
譬如看一座山,山巅白雪皑皑,山腰桃花烂漫,山脚层林曲水,偶有行人踏歌而来。嗯,好风景,一派安然。
可山巅的雪未必不是顷刻间欲塌要化,山腰的桃花下未必没有猛虎卧睡,山脚的林子里未必没藏劫道者,踏歌的行人未必还有多久可活。更何况,还有山后呢……
当然,你是可以转到后面去看后山的。可你转过去之后,山前的白雪许已消融,桃花许已被人采摘许已凋谢,林子里没准儿就有蛇吞了劫道的,而小河里可能正沉浮着那个不小心的行人。
可有趣的是,四海八荒,五族之内,就没几个肯认命地只看着老天拿出来给你看的那一部分。
生而有灵,总免不了要去追逐真相。即便是天地间年岁最长的那一个,也不例外。


折颜近来犯了些【度娘不让说】——时不时总是想起些旧事,忆及些故人。
这让他有点儿心烦意乱,因为通常这种时候,就说明他忘了点儿什么;而这被忘记的什么,怕是要再惹出点儿什么。
可是他忘了什么呢?想得起来,就不叫忘了吧,唉唉。

可偏偏是这个时候,西海那个烦人的苏陌叶又来了。
自从他大哥病重,没事儿晃来找真真喝酒顺便问折颜一句“上神可愿为我大哥诊治”,几乎成了这位西海二皇子的日常。
西海的大皇子叠雍向来有些孱弱,致使整个西海都对他小心翼翼。可六百年前也不知怎么搞的,这位被护着宠着的大少爷健康状况忽然急转直下,甚至都咳起血来。连九重天的药君被捉了去,也堪堪只能让他不再咳血,临走时还隐晦地留了一句,他这病不在身上。
原本呢,去救个人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可谁叫他们西海把那缺德榜文发得四海八荒人尽皆知呢?治好了叠雍,男的做西海大皇子妃女的做西海二皇子妃,他一个有主的退隐三界的情趣高雅的上神,脑子里得灌进去几个西海才会去凑这种热闹?
再说了,七百多年前苏陌叶把真真喝趴下两个人交颈而眠的事儿他还没忘呢,他用阵法把他困在桃林里都能让他遇上前来偷酒的凤九而逃脱,之前诓他去梵音谷找频婆果都没能让他消失上六十年,这叫折颜如何能瞧得顺眼这混账东西?!
再再说了,他这忘着事儿呢,许就是天下大事呢,哪有闲工夫去搭救一个暂且死不了的骄矜断袖。

折颜会作如此想,足见他这会儿的忘性有多大。上古至今,有什么天下大事与他老人家真正有关过?
父神在世时就不说了;单说父神母神身归混沌后,天下大事不外乎就那么几件——人族妖族的迁徙,十亿凡尘的维护,神鬼魔三族大战,尘埃落定后的君位,以及足以威胁四海八荒的突发性事件。

咱一个个来看哈——
人族妖族的大迁徙。
白止帝君两口子一手包办了不说,还一并包办了十数亿凡尘的售后,以及补天后撑天的四极的售后,甚至十亿凡尘六道轮回的售后……管那么多,愣是没耽误他们造人,甚至都没耽误他们跟着东华打架争地盘,也是神奇。
如今看来,上古神族就数这二位高瞻远瞩。地盘争了不少不说,娃也是他们那些人里生得最多的;上古神魔都快应劫应光了,他们一家子连带着姻亲却都还欣欣向荣得很。
生四个儿子,长差不多一个个分封出去,四极就不用他们俩操心了;天地大定之后,天族建了冥府,六道轮回交接出去,也不用他们操心了。
剩个东荒青丘留给女儿,他们想回去就养养老,不想回来就天地逍遥……这算盘,实在是忒精忒高段。
只可惜老天似乎有些看不过眼——十一二万年前,十亿凡尘又隐隐有不稳的迹象,白止帝君可不想等到有朝一日冒身归混沌的险一次性修复,于是两口子便钻进十亿凡尘里一个个地检修开了,这一修,就没了完。
有时候折颜也琢磨,他们这是不是故意把娃都扔给自己看着,一边修一边就这么心安理得地跑出去二人世界了。
客观地讲,他老人家也许没猜错。

然后,神鬼魔三族的乱战。
把所有不服不忿的都打服这个事情,它其实只是需要足够的武力值和杀伐决断,以及一点点时机与时间。
作为父神一手调教出来的接班人,东华用了四万来年便成为了天地共主。一万来年后,无架可打的他实在无聊得犯困,就把君位扔给了天君一家,自己个儿躲到三十六天三清幻境菩提净土睡觉去了。睡醒了嫌三十六天光照不合心意影响他种花,拽着他那太晨宫就搬到了一十三天,从此走上了他亘古第一技术宅的不归路。
当年抢地盘之前,东华曾经为十亿凡尘造了妙义慧明境收集那些消弭不了的三毒浊息,若不是如此,折颜觉得打服那些人他根本用不了那么多年。
不过他也听说桑籍闹退婚的时候把二十七天锁妖塔给弄塌了,东华种花之余还造了个十恶莲花境临时监狱。前些年他一时不察,盛着十恶莲花境的锁魂玉不仅被个小辈儿魔君给盗了还把他也给关了进去,可见技术宅当久了,犀利如东华也会变愚。
不过再愚那也是东华帝君,铁血到四海八荒至今闻其名而不敢妄动的曾经的天地共主,他手里的事,折颜觉得没必要操心。
之前曾出现过十日大雪的异象,折颜猜想,八成就是这位拾掇妙义慧明境所引起的,这会子,其人九成九又在呼呼大睡。

再然后,君位。
天君一家真的很兢兢业业。从第一代天君起,一家子都活得无比天君一家,子子孙孙,勿替引之。
虽然这十几万年里大大小小的仗都被东华视作儿戏,但三十六天的无妄海底还是密密麻麻地沉满了棺材,这其中便有第一代天君和他几十个子孙后代。
所有的权力中心都免不了暗里的波涛汹涌,便是高洁的神族也不例外。再加上天族分支众多,其中几支的首领还是洪荒时代的东华属将,在这种环境中浪里来浪里去的,天君一脉说不得也是要折损个把子孙的。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一家子,真的是活得光芒万丈而龙生艰难。若不是龙族的繁衍能力亘古的彪悍,这支远古神族怕也早就进了消失的大部队了。
虽然表面上现如今的天君一家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但折颜总有种感觉,天君那小子的儿孙辈们,都已经对这至高无上的金色枷锁多少有些嫌弃了。
可嫌弃归嫌弃,血脉里的尊严与责任却总是有人会默默继承的,比如天君那个宝贝孙子。
从这一点上来说,折颜担心天下要出大事其实有些多此一举——有这爷俩在,哪用得着他忧天下呢?便是真突发了危及四海八荒的什么事件,他们也会竭尽全力去摆平,毕竟又是身份又是责任嘛,跑不了他们。

