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临安一夜听风雨(民国,瓶邪only,强强,暧昧风)

一 小楼一夜听春雨 谁人红妆倚凭栏

临安城。

醉风楼外大雨瓢泼,醉风楼内温香沉沉。

一双玉手十指纤细宛如葱白,在那上等乌木琴的冰弦上轻拢慢挑,一曲《采薇》如流水般倾泻而下,犹如大珠小珠坠落在玉盘之上,清脆玲珑。一旁的青铜香炉有些年头,边上有些斑驳显得越发沉重沧桑,香炉里点着上好的檀香,一明一暗的火光在这小间内显得微不足道,袅袅而升的一缕青烟却散发着心神安稳的气味,叫人神经不知不觉地放松了下来。

身着白衣的妙女子端坐在琴边,那曲《采薇》便是由她而奏。隔着珠帘一位身穿青色长袍的年轻人低着头默默品茗。只见他一头清爽的短发,面如冠玉,眼眉温柔,却偏多了几分孤寂,鼻梁上架着一副掐金丝的平光眼镜,端着茶碗的手白净细洁,指甲修得干净整洁,右手上一只温润的玉扳指透着好水头显得主人不俗的眼力和身份。

那女子忽地停了下来,年轻人一愣方才回过神来,放下了茶碗,柔声问道,“怎么停了?”

白衣女子起身,挑开了珠帘,倚着门栏,佯怒地娇嗔道,“您方才又没在听曲,我这白费了气力,难不成弹给这屋子里的小鬼听不成?”

“这果然是我的不是了,”年轻人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迎了上前,轻刮着女子小巧的鼻子,“说吧,怎么罚我才好?”

那女子一笑,一把握住年轻人的手,巧笑道,“我要的也不多,就你这个人儿罢了。”

年轻人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脸上的笑也淡了几分,语气依然柔柔的,“你也听说了?”

白衣女子一扭头,说道,“不知,不知,奴家什么也不知。”

年轻人捏着她的下巴轻轻转了过来,温柔浅笑,“怕我将来再也不能来了,今日好不容易得闲来见你最后一面,你就这般对我?”

谁知她两眼一红,抬起头来看着他,“你当真要娶那戏子?连个还转的余地都不留吗?”

“你瞧你,”他抬手抹去她眼角几乎夺眶而出的泪珠,随手从衣袖里取出一个绣工精巧的袋子来,搁在了她手上,“我早就为你打算好了,这些银钱够你赎了身嫁个好人家了。”

“多谢小三爷!”那女子顿时破涕为笑,双手捧过,本想马上打开瞧个仔细,怕失了分寸,惹了这位贵人不悦,只得讪笑着胡乱塞进了自己的衣袋里。

被称为小三爷的年轻人见状浅笑,淡淡地说道,“想要看,就打开瞧瞧便是。”

“不要,不要,谁不知道这临安城里吴家小三爷出手阔绰。”那女子言罢便往他怀里靠去。

“少爷,时辰不早了。”忽然小屋的雕花大门被一个同样年轻的青年推开,只见他弓着身子站在门外,低着头面色平静。一件黄缎小袄剪裁贴身,面上绣着团福,看着便是大户人家的出身。

那女人很是识趣,吴小三爷从不在烟花之地过夜,贴身小侍王盟来催便已是极限,半刻都不会多做停留。她虽撅着嘴,面露不快,却依然难掩心不在焉之色,一边去取下了挂在架子上的银貂袄子,一边说道,“那解语花当真好福气,先是做了解小九爷的义妹,再是嫁进了吴家做少奶奶,还是小三爷这般好脾气的郎君,真不知她上辈子结了什么善缘?”

“哟,你这话怎么透着一股子酸劲?”年轻人张开手让那女人服侍他套上了袄子。

“这可不是嘛,这临安城里哪家姑娘听了吴小三爷要娶亲不是暗自垂泪?奴家一想到今后再也见不着您了,心下难过不已。”

这句怕是真话,怕是今后再也没有出手如此阔绰的恩客了。

年轻人浅笑,被送到了门口,临走前还不忘回过身道谢。

那女子受宠若惊地作了一个揖。

出了醉风楼,王盟忙为年轻人撑起一把油纸伞,悄然立于他的身后。

年轻人看了一眼昏暗的天空,冰凉的夜雨就从这辨不清的黑洞中漏了出来,一阵冷风吹过,年轻人不禁打了个寒颤,裹紧了身上的裘袄。

“我们走吧。”此时他的脸上已没了方才在屋里的温柔缱绻,取而代之的却是满脸的疲倦慵懒。

“是,少爷。”王盟本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一颔首紧紧地跟上了他家少爷。

一路无话。

王盟默默地为他撑着伞,自己的背脊早已被淋湿也浑然不知,“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罢了。”年轻人突然开口道。

“少爷,您谢她做什么?”王盟憋了良久,见自家少爷这般说了,怕是心事早就叫他看穿了也不好多做隐瞒。

年轻人轻轻笑出了声,“谢她这些年来为我弹琴,强装笑颜,讨我欢心。”

“可是少爷也在她们身上花了不少金银,不说每次去都给了比一般恩客多上一倍多的银钱,还不时的送些珠宝首饰,赏玩物件的……”

“王盟,”年轻人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有些东西,是钱买不到的。”
【第一章 1】

楼主 观之逸  发布于 2012-06-23 05:47:00 +0800 CST  
两人说话间,便走进了一座青砖灰瓦的考究大宅。那大宅置顶的匾额上是两个纤细俊秀的瘦金大字,吴宅。两旁挂着两盏大红灯笼,上面均贴着大大的喜字,也是瘦金字看得出和匾额上的字出自一人之手。八根实木的大柱子漆上了大红色似乎是刚刚粉刷过了一遍,每根要叫两个人拉着手才能抱得住,上面也都贴着喜字。立在门口的两座石狮子,造型奇特并不多见,一只俯卧而眠,另一只则昂首怒吼,显得有些奇怪。站在门一旁的小厮见到他回来立马上前作了一个揖,唤了一声“少爷。”

“嗯。”年轻人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两旁忙簇拥上了一群人,接过了王盟手中早已湿透的伞,换上了更大的伞,王盟接过一旁早就准备下的黑色斗篷,披在了他的身上,说道,“少爷,夜里风大,披件衣裳才是。”

他不说话,只是任下人们摆布。

“快点送少爷回房歇着去,叫厨房把熬着的莲子羹盛来。”王盟对一旁的小厮叮嘱着,俨然有了一副总管的模样。

“今个儿我想喝酒,叫厨房温一壶上好的绍兴花雕来。”年轻人忽然说道。

“少爷……这……”王盟踌躇了一番,弯了弯身子,喏了一声,“还不快去准备着。”

年轻人端坐在红木大方书桌前,点了一盏油灯,王盟试了一下下人送来的洗脸水,湿了一下毛巾,递给了他。

他胡乱地在脸上猛擦了一通,擦拭了一下手,将毛巾递还给了王盟。

“这是什么?”见桌上多了一封信,他问道。

一旁上来一个小厮答道,“是北平解家的解小九爷给少爷寄来的信。说是快件叫人连夜送来的,小的们不敢怠慢就没经过盟哥直接放在您书桌上了。”

“下回,不管是哪儿来的,就算是南京来的,也得先给王盟过目。”年轻人冷冷地说道,“我不比从前了,现在我是一家之主,今日你可以不听王盟的,下回指不定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若再有下次,定叫你卷了铺盖乱棍赶出府去,自己去何叔那领个三棍子,好长长记心。”

那小厮喏喏地不敢出声,被王盟打发了出去。

“是该叫他们长个心眼了,若是再敢不把你放在眼里,你尽管罚了去,不用问过我。”他眼皮抬也不抬,举起信对着灯火仔仔细细看了个反复,然后从抽屉里摸出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沿着边一点点地刮开。

“少爷,信上说什么?”见年轻人眉峰紧锁,王盟关切地问道。

他叹了一口气,捏着信,借了一点灯火把信给烧了。

看着那双乌黑的瞳仁里映出的跳跃火苗,王盟一时有些恍惚,仿佛眼前这个人不是他认识了几十年的少爷了。

“回一封信给解雨臣,就说婚礼提前举行,越快越好,吩咐下去,彩礼明天就送去。”眼前的白纸烧得极旺,眼看着就要烧到了手,可那年轻人竟然毫不在意,盯着火苗一字一句地清楚嘱咐道。

王盟不禁要惊呼了起来,连忙跑上前去打掉了火苗,掰开他的手一瞧,手指有些烫得通红了。

“不碍事。”他摆了摆手,“快去吧。这事不能耽搁。”

“知道了,少爷,花雕送来了,可叫厨房再做几样下酒的小菜?”

“不必。”他淡淡地说着,随手翻开一本拓本。

王盟倾了倾身,转身正欲退出房间。

“等等。”年轻人忽然叫住了他。

“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叫府上的人外出小心些,今个晚上回来,一路上起码有三四个人盯着我们,方才我在府外那会子功夫,也见到几个面生的在外面闲晃。”他推了推额鼻梁上的眼镜,翻着本子,轻描淡写地说着,浑似毫不在意的模样。

王盟一惊,慌忙喏了一声。退出房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坐在昏暗油灯前的人,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多久了,到底有多久了,似乎好像有近十年了吧。王盟低着头快步走在回廊上,想要回忆起十年前自己这位少爷的模样,温柔恬淡的轮廓,却渐渐地好像模糊得有些看不清了,他不愿想更不愿承认,如今他的这位少爷变得和他的那个奇怪的名字没有半分相像的地方。

他叫做吴邪。和天真无邪的无邪同音。
【第一章 2】

楼主 观之逸  发布于 2012-06-23 05:48:00 +0800 CST  
吴邪坐在桌前,盯着拓本,过了很久也没翻动一页,他的眼睛分明是在看那净皮纸上的字,却空洞地没有半分焦点。他以为自己早就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就连王盟都说自己这些年变了很多不是吗?可是为什么那些他不愿想的东西此时此刻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他的脑子里横冲直撞?他很想去管一管它们,让自己发自内心地变得平静淡漠,就和那个人一样。

那个人。

吴邪一闭眼,强迫着掐断了自己的思绪,不能想,绝对不能想。他胡乱地晃了晃头,顺手拈过一枚纸,抓起一支笔就开始临摹那拓本上的字。这是他长期以来的习惯,写字可以磨练人平稳的心境,他写得一手上好的瘦金也是得益于此。

只是看到那个字时他却愣住了,握住狼毫的右手轻微地颤抖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落下,墨汁有些化了,纤细俊秀的瘦金体变得有些怪异,他每写一笔都会停顿片刻,就好像那个字他从来都不会写一样,尽管他写得极慢,可是那个“张”字最后的一捺他还是没有完成。

拼尽了全身的力气,还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吴邪丢开笔,看着那个字,轻轻地笑了,那个字写得一点儿也不好,他觉得自己也许这辈子都写不好这个字了。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哗啦啦的雨声,突然,他极轻声地开口,那声音被雨声覆盖着,似乎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你还好吗?”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我很好。虽然现在生意上还是挺难,但我想我能摆平,我比以前厉害多了,他们都这样说。”

他用手遮住那个字,不敢看,“只是,我想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有就是,你现在在哪里……”

吴邪闭上眼,手上用力,将那张纸捏成了团,他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很危险,他不能再这样让自己的思绪无限蔓延下去,这种一瞬间的放松与依赖会让自己上瘾,他怕自己再也变不回在人前的模样。他定了定神,将那团纸扔了出去,顺手端起酒,猛灌了一口,就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是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王盟从怀里掏出了怀表看了看,快到叫吴邪起床的时间了,他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吴邪的卧室,怕惊醒了他,却发现吴邪跟昨晚一样,坐在书桌前,纹丝未动。

“少爷!”王盟有些恼怒,“您难不成又是一宿未眠?”

