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转载】《永生者》by 鱼团团 (修改重发,长篇,不坑)

【偶滴贪心】
偶承认偶是个贪心滴银,没时间经常上吧里,还希望大家留言,有木有好心银把回复送上2000+捏,呜呜~

楼主 CandyStella  发布于 2015-11-20 21:47:00 +0800 CST  
【爪机楼】

每周拉进度~要在第一时间看文的孩纸可以多多关注团的微博~偶只能是不是有空的时候,把进度拉平了~

SO,明天有文看,让日更君来的更猛烈点吧~

团现在的渣浪ID为: 羯墨,欢迎去G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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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非常有风格的短篇,相信总有一篇会是你的菜~全部HE

楼主 CandyStella  发布于 2015-11-20 21:47:00 +0800 CST  
《永生者》


86

这一路的山水景物自是不凡,我也想起了些久远的往事,转头向小哥求证,他沉思一会,说:“古且兰国。”
胖子撩了撩眼皮,问我:“你又来过?”
“我们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改名了,叫牂牁郡,再多的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这地方天天下雨,我这种老胳膊老腿的,最烦下雨天……”
“吴邪,”闷油瓶突然插了一句,面色竟有些忍无可忍,“你喝了当地的酒,醉了三天都没醒,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我还未开口,瞎子先笑的滚到一边去了。“我……”想了又想,实在记不得还有这一出。胖子还在那追问到底什么酒,闷油瓶说就是当地人自己酿的,不知道叫什么。
我拽着他袖子质问道:“不知道是什么你就让我喝!你自己怎么不喝!”
他竟笑了笑。
瞎子啧啧两声,“你俩什么时候和好的?真是床头打架床尾和……”说着翻了个身朝里,晾给我一个后脑勺。胖子站起身抖了抖一身的肉,说他要去活动活动找个妹子聊聊天,每天睁眼看见我们几个都快对人生产生怀疑了。等我反应过来他话里话外什么意思时人已经蹿好远了。
我重新躺下,朝闷油瓶背后挤了挤,桌下的那只胳膊环住他的腰使劲勒住,“你怎么都记得?”
好半天才听见他说:“怕忘了。”

凌晨5点到的凯里,火车带着一路风尘缓缓的开进站台,天光乍亮,雨倒是停了。我们在车站后的巷子里一人吃了碗牛肉粉,雇了一辆当地的面包车,赶往剑河县。
我们这次要去的地方,在雷公山腹地。
雷公山被当地苗人视为母亲一样的存在,地跨四县,而我们必须要先向东绕过整个雷公山麓,再朝西南方向进山,我们要找的那个寨子,还藏在大山深处。

国道路况还算良好,然而拐上县乡道路上之后就变的很糟糕,司机是当地人,有经验的在车上备着铁锹和镐头,时不时就要下车铲土填坑,路上便耽误了很久,我和胖子饿的眼睛都绿了,一到乡里就先直奔饭馆,此地潮湿多雨,多食酸辣,那一口酸汤喝下去,还莫名生出些熟悉感。这味道,似是千年未变过一般。
由此又生出来些安心感,似是那虚无缥缈的希望,终于被我抓住了一个角,偶尔,有那么一刻,可以畅想下未来。
吃完饭给司机结了账——前路已经不通车,要靠我们自己走进去了。胖子打包了一堆糍粑背在身上,老板会说普通话,人看着也活络,好奇的问我们要去哪里,得知是吉久寨,老板的脸上顿时变得肃穆起来。
“吉久分上寨和下寨,你们去哪一个?”
瞎子说,“自然是上寨。”
老板正色道:“吉久上寨哪里是你们想去就能去的?就像我们当地人……”他的手在空里画了个圈,“也只能到下寨,上寨根本进不去。”
我与瞎子对视一眼,他点了点头,问老板,“但我听说,身上有纹身的人可以进寨,是不是真的?”
老板笑道:“倒是真的有这么个说法,但是这都什么年代了,哪有人愿意搞那么大一个纹身,这么多年啊,真正有纹身的我也只见过那么几个人。”
胖子插了一句:“这寨子里有什么宝贝?安检搞的这么严格,简直赶上奥运会了。”
出乎意料的,老板不但没恼,反而笑了,道:“哪有什么宝贝,只是那寨子建在山上,交通不便,寨子里的人也不与外通婚,都说当年我们苗人从北方迁过来,那寨子是个分支点,算是一脉相承时间久远,其余的,也没什么了。”
看了看我们,又说:“这两年游客多了,想看看什么原始风情的,去吉久就没错了,不过你们在下寨看看就好,千万不要去上寨,去年就有人不听劝,结果被捆着从山上抬下来了。”
“捆着?抬下来?”
“还是半夜,就扔在前面那路口,衣服也被扒了,等天亮了才得救。”老板摇头道,“不好惹啊。”
我嚯的站起身,凑到闷油瓶耳边小声说:“快,找个没人的地方,我好好检查下纹身。”