啊,说到突发性危机事件。
首屈一指便是七万年前鬼族之乱时擎苍开启了东皇钟。
鬼族人生性奸狡,向来喜欢玩儿阴的,便是洪荒时代三族混战之时,他们也是在神魔两族的交锋中钻营获利居多。可天晓得七万年前他们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大张旗鼓地喊着要造反,理由竟然还说是墨渊抢了鬼君新娶的夫人。
墨渊那家伙,当年在水沼泽学宫就极度招风,大战开始后战神之名越叫越响便更是招风,可就连折颜都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有人把他的招风拉出来当借口让两族开战的。
后来听小五说,擎苍当时绑了她和她的九师兄令羽去大紫明宫,非要立令羽为男后,为此墨渊才会杀上门救人,却被说成那样,擎苍那家伙委实是个人才。
更人才的是,他打仗靠儿媳妇使苦肉计偷阵法图,这样子都打不过就祭出了东皇钟……

唉,东皇钟。
这个四海八荒的第一神器吧,它的诞生其实就有一点点尴尬。
当年墨渊将将成年,神魔两族因为一些琐事又打了起来。神族要联合鬼族共同对付魔族,鬼族提出条件——要神族最厉害的神器。
父神听了后大手一挥,“阿渊给他们做一个”,于是东皇钟就诞生了。
父神看了,有点儿懵,“随便做一个就是了,怎么做个这么狠的?”
墨渊听了,也有点儿懵,“不是要做最厉害的神器么?”
父神无限悲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儿子,能不能别什么事都这么认真负责?”
墨渊神情肃穆,“父亲,我把这东皇钟做得毁天灭地,除非想要与四海八荒同归于尽,否则轻易谁会用它呢?我们是神族,要言而有信,最好的,就是最好的。”
父神无限感慨,“你这性子,早晚有一天坑了自己。”
每每想起这段,折颜都要慨叹一番——父神虽然性子不着调,但真的是有先见之明。他说这话的十六万年后,墨渊果然遇上了会开启东皇钟的疯子,赔上了自己一条性命。

折颜猜想,封印东皇钟的法子应该是墨渊在大战之前临时琢磨出来防患未然的,因会魂飞魄散,便没告诉任何人。
他去了之后,不相信他会就此死去的小五偷了他的仙体回了青丘,边用心头血养着他,边潜心修行。
谁能料到这素来粗心的小丫头居然会考虑到有朝一日擎苍若是破钟而出要如何处理呢?更想不到的是,竟还被她悟出了再次封印擎苍的法子,真不知道该说是墨渊教得好,还是天意。
而这个“有朝一日”,终是在将近五百年前到来。小五去封印了擎苍,却也因此不知所踪了两百多年。
正是因为他与白家一大家子四海八荒找了两百多年都没找到她,而那日她却忽然满身伤痕地倒在他的十里桃林里,夜华又是同一时间生命垂危,两厢一巧合,折颜才会怀疑她便是夜华要找的人。可她要忘,也已经忘了个彻底。这个事情要如何解决,折颜觉得有些棘手;更棘手的是,这种事他一个旁人实在也不好插手。
但抛开这儿女情长的部分平心而论,墨渊这个徒弟倒真是没白宠爱一场。小五虽然性子懒散经常胡闹,但在与墨渊有关的问题上她真是相当靠谱,所以这东皇钟,折颜觉得也不用担心。


那还有什么危及天下的突发性事件呢?

镇妖塔崩塌应该算一个。毕竟满天尊神都没能阻止那万妖横行二十七天,到底逼得东华又做了个麻烦罐子,到后来给自己添了无尽麻烦。
嗯……锁魂玉之乱也勉强算一个,能让曾经声名显赫叱咤风云的洪荒七十二战将一同出现那么多位从一十三天天门一溜两行跪到太晨宫宫门口,那个叫燕池悟的魔君也算不枉此生了。
少绾之死……折颜不知道算不算,毕竟她的死并没有让墨渊如众人所料般发疯,反而为东华的一统提了速。
鬼族上一任法王的失踪……也不知道该不该算一个,毕竟这事儿发生了快十万年了,到现在也没见有什么后续动静……


父神母神去后的这二十几万年,四海八荒旱过荒过雨过雪过,很多上古种族消失了,很多上古的花鸟鱼兽也灭绝了,就连很多上古的山山水水也在沧海桑田里不见了踪影。
可这二十几万年,四海八荒同样也春过晴过丰收过且太平已久,也有种族新兴,灵胎孕化,绿水青山更是层出不穷。
天地的大秩序已巍巍然成型,渐渐不可动摇。会危及天下的人与事也越来越少,或许,终将全部消失。




折颜窝在十里桃林的一片树荫里,如此这般地将这几十万年在脑中过了一过,唏嘘来唏嘘去却发现,唔,好像这些事与他都没什么关系,好像这些事与他忘记的事也没什么关系……吧。
啧,这可如何是好?
折颜冲着头顶的老桃树长长一叹,算了,去把还健在的危险人事物都看一眼吧,至少,求个心安。



夜华单人视频出来的时刻,我同步与他发了滴三十八章……这是何等缘分……
怎么复制粘贴还出现错行了?痛苦啊……再错撞墙

楼主 五斗米折妖icon  发布于 2017-07-29 22:05:00 +0800 CST  
(三十七)想不到(二)
御风而行,折颜的思绪还在回忆中唏嘘感慨。
当年父神临终时,曾嘱咐墨渊,“我跟你娘都走了,你就做你自己吧”。
折颜觉得墨渊根本没做到,他永远都是父神嫡子天族战神,出生时候是,父神去后是,少绾死时还是。便是那些年昆仑虚广收门徒,他也是在继承父神当初建水沼泽学宫的遗志。墨渊他,从生到死,就没活成墨渊过。
当年父神临终时,也曾嘱咐折颜,“真自在是心自在,你啊,洒脱就洒脱到心里”。
折颜觉得自己也没能做到,他就算把十里桃林种成了千顷,碰上这种时候,还是心不由己地奔波操劳。他不喜欢打架,但他可以救人;他厌恶权谋,但他永不能对天下放心。再逍遥再清闲,他折颜也是父神的养子,别人可以忘,他不能。
当年父神临终时,还曾嘱咐东华,“你的选择,永远可以任性,不必念着我,只需凭心”。
折颜觉得父神慧眼独具,他的嘱托,怕是只有东华做到了。他铁血杀伐一统天下,因为他是东华;他不爱做了就交给别人,因为他是东华;他忽然插手帮忙做了妙义慧明境,因为他是东华;他闭门谢客修炼成无所不能的变态技术宅,还是因为他是东华。有时候折颜甚至觉得,只要这家伙愿意,天下就没什么是他做不到的。任何事情到他手里,最终的走向都只能顺着他的心意,简直让人羡慕嫉妒恨哪。
你看你看,妙义慧明境这么大个麻烦罐子,还不是被修补得很可以,折颜看着,再挺个几百年应该不成问题。绕着妙义慧明境转了一圈,折颜啧啧不已。


折颜不知道的是,这世上其实还有个人做到了父神临终的嘱托。
父神将他的魂魄从元神里剥出来交给墨渊的前夜,曾经对着他絮絮叨叨了一宿,“你一直不肯醒,是于我有怨还是与我无缘?若是有怨,我都要死啦,你也别气了,醒过来陪陪你哥吧;若是无缘,什么时候你遇到了有缘人,记得把握,记得珍惜,记得为自己争一争。到时候没了‘父神之子’这层镣铐,没准儿你能比你哥活得开心点儿……”
可是这种真相,就像那开于无人处的净月昙花,自开自败,任他芳华无匹,终是了无痕。