“不碍事。”吴邪摘下了眼镜,看了一眼立式大钟,“没成想竟然已是这个时辰了。”

他站起身,转了过来扯开了窗帘子,朝阳初升,透着彩色的玻璃刺着他的眼,连王盟都睁不开眼,只见吴邪立在窗前,整个人的轮廓融在了这一片朝阳之下,模糊得叫人看不真切。

“你瞧,昨日夜里还下着那般大的雨,我在窗边听了一夜的雨,竟也不知这雨是什么时候停的,今日仍是这般好光景了。”吴邪转过身,微微笑了笑,“雨,不管多大,总是要停的。”

有些人,不管多难忘,总是要忘的。

“少爷洗漱之后要去哪儿?”王盟一边端过洗漱用的铜盆,一边照例问道。

“像往常那样去潘鑫记喝茶。关键时期,一切如旧,若有半点变动,怕是要惹出事来。”吴邪小心叮嘱了一番,取了一件寻常长褂套在了身上,戴上一副水晶石的铜骨墨镜,随手牵过一顶小帽扣在头上。王盟见状连忙上前为他扣扣子,却被吴邪一摆手,“我又不是孩子,这点事自己来罢了。”

“是,少爷今天还像往常那样走着去?”

“嗯。”吴邪自己动手扣好了扣子,在镜子前正了正小帽。

“可是,那些人……”王盟心里自然担心那些跟踪盯梢的人,自己昨晚竟然完全没有发现。

“没关系,他们只是盯着我罢了,还不会对我动手,只是最近府里防范点,别叫人混了进来。自家人也要小心提防着。”

“知道了,少爷。”王盟低了低头,跟在吴邪身后一道出了吴宅。

潘鑫记是家有名的茶馆始开在清末,到现在已是传了第三代。这家茶馆雅俗共赏,既有吴邪这般身价的,也有小商小贩,倒像是个浓缩了的小世界,对吴邪来说颇为新鲜。

来到茶馆径直上了二楼,叫小二沏上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吴邪优哉游哉地看着楼下人来人往,众生百态。

“小爷,您的茶水齐了。”

“多谢。”吴邪微笑致意。

那小二见两人穿着不俗,那小爷看着面熟得很,只是戴着那劳什子的墨镜一时半刻地认不出来,又不敢过多打量,只得喏喏地放下茶具和茶壶退下了。
【第一章 3】

楼主 观之逸  发布于 2012-06-23 05:50:00 +0800 CST  
这时,忽然邻桌传来一阵惊呼声,吴邪细茗了一口茶,抬头望了望,只见当中一个人被众人围着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王盟皱了皱眉,示意吴邪是不是要换一张桌子,他摇了摇头,“且听听近日市井都有些什么传闻。”

“你可知道为什么吴家在咱们临安城里排第一家,这可要从长沙老九门的旧闻开始说起。”那人说得尽兴,吴邪听着默不作声。

“想当年老九门的狗五爷落了难来到了我们临安,却意外和解九爷做了亲戚,一时传为美谈,他的三个儿子,尤其是那吴三爷尤为厉害,把生意做得大了,竟长期占了临安城的第一大家……”

“唉唉,你说的这些,谁不知道啊!”下面的人嗤之以鼻,吴邪浅浅地笑了笑,喝了一口茶,继续听下去。

“你们别急啊,这就说到重点了。人人都只知吴家是做古董生意的,其实……”说到此处,那人压低了声音,“他们发的都是老祖宗的死人财,干的都是不作兴的东西。”

“少爷。”王盟俯身凑到吴邪的耳边,“要不要……”

吴邪摆了摆手,轻轻说道,“人家说的也是没错的。我们家确实是靠这些买卖发的家,有什么好不承认的,更何况这事这么多年过去了本就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不要这般介怀。”

“那您可知最近吴家小三爷要迎娶北平名伶解语花的事,个中可有辛秘?”忽然有一人问道。市井小民向来对高户门第的发家史不感兴趣,只对那些个风流韵事津津乐道。更何况,这位吴家的小三爷是吴家的独子,长子嫡孙,吴家人那心尖尖上的肉,素闻这位小太爷颇为风流,流连风月之地,却不曾想娶妻竟然也不避忌地娶了一个梨园中的戏子,生生折损了自家的名声。

那人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笃定定地说道,“这里面颇有些曲折,这事得从十年前说起。”

一听到十年前,吴邪的脸色立马变了,抬起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手指上力道不自觉地加重硌得生疼,而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手上的痛楚,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细细听着,不愿错过那人说的每一个字。

“据说,小三爷当年也是枚清新脱俗的无邪小郎君,十年前迷上了一个人,结果被骗的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还害了当时的吴三爷吴三省,要不是解家当家小九爷念在亲戚一场的份上,他吴家早就败了……”

吴邪一句话还未说,一旁的王盟就按耐不住直冲上前去,一把揪起了那人的脖领,红了眼,露出了平时从未见过的吃人模样,恶狠狠地说道,“就凭你这腌臜也配议论我家少爷!”

“王盟!”吴邪高声喊了一句唤住了他,面上却依然极为冷淡,“我不在意,莫要吓到人家。”

王盟有些不愿,却也不想忤逆吴邪的意思,只得松了松手,用手指狠狠地指了指那个人,平稳了呼吸,静静地走回了原来的位置。

“你们继续说,不打紧。”吴邪扭头淡淡一笑,那边人都被王盟那突如其来的一下给吓蒙了,一时愣在了原地,听那两人言语间,怕是吴家的亲眷,众人不敢惹事,忙作鸟兽散。

那多嘴之人悻悻地随着人群一同散了去,路过吴邪的桌子不忘做了个揖,念叨了几声对不住。吴邪也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便只是笑笑算作回应。

“少爷,为什么不让我好好教训那人一顿,好叫他再在人背后乱嚼舌根?”王盟依然气愤难平。

吴邪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原本以为没人记得十年前那桩事了,不想今日竟然叫人翻了出来,一时之间有些懵了,现在仔细想想,这桩事他还是没有说错。”

王盟一愣,看了看吴邪云淡风轻不似在意地喝着茶,便把想要说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他作为吴邪贴身服侍的人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可是自家少爷和那个人到底到了什么地步何种程度,他确实说不上来,只知道那时吴邪像是被人浑身上下捅了许多刀子,而那个人的名字直到如今依然是个禁语,尽管他听到旁人不经意地提起时会平静淡漠,但这种伤痛却会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每每令站在他身边的王盟深切地感受到。

他们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

吴邪喝空了杯子里的茶,嘴角勉强地牵起了一抹笑,“果然是上好的龙井。”他转头看向王盟,发现他有些失神,唤了几句,说道,“我们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正事要紧。”

潘鑫记茶馆的一场小风波只是教吴邪忽然意识到,尽管时间可以让人淡忘,甚至模糊掉本来刻骨铭心的一些人的影子,即使这些被自己刻意地压在心底,可是,有一些事并不像割伤可以痊愈而最多只是留下一条疤痕;它们更像是一个腐烂的创伤,鲜活的、有生命的创伤,固执地不愿意痊愈,只要一有人提起,就隐隐作痛。

吴邪走出茶馆,街上的路人行色匆匆,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故事,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演绎属于自己的角色,别人对他们而言,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更深一点的,也不过是彼此故事中的配角。

即使你我有段讳莫如深的过往。

有道是,
空樽对月弄白发,
留的朝暮一身寡。
只言再到凌霄日,
谁人还记临安花。
【第一章 完】

楼主 观之逸  发布于 2012-06-23 05:50:00 +0800 CST  
【醒目】第二章就是结尾的地方改了些。

二 花谢总赖东君主 莫道皆是前缘误

卸下了沉重的发饰,解语花端坐在铜镜前,慢悠悠地握着一把牛角小梳打理着长发,忽见眉粉有些淡了,忙取出一小铁盒来,用眉笔轻轻沾了一些碳粉,补画了一条细细的弯眉。

“哎哟!我的姑奶奶啊!您怎么还坐在这儿!外面都快闹翻天了!赶紧的呐您!”这时班主一掀帘子,走进来时看见解语花还在梳妆,不由得一跺脚,一脸急切。

“急个儿什么劲,今个儿是我嫁人前的最后一次登台,他们爱候着就候着,不爱候着就滚,这大门向东开着,谁也没拦着谁。”解语花不理,眼皮都没抬,仍然慢条斯理地补着妆,“要我这番模样上台,还不如现在给我条绳子,在梁上随便挂一挂的了。”

“知道的人都说您这是力求完美,不愿带着半分瑕疵上台,可外头多是一些不知道的,头一回来听您的戏,就冲着您这最后一次告别演出。只怕到时候传出去要说您这个搭架子,攀上了吴解两家……”那班主自觉失言,立马闭嘴,小心地打量着解语花的神色,怕这位名伶一怒拂袖而去,那外面那些戏迷们恐怕要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解语花似乎并未在意,戴上了新的发饰,淡淡地说道,“他们爱说就说去罢了,我还能堵上他们的嘴不成。自从传出解小九爷收了我作干妹妹,那些污言秽语的我听的还少了吗?现如今,我要嫁到临安吴家,怕是不知道多少人又在背后说过多少闲言碎语,我要是天天操心,岂不是和自己过不去?”

“您说的是,”那班主一低头,见解语花起身连忙跑过去拉了一把椅子,“您是大人有大量,不同那些红了眼的俗人一般见识,您这是准备唱什么曲目?《西厢记》还是《牡丹亭》?”

解语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邪邪地一笑,说道,“今个儿我心情好,唱个儿《白扇记》。”

“哎呀!我的姑奶奶,您可别闹了,这地方可不能唱花鼓戏啊!”那班主闻言,脸色一变,满脸愁容地说道。

这戏台可是北平城里著名的大戏台子,多少梨园名伶在上面登过场唱过戏,多少达官贵人坐在下面捧过场听过戏。这里唱的多是昆曲京戏,还从来没有花鼓戏这种小打小闹的上过台面。

“有什么不能唱,今个儿我偏要唱,好好戳戳那些庸俗鄙陋之人的假面具,以为听着阳春白雪自个儿也变得高雅起来了,”解语花秀眉一扫,眼中露出鄙夷之色,“他们才不配听我唱戏,我这是唱给自个儿听。”说完,解语花一挑帘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只留那班主在屋里唉声叹气。

解语花完全没有搭理下面那些吹着口哨和着倒彩的观众,自顾自地唱完了戏后径直回了后台,留身后一群要求退票的观众在那里直嚷嚷,可怜那班主满头大汗地在前面做着解释,半分脱不得身,他好话说尽,给了下一场来看戏的些许优惠还是照样被纠缠了许久。等班主好不容易抽了身回到后台,已经离散场过了近半个时辰,他四下瞧不见解语花的踪影,后台里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心下万分懊恼。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西式洋装的年轻人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从后门走了进来,一头短发,内里也是一件西式的粉色衬衫,看着便是留过洋喝过洋墨水的新式做派,只是他看上去有些不拘小节——衬衣领口并未系上。那年轻人神情自若,微微笑着,一双手轻轻插在西裤袋子里,目光明亮。

那班主一愣,慌忙作了一个揖,满脸堆笑地说道,“这是什么风把解小九爷给吹来了?这地方怎能劳小九爷大驾,还不如去寻个雅静的地方喝喝茶才好。”

“不打紧,我只是来接解语花,”解雨臣微微笑了笑,“在外堂就听见了,那丫头怕是又惹了什么祸,叫班主你好生操心,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小九爷这话说的当真折杀我了。”班主鞠了一躬,把方才那些恼怒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我先走了。解语花我已叫人接了去了。”

“小九爷是做大事的人,不敢多留您,还望爷能多多照拂我们的生计。”

“好说好说。”解雨臣哈哈一笑,使了个眼色,转身从后门离去,后面跟着的小厮从衣袋里摸出一袋子银元塞进了班主的手里,说是解小九爷赏的,多谢这些个儿日子对解语花的关照。班主心领神会,喏喏地接下了。

“少爷。”忽然一个小厮小跑着过来,在解雨臣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只见他一惊,却迅速镇定下来,连忙拉开那辆从国外进口装着双层防弹玻璃的黑色装甲轿车,令司机以最快地速度往解家大宅驶去。
【第二章 1】tbc

楼主 观之逸  发布于 2012-06-23 08:56:00 +0800 CST  
解雨臣走到自家大宅的铁门前,稳了稳心神,放缓脚步,深吸一口气,脸上挂着一抹笑,笃定地走了进去。

一进内堂,只见一位穿着蓝灰色军装的男人端坐在那里。蓝灰色的军装,解雨臣明白,这时东北军的军服。那人的坐姿非常好,腰杆笔挺,军装整洁领口一丝不苟,看得出是一位极严谨的人。他坐在那里也不动,身后站着一个副官,也是站姿笔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解雨臣笑了笑,“这是什么风把东北军的张司令给吹来了?你们这些混账东西也不好生伺候着!快!把小三爷送来的雪水云绿换上来。”

“不必了。”那人声音冷清,虽然音量不高,但却不怒而威,语气中透着不容辩驳的气势,“我不喝茶。”

他站起身,径直走到了解雨臣的面前,一双鹰目逼视着他,也饶是解雨臣,若换做他人恐怕早已两股战栗不能自已了。

“我来,只想问问,解当家有没有见过这个人——”一旁的副官刷的亮出一张画像来,摆到了解雨臣的面前,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干净利落。

解雨臣瞄了一眼画像,轻描淡写地说道,“从来没见过。”

那人眯起了眼,加重了语气,“当真没见过?”