还在佩服东华的折颜自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继续御风而行,又几番思绪,又几番唏嘘。
父神其人,身上实在有太多可贵之处值得后辈学习。
他的学识,折颜学了九成九,墨渊学了九成,最晚拜师的东华也学了七八成去;他的武艺术法,墨渊学了九成九,折颜学了不到八成,拜师时已经自有一路的东华可能也就学了四五成;他的为君之道,东华学了九成九,墨渊学了不足九成,折颜可能学了三成还不到;就连他的不着调,东华都学了九成,折颜也学了八成,就只有墨渊,几乎一成不成。
父神的通透,父神的果决,父神的大智慧,父神的心怀天下……便是眼下他们的修为已经可以媲美当初的父神母神,于这些方面,还是没人能够学足甚至赶超父神。他们只能无限接近。
现如今的小神仙们总说,他们这些活下来的人是上古尊神;可在折颜看来,也只有父神母神当得起这四个字。


瀛洲的四大凶兽还是一如既往,对他比对不认识的觊觎神芝草的宵小更凶,也好,如此才不会有什么人能拿到神芝草搞出强夺他人修为之事。
从极之渊里,水神冰夷与风神帝江依旧长眠,如无天地大变,想来这对儿老冤家也不会醒过来再战得天塌地陷二度洪荒。
四荒四极,果然是白家的崽儿啊,一个个这悠闲得——老大又在拈花惹草,老二又在给新作的画题酸诗,小三子又跟媳妇儿玩上你跑我追了,真真那里……嗯,自己的那缕神识完好。
六道轮回,不错不错,运转正常。谢孤栦这冥主还是很稳妥的,十亿凡尘数不尽的凡人,生生死死都从他这儿过,居然没有半点儿忙乱之象,肃穆阴森得紧呢。
篇遇山上灵巫的封印也完好,啧啧,还是有人不死心来拿这里的黄金呀,这里的诅咒他都破解不了;符禹山上梵音谷的结界也没事,唔,得空倒是该进去看看,里面那几窝娇娇鸟到底繁衍得好不好;白水山……咦?毒物怎么都死光了?也好也好,这下子真没什么人搞得出万毒魔阵了;章尾山,果然是自己想多了,少绾怎么会活过来;万琅殿,呵呵,仲尹这家伙还是这么爱好和平,庆姜当年该不是抱错了儿子吧;大紫明宫,唔,不反就行;管涔山,还好,没出新的鬼族法王;归侯之地,归侯剑还是没等到有缘人哪,甚好,四海八荒也少些血腥;若水之滨,小五这封印不错,东皇钟……嗯?
越过东皇钟那小山一样的黝黑的钟体,折颜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对面云头上并排而坐的一大一小。唔,还真是有缘,他这四海八荒晃了一大圈儿回来,居然又与这父子俩遇上。




“父君,这就是东皇钟?怎么看起来就像个黑石头山呢?”阿离被罡风吹得左摇右晃,不得不拽住了夜华的衣襟。
“神器的法相而已。”夜华随手结了层仙障,侧身为儿子整理被吹乱的头发,“它封印着前鬼君擎苍,又在这若水之滨立了七万年,既无人可替更无人打理,自然与整日里被你乱挥的滋滋剑不能比。”
“河面宽得望不见对岸,四下里都是水,两岸荒凉得那么渗人,这里真的是古战场吗?之前见过的古战场都长着长长的青草,开满了漂亮的花……”
“阿离,每个战场上都会有很多人死去,这会留存很多杀气戾气怨气。这些气有时候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有时候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演愈烈。东皇钟里的擎苍怨气很重,这里留存的那些气已经为他所控,他不死,这些气便不会消失,这些气不消失,这里恐怕永远也恢复不了它本来的样子。”
“他为什么要造反呀?何苦呢?被扣在钟里多难受……”
“对很多人来说,权利是致命的诱惑。”
“可是书上说当年会打起来是因为擎苍与墨渊上神的私怨。”
“借口是什么不重要,你得看到它背后的真相。”
“怎么才能看到呢?”
“若是因为私怨,大可以约战决斗,生死不论。便是打不过,也有得是其他办法,毕竟,要一个人**引发一场战争容易得多。战争的目的通常只有两种——获得符合己方利益的战利品,或者得到更多的权利。”
“那擎苍想要什么呢?”
“或许,他是想摆脱天族的压制,壮大鬼族。”


唔,这个确实,只是不知道擎苍是更想壮大鬼族,还是更想睡了墨渊的徒弟……饶有兴趣偷听了半晌夜华教导儿子,折颜暗暗嘀咕了一句。
他这一趟出来是暗查各个危险因素的,不太想被人撞见,是以一直隐着身形。虽然偷听不成个体统吧,但他若是突然显出身形来,只怕更是尴尬。偷偷走掉呢,他又有些不甘心,毕竟对这父子俩他很有好感,也甚是好奇。左思右想,折颜退后了一段距离,做出个刚来的形容,堪堪踩着阿离那一问现出身形。
阿离问得是,“父君,东皇钟这么危险,当初墨渊上神为什么要造它呀?”
显出身形来的折颜哈哈一笑,接道,“自是有他的苦衷呀。”话说完他甩了甩衣袖,好奇道,“你们怎么坐在这儿?难不成还把这儿当做风景欣赏吗?”
他的出现明显地让父子俩皆是一愣,夜华站起身来躬身施礼,“近日已是三见折颜上神,幸甚。我们路过此地,带阿离来看看,趁机讲讲那段历史。”
阿离看见折颜也很高兴,行了礼便笑嘻嘻地问,“折颜上神怎么也来了?也是来瞻仰遗迹的?”
折颜的笑容就敛了几分,摇摇头说,“想起了故人,便过来看看。”
夜华以为折颜被勾起了伤感,便安慰道,“斯人已矣,上神节哀。”
折颜只无奈一笑,“七万年了,再如何哀也都淡了。只是有感于天意,有些唏嘘罢了。”
夜华望着东皇钟,眉头轻蹙,“其实,我也好奇当初为何要造这东皇钟。”