解雨臣呵呵笑了起来,“张大佛爷,你也知道,我解家是打开门做生意的,这世道上也就只能靠你们帮衬着才能养活下面这一大帮子人,我怎么敢跟行刺汪大帅的人打交道?你借我几个胆,我都不敢,您高看我了。”

张启山像是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朝副官点了点头,随后便开始打量起了解雨臣。

“公事谈完了,该谈谈私事了。”张启山的语气还是略显生硬,尽管他已经尽量放柔了声音,“这些日子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你的那位妹子与狗五爷嫡孙的婚事。”他的那位副官上前一步,不知从那里摸出了一只锦盒,捧到了他面前。“小小意思,也算是我这个长辈对你们这些小辈的关照。”张启山背着手,踱到了他面前,“要不是你解家名头大,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收了一个梨园名伶做义妹。如今,也该让我瞧瞧,到底有何与众不同了?”

解雨臣一惊,心道不好。张启山既是东北军的大将军,还是长沙老九门之首,与他爷爷、他师傅二月红都颇有交情。这语气分明是在不满他目无尊长,没有主动告知他婚讯。而他现在主动送上锦盒,如果不让解语花出来见客,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可是事实上,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这位“解语花”带到他的面前来。

张启山盯着解雨臣的脸,想要找出一丝慌乱的神情,结果却以失败告终,心中闪过一丝疑虑,难不成自己错了?

解雨臣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打着鼓,就算今日把他拦了回去,这锦盒收或不收都是棘手的。若收了,早晚都得去道谢,躲都躲不过;若不收,则显得自己矫情,不懂规矩。

总之,能拖就拖,不能拖就赖。想到这儿,解雨臣浅浅一笑,作了一揖道,“解语花刚刚唱完戏,晚辈才接她回来,现在怕是已经歇上了。这锦盒贵重,晚辈替义妹谢过大佛爷了,改日再叫她亲自登门道谢。”

“一个戏子好大架子,连我们张大佛爷要见,都被小九爷给拦了回去……”一旁的副官忍不住开口说道。

“好没规矩。”张启山斥了一声,嘴上却依然不依不饶,“坊间曾说解雨臣不仅爱听戏,更爱亲自上台扮上一回花旦,莫不是……”

“哎哟!大佛爷这是打哪儿听来的昏话!饶是这爱听戏的多是欢喜私下唱上两嗓子的,只是我那水准,要是说我能登台了,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张启山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打量着他,似笑非笑。

解雨臣暗暗心惊,怕张启山是打心底认定了自己和解语花是同一个人,看今日这情形,恐怕不把解语花叫出来好叫他仔细着瞧瞧是过不去了。若教他识破了,只怕这与吴邪谋划许久的计策是要黄了。

“解语花拜见张大佛爷。大佛爷万福。”这时后堂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一个女人的身影在帘子后面若隐若现,遥遥地对张启山作了一个揖,“我是待嫁之人,不宜再抛头露面,只得隔着帘子向佛爷问安,还望佛爷不要见怪。”

张启山一愣,眯着眼看了看那帘子中的女子,又看了一眼解雨臣,慢慢说道,“今日解老板唱的一出昆曲果然不同凡响。”

解雨臣心中暗道不好,自己今日做了个玩笑,与平日皆唱昆曲不同,今日唱的是花鼓戏。怕是张启山来的路上就听说了,而自己这才刚刚到家,还未曾提及。这下怕是要露陷了,只是这张启山看不出来也是个老狐狸,竟然拿话来套。

只听帘后那人慢条斯理地说道,“张大佛爷怕是听错了吧,我今天唱的是《白扇记》,讲的是苦尽甘来的故事。”

张启山微微一笑,“那怕是我没听个真切了。”他转过身对解雨臣说道,“解子好手段,只是若瞧见那画像中人,莫要耍什么小聪明,误了自己的小命不打紧,别坏了自己宗族。”

解雨臣摆出一脸诚惶诚恐的模样,说道,“解家可是老实本分的商人,张大佛爷多虑了。”
【第二章 2】tbc

楼主 观之逸  发布于 2012-06-23 08:58:00 +0800 CST  
张启山低哼一声,袖子一甩,迈着流星大步头也不回地跨出解家大宅。此时,那帘子被人轻轻挑起,一个姑娘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小声说道,“小花哥哥,老头子走了没有?”

那姑娘一身嫩粉色的绸缎旗袍,虽然身体还未完全发育,却也显得玲珑有致,领口绣着荷花,小巧可爱一如其人。她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透着一股子机敏狡黠的劲。

“走了走了。”解雨臣走上前去拉起了她的手,“秀秀,今日要不是你来,怕我是要被他给揭穿了。”

“那你如何谢我?”霍秀秀眨巴着眼,盯着他说道。

解雨臣一笑,轻刮了下她小巧的鼻子,“我让厨子做你最爱的贵妃鸭如何?”

“这般小气!”秀秀撅着小嘴,显得很是不满。

“那你想要什么?”解雨臣很是宠这个妹子,满脸笑意地问道。

她扬了扬眉,脸上露出暧昧不明的浅笑,“我想知道,你和吴邪哥哥在算计些什么?”

解雨臣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抚上她的秀发,淡淡地说道,“这些事可不是小孩子可以知道的。”

霍秀秀是个聪明人,知道如果解雨臣不想说,是断不可能从他嘴里翘出一字半句的,便默不做声,慢慢盘算着怎么旁敲侧击才好。

“少爷,临安来的信。”这时一个小厮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快拿来。”解雨臣面色一变,虽然着急,但依然小心谨慎,拿到信时先是小心看了看封口,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拆开读后,皱了皱眉,说道,“吩咐下去,一切按原定计划进行。”

手下人喏了一声便退下了,解雨臣拿着那封信反复端详着,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霍秀秀看他好像心神不宁,小心问道,“小花哥哥,这信有什么问题吗?”

“这信没什么问题,可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他皱着眉又把信读了一遍,又低头拿起桌上的信封,忽然一笑,说道,“果然不太对劲。”

“你别打哑谜。我可没你那么聪明。”霍秀秀微微皱了皱眉。

“不是我聪明,是他们太大意了。”说着,解雨臣便把信封和信放在了霍秀秀面前,“你看,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霍秀秀摩挲着那牛皮信封,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信纸,大叫一声,“这信是小楷写的,可是这信封上的字迹却是瘦金字体。”

解雨臣笑笑,“想来这信是被拆开读过了,又怕我看出痕迹,所以索性就另用了一个信封。”他把信扔进了火盆里,慢悠悠地说道,“想必他们以为与我的通信,必是吴邪亲笔,不过我们这位吴大少爷这回也做了个玩笑。哪有写了信封,信却叫别人写的道理?”

“这么说来……”

“怕是我们来往的书信,早就落在他们手中了。幸好信中也多是言及操办婚礼之事,并无其他。”

“他们到底是谁?”霍秀秀不甘心,“而且,解语花本是你为了唱戏怕折了自家名声所取的艺名,现怎么竟和你成了两个人了,还有……”

解雨臣忽然笑了笑,伸出一根如葱管般的手指,轻轻搁在了她的唇上,“你这丫头今日怎么那么多问题?”

随后便像是换了一张脸似的朝外面高喊了一句,“那雪水云绿怎么还没送上来!要小爷我说几遍才成!”

张启山面色如铁地走在前面闷声不吭,一双皮靴踏在地上“噔噔”地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他身后的副官也是一脸冷凝,活像是一尊木偶。

“消息没错吗?”张启山终于开口说话,语气却好似东北那凌厉的寒风,刮进耳里生疼。

“没错。下官调查的清楚,解雨臣和解语花必是同一人。”

张启山眯了眯眼,褪下了自己的手套,“这我早就看出来了,那小子耳后的油彩还没卸干净,怕是刚才火急火燎地没个耐心。想来他必定是利用婚礼,把人运出北平,必须严格检查他送出城的嫁妆、陪嫁的小厮还有宾客。”

“是。”那副官声音洪亮地应了一声,接过了他的手套。

张启山看着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浅笑道,“你必是想问我为何当时没有揭穿他,不去搜府寻人?”

“是。”那副官一低头,“那解家再厉害也只是个商人……”

“那女娃子我猜多半是霍家的千金。你道他们是什么正经商人?正经商人会有这个胆量与我这般说话?如果不是他们,十年前,恐怕早就……啧,逼急的兔子还咬人,更何况是那个算盘打得叮当响的解家小子。没有必要为了老汪去得罪这群地头蛇。装装样子就好,日本人和老汪拿我当枪使,难不成老子就真要当他们的马前卒吗?”张启山冷哼了一声,“如果不是发现要抓的人是他,我会去趟这趟浑水吗?”

“下官愚钝,佛爷一言犹醍醐灌顶令人茅塞顿开。”那副官一鞠躬,“不过,真的是他吗?他应该不会做如此高调出格之事。”

张启山摇了摇头,“不,一定是他。画像上的那个人和他没有半分差别,我很确定。”说着,他拿起桌上的那卷画像,慢慢展开,画卷上那个年轻男子一身蓝灰色军装与他身上所着一样,表情冷淡,不见悲喜,刘海齐目,遮着一双淡如湖水的眼睛,正静静地望着他。
【第二章 完】

楼主 观之逸  发布于 2012-06-23 08:59:00 +0800 CST  
三 解家有子定奇谋 巧施连环渡陈仓

“秀秀,时辰也不早了,若再不回去,婆婆可要亲自登门了。”解雨臣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茶碗,匆匆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我让管家送你回去。”

“这会子婆婆大概还在小睡,回去也是我一人闷在屋子里罢了。”秀秀漫不经心地说,眼睛却小心地四处张望着什么。

解雨臣走上前,扶着她,“好妹妹,倒不是我要赶你,只是今儿个实在有事……”

霍秀秀轻哼一声,佯怒道,“好你个忘恩负义的,人家替你解了围,就弄点吃食糊弄我,现在倒好,竟然赶起人来了!”

解雨臣温柔地笑着,拉着她朝院子里走,“下次刨土要是得了什么好东西,我一定亲自挑一件顶好的送到府上去。”

“最好一并把嫁妆送过来。”秀秀眨了眨眼,说道。

“好好好,你要是出嫁,嫁妆包在我身上。”

解雨臣叮嘱了几句就反身往回走了,似乎很着急的样子,霍秀秀笑了笑,跟着解家的管家朝大门走去。只是没走几步,霍秀秀掏了掏口袋,一脸委屈的样子。

“霍小姐,怎么了?”