折颜默了默。
这能直说吗?似乎显得墨渊有点儿傻吧……嗯……“那会儿还是各族征战的洪荒时代,神族要联合鬼族对抗魔族,鬼族提出的要求便是要一件毁天灭地的最厉害的神器。”嗯,把“毁天灭地”变成鬼族要求的,要傻傻他们去。
“啊……”阿离叹了一声,但还是搞不懂,“要这样一件神器能干什么用?”
折颜望了望天,“大概……他们以为这种威胁很有力度吧。‘你不答应我就跟你同归于尽’,这、这一般人都不想的吧,那就只好答应他了。”阿弥陀佛,幸亏他修的是道法。
阿离有些迷惑地看了看夜华,“父君,若是你,你会被威胁吗?”他怎么觉得有点儿不对呢?
夜华看了看干咳不已的折颜,垂着眼想了想说,“若是东皇钟的持有者无所顾忌真的会开启它,那这个威胁便很有威力,即便是天君,也会慎重考虑。”可古往今来,有几个擎苍?“想来,当时的鬼族并非是想以此要挟,他们只是得到了一张底牌——若有朝一日他们被逼到了穷途末路,那他们有机会选择与天下同归于尽。这张底牌在手,没有人会对他们赶尽杀绝。可他们当初要的,应该不是这样的东西,只是被人钻了空子,塞了个东皇钟而已。把筹码变换成不可轻动的底牌,墨渊上神他实在是深谋远虑。”
他这一番话说完,不止阿离,连折颜都怔愣住了。我滴个乖乖,真不愧是最好面子的天君调教出来的人,这看得透透的啊!看透了却不说破啊!而且这面子给全得!这冠冕堂皇的理由给找得!想不到,真想不到,真叫人……不服不行。
折颜大笑着拍了拍夜华的肩膀,阿离却一脸郁闷地瘪了瘪嘴,“没懂。”
夜华摸了摸儿子的头,轻笑道,“现在不懂没关系,等你长大了就会懂了。”




那天好像有人问我要这张图!
不能直接粘贴复制就发出去好累人,我挺住

楼主 五斗米折妖icon  发布于 2017-07-29 22:21:00 +0800 CST  
(三十七)想不到(三)
若水之滨并不是个闲聊的好地方,两厢来去几句,夜华便想要告辞。偏在此时,折颜忽然“咦”了一声,盯着他的袖口挑着眉不说话。“上神?”夜华不明所以,出声相询。
“你……”折颜斟酌了下说辞,“你是不是带着什么收集气泽的法器?从方才开始,这周围便隐隐有一缕缕的气泽钻进你的袖子里。”
一听这话,夜华的面色登时就变了,他一捏指诀唤出结魄灯,果然看见有丝丝缕缕的气泽正源源不断地盘到如豆的灯火旁。夜华倒吸了一口凉气,望着四下里怔然出神。
“结魄灯?”折颜喃喃了一句,若有所思。好像,他曾经……
阿离却在此时惊叫出声,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灯灯!你终于不生我气了吗?你终于肯指点我们娘亲在哪里了吗?”小家伙激动得不能自已,大眼睛里蓄满了泪,却不滴落,只是颤抖着嘴唇盯着结魄灯。
儿子的叫声惊醒了夜华,他对着折颜匆匆一礼,“上神见谅,我还有事便先行一步了。”说完,他手里结了个古怪的印伽,只见结魄灯金光一闪,如豆的火苗便向一个方向倒下去,夜华拉起儿子的手,也不管折颜的出声挽留,向着那个方向便疾步而去。
“哎?哎!”折颜唤了两声,人却走远了,他只能看着他们的身影摇了摇头,半晌,又忽然一愕——那边……是去往昆仑虚的方向吧……
唉,算了,别人去哪他是管不了的,他自己去哪还不知道呢。也没工夫胡思乱想追忆往昔了,这一圈儿下来一无所获啊,他到底忘了什么?想破脑袋都想不到啊,真是愁人……


他忘了什么呢?
几十万年前,东皇钟出世不久,父神悄咪咪地造着结魄灯。
他蹑手蹑脚地跟在一旁,云里雾里,“老爹,你这神神秘秘地做什么呢?”
“结魄灯。”
“干什么用的?”
“仙人魂飞魄散能给你粘好复原,凡人灰飞烟灭能给你再造个差不多的魂魄,厉害吧……”
“……老爹,过几日一旦打起来,战场上一会儿功夫就能魂飞魄散几十上百的神族将士,你这……得做多少个才够用?”
“唔……不是做来现在用的。”
“那要什么时候用?”
父神翻看着手里已经做好的结魄灯,目光悠远,“阿渊做了一等一的戾器,怕是终有一日要为此付出代价。我做这东西,但愿能帮他化解化解吧。”他说完就把结魄灯往折颜怀里一塞,“拿去,你不是喜欢救人吗?闲着没事儿多救几个玩儿好了。”


这不着调的对话,在他与父神十几万年的相处中实在过于稀松平常。
毕竟这老家伙之前还送过他能让病人昏睡过去的腕枕、一批上身就能瞬移万里的大氅、连药方一起扔进去便能自己控制火候把药煎好的药罐子……总之就是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所谓神器。
送那些东西时的那些对话,哪一回都比这劲爆;那些理由,哪一回都比这冠冕堂皇。折颜听得无比麻木,自是不会当真。
而结魄灯,在不久后的战事里,被折颜用来救了与他交好的鸾族首领,之后又救了一个鸾族将士,之后又救了一个,之后又……再之后,折颜就把这灯送给了他们。
而这些前尘往事,几十万年过去,早淹没在了浩瀚漫长的时间里,想记也不太容易被记起。
便是今日里重逢了结魄灯,这记忆也只是被撩了一下,上面的灰尘扬了扬,复又落下,刹那归于沉寂。


很多时候,时间就好像透明的袋子,不等到它装满了回忆被高高挂到过去里,你永远不能体会它的磅礴,它的真实。
而那些被挂起的回忆,有些从不为人知,有些终将被忘记,但穿过其中的人却一定会永远被回忆本身收藏,音容笑貌,一如往昔。
也许,这便是真相的终局。
又也许,它会在最想不到的时刻,以最想不到的方式,牵一线最想不到的缘起。
我们喜欢管这叫命运,神仙们喜欢管这叫——天意。


不知道该插什么图了,再这样我就随便选咩咩的图放,不管是不是野花君的了……

楼主 五斗米折妖icon  发布于 2017-07-29 22:25:00 +0800 CST  
(三十八)天命所归
这世上每时每刻都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发生,只不过,绝大多数时候,你不知道而已。
今夜此处凡间,便正有两处要发生这样的事——其一是问天山巅白头峰顶,其二是问天山脉奇峰拱卫的未央城中。


未央城是长陈王朝的皇都,得天独厚易守难攻,本该是个安稳的所在;然而现如今的皇都里,诸王之乱正演到最酣畅淋漓之处,连累得这座千年古城是今儿火光四起明儿遍地刀兵,没有一刻消停。大乱之时,自是哀鸿遍野,就连昔日里最放肆的朱门歌舞都已不再飘荡于夜空。街上很多人流离失所,他们瑟缩在边角阴暗里,表情不是绝望便是愤怒,不是麻木便是疯狂。这样的时刻,世上又有几人能神色如常呢。
不多时,长街上有人经过,人人自顾不暇,这本不该引人注目;可偏偏,来人就是如此的卓尔不群,经行得万般夺人耳目。
“灯灯,娘亲真的在这儿吗?这里连犄角旮旯都在打仗啊……”来者是一个三岁左右的孩童,一身的月牙白纤尘不染绸面水滑,长长的头发披散开,随着行走微微轻摆。这虽是寻常的富家子弟打扮,可于此时此地,实在有些突兀。更何况他对周遭的事物浑不在意,只蹙着小眉头捧着手里的灯盏旁若无人地絮絮低语,“你看我跟父君都被你耍了二十几年了,你也该差不多了吧……”
更深露重,无尽森然中突如其来如此一灯一童一番言语,周遭霎时便升腾起几分诡异,离得稍近的几个人都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可那孩子并没有受到半分的影响,他仍旧捧着灯盏,一步一步踏过长街,最后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长街上的人们摸了摸后背上的冷汗,只道乱世易出妖魔,一个个瑟缩更甚,绝口不提。


若是离近了细看看,你会发现,那孩子却是阿离。至于他为何会自己个儿出现在这里,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当初东皇钟前,父子俩辞别折颜,跟着结魄灯的指引一路御风疾行,直奔了快两个时辰,那灯上的小火苗才颤巍巍站直回来。夜华停住后四下里一打量,眉头就皱了——他们正站在昆仑虚的山门前。
昆仑虚是龙骨顶出来的一座仙山,灵气鼎盛风骨卓然,奇花异草灵兽仙禽数不胜数,然而,却没什么人。这里曾住着父神嫡子、天族掌乐司战的墨渊上神,这里曾广收门徒、弟子三千。可七万年前鬼族之乱,墨渊上神为了四海八荒以元神生祭了东皇钟并将作乱的鬼君擎苍封印入东皇钟里,之后的昆仑虚由弟子们撑了几千年,但到底多有家族累赘,终不免一一离去,落得个树倒猢狲散。七万年过去,除了每年的祭日,这整座山上便只有当年被墨渊上神收养的九弟子令羽上神并几个不肯走的小童,说讲起来,也实是个凄凉之地。
照常理说,这种一族尊神的遗迹,作为储君的夜华不该陌生;可事实上,这却是夜华第一次踏足昆仑虚。


为何会如此呢?此间情由,却带了几分孩子气。
五万年前夜华降生之时,有着与墨渊降生时一模一样的、一等一的异象,这不但使他一出娘胎就被认定是天族太子,也使得他自小便时不时被一众老神仙拿来与墨渊比对。如此的两个人比对起来,结果可想而知,自是没几个会看好夜华这个小毛孩子;这些话传到夜华这里,也自然要激起几分不服几分较劲,于是这本就被严苛管教的孩子又自己给自己套了一层枷,个中甘苦,唯有自知。
后来,不到两万岁的夜华在西天佛祖的法会上以道法论佛法,与佛祖座下的南无药师琉璃光王佛和南无过去现在未来佛大辩三日,名动八荒;再后来,夜华在两万岁的前一日飞升上仙,压过三万岁飞升的桑籍甚至压过了两万五千岁飞升的墨渊,一举轰动了整片天地。
做到这般地步,夜华以为总不会再有人拿他跟墨渊比来比去了吧——嗯,他以为得不错,老神仙小神仙们是都不再拿他们比对了——他们开始怀疑夜华是墨渊的转世。
消息传入夜华耳中时,他手中的药碗一歪,身上的锦被登时湿了一大片。可这又能怪谁呢?谁叫他生了副与墨渊别无二致的皮囊?对着他这张脸,连他的师父元始天尊都慨叹过大抵长成这般模样的天生都带了副十足的仙骨,连他的爷爷天君都忍不住跟他念了一回那神仙转世的传言,连他的母妃都回忆起当年生他之前确实跟着他父君去昆仑虚祭奠过墨渊,还在后山吞了枚灵禽蛋……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彼时他郁郁地搁了药碗,却也只能在心底暗叹一句,天意弄人。


夜华飞升上仙时伤得很重,足足养了三年才堪堪复原。
时年恰逢墨渊满百之祭,天君想着昆仑虚灵气鼎盛许对夜华的修养有好处,就打算派他去祭奠。谁成想甫一开口,向来听话恭顺的孙子直接在朝堂上就扔过来两个字,“不去”。
自此,九重天上再也没什么人敢在夜华面前提起墨渊。
可如今,他却自己找人找到这里来了。望着山门前长长的台阶,夜华不禁摇头暗叹,天意委实弄人……彼时他还不晓得,这句叹,他叹得其实有些早。


昆仑虚果然只有令羽上神和几个小童,他们惊异地迎来了天族太子,没几日又迷茫地恭送。
夜华发觉自己对这里居然有种莫名的亲切与熟悉,不由皱眉;待漫山遍野转了一圈一无所获,不由眉头更皱;待施法再探,结魄灯那一豆小火苗却身形一拧,义无反顾地指向了十亿凡尘。


夜华紧拧着眉头斟酌了半晌,最后心一横,带着儿子就一头扎了进去,兜兜转转,这一去便是二十多年。


时间真的是神奇的东西,它历经万事万物,却可以做到半点儿不留恋,不经心,不关情。可是人不行,神也不行,有心有情的,只怕都不行。
他们会为了朝代更迭而唏嘘慨叹,会为了生老病死而落泪悲伤,会为了聚散离合而心心念念,会为了情定之人而入骨执迷。
夜华不是没怀疑过结魄灯,可仔细观察,盘在灯里的气泽又确实是有所增加;他也不是没想过放弃,只是如果放弃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
于放弃,他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这些年他们走过了多少凡尘,夜华已经不记得了。
他只知道,这其中大多数的凡尘时间都比四海八荒的快,是以他们所经历的,远不止二十几年。
他们去过层峦叠嶂的高山,去过繁华无限的街市,去过林深草密的荒野,去过磷火幽幽的坟茔……
结魄灯带他们去过太多太多意料之外的地方了,夜华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地方,为何会有素素的气泽。
他不知道的是——那层峦叠嶂的高山,在很多年前曾是一顷小湖,墨渊的弟子们曾在湖岸开怀畅饮;那繁华无限的街市,在很多年前曾是一处开满奇花的山谷,经过的墨渊弟子们曾在花间酣眠;那林深草密的荒野,在很多年前曾是一座生意兴隆的茶楼,偷懒的司音神君曾在那里窝了一个下午;那磷火幽幽的坟茔,在很多年前曾是热闹的长街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卦摊,司音神君曾在那里与他的十师兄边看热闹边感慨,“啧啧,这但凡是被调戏的女子必都有人去救,已婚的是自家夫婿,未婚的便是刚巧经过的英雄少年,但不论是夫婿还是少年,必着一袭白衣。这凡间还真是有趣……”
而不止夜华不知道、四海八荒除了白家人就没人知道的是——当年墨渊上神最宠爱的十七弟子司音神君,他其实是变化作了男儿身的青丘帝姬白浅。
更甚者,连几位当事人都不知道的是——当年墨渊生祭东皇钟时,司音神君那声嘶力竭的哭喊声惊醒了温养在墨渊元神里、二十几万年都不曾醒来过的、父神次子的灵魂;而乐胥跟随央错去祭奠墨渊的那年,她误吞的也不是什么真正的灵禽蛋,那颗蛋乃是父神为未出生就夭折的小儿子所做的仙胎幻化而成……


谁能想到呢?