霍秀秀撅了撅嘴,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说起话来竟然带上了哭腔,“了不得了,玲姨刚给我绣好的手绢子不见了,要是让她晓得,定要剥了我的皮。”说完,摸遍了自己的口袋,眼角噙着泪花,一副要大哭的模样,“刚才用完饭还拿出来用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

“还不快替霍小姐找找!”这么一说,连解家的管家也着急了起来,这位霍小姐要是发起脾气来,谁也消受不了。

霍秀秀一听,连忙冲回了大院,瞄到解雨臣独自走进了后院,心中暗暗高兴,忙做着样子在地上翻腾了起来,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却盯着后院的方向挪不开,一边留意着解家的下人,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后院挪去。

“霍小姐,”这时管家忽然叫住了她,一脸阴沉,“您那手绢想必不会落在您没去过的后院吧。”

她瞥了一眼后院的围墙,会心一笑,说道,“也对也对。解府这么大,我又低着头没瞧仔细,胡乱走了。”说着,便迈着灵快的步子越过了管家,大声问道,“你们找着了没?”

院子里的众人闻言都抬起了身子,面露难色的摇了摇头。

“想来是不知被风吹到什么地方了,”霍秀秀语气显得很是平静,分明不见方才的伤心急切,“我也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叨扰,若是你们找着了就送到我府上好了。”

管家喏了一声,说道,“那我送霍小姐回府吧。”

“不用了,”霍秀秀加快了步子,穿过院子也不理那些人,走到大门时,转头对管家说道,“你也留在这儿一块找。”见对方有些为难,怕是解雨臣的话不敢不听,秀秀一瞪,“难不成我连自个儿家都认不得了吗?”

她满心急切地想要知道那后院子里到底是什么,便不等那管家回话竟迈着碎步子一路而去了。在周围绕了几个圈子,见没有人跟来,秀秀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解家后院的墙根,那条小巷上很是僻静,平日里没有人会走动来往。

当瞧见那后院的围墙时,秀秀就想起了小时候到解家来玩时和解雨臣在后院围墙根偷偷掘的小洞,幼时调皮,总喜欢晚上偷偷溜出去看灯,再偷偷溜回来,大人也不会知道。

呵!果然还在。秀秀瞧见那洞口虽已杂草丛生,被乱石堵住,可还是兴奋异常,一时得意忘形,竟直接伸手去拔拉,偏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姐,细皮嫩肉的手上何曾摸过这种东西,立刻便被划伤,鲜血直流。

秀秀疼得嘶嘶直叫,不敢再去碰了,忙掏出手绢裹了裹手掌,看着那洞口直皱眉,总不能就这么回去了。四下也没有称手的东西,便咬了咬牙,用裙裾又裹了一层奋力去扯。

等她好不容易清了个能进出的洞,丝绸制的裙摆早已烂成了一团,秀秀男儿脾气,受的又是西式教育,家里宠得紧,此刻竟也不觉得什么,缩着身子便钻了进去。抬头便见空无一人的后院显得有些萧索,和外面锦繁热闹的解宅显得格格不入,似不是一个地方。
【第三章 1】tbc

楼主 观之逸  发布于 2012-06-23 10:43:00 +0800 CST  
忽见一个屋子里闪着人影,秀秀忙潜了过去,贴着墙根躲在窗子下偷偷听着。可是蹲了半晌,除了啧啧的喝茶声,一句话也没有。她不禁皱眉,小心翼翼地攀上窗台,用手指轻轻戳破糊窗的窗纸,往里瞅。

这间屋子虽然不怎么精致华丽,却简单整洁。床上卧着一个人,看不清面目,而解雨臣正坐在红木雕花的椅子上怡然自得的喝着茶。

“果然和你这个人无法相处,我呆了这么久,你半个字都没吐,眼睛也没离开过屋顶。”解雨臣似乎是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奈的说道。他一低眉,放下了茶碗,站起身,指了指一旁贴着喜字的小樟木箱子,脸上露出促狭的笑,“虽然小了些,想必要委屈你了,不过我猜,一定没问题。”

躺在床上的人似乎动了动,坐了起来,等他慢慢转过来时,秀秀惊得捂住了嘴,那人的容貌分明就是这几日贴满整个北平城大街小巷,甚至令整座城池都不得不宵禁近一个月的通缉犯!而今日张启山也正是为他而来的!

那人似乎顿了顿,有意无意地朝窗口望了望,秀秀忙一低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心里很是不安。不过那人却没有作声,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只能塞进两个枕头的樟木箱,活动了一下关节,说道,“可以。”

只得了那短短的两个字,便叫霍秀秀心中一凛,那声音低沉,没来由的透来一股子压迫感,令她浑身动弹不得,她知这人必不简单,能够刺杀伪军的元帅汪藏海并且能全身而退,必然不仅要浑身是胆,更要有过人的本事。

解雨臣似乎是笑了笑,说道,“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等聘礼一到,我立刻送你出北平。”他顿了顿,见对方毫无反应,语气似乎有些懊恼,“为何你不好奇我何故赔上身家性命来帮你?”

那人似乎又躺回了床上,听到解雨臣的这句话,转过头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像是解雨臣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似的。

原来早就被他看穿了。解雨臣不由苦笑,与其说帮他,不如说是在帮自己。两人所做的,也不过是一场交易,所以他才能如此心安理得的接受自己将他运出城的帮助,不过双方都存着戒心,而他恐怕更甚。

解雨臣只是沉默了片刻,便轻声笑了笑,站起身朝房门走来,秀秀一惊,马上躲到屋后墙角处,恐被对方瞧见。只见解雨臣轻轻带上了门,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朝她所躲藏的地方慢慢踱了过来,脸上带着浅笑,忽然说道,“出来吧。”

秀秀吐了吐舌头,站起身从暗处闪出,“小花哥哥。”

解雨臣没有说话,依然挂着笑,只是脸色似乎越来越沉,望着她的眼神直教人心里发虚。

秀秀心里一毛,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解雨臣轻轻掐着她的下巴,温柔地笑道,“怎么,都听到了?”

看着那危险的眼神,她不自觉地点了点头,猛地一惊,意识到对方眼睛里渗出的狠绝,身子不由得抖了起来,“你……你要干什么?”

解雨臣轻轻靠在她耳边,温热的鼻息喷在了她的耳廓上,“你撞破的事可是要杀头的罪,想必你也认出他是刺杀汪大帅的刺客了吧。你说我该怎么做?当然是——”

解雨臣突然抓起了她的手,秀秀不由得挣扎了一下,一颗心随之沉到了谷底。只当他是自己的小花哥哥,却忘了他解当家的身份,忘记了这是一个心狠手辣机关算尽的人,若是对自己不利,于己哪怕再亲,也是不留半分情面,更何况自己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外人一个玩伴。若今日死在他手里,也算是值了。想到这儿,秀秀闭上眼,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不知是害怕,还是伤心。

“你再哭我可真要惩罚你咯,”解雨臣另一只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说道,“傻丫头,我吓唬你的。”说完,仔细拆了她裹在手上的手绢,啧了一声,“你啊,你啊,哪家姑娘像你这般,你瞧瞧,以后怎么找婆家?”

说完,朝她手上的伤口吹了吹,脸上满是心疼的表情,“还不跟我去擦药?”

秀秀还没有回过神来,只觉得解雨臣脸变得极快,像是他在台上演戏似的,只得愣愣地由他拽着。

解家的西洋大夫为秀秀消了毒,包扎完伤口,她换上了一件锦织缎的大襟短袖旗袍,白色的底面,上面是朵朵蓝色的小碎花,显得一如既往的俏皮可爱。这次是当真的送走了秀秀,一旁的管家欠了欠身,轻声对解雨臣说道,“少当家,这霍小姐……”

解雨臣摇了摇手指,他正清点着准备送去临安的嫁妆,“这丫头心思太重,恐她关键时刻坏了大事,故意让她知道一些也好,这下子她有的好琢磨琢磨了,顺便吓吓她也能敛敛她那性子……等一下,好像少了一对红烛?”

管家俯身一瞧,翻了一下,“我马上差人去办。”

解雨臣点了点头,又拿起了一边的账簿,漫不经心地翻着,“府里的那个丫头没叫秀秀瞧出什么吧。”

“自然没有,不过少当家当真好谋划,早早挑捡了个与您嗓子差不离,又会唱曲儿的备着,防的就是有军爷来个像大佛爷今个儿这招,只是没想到叫霍小姐顶了头。”

解雨臣丢下了账簿,抿了一口桌上放着的雪水云绿,润了润嗓子,浅笑道,“吴邪送来的茶,果然不错。”
【第三章 2】tbc

楼主 观之逸  发布于 2012-06-23 10:46:00 +0800 CST  
吴家的聘礼从临安送来时,大半的人都跑去看了,想要看看临安首富的排场。如今时局不稳,北方的紧迫气氛尤甚,这支南方而来的大红色队伍一身喜气给久已黯淡消沉的皇城带来了一抹亮色。围观的人群如同木偶一般,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支人人身高体壮持枪配械、不明身份的护送队伍,平静得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生活已经迫使他们只关注着自己的嘴,自己的命,当他们看到如此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就如同像是在看一场戏,一场在自己生命中永远不会发生的戏。

为了防止刺杀汪藏海的刺客逃出城去,北平城施行宵禁也快有一个多月了,所有城门早已被严格控制,通往外省的主干道路也已纷纷设卡,所有人无论婚丧嫁娶、士农工商,进出皆要严格盘查,无一例外。

沿路的山贼流寇早已对这批聘礼虎视眈眈、垂涎已久,奈何吴家财大气粗用了小半支军队规模的护送队伍,并且高调已久,叫人不知虚实难以下手。

吴家下聘的人未到,张启山作为北平的守将便收到了来自临安的电报,内容无非是行个方便多多照拂罢了,进来容易出去难,张启山也乐得做个人情。

先是给每位在城门口盘查的将官封一个喜气洋洋的大红包,吴家行事风格向来阔绰,那每个红包里都是一块银牌牌,分量不轻,这年头谁都知道钞票不值钱,只有这真金白银才是硬货。那些久不见油水的都个个难掩喜色,又得了上头的命令,只想着今晚去哪儿喝酒花钱,便草草点下人数放了行。

吴家的贡礼官虽然显得年轻,但是脸上总是挂着笑,无论这笑是真是假,到底叫人平添了几分亲近。他一扬手,浩荡的队伍推着满车聘礼慢慢地碾过了那条不知年月的城道。

解雨臣作为未来的小舅子早已站在府外等候,瞧见那行人风尘仆仆而来,翘了翘嘴角,明知是个戏也铺出这么个阵仗排场,比自个儿这个唱戏的还会演,如此认真,也就吴邪做得出来。

“解当家。”吴家贡礼官满脸堆笑地朝解雨臣恭敬地鞠了一躬,“路途遥远,临安那里的生意小三爷实在是走不开,故不能亲自前来下聘,还望解当家海涵。”说完按着规矩,递上了一封红包。

解雨臣掂了掂,笑道,“吴小三爷果然是好大手笔。”

“让您见笑了。”

那吴家的贡礼官发起红包来丝毫不见吝啬,脸上始终挂着灿烂的笑,半点心痛的迹象都瞧不着,解雨臣轻轻摇摇头,既然吴邪如此大方,那么事成之后,这些红包就不还给他好了。

这一天,北平的天气并不好。

三天之后,解家施粥。惊动了半个皇城。

解雨臣亲自站在府外,给每一个人盛上一碗白米粥,他的脸上没有笑,即使所有人都在说,解当家是个好人。他只是静静地一碗一碗地盛着,面对道谢的人不过点头致意,他看着每一个来要粥的人,有耄耋的老人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有身高不到他腰际的孩子,有羸弱的走两步就要歇一歇的男人,也有干瘦一吹就倒的女人。他没有办法笑,他实在笑不出来。

这座偌大的皇城禁锢着所有人的欢笑,他知道,几个小时之后,眼前这些人的笑脸就会消失不见,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因为今天他们有白米粥可以喝,可是明天呢?不,今天晚上呢?他没有办法想象。也不敢去想。原来自己所做的都不能改变这座压抑消沉的城市。一点都不能。

“今天的施粥是为了恭祝我们解当家的义妹——解语花将要嫁到临安去了,吴解两家是表亲,这也算是亲上加亲。”解府的管家丝毫没有注意到解雨臣的心思,他站在台阶上向那些被施赠者解释道。

听着此起彼伏的恭喜声,解雨臣终于还是淡淡地笑了,可是却显得无比的疲惫。他为了这场戏费尽了心机,终于要演到高潮了。可他知道,这不过是场前奏。

可是,这一切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张启山站在城门下,恭候多时。一身蓝灰色的军装,手背在身后,黝黑的脸显得皮肤有些粗糙,一双鹰目紧紧盯着走在送亲队伍最前面的解雨臣。

所有的城门都被暂时关闭了,只有南门还大开着,一边是寸草不生的黄土路,一边是风雨吹打的古城道。守南门的士兵比以往多了三倍,所有人都站如松柏,一动不动,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这个模子就是张启山。他们站在那里等着,磨拳擦掌,只为了等解雨臣,等着将刺杀汪藏海的刺客从这支迎亲队伍中揪出来,然后冲进解家,把他们店铺里所有的货都塞进自己的腰包里,他们等着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解雨臣知道,张启山也知道。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都挂着笑。
【第三章 3】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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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观之逸  发布于 2012-06-23 10:47:00 +0800 CST  
“解当家。”张启山的眉扬了一扬,仿佛给人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今天解家送亲,本不应该打扰,不过刺杀汪大帅的凶徒还没有抓到,要是让他混进你们的队伍里出城会叫我们很为难。”

解雨臣的脸上始终挂着笑,此时更是显得愈发灿烂,“解家是良民,自然会与张将军方便也是与己方便,若要查,便查罢了。不过,可以让嫁妆和婚轿马车先过去吗?”