谁又能想到那年擎苍会破钟而出?
谁又能想到白浅会恰在彼时匆匆而至将其重新封印回去?
谁又能想到擎苍会在最后关头奋力将白浅封印了容貌记忆仙法变成凡人扔到东荒俊疾山?
谁又能想到仙胎被吞不得不转世的夜华会遇见这个凡人爱上这个凡人、并为她取名“素素”呢?
这世上有太多你永远看不清【度娘这里有四海八荒那么宽广的间隔,不是一个词,我发誓!】真相的因果,所以才会有那一句——冥冥中自有天意。
所以俊疾山的仙障再厚也是拦不住素素的。
所以怀着阿离的素素也是注定会被天君发现的。
所以即便没有素锦的算计这段错置的姻缘怕也是不得善终的。
所以再周详的假死计划,也不会成功。


俊疾山,一揽芳华,诛仙台……十里桃林和九重天宫,青丘和四海八荒十亿凡尘……
相遇在何处,分离在何处,皆已结痂于回忆;可重逢在何处、还究竟会不会有重逢,却只能期许已有个天意候在冥冥中,只是他们还未曾触及。
跟着结魄灯到处乱晃,夜华等的、找的,就是这一份天意。


放一张我们蝎子的美壁纸消消火,花几十分钟找一个你不喜欢的词啊,真的需要极好的修养才能不骂人……

楼主 五斗米折妖icon  发布于 2017-07-29 22:55:00 +0800 CST  
(三十八)天命所归(二)
但这一处凡尘,甫一进入夜华便已知不会有什么收获——原因无他,这里的三毒浊息甚是浓重,已经隐隐有崩塌之象了。
这样的情形,夜华原本打算转身就走的,毕竟濒临崩塌的凡尘对阿离而言还是有些危险;可就在他将走未走的当口,居然发现这里竟有凡人在收集三毒浊息,还不止一两个人,这实在让他诧异好奇。是以夜华偷偷地在他们身上做了标记,找了处荒废的深宅藏身,将阿离安顿好,便开了天眼,神识顺着标记追踪而去。这一追,倒叫他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这些人有统一的服饰,看上去像个有些年头的教派。可他们所跪拜的神像却不是人,而是两个一人来高一抱粗细端端正正的白色柱子,这简直就像南荒魔族的某些偏门【我怕】教。可若说这是个【我怕】教吧,他们所修的功法却又是正统的仙术,除了收集三毒浊息,似乎平日里他们也做些降妖除魔匡扶正义之类的事情,这些与寻常凡间的道家门派又没什么不同……
一连跟了几日,夜华心里愈发好奇,这究竟是些什么人呢?他们这拜的又是什么神?好奇之下,他每夜都催动着神识暗暗跟着,而这一晚,他便跟上了百里之外的白头峰。


可偏是这一晚,阿离睡着睡着忽然醒来,他以为夜华睡得正沉,便自己爬下床找水喝。
半杯水下肚,睡眼朦胧的阿离忽然瞧见桌上的结魄灯火苗竟歪向一边,仿佛感受到自己正看着它,那簇小火苗居然还颤了颤,就好像在冲着他眨眼睛招手一般。
阿离一下子就清醒了,他转头唤了夜华两声,可神识飘到百里外的人如何能听见?阿离皱着眉头迟疑了下,终于自己穿上衣服,捧着灯盏走出了门。
月凉如水,夜冷风长,阿离却心无旁骛地小心呵护着灯火,缓缓地穿过曲巷,踏过长街。
即便是孩子,他也走过太多尘世,见过太多人世悲欢,不是善良不再,只是看多了自然也就看淡了,何况此刻,另有别事更叫他动心牵魂。
长街的尽头一拐是一个广场,平日里不论何时都少见人影,今夜却刀剑寒光闪烁火把烈烈通明,也不知是谁跟谁,开场的又是哪一出。
阿离的忽然到来,让所有人都愣住;乍然闯入如此场景,阿离也呆了一呆。
可这并不是个普通的三岁孩子,他并没有被吓得放声大哭,而是皱了下眉头便很有礼貌地说,“打扰了,借过。”语毕,居然真的不紧不慢地想要从一触即发的对峙中穿过。


此时,夜华的神识正追着那些奇怪的人攀登向白头峰顶。
他四下里一打量,虽是零零散散,周围却至少有几百人;远目望向最高处,隐隐可见那里似乎有个祭台,祭台上好像还站着两个被白色纱帽笼住全身的人。
夜华恍然,原来不是所拜的神非人,而是人家就这打扮,啧,这雕刻神像的工匠可真是……心里的暗叹尚不成句,神识却猛然一动,夜华眉心一拧,瞬间神魂归离。
施在阿离的龙鳞甲上的术法居然示警,什么人能闯入他的仙障中?
神识归位,夜华猛地睁开眼来,下意识便伸手去摸睡在一边的儿子,结果摸了个空,心中不由一颤;惶然四顾,屋里非但没有阿离的身影,甚至连结魄灯也不见了,不安刹那间铺天盖地。
想也不想地,夜华从床上一跃而起,同时结了瞬移的印伽,眨眼间就这么一身中衣地凭空出现在了几条街之外的广场上。


山顶,祭台上的人却在此时一阵窃窃私语。
“他娘,我怎么觉着周围有什么人的神识呢?”左手边的纱帽下响起一把沉厚的嗓音,语气有点点犹疑。
“怎么可能?”右手边的纱帽下登时回以一声浑不在意的反问,却是柔润中透着三分霸气的女声。
“真的,好像还是天族的什么人……”男人细细感应了一番,却又什么也感应不到了,声音里不觉透出几分奇怪。
女人转头看看他,凝神感应半晌,而后直翻白眼,“哪有什么神识?几日前一进来我不就把这凡间锁住了么?这四海八荒的,还有人能不惊动咱们就随便进来?”
男人沉默片刻,也知她说得有道理,便甩了甩头,不再想了。


阿离的借过并没有成功,对峙的双方不管是把他当成捣乱的小兔崽子还是出没于乱世幻化成小孩儿的妖魔,总之都一个反应——放箭。
凝起仙障的阿离不甚在意地撇撇嘴,倒是对着结魄灯上那突然左右摇摆起来的小火苗犯了愁,这忽左忽右的,他该往哪边走?
正纠结间,也不知是哪里射来一支奇怪的箭,那箭居然穿过了阿离的仙障,直直奔着他的后心而来。阿离一惊回头,可还不等他反应,箭已及身,所幸他身上的龙鳞甲觉察到危险,自动现出身形。铛的一声,箭身上所携的大力撞得阿离几乎跌倒,手中的结魄灯更是差点儿没飞出去。他踉跄几步稳住身形,恼怒地回头想找出射箭之人。
“都别怕!这妖怪的妖法快挺不住啦!上啊!”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两方人马登时一阵奋勇,人头攒动,哪里分辨得出方才是哪个射了那一箭?
阿离眉头紧皱,收起了初先的不经意,谨慎地扫视着冲将过来的人们。
他父君说,在凡间轻易不可以使用法术,尤其不能无故伤人性命,否则很容易因为乱了凡人命格而被自己的法力反噬。若反噬在平时也就罢了,万一反噬在渡劫飞升这样的紧要当口,委实会凶多吉少,所以冒险不得。
但看看眼前这阵仗,阿离觉得不用法术他恐怕难以脱身。可他瞬移的印伽刚要结起,冷不丁斜刺里又飞来一支【度娘这真的不是一个词你信我!】那种古怪的箭,这次直奔他结印的手臂。阿离一撤胳膊躲了过去,印伽一闪之后消失。显然,有人很熟悉这些仙法,且,不想让他离开。
阿离心底终于起了三分怒意,指诀一捏,就打算来一记雷法把眼看冲到近前的几个人给劈晕过去;谁成想偏在此时,寻踪而来的夜华凭空出现在人群与阿离之间,人没落地,眼风扫到这般场面,抬手就想将一切都定住。


意外,就出现在这一刹那。
这一刹那,所有的法术骤然都失了灵,阿离的招式比完,冲过来的人并没有被劈,反倒被夜华的忽然出现惊得顿了顿;夜华的指诀捏完,什么都没停下来,冲过来的人仅只一愣一顿便挥刀砍下,错愕中夜华本能地旋身闪躲到他们身后,却没想到这人身后还跟着一支诡异的暗箭,再想躲已然来不及,只听噗的一声,那支箭便嵌进了他左边肩胛骨里。夜华身子一颤皱了下眉头,落地时青冥剑已剑尖滴血地握在手中。一颗人头轻飘飘飞到人群之前落了地,至于它是怎么离开躯干的,根本没人看清。一时间,所有人都被镇在了当场。
夜华落到阿离身旁,面色有些阴沉——有什么不得了的重法在方才那一刻被发动了,定空之法失灵的那一瞬,夜华清楚感受到了那股蛮横的力量对己身灵力的绝对压制。不知怎么搞的,他的脑海里一晃而过白头峰上带着白色纱帽的两个人……
“阿离,你有没有受伤?”不管怎样,也得先离开这里再说。


阿离已经惊呆了。他的父君只穿着中衣就这么出现,足见他醒来发现自己不见了有多么着急。可如今那雪白的中衣背上满是殷红的血,他又害父君受伤了……这一认知让阿离一瞬间暴怒,他手腕一翻,小小的滋滋剑便弧光凛冽地出现在他掌中——法术不能用,不等于神器也不能用,伤了他父君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可他刚要踏前一步,身子却被人一把抱起,手中的剑与灯也被人顺势收走,“阿离,有没有受伤?”还是同样的问话,同样淡淡的语气,说话的人甚至都并没有看他,可阿离却忽然安静下


来,眼泪汪汪地摇了摇头——抱着他的胳膊那样紧,不经意流露的一丝颤抖,轻易就传达了平静之下对他无比的担心。
阿离抱住夜华的脖子,一下看见他背后的箭,眼泪唰的就下来了,“父君,你的伤……”他正坐在夜华伤到的这边胳膊上,此刻,他恨不得自己轻得没有分量。
“不碍事,”夜华用脸颊微不可察地蹭了蹭贴在其上的小脑袋,“父君带你离开这里。”


白头峰顶,祭台上两种声势浩大的法术终于相继完成,围跪在旁的人们喜极而泣,纷纷叩首高呼,“叩谢白帝救世之恩,吾等定当竭尽全力,护此阵法,以身以命,在所不惜……”
祭台中央的两个人却恍若未闻,自顾自地说着话。
“没事吧。”男人收了法力便关切道。
女人摆摆手,活动了下肩膀,“还没老到施展个补天之术就会趴下的地步,放心……”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怔住,提鼻子仔细闻了闻,面色一时有些难看。
男人仿佛能透过彼此的纱帽看到她的表情一般,“怎么了?”
女人皱着眉头嘴角一撇,“风里……有龙血的味道……”
男人一惊,阖眸结印,磅礴仙力一刹间四散开来,迅速扫过这边天地。半晌,他睁开眼来,竟皱起眉头,沉吟不语。
“是哪个?若是桑籍就让他自生自灭吧。”女人闲闲地理着衣袖,问得漫不经心。
男人望向未央城的方向,声音低沉,“恐怕……是你未来女婿。”
此言一出,辛合一蹦三尺高,“啥?那还不赶紧去救?小五的姻缘多灾多难,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黄了!”语毕,她一把抓住白止的手腕,指间印伽一结,不等白止说句话,已是扔下满山被她惊得目瞪口呆的信徒,华丽丽地瞬移了。


被气得上一段忘记标注了,唉唉,不删了,就那样吧……

楼主 五斗米折妖icon  发布于 2017-07-29 23:09:00 +0800 CST  
(三十八)天命所归(三)
如果你认为神仙没了法术就与凡人无异,那一定会很悲剧。
且不说别的,单说仙体法身,这就不是肉体凡胎比得起的。本就是神力凝结的灵胎,再经过几万年的天地精华滋养,那里面所蕴藏的灵气,能跟吃五谷杂粮的躯壳一样吗?人家落下一滴血,凡尘的地面就受不住地花开十里,这般残酷的现实,真是让终将身归尘土的凡夫俗子们生无可恋。
更生无可恋的是,练剑五万年与练剑十几二十年的区别……
所以当白止与辛合赶到之时,未央城的那处广场上已经是遍地花草,只剩下先前暗藏在人群里放冷箭的两个人还在其间与夜华缠斗。倒不是这两人有多难对付,而是夜华想抓活口,他对伤到自己的那支箭有些在意,因为本该在那突如其来的重法结束后恢复的灵力,貌似因为这支箭,迟迟都恢复不了。可惜的是,这两个人颇有骨气,眼见逃不脱,便趁着有人到来夜华分神的一瞬,不知道用了什么诡异的方法自绝,连个提魂审问的机会都不给夜华留,直接消失个彻底。


青冥剑尖还滴着血,夜华望着凭空出现的两个人挑了挑眉——白色纱帽遮挡全身,呵,看来自己是引来了白头峰上的那两尊神了。凝神一探,夜华微愣,这还真是两尊神,上神。精神瞬间就松懈下来,不论是哪两位上神,危险是不会有的了。
仙法恢复后,阿离被勒令不准插手,一直蹲在半空中的小云朵上。此刻他扫了来人一眼便直接忽略掉,焦急地冲下来围着夜华打转,“父君,你的伤如何了?要不要紧?”他很想将那支箭拔出来,可偏偏又不敢碰,只绞着双手吧嗒吧嗒掉眼泪。
“没事。阿离,明年你就三百岁了,是个小男子汉了,男子汉可不能动不动就哭……”夜华安抚过儿子,对着来人一躬身,“眼下着实有些狼狈,夜华失礼。不知是哪两位上神在此?”
被他一问,看着他出了半天神的白止二人不约而同地暗暗吸了口气。辛合暗想,四海八荒都说现如今的天族太子酷似墨渊,今日一见,何止皮囊,神情气质嗓音甚至打架时的杀意,少说也有七分相像,天数造化,果然神奇。
“咳……”白止清了下嗓子刚要开口,辛合已经两步过去,“你们那些虚里冒套的寒暄一会儿再扯吧,他再多流点儿血,明早这座城会变成花园……”她一把摘下头上的纱帽扔给白止,直接转到夜华身后查看他的伤势,入眼的箭矢却让她一惊,“灭神箭?啧……”惊讶过后便是一脸的嫌弃,“那群兔崽子想吃神仙肉想疯了吗?”说着,她冲白止招了招手,“操刀切肉的事儿还是你来吧,正好我歇歇。”
说话间,白止也已摘下了纱帽,听见辛合的吩咐,笑着点了点头。夜华看见他愣了下,而后恭敬行礼,“见过白止帝君与帝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二位。”阿离担心夜华的伤势,跟着匆匆见了礼却显然没意识到来的是谁,只是一个劲儿地扯夜华的衣袖,“父君你别乱动,伤口还在流血呢……”