张启山等的似乎就是他这一句话,“所有的箱子都得检查好了才能过去,新娘子的马车也要瞧瞧……”

解雨臣“唰”地一下就变了脸色,高声质问道,“新娘子的马车轿子也要检查,你莫不是以为我们会把人藏在轿子里吧。这解语花虽之前是个戏子,可是如今也是我解雨臣的妹子,临安吴家的少奶奶,这般玷污她的名节就饶您拿着汪藏海汪大帅的令儿,我也不服。”

张启山无言以对,自知这个要求颇有些过分,可是他不可能放弃任何遗漏,两相僵持之下,轿帘竟然从里面掀了开来,下来了一个穿着红缎嫁衣的看身段很是娇小的姑娘,盖着盖头向张启山作了一个揖。

张启山一愣,看了看解雨臣有些发青的脸,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副官忙上前揭开轿帘仔细检查了起来。

“张将军真是好眼神,这一目了然的马车轿子竟也要这般翻来覆去地查。”解雨臣斜睨着他,毫无畏惧之色,将新娘拦在了身后。

副官面无表情地冲他摇了摇头,便又像一根木头人似的站到了他的身后,张启山轻笑了一声,说道,“真是对不住新妇人了,还请快上轿吧。”

他不急,因为他知道他想要的东西在哪里。

解雨臣依然显得有些生气,却也不再多说什么,让媒婆扶着新娘子上了马车。

所有的人都被一一检查,浩浩荡荡的队伍,一个人都没有放过,张启山静静地观察着解雨臣,却发现他竟然毫不在意,心中暗暗吃惊,犹恐上了他的道,便叫手下人又查了一遍,仍是毫无结果。

解雨臣全程一言不发,只是冷冷旁观着,不喜也不怒。

副官附耳在张启山的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叫他眯起了眼,慢慢地踱到了几个大箱子边,看了看那考究的红木雕花大箱子,又看了看一旁不语的解雨臣,忽然笑了笑,语气却是异常的冰冷,“全部打开。”

用金线绣着鸳鸯的锦缎棉被,一瞧便是苏绣的手艺,里子面子都是上好的材料,其中还有不少还是西洋的天鹅绒,光是这样的被褥垫子装满了整整六个大箱子,更别提后面的那些装满绫罗绸缎的箱子了。张启山显然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他只对那个人感兴趣。

所有目测能装人的箱子都已被检查完了,依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人。

张启山默默地走近了最后那个小樟木箱,刚伸出手,便见解雨臣的手牢牢地按住了盖儿。

“大佛爷,”解雨臣抬着头,盯着对方的眼睛,“这么大点箱子,你也要查吗?”

张启山挑了挑眉,“凡是能容身的地方,都要查。”

解雨臣轻哼一声,“敢情大佛爷是认定了我是窝藏刺客的人了,不过,这么大一点箱子,就算藏,也只能勉强塞进去一个四、五岁的娃娃,倒真能钻进去一个成年人吗?”

张启山笑了笑,“解当家有没有窝藏人我不敢下结论,不过,我想解当家也知道这世上有缩骨术,像这样的箱子不在话下。而我今个儿要拿的这位在道上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他有几样绝活,这其中一条便是缩骨。”看见解雨臣的脸色变了变,张启山知道自己押对了,就是这只箱子!

他冷笑着撩开了解雨臣的手,一面慢慢打开箱子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另一面则高度警惕着箱子中的人随时可能发动的攻击。

他喜欢看到解雨臣毫无血色的脸,因为他知道自己快要赢了。

忽然,那张精致的脸荡开嘴角,露出了深不可测的笑意,一双本该风情婉转的眼眸却闪着叫人辨识不得的寒光,“张大佛爷,您瞧瞧,您这儿可是给我露了富了,这叫我后边该怎么走?”

张启山一惊,低头只见满满一箱的珠宝首饰,银票钱币,即使那些素日里被他调教的处变不惊的手下也不禁微微侧目。那满箱的财宝就这样展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些看热闹的人群虽然不得靠近,却也能瞅见冰山一角,啧啧称奇。

解家该多有钱?解家的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对不住了。”张启山“啪”地合上了盖子,一脸铁青地走到了一旁,“放行。”

“多谢。”解雨臣轻轻笑了笑,领着媒婆和花轿慢悠悠地走出了那扇城门。

“将军……”一旁的副官轻声说道,示意是不是要拦下,张启山摆了摆手,看着远去的大红花嫁队伍渐行渐远。

目送了良久,他终于开口道,“我们没有当场捉到,便是输了,恐怕我们安插在解家的人早就暴露了,如今,我不想跟解家结梁子。说不定,那个人早已出城了。传令下去,明天,解除禁令。”

“快走!”不出一公里的距离,解雨臣便变了脸色。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送嫁队伍,无论是赶马车的人还是运嫁妆的人,都像是训练过的一般,加快了速度,整个送亲的队伍没有嘈杂的说话声,更没有嬉笑声,所有人都像哑巴一样,牢牢地闭上了嘴,有的只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解雨臣必须要将他送去临安,他不能死,绝对不能死,这不是为了他,不是为了解雨臣自己,是为了整个解家。这个局关系到他解家的生死存亡。

当解雨臣坐上车时,他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只是忽然间,他很想立刻看到吴邪,看到他揭开红盖头时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想到这儿,他不由轻轻地笑了。
【第三章 完】

楼主 观之逸  发布于 2012-06-23 10:49:00 +0800 CST  
四 十年一瞬似朝夕 相逢何必曾相识

禅房内的淡淡檀香叫人心定气闲。一面的墙上只挂着一个斗大的佛字,再无任何装饰之物。这屋子很是简朴,却干净无尘。除了床铺和一个柜子外,便只有一张小桌,两把吱嘎吱嘎直响的藤椅罢了。

“我又输了。”穿着月牙色绸缎长袍的年轻男子赌气地把棋子往台面上一抛,“技不如人,又叫大师见笑了。”

他对面坐着的中年和尚约莫有四十多岁,穿着一身洗的有些泛白的黄色粗布僧衣,望着他淡淡地笑了。和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象棋棋子重新排列好,然后静静地看着他。

年轻人看着棋盘,叹了一口气,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大师,你明知我有心事,为何不问我?”

“吴公子想说自会说,不想说便不说罢了。”那和尚显得很是平静,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吴邪用两根白净的手指捻起了那枚“炮”,“明个儿,我要迎娶北平名伶解语花。”

“啪”,那枚棋子落在了当头炮的位置。

和尚呵呵笑了起来,拾起一匹“马”支在了屏风马的位置,“怕是没这么简单吧。”

吴邪佯装瞪大了眼睛,“怎么没这么简单,饶是我就不能娶妻了?”

“你若欣喜,今日便不会一败涂地。”和尚也抬起了头,盯着他的眼睛,“公子是个聪明人,必不会做作茧自缚之事。”

吴邪的心里藏着一个不能说的名字,在他没放下之前,他自然不会去祸害别家的好姑娘。虽说这些年他赢得了个薄幸名,却待那些姑娘们极尊重,从未有过越矩之事。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他从来不说,旁人也难猜出他的心思,可是多少还是有些蕙质兰心的姑娘能探出些什么。

他只是不喜欢独自一个人。

他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其实早已被通透之人看穿。

吴邪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用手指轻弹了一下“车”,进了一步,“别的暂且不说,我有一种预感,这件绝对是桩麻烦事儿,大师你也知道,我这人招邪乎事。”

和尚推了一粒“卒”上前,“既来之,则安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公子不必如此杞人忧天。”

吴邪轻笑了一声,执起一旁的青花白瓷茶碗细细地抿了一口,“大师说的是。饶是我矫情了,本想着这次助他,也好还他昔日救吴家于水火之恩情,这下也两厢不相欠了,只是瞧他向来就有的鬼心思,怕是没那么简单,心里不安。不过我想他应该不会害我。”

“可是北平城里的那位解小九爷来拜托的?”

“除了他还有谁?”吴邪放下茶碗,看向棋盘,却有些举棋不定,“他只叫我与他唱一出结秦晋的戏码,要送个人儿出城。说是得罪了上面,查得紧了,便来央他,他与那人素日有些往来,心有不忍。想他解家在北平城也是纵横多年,此事若是遇上旁人也好办,奈何遇上那位从不徇私偏又是东北军出身的张启山,那位小爷饶是有再多的银子再大的面子,也只能两手一摊,想了这么个下作的手段。”

“解小九爷想了个什么手段?”和尚也不催促他落子,反而颇有些好奇。

吴邪咧嘴一笑,“你猜。”

“贫僧岂有解小九爷的心思?”和尚抖了抖眉。

“也对,大师心里只有佛,不屑花那般凡人心思。”吴邪笑了笑,捏起了“马”跳过了楚河汉界,“他呀,竟叫那人藏在嫁妆里,也不怕憋死人家。”

和尚笑了笑,低头挪了挪自己的“卒”,绊住了吴邪的马,“吴公子到底还是少年心境,方才还愁眉不展,唯恐此次助解小九爷而多生是非,此时,说及那藏人的手段倒笑得开怀了。”

吴邪闻言愣了愣,没有答话,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轻轻移开了自己的“马”。

和尚见他不说话,脸色似乎还沉了下来,顿了顿,道,“这些年来,很少见吴公子像方才那般笑过了。”

吴邪不语,偏那和尚没有动,他又不便开口催促,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答话,又什么也不能做,竟觉得有些局促。

那和尚见状反而笑了,似是想了一想,“今天是初十,想必公子今日来是为求吴三爷平安的吧。”

吴邪的眼睛只是盯着棋盘,听到吴三爷这三个字的时候稍稍有些愣了愣神。

“竟然已经快十年了。”和尚似乎是被自己说出的话吓到了,“吴公子还不愿相信吴三爷已经身故?”