这的确不是个适合叙话的情形,白止也不废话,一翻手手上拿着的纱帽就变成了一把样式古朴的匕首,专心致志地为夜华处理起伤口来。
辛合结了层仙障回来,瞧着阿离在一旁看得眼泪汪汪又不敢真哭出来的样子觉得有趣,过去就把他给抱了起来,颠了颠还感慨道,“哎呦,你这个小肉团儿还挺沉呢。”
阿离被她吓了一跳,挣扎了两下忽然愣住,提着鼻子嗅了嗅,脑袋一歪,“姐姐的仙泽与白真上神的好像,不过你的这是什么花香?比他的桃花味还要香呢……”
辛合正捏这肉呼呼的小身体捏得起劲儿,闻言也是一愣,“你这小家伙,还能闻到仙泽的气味呢?”
阿离点点头,指着白止羡慕道,“不过我还是喜欢那位哥哥身上的龙华树的味道,我的院子里就有一株,闻了这味道让人想家啊……”
白止诧异地看他一眼,对着辛合笑道,“没想到还有人同你一般能闻到仙泽的气味,运气不错,捡到个小知己。”
正挨着刀的夜华却皱着眉头教训儿子,“阿离,不得无礼,这可是青丘的白止帝君与帝后……”不过那边聊得正欢的两个人显然都没注意他这低沉的一句,他们正在热烈交流着闻过的仙泽都是什么味道,以及到底谁的仙泽是气味最独特的仙泽。
白止轻笑着拍了拍夜华的肩膀,低声说道,“由他们去吧,这里就我们几个,不必拘礼。小家伙还小,让他转移下注意力也好,我要拔箭了。”
夜华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有劳帝君。”


虽然夜华没有吭声,但是飞溅的血花还是引起了阿离的注意,他挣脱辛合跑到夜华跟前,不敢去看他的伤口,只好抓着他的手安慰,“父君,不痛了不痛了……”他不停地重复着,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夜华。
手指被儿子紧紧地攥着,入眼是他那眼泪汪汪的小脸儿,夜华心里因为他偷跑出来而生的怒气登时消了大半,不由反握住他的小手叹息道,“下回不要自己到处乱跑,尤其是半夜。你还小,凡尘对你而言也未必安全,知道么?”
阿离急急地点点头,“阿离错了,父君对不起,害你受伤了,都是阿离不好……”
听着小家伙儿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忏悔认错,辛合忽然有些恨恨,悄声对白止抱怨,“家里那群混小子啥时候能再给我生个这么乖巧可爱的孙子孙女玩玩儿呢?”
已经给夜华包扎完正用法术清理善后的白止闻言一笑,“说得好像他们生了你有功夫养似的。”他看了看阿离,又是一笑,“再说了,咱家估摸着生出来也都是九丫头那样的……”
辛合一滞,更是恨恨,“像这种的凡尘,下回就让它崩了算了!等小五大婚后,一准儿能生个这么乖巧的!哼!”
白止笑意更深,“你这气话说了有什么用?哪回出了危险你不是急惊风一样往里冲?”
“你不跟我抬杠会死吗?”辛合狠狠剜了他一眼,“过过嘴瘾都不行?”
“行,行。”白止举手投降,转而扬声向夜华道,“你这伤需要养养,咱们找个地方落脚吧。”夜华点头,带着他们回了之前落脚的深宅。这乱七八糟的一宿,总算快要过去。


天亮之时,未央城东南角偌大的朱恒广场上蔚为壮观的奇花异草轰动了整个皇城。有人说这是神迹,也有人对着花草间隐隐露出来的尸骸表示怀疑。
可乱世之中,任何一点儿不切实际的希望都会有人疯狂地攥住,是以这微弱的怀疑的声音,甫一出口便被鼎沸的人声淹没,悄然消散在风里。
参与这场轰动的人绝大多数都已经做了广场上的花肥,而引发这场轰动的人早已离去,此刻正各自辗转于梦乡之中。


晌午的时候,辛合做了一桌子好吃的,成功地将某个小吃货勾引到手,两个人一吃完饭就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这个乱纷纷的凡尘有什么地方好去。
白止泡了一壶空山烟雨,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品着茶;夜华原本在屋子里养伤,却因为伤的是肩胛骨这种地方,躺着还不如坐着,是以他干脆披了外袍,与白止一起晒起了太阳。
日光正好,照在人的身上暖融融的,有些让人昏昏欲睡;夜华却琢磨着心事,阖着双眼微敛着眉头。
这个凡尘实在有些诡异,在此遇到白止帝君就更是不寻常了——四海八荒都在传说这夫妻俩遍游天下逍遥度日,哪个逍遥度日的会度到一方乱世中来?何况昨晚他们还出现在白头峰顶的祭台上,还施展了某种重法……可这些事,作为一个小辈,他又不好唐突过问;不过问吧,作为天族太子他又不免悬心,真真是,少有的纠结。


不多时,却听见白止轻轻一笑,“你这孩子!心思怎么这么重?有伤就该静养,不止身静,心也要静。”
夜华睁开眼来正对上他含笑的目光,倒也不回避,只是老实地回道,“心中有疑,不知当问不当问。”
白止喝了口茶,摇了摇头,“你爷爷可算把你教成了,这性子!唉……连这点儿都像……”
夜华自动忽略了像谁的问题,只淡淡说道,“岂可只担名利不担责呢?”
白止的眼神凝了凝,一瞬间似乎有很多情绪翻滚而过,半晌他幽幽一叹,“罢了,天命这东西,谁说得清?左右这七日我们也无事可做,想知道什么,问吧。”
“敢问帝君,昨夜白头峰顶,二位可是施了什么重法?”
“好小子!原来是你的神识。”白止笑骂一声,目光忽然有些悠远,“净化之术与补天之术。所以七日之内,没有谁能够进出这个凡尘。至于伤你的箭,是四海八荒五族混战的年代遗留下来的东西。这些事情说来话长,你想知道,就得有精力听。今日先养养精神吧,明日我再告诉你。”
夜华挑了挑眉,却没再说什么,当真安静下来,养伤养神。




让我乱入几张大小冷月心,平心静气平心静气……

楼主 五斗米折妖icon  发布于 2017-07-29 23:14:00 +0800 CST  
(三十八)天命所归(四)



昨晚试了两个多小时,最后我决定放弃了,度娘V587……
如果这样看不是太闹腾的话,以后一出问题就我这么发了,这样节省时间……

楼主 五斗米折妖icon  发布于 2017-07-30 10:25:00 +0800 CST  

楼主:五斗米折妖icon

字数:160972

发表时间:2017-07-25 21:2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10-15 02:21:56 +0800 CST

评论数:634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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