吴邪摇了摇头,似乎是叹了一口气,“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是他变作一堆骸骨,也要抬到我面前,让我亲眼瞧过,否则,我怎么也不会信的。大师,你与我三叔相交三十余年,你也知他那命,比石头还硬,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死了。我说,就算我死了,他也不会死。”

“阿弥陀佛。”和尚念了声佛,“虽说出家人早已看破生死,不过公子这样说又是何必?他吴三爷再厉害,也是个凡人。这些年来,吴家的担子都在吴公子身上,这些凡尘事反叫你的执念有增无减,还磨了原本的性子。想来,贫僧对吴公子说的道理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

吴邪摆了摆手,“与大师无关,是我愚笨,这么多年都参不透。”

和尚摇了摇头, 手指棋盘,说道,“人生如棋,公子如今身在局中,本就是当局者迷。吴三爷与你乃是骨肉至亲,若叫你放下执念,不再找寻他的下落,怕是不能够。贫僧有句忠告,不知道吴公子想不想听。”

“大师但说无妨。”
【第四章 1】tbc

楼主 观之逸  发布于 2012-06-23 17:36:00 +0800 CST  
和尚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即使在为家族戴上面具之后,依然还能透出他的主人那颗从未改变过的心,“只盼公子对一切是非过往都能淡然处之,不必对过去耿耿于怀。”

吴邪一愣,问道,“大师似乎另有所指,不知所谓何意?”

那和尚低头一笑,“若再遇故人,公子是否会放下心中芥蒂?”

故人?吴邪心里盘恒着,不知道他指的是谁,见那和尚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刚想开口问他,却见他摇了摇手,“不可说,不可说,时机一到,公子自然知晓。”

“少爷。”门外有人轻轻叩门,“时候不早了,明个儿还要行大礼,您不在,府里忙坏了。”

吴邪苦笑一声,“你瞧,你瞧,半刻都没得清静,这会子王盟就来催了。”

“这棋……”和尚看了看桌上的残局,“要不要留着?”

吴邪轻轻摇了摇头,站起身,腰间的两枚玉佩彼此轻撞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还是不留了吧,总觉得,再也没机会下完了。又是我那要命的直觉。”

目送着吴邪和王盟踏出灵隐寺的大门,和尚轻轻摇了摇头,“果然还是太天真。”他头一撇似乎是喃喃自语,但又好像是在对谁说着什么,“是时候该出场了。”

不是风动,许是心动,一旁的树影轻轻摇动了一下。和尚瞧见那个隐在树后的人影一闪而过,满意地点了点头。

吴解两家是旧式家族,尽管解小九爷曾经留过洋,是新式做派,婚礼操办起来却依然还是传统的凤冠霞帔,铜锣唢呐。

解雨臣的车混在送嫁的队伍中,懒懒地看着临安城的风景。杭州四月,早已是草长莺飞,一片春光。他轻轻撩起车帘,发现正绕着西湖慢慢地前行,两旁的围观人群并不多,不像在北平时,几乎引得半城轰动。

莫不是,他吴小三爷在临安城没那么大的名声?他这般想着,心里暗暗笑了,不过他再去看时,便觉得有些不对。

临安城里的人脸上有着北平人所没有恬静,即使两地的人都面无表情。北平人的脸上,看不到朝气,也看不到希望。东三省沦陷已近六年,北平作为关内要塞,时刻处于戒备状态,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苟延残喘,生怕哪一天一觉醒来,城头上挂着的不再是青天白日旗。然而眼前的这派春光旖旎的江南春色,竟叫人想不起那近日从关外传来的喋喋不休的炮火声。

一片国土上,竟有两种不同的姿态。解雨臣皱着眉,一言不发。

吴家的人远远的瞅见了送嫁的队伍,在门前点起了爆竹,一些孩子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却伸手要着糖,吴邪穿着一身红色的长袍,套着黑底团喜的马褂,微微笑着,看着那慢慢走近的队伍。

媒婆把新娘从马车上背了下来,跨过火盆踩过碎瓦,吴邪在一旁冷眼瞅着,向王盟递了个眼神,王盟心领神会,亲自迎着嫁妆进了后院。

媒婆把新娘交到了吴邪手中,他稳稳地扶着,靠近她时,轻声说道,“小花,那人在哪只箱子里?我好叫人先把他放出来,这般车马颠簸不叫人活活受罪吗?”

新娘没有回答,也毫无反应。

吴邪不死心,又道,“你不会真想与我拜堂吧?虽说这只是唱出戏,可……”

那新娘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再说话,吴邪一愣,这种感觉无比熟悉,会让他莫名地顺从,莫名地安心,他立刻可以断定这个人他一定认得,但绝不是小花,只是这种感觉隔得太久,他完全想不起来。两人一起走进大堂,高位上坐着吴邪的父母,一旁的陪席上一人身着西式西装,内里一件粉色的衬衫,正悠悠地喝着茶。吴邪见到他时大吃一惊,转头看向身边的新娘,不由得退了一步,离了她一些距离。

故意无视吴邪急切投来的询问眼神,解雨臣咧嘴笑了笑,不看他,只盯着自己手中的白玉茶碗赏玩,将他视如空气。

吴邪心中骇然,瞅了瞅端坐在那里的解雨臣,又瞧了瞧自己身边的新娘“解语花”。不知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吴邪与解雨臣的父辈是表亲,两人说到底也算是亲戚,幼时便在一起玩,只是后来一个举家去了北方,一个留在了临安,若不是十年前的那桩事,两人也不知道何时才会再联系上。既是发小,吴邪自然知道,解雨臣幼时曾向二月红学戏,有个艺名叫做解语花。这次他说的明确,与他演一出结婚的戏码,目的是要将个人藏在嫁妆中混出城来。可如今,原本应是他“新娘”的人却好好地坐在一边,一脸小爷耍了你的模样,怎能叫他不怒火中烧?

吴邪心中一动,莫不是他父母近年来见他不愿娶妻成家,便和发小使了个计,好叫他和那新娘先拜了堂,生米煮成了熟饭?想到此处,不由得更怒了,狠狠地瞪了一眼解雨臣,停了脚步。

“小三爷这是怎么了?”旁边的人忙凑上去问道。

吴邪挑着眉,先是望了一眼解雨臣,再又是瞟了一眼身边的新娘,没好气地说道,“我改变主意了,一个戏子怎么好做我吴家的少奶奶?若愿意,只可为妾,否则,还请解小九爷送回去。”说完,便轻哼一声。

此话一出,便是轩然大波。无论如何,解家都算是丢尽了脸面。

即使解雨臣也不由得变了脸,拼命地朝他递眼色,这回轮到了吴邪不正眼瞧他,叫你和我爹娘耍心思算计我,我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此时他的心里却得意的很。

正位上的两位老人反而面面相觑,吴一穷正要开口说话,一旁的新娘子却朝吴邪做了个福,然后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了杯子,给两位老人奉了茶,磕了两个头后,小心翼翼地从偏门进了后堂,尽管她一句话未说,做的却是纳妾时做的礼。

吴邪气结,再瞧那解雨臣已恢复了一脸平静龘坐在那里又泡上了一壶碧螺春,更是火大,只是碍着在场那么多宾客的脸面,不好发作。铁着脸,给父母奉了茶,他偏又倒了一杯,走到解雨臣面前,嘴角意外地牵起了笑,“解家今日来的人不多,在这儿也就解小九爷最值当喝我这杯茶,我可要好生谢谢我这位小舅子,把这么好的妹子嫁给我做妾。”

吴邪语带嘲讽,解雨臣也不在意,站起身,接过他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轻声说道,“吴邪,你这笑太难看,还是别笑了。”
【第四章 2】tbc

楼主 观之逸  发布于 2012-06-23 17:37:00 +0800 CST  
吴家大喜,酒水自然是少不了的。北方战事吃紧,从北平来的解家人很多都是第一次来南方,也是第一次瞧见南方如此讲究、精致的菜式。尽管吴邪的脸色不好,但他还是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他的角色,给每一桌的宾客斟酒,道谢。

“少爷。”不知王盟何时已走到了他的身边,附耳说道,“所有的箱子都检查过了,根本没有人。”

吴邪冷哼了一声,果然如此,自己被逼婚也就罢了,念在父母年龄大了期盼他能娶妻生子可以理解,偏这位发小,横生事端,利用自己想要还他人情的心理,编了个那么大的故事来诓骗他,还什么送个得罪上面的人出城,什么他解小九爷于心不忍就答应了,他解小九爷是什么人,怎会突然地发善心了?再说,送出城了便好,何苦再一路跟到临安来,半路跑了不就得了?吴邪此时才发现自己遗漏了好多疑点,心中忿忿难平。

敢情这场戏算计的人是自己,现在人也进门了,好端端地便不能休了她,吴邪越想越气,对王盟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吃酒好了。”说完,便径直走向解雨臣,一把扯住他。

“这是怎么了?小脸怎么气得煞白煞白的?”两人到了一旁僻静处,解雨臣甩开了吴邪的手,调笑地说道。

“你还有脸说,我信你,你倒算计我。”

“谁算计你了?”解雨臣愣了愣神,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莫不是以为,我和伯父伯母串通,给你塞个姑娘,等你今儿个拜堂成亲,生米煮成了熟饭吗?”

望着解雨臣大笑的脸,吴邪有些迷茫,“难……难道不是吗?”

闻言,解雨臣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呀,你呀,你当我这般无聊,扔下北平生意不管,来管你的终生大事吗?”解雨臣突然抚上他的脸,语带暧昧,“除非小时候你说要娶我的话还作数……”

吴邪推开他的手,“少来,你若这事不与我说清楚,我定不饶你。”

解雨臣啧啧了两声,“都说吴小三爷这些年来变得淡定从容,下手也会见狠了,心想今日要来好好会会,结果,”他摇了摇头,“我瞧你,丝毫未变。”

“胡扯,我和前些年不一样了。你别想再把我当作那个傻小子想把我耍的团团转,门儿都没有,你觉悟吧!”吴邪吸了一口气,冷眼瞧他。

闻言,解雨臣哈哈大笑了起来,“是是是,咱们小三爷那是心机深沉,我那些小破招你早就看在眼里了,只是碍于我面子不愿揭穿我。”

吴邪不理他,冷着一张脸问道,“那个女人是谁?”

“你自己晚上瞧了不就知道了。”解雨臣笑着说道,“保证不会叫你失望的。”

“你!”吴邪一甩袖子,撇过头,说道,“我才不会荼毒别人家姑娘,改明儿个我就送出去。”

“留着做粗使丫鬟也不错的。”

“你再说,我可真要翻脸了,你知我在这种事儿上开不得玩笑。”

见吴邪真是生气了,解雨臣便敛了笑,正了正色,说道,“吴邪,今个儿这事事出突然,我才临时改了主意,倒不是故意瞒你,不过你瞧见那人定不会怪我。”

吴邪看了看他,见他神情不像与方才开玩笑一般,突然打了个激灵,说道,“莫非,那个人就是……”

解雨臣微笑地点了点头,“这件事到我这儿就算成了,他应该还要去金陵,你若有余力自可帮他,否则,你便送他出临安即可。”

“原来如此。”吴邪并不笨,马上就想明白了,“那新娘便是你要送出北平城的人,她半路不跑是因为她最终的目的地是金陵。我明白了。不过,一个姑娘怎么会得罪了上面?莫不是那位官爷想要娶她做姨太太,她不肯?”

“吴邪,”解雨臣笑了,“我真是服了你了,你的想象力着实叫人钦佩。”

吴邪还想再问些什么,解雨臣轻拍他的肩膀,说道,“别问了,一会儿他们找不到新郎官还以为你逃婚了呢。更何况,知道那么多对你没好处。”说着便拉着他回了大院。

吴邪虽然没有喝得伶仃大醉,却也被灌了不少酒,走起路来,脚步有些发虚,王盟把他送到了房门口,便独自离开了。

他显然忘了房里还有一个人,直接脱去马褂就想往床上躺,这才瞥见桌边坐着一人,喝着酒,无声无息地正盯着他。

那是一个男人,桌上是大红盖头和一张人皮面具。
【第四章 3】tbc

楼主 观之逸  发布于 2012-06-23 17:38:00 +0800 CST  
吴邪只是扫了他一眼,便扑倒在床上,突然,他猛地坐起,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男人瞧。待吴邪真真切切地看清他容貌的时候,酒彻底醒了。他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喝醉了,又或者是在做梦,他揉了揉眼,又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再看去,那人并没有消失,而是坐在那边,油灯照亮了他的脸,他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那种强烈的存在感让吴邪的心脏不由得要骤停了。他此时此刻脑海里一片空白,但是他知道那只是暂时性的,暴风雨前的平静而已。他甚至已经可以感受到自己内心某块地方开始崩塌,他再也控制不住了,那些思绪像疯了一样,要把他淹没,要将他吞噬。他不敢想,他到底要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

吴邪其实不止一次梦到过他,尽管总是刻意地从不提起他,但是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梦境。他总是会梦到自己站在他身旁看着他挥下的笔触间流淌出的万里山河,然后笑着在上面写上字;或是两个人站在一块儿拍照时自己尴尬地隔着一臂的距离,却被他一把拽到身旁;又或是在马车上自己正探着头为他周旋却毫无征兆的被他拖入深吻。吴邪所梦到的,全是过去那些快乐的,可是他每次从梦里醒来都会抑制不住地难过。

梦里越美满,就显得现实越惨烈,而我们回不去了。

吴邪该怎么样面对这样一个背弃了承诺,害得他险些家破人亡的人?到底该怎么做才好,他甚至想过自己会不会冲上去杀了他,可是他一瞬间就否决了这个想法。他做不到。那些过去的日子像一枚枚针一样刺得他痛不欲生,他不敢想起那些日子,他不敢想起那个人。

而如今,这个人就这样的突然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坐在他的房间里,喝着他桌上的酒,身上穿着嫁衣,满怀警惕地凝视着他。他的平静和淡漠透着那份熟悉感入侵着吴邪的所有感官。可是他还没有准备好。一瞬间的悲喜,让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尽管他等这一天,等了十年。

“多谢。”

短短的两个字,叫吴邪忍不住颤抖了起来,那个清冷却不失温柔的声音,时隔十年再一次在耳边响起,而这次不再是梦里。

他轻轻笑了,终于压着嗓子开口说道,“是你……”

他低着头没有看那个人,不敢再看他一眼。他不知道对方接下来会回应什么,会解释自己十年前的所作所为吗?会告诉他这是和解雨臣联合起来给他的惊喜吗?还是说,他会告诉自己,我回来了。

“你认得我?”那人的声音里带着惊讶。

吴邪一愣,四个他完全没有想到的字,不是“我回来了”甚至不是任何问候或者解释的话语,他抬起头,迎上了那双淡然的眸子,顿了顿,突然心中一片了然,而此时却胸闷无比,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内涌出,他咽下了喉头的腥甜,凄凄地一笑,哑着嗓子回道,“不认得。”

原来,你早就忘了我。
【第四章 完】

楼主 观之逸  发布于 2012-06-23 17:38:00 +0800 CST  
【醒目】我在原来的第五第六章之间加了一章,没错,这一章我整整写了三天,修改了N遍,酷爱吐血了,光王盟和吴邪的一段对话,人称反复的对比最后用了现在的版本,酷爱shi了!修正了一些bug,给潘爷连升了三级,现在人家是团座了!【醒目】

五 笑看九里迎客松 烟渺春来愁煞侬

民国二十六年,四月。

吴邪这些年来睡眠很不好,夜里常常睡不着,便总是坐在灯前一坐就是一宿。有时好不容易入眠,也总是在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就醒了,往后便怎么也睡不着了。昨晚两人在那两句简短的对话结束后便再没说过一句,他躺在床上,背对着外面,灯熄灭了,他也不知道对方在干些什么,屋里安静得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吴邪只能感受到自己格外强烈的心跳,一击一击,他以为这大概又是个不眠夜了,只是没有想到他的是,他竟然后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仅没有再做奇怪的梦,而且还一觉睡到了天明。

吴邪起床时,看见外面日光照进来,自己也不由得一惊,他忙转头用目光去搜寻那个人,只见他身上仍穿着昨晚的那件衣裳,正闭着眼靠在桌边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睡着了。他一直都这样坐着没有去睡吗?吴邪一边想着一边取下自己衣架上那件还未来得及收起来的薄袄子,小心翼翼地盖在了对方的身上。

简简单单的洗漱之后,吴邪轻手轻脚地掩上门出去,此时,桌边那人霍然睁开一双漆黑的眸子,静静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那男子动若脱兔,翻身便从椅子上跃起,未及眨眼,便已到了门边,他用两根奇长的手指轻轻拨开了一条门缝,左右瞧个仔细,不见有人,便掩上房门,转身打量起了这间屋子。昨天夜里昏暗,不能细瞧,更何况当时一门心思都挂在了那位吴家小太爷身上,虽说是救了他,但仍是敌友难辨,更何况拜堂时那一出,也够是叫人惊心动魄的了。

这屋子的摆设看上去普通低调,细看之下,却有着隐隐的贵气。家什的用料都是极考究的,对这方面他虽然不懂,倒也能看出这吴家必有殷实厚重的家底。他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柜子抽屉都没上锁,心中不由生疑。这兵荒马乱的岁月里就算是普通人家,也要给柜子加上几层的锁,谁也不敢如此掉以轻心地中门大开,怕是这位吴家少爷对自家的护院太过信任。想到这里,他轻轻摇了摇头,尽管有些好奇,可是对方如此大方地像是随时欢迎他来翻柜子似的,倒叫他失了兴趣。

忽然,他的目光被书桌上一叠厚厚的书所吸引了,那些硬皮书上都是德文,不过都是一些新思潮的读物,对此他并不感兴趣。他只是看到了那堆书下面所压着的一枚相纸的一角罢了。

照相可是个稀罕物,普通人家别说去照一张像,就连那相机也没怎么见过。他抽出那张照片,看上去有些年月了,照片缺了一半,边角处像是被人撕过似的。他手中拿着的那半张照片上有一个穿着军装的人,看身板像是个男人,只是脸被钢笔划烂了,叫人辨不清面目。黑白照片上瞧不清颜色,可是他还是一眼就从板式、肩章样式上认出了这是他们东北军的军服。

如此说来,吴小三爷和早年就与东北军有过接触。他眯起了眼,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妥,如今的东北军四分五裂,自己几乎已被认定是叛将,如若他与某位东北军的军官私交甚好,那么自己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如果关系不错为何这张照片上的人会被划花了脸?可尽管如此,吴小三爷也没有丢弃它,而是放在自己能随手拿到却并不显眼的地方。

他皱了皱眉,想来这个人与吴小三爷关系颇为复杂。他定定地看着这张照片,忽然有种很陌生的熟悉感似乎开始撞击,他稳了稳心神,不愿多想,便将照片放回原处,随后又仔细看了看书柜和存放文件的格子,倒也没什么可疑。

手指随意拨着那箱子里的文件,也就是普通的账本,他也看不懂,却在最下面瞅见了一幅画卷。在一堆账簿中埋着画卷想必有些意思,他伸手把那画取了出来,看上去像是随意丢在存放旧账簿的箱子里,可仔细瞧瞧,反而叫他疑窦丛生。

与有些已经积了灰或是被虫蛀了的账簿不一样,这画卷表面不见半点尘埃,画轴是用檀香木制的,轴头用的却是上好的白玉,想来这画主人是极爱惜的,方才用上了好材料来装裱。这反而不同常理,既然爱惜,为何扔在一旁和些不再用的旧账簿搁在一起?

这吴小三爷表面上看起来是个正经商人,却在早年就与军政方面的人物有过接触,再加上他的这些细枝末节的怪异举动,令他更为疑心。
【第五章 1】tbc

楼主 观之逸  发布于 2012-06-26 13:37:00 +0800 CST  
他刚要打开瞧瞧是什么画时,门外便响起了解雨臣的声音,他动作极快,两三下便恢复了原样,“噌”地蹿到了门边,静静地听着。

“哟,吴邪,你今个儿起的够早啊,昨晚如何?”解雨臣语带暧昧地笑着,“我念着你两人许久不见了,定要促膝长谈一番,还觉得不到今个儿正午你是起不来的。”

“承蒙小九爷惦念,有没有长谈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吴邪对着鸟笼,一龘手端着食盆,喂着鸟也不看他,沉着一张脸没好气地说道,“只是没有想到,小九爷这个惊喜着实让我惊了而没半点喜。”

“唉唉,你可别这么说。”解雨臣道,“我可不是有心瞒你。”

“那你是不是该给我个明白?”吴邪终于放下了鸟食盆,转过头,冷冷地盯着他。

解雨臣像是叹了一口气,说道,“他在北平行刺了汪藏海,失败差点被抓,走投无路之时,是我救了他,只是我不能留他太久,北平就那么大,我不可能藏他一辈子,终是要被发现的,刚好他也要去金陵,便想着你们俩也算是故交,你应该不会拒绝,所以就托着你演了这出戏罢了。”

“什么故交,我与他相交不深,别在我面前提以前的事。”吴邪顿了顿,突然笑了,说道,“你为何救他?这不像是你的做派。解家人从来不做多余的事。你们之间定有什么交易,别以为什么事儿都能瞒得过我,我和从前不一样了。”

解雨臣蹙着眉,仿佛很是委屈,说道,“若我说是为了你,你信是不信?”

吴邪笑意更浓,摇了摇头。

解雨臣笑道,“你心中既已有了答案,又何必问我。”

吴邪轻哼一声,便不再理他,转过头去逗鸟玩。而解雨臣却并没有走,望着他的侧脸,突然开口说道,“事先没有完全告诉你,也是怕你还记着十年前的事,你刚才不也叫我不要提吗?我怎敢事前告诉你,”他停顿了片刻,淡淡地说道,“可现在看来,似乎是我多虑了。”

吴邪像是极清淡地应了声,“那倒也不是,只是,如今于我而言,他不过是个路人罢了,那些爱恨我早就忘了。你瞧我这十年不是过得挺好的吗?”

他转过头,看着解雨臣,“就像是一杯茶,即使开头太苦涩,冲泡得久了多了,也就淡了。”

爱恨都淡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隐在门后的男人尽管脸上如常,但心里恐怕是极为震撼的,这算是什么意思?听这两人言语间的意思,难不成自己与这位吴家少主还是旧相识?

解雨臣哑然失笑,轻轻摇了摇头,看那神态分明就是不信,可他却也没有接话。

忽然,一名吴邪从未见过的小厮跑了进来,见到吴邪,先是鞠了个躬问了一声安,吴邪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他便一溜儿小跑地快步走向解雨臣,在他耳边不知嘀咕了些什么,只见解雨臣忽地大笑了起来。

“果然是他。”解雨臣牵着嘴角,目光如炬,“那就叫他瞧不着明天的太阳!”

吴邪看着那小厮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又杀人了。”

“这个人蛰伏在解家已有一段时日了,若不是他,张启山也不会对我和解语花的身份如此断定,还能胸有成竹地上门讨说法。”

“怎么?连你们解家也混进去奸细了?”吴邪挑着眉,戏谑道。

“这种事向来难以提防,只怕你们吴家细作更多。要不要我……”

“等等……我跟你可不一样,我可是个正经商人,跟你那套玩意搭不上边,张大佛爷才不会在意我这等小商小贩,就算有家贼,也就是偷偷钱罢了,我也不在乎。”

见解雨臣轻哼了一声,吴邪便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北平?”

“你就这么急着要赶大舅子走啊。”解雨臣嗔怪了一声,“果真是个没良心的。”

“你可差不多一点够了。”

见吴邪笑了,解雨臣道,“临安我自然不会久留,我心中难安,还是亲自压在北平才好,这事完了,也叫我好好舒了口气,昨个儿夜里也睡得安稳多了。”

一听这话,吴邪心里就有些不乐意了,拿下了鸟笼,提在手上,转向他淡淡地说道,“那可真是难为你了,我原想着你做这种事,可是得心应手的。”

解雨臣眯着眼,说道,“好你个吴邪,言语中处处揶揄我,莫不是还在气我?方才不是跟你道过歉了。”

“你这心思,尽落在我言语中了,只念着我是不是在揶揄你,可你倒好好给我拿个主意,这个人,你叫我怎么办才好?你昨个儿是睡了个安稳觉了,只怕来日我可要夜夜都难眠了,你倒也不为我想想。”

“哟。方才是谁说的‘淡了’。”解雨臣冷不丁地回了一句,逮着了机会就要“回敬”他,“我早先便与你说过了,过些日子风声过了,你便送他出临安罢了,若你再做的细些,直接送他去金陵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吴邪似乎是叹了一口气。
【第五章 2】tbc

楼主 观之逸  发布于 2012-06-26 13:39:00 +0800 CST  
解雨臣见状,忍不住笑了,轻轻摇了摇头,叹了一句,“吴邪,你呀!”

“怎么了?”

解雨臣也不理他,只是暧昧地笑着,转身慢悠悠地走出了院子,留得不明所以的吴邪一人在院子中怔怔地发呆,盯着他渐远的背影,默默地苦笑着。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吴邪循着声响转过脸,静静地望着那个立在门边的人。

是他。

时隔多年,两个人第一次在阳光下重逢,一如当年十七岁时的少年。他直视着吴邪,两人隔着十步的距离,却也隔着十年的光阴。

那人褪去了红妆,穿着吴邪早前出门时搁在他身旁的长袍,竟如此合身。吴邪心里暗叹了一声,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踌躇了半天,只得了一句,“早。”

他竟没有半点反应,仍是直愣愣地望着吴邪,像是要把他看穿了才好,忽然问道,“你我原先是不是认得?”

吴邪的额角不自觉地抖了一抖,转过身,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脸色,回答道,“你既然忘了,便没有必要再想起来,反正也不是什么愉悦的记忆。你不用太过在意。”

他皱了皱眉,张了张嘴,却没有吐出半个字来。

“花儿爷想得很周全,过些日子等风声过了,我便叫人送你回金陵。你也不必谢我。我只是还解家的恩情罢了。”

他原本沉默着,突然张口说道,“张起灵。”

“嗯?”吴邪一愣,看向他。

“我叫张起灵。”

“吴邪。”吴邪笑了,清晨的阳光温柔了他的脸庞,打在人身上暖暖的。

吴邪领着张起灵去堂前吃早餐时,着实惊到了王盟。吴邪无视着铁板着脸的王盟,淡淡地向众人介绍说这位是解家的外戚,难得来南方,想多逗留几日。而解语花性子喜静,不可随意去打扰,已经搬到了别院去了,自有解家的陪嫁丫头照顾,平日无事不可前去打扰。听着他细细地安排着,王盟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这批人里面,只有他待在吴家超过十年,也只有他认得现在这位解家的外戚就是张起灵。他恨不得冲上去掐断他的脖子,不对,即使这样,他还是觉得不够解气,他的少爷吴邪,这十年来所过的生活,别人不知道,他却是一清二楚的,他没有办法原谅这个人,即使吴邪原谅了他,他也没有办法原谅。

可如今,看着吴邪的脸,淡定地好像从来不认识张起灵似的,而那个人竟然也如此的坦然自若,好像十年前自己做的好事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倒叫他拿不定主意。

这到底是怎么了?

王盟存着心思,自然手中出错。竟给吴邪倒来了他平日最不爱喝的乌龙。可吴邪却也只是瞄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喝了下去。

“盟哥,你拿错了。”一旁的小厮轻声提醒道,“少爷不吃玫瑰包,那是给小九爷准备的。”

“要命,我这是怎么了。”王盟嘟囔了一句,刚想拿去换,却被吴邪拦了下来。

“不用了,我吃饱了,王盟你陪我走走,这里让他们伺候着就好。”说完也不等王盟答应便自顾自地走了出去。王盟忙擦了擦手,低头跟上。

两个人很安静地走在街上,看着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少爷打算怎么做?”王盟突然轻声地询问道。

“过些日子,等风头过了,送他去金陵。”

“就这样?”

“就是这样,”吴邪看了看错愕的王盟,说道,“难不成还留他在临安常住,为他置屋娶妻?”

王盟突然有些哭笑不得,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偷偷瞥了眼吴邪貌似淡定自若的脸,心里竟生出一丝诧异。毕竟,就连自己这样的外人都无法抑制,更可况当事人。

吴邪见王盟把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他失忆了,不记得我了。自然也不记得过去的事了。”

“那又如何?难道忘了,就可以当作没有做过?就算他忘了,难不成我们也都忘了?”

“王盟。”吴邪见他越发激动,出言打断他,“我并不是不想恨他,恨有用吗?三叔能回来吗?我和他能变回从前的样子吗?”他顿了顿,看着早起的小摊贩们已经支起了炉子,卖力地吹着火,一屉一屉的馒头蒸了出来,香气四溢。如此安稳人生,叫人忘记年月。


楼主 观之逸  发布于 2012-06-26 13:40:00 +0800 CST  

“王盟,去买个杂粮馒头来。”

看着吴邪皱着眉,费劲地咽着馒头,王盟不禁说道,“少爷,别吃这些粗食东西,还是回去用些藕粉,去年的桂花还留有一些,兑着吃是极好的。”

“粗食东西?”吴邪笑了,“我不知道东北三省的人是不是有机会吃到这些‘粗食东西’。若是为了这点粗食东西而卑躬屈膝……”他似乎不忍再说下去。

“王盟失言了。”王盟低下头,轻声说道,“那少爷……”

“所以,于这天下,他没有错。他利用了所有他能够利用的,来阻止这场悲剧,即使功亏一篑,功败垂成。他想着的不过是不想让那片土地上的人,连这样的粗食东西都要向异族跪讨。”吴邪狠狠地嚼着馒头,嘴里很是干涩,他艰难地吞咽着,品着那米面的甜味,“我这个生养下来就不愁吃穿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怨恨他?”

“少爷……”

“我对他推心置腹,引他为知己,为他的抱负拍掌叫好,不顾我三叔的反对,为他筹谋一切,只是可惜,他对我不过是……”吴邪自嘲地轻笑了起来,很坦诚地说道,“与其恨他,不如恨我自己,所有的痛苦都是我自找的。所以,我不愿再与他有半分纠葛。我不想再见到他,一刻也不想。”

如今前尘往事都忘了,岂不是好事,何苦再翻出来,再苦苦纠缠一番?

太累了,实在是太累了,无论爱恨都太累了。

王盟还怔怔地念着他的话,吴邪瞧他那出神的模样,轻笑了起来,赏了他爆栗,“我还没有惆怅,你倒先感怀起什么来了。”他顿了顿,说道,“王盟,我想喝水。”

王盟一愣,看着吴邪费力地咽着口水的样子,也笑了起来,“楼外楼就在前面,只是不知早上有没有能喝的。”

“唉,何必如此费事。”吴邪指了指一边的小摊,“还不如尝尝新鲜的豆浆,就算是‘粗食东西’偶尔试试也无妨。”

“少爷说的极是。”

两人吃饱喝足,闲逛了一会儿,正准备往回走,却瞥见一人背后背着个东西,用旧布裹着,看形状,像是一柄剑。吴邪不由得有些好奇,再将目光移向那人,心中一惊,脸上便是挂不住的喜色。忙拨开众人,向那人走去,一旁的王盟还在啃着包子,连扯都扯不住,嘴里塞满了食物,喊不出来话,只得紧紧地跟着。

“少……少爷……”王盟好不容易咽了下去,问道,“这是怎么了,见到谁了?”

“刚才那个军官你可见着了?”那个背影只是一转身,就没于人群之中,再寻便已不得。

“未曾见到。只瞅见他背上那东西,怕是有些来历。”

吴邪点了点头,喃喃道,“莫不是我眼花了?”

两人一路走着,还未到走近府宅就远远瞧见门口乱作一团,王盟快步走上前去,细细询问,只见他立刻变了脸色,吴邪见状后知道不好,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张……张爷他走了。”
【第五章 完】

楼主 观之逸  发布于 2012-06-26 13:40:00 +0800 CST  
【完全新增的一章,我改了很久很久……】

六 芝焚难觅心踪迹 惠叹难敌旧时痕

王盟挨着吴邪压着嗓子说出那句话时,吴邪觉得自己几乎立刻便气血上涌了。

“这个挨千刀的混蛋!这脾气怎的和十年前一模一样!”见吴邪气得跳脚,一旁的家丁都面面相觑,完全无法理解一贯在他们面前冷静浅笑的小三爷怎么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罢了,不管他了,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仁至义尽了。”吴邪一甩衣袖,蹭蹭地便往大堂里走。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瞧也不瞧端起桌上的茶碗就喝,猛嘬了一口,接着便重重地搁在了桌上,吼了一声,“王盟,我不喝乌龙!这个月的月钱你不想领了吗?!”

从未见吴邪如此怒过,一时间整个吴家上下噤若寒蝉,此刻就连王盟心里也有些害怕。只因平日里吴邪无论对谁说起话来都是柔声柔气的,自从自己跟着他贴身服侍以来,吴邪更是对他照顾有加,从没少爷的架子,简直把他当作亲弟弟来看。

王盟忙向两旁使了个眼色,那些下人们巴不得快些逃开,生怕又惹了吴邪不快,平时温柔的人生气起来只怕更有威慑力。

“少爷您别气,我这就给您换去。”王盟不敢再多说什么,走上前去,端起了茶碗就准备走,毕竟此时此刻饶是他也不敢轻易琢磨吴邪的心思。

“不必了。”吴邪深深吸了口气,极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虽仍然沉着一张脸,但是显然这些年的经历已经教会他如何让自己迅速平静下来,他抬头看了一眼王盟,说道,“拿过来吧。”

王盟递上那茶,突然小心翼翼不知死活地问道,“要不要把张爷给找回来?”

“干吗要去找他回来!”吴邪刚平稳的语气不由得又激扬了起来,“有那闲工夫我还不如练练字听听曲呢!对了,小花送来的嫁妆里头有台收音机,是个新鲜玩意,这会儿就拿出来,就现在!”

吴邪窝在房里写了一天的字,一旁开着收音机,伊伊呀呀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节目,大概他自个儿也多半没有听进去。晚饭时,一干人见他出房门时脸上平静了许多而且看上去心情不错,悬了一整天的心总算落了下来。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没有人敢再提那个解家的外戚,尽管私下里已经有不少人小声议论开了,但都被王盟狠狠地训斥了一番。

夜里,王盟端着一碗莲子羹敲进了吴邪的房间,搁在桌上,满脸堆笑地说道,“少爷,您的莲子羹。”

吴邪“嗯”了一声,也不抬头,翻着店里的账簿。

王盟挨着吴邪低声说了一句,解雨臣早先留了话便匆匆回了北平。吴邪听闻点了点头,知道解家也是一堆的杂事,他出来这么久必定心中不安。

“你还愣在这儿干吗?”见王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吴邪摘下眼镜,问道。

“少爷,我这个月的月钱还是老样子不会扣吧?”王盟讪笑着问道。

吴邪眯了眯眼,在努力回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要扣他月钱的事,见他那一张故作镇定的脸,不由得好笑,拿着账簿轻敲了下他的脑袋,“我哪次真扣过你钱了?”

王盟似乎长舒了一口气。

吴邪犹豫了一会儿,颇为谨慎地说道,“听说他的身上还有伤……”

“他那么厉害,那点儿小伤不碍事。”

“据说临安城里最近来了很多日本人……”

“又不一定是冲着他来的。”

吴邪捏了捏鼻梁,轻声道,“他临走的时候身无分文,似乎只拿了我那件长衫,估计这会儿连饭都还吃不上。”

“说不定,他已经出了临安。”

“这可不一定,我刚派人去城门那儿问过了,说没见着过那样的人,你也知道这些日子进出查的有些紧……”

王盟一愣,心思一转,偷偷地笑了,低了低头,道,“那咱好人做到底,更可况像您说的,张爷这位钧座可是极难得的,不能让他把命留在了临安啊!”

吴邪沉吟了一会儿,抬起头对王盟道,“你说的颇有道理。不过不是我硬要去找他,而是敬佩他刺杀汪藏海的气节,不能让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

“是是是。”王盟忍着笑意,为吴邪披上一件外衣,小心翼翼地不让他看到自己有些扭曲的脸。
【第六章 1】tbc

楼主 观之逸  发布于 2012-06-26 13:43:00 +0800 CST  

楼主:观之逸

字数:160370

发表时间:2012-04-01 19:1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7-29 00:14:4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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