楼主 CandyStella  发布于 2015-11-21 22:10:00 +0800 CST  
《永生者》


87
去往吉久的是一条土路,从镇子旁的那条小河穿过,钻进密林之中。太阳只出了那么半日,在我们上路之后又下起了雨,好在雨势不大,一件塑料雨披足够了。但也预示着我们今天必须赶夜路到寨子里,这样的雨夜,谁都不愿露宿在林中。
我们一脚深一脚浅的走了两个小时,浑身泥泞不堪,躲在一棵大树下吃了些凉糍粑,小哥现在是我们的重点保护对象,被挤在最里面。胖子抱怨着,从上路这雨就没听过,他都要长毛了。
“贵州这个地方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瞎子只要一有机会就要挤兑他,“怎么这么不经操。”
胖子被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在那干瞪眼,我把水递给他,接话道:“所以我就在想啊,这个地方一年里真正可以看到星星的日子能有几天?但偏偏极星崇拜在这里被保留下来,反观我们的文化传承……难道我们才是被异化了?”
瞎子笑了一声,说:“大概正因为不易,所以更要子孙永记,毕竟有时候,人需要知道自己从哪来的,这很重要。”
“有什么重要的?”胖子问。
“归属感。”一直没说话的闷油瓶突然开口,却另众人齐齐陷入沉默。我突然想起另一个问题。
小哥是姬姓后人,与黄帝同族,而我们如今深入苗疆腹地,这两族之间又岂止是血海深仇那么简单,若是被苗人发现小哥身世……
我把这担忧说出来,胖子耸耸肩道:“那就是化石遇到了活化石,搞不好还有些惺惺相惜,还再说他又死不了,有这功夫你还是多操心你自己吧!”
我长出了口气,朝小哥看去,他与我对视一眼,沉默的点了点头。

为避免惹出更大的麻烦,我们直接绕过了吉久下寨,好在手中有吴二白画的地图。穿过一座年代久远的风雨桥,上寨还在半山腰处,天早都黑透了,头灯只能照亮脚下的那一块区域,下寨中隐约有狗吠声传来。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而我已经累的简直想直接睡到泥地里,大概又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前方的地势慢慢变得平坦起来。直到踏上了石板路,我才反应过来,我们到了。
在头灯微弱的光线下,能看清面前是一片挺大空地,脚下的地面是碎石拼成,隐约能看出是有规律排列的,但头灯亮度有限,看不出更多的信息。而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静静蛰伏,似乎正在等待。
空地旁有一座类似凉亭的建筑,隐约可见翘起的飞檐,四面透风,围栏做成美人靠的样式。我们进到亭内暂作休整,胖子又翻出之前没吃完的糍粑,分了我一块。
小哥放下包,站在一根柱子前半天没挪地方,我凑过去,他说:“这里有字。”
果然在他指的地方,有些刻痕,隐约像是字迹。我伸手摸了摸,痕迹已经被风化大半,但笔画的转折处还是能明显辨识的,只是这字我居然不认识。
“是苗文?”我问他,他说:“大概是工匠选木料时候刻上去的,具体是什么……”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是第一次,我看到还有他不认识的字,虽然不合时宜,但还是有点想笑。“你觉得有多久了?”我问他。
闷油瓶用手敲了敲木质,又凑近闻了闻,才说:“帧楠”。
“帧楠?”胖子满脸惊讶的接了一句,“这亭子是楠木的?”他将剩下的几根柱子都检视了一番,还是有点不可思议,“这穷乡僻壤的,竟然……”说着又去怼一旁坐着抽烟的瞎子,“这不是皇上才用的起的木头?”
这话虽然夸张了些,但也是事实,特别是这种如此粗的整根木料直接拿来做柱子的。要知道楠木最少生长百年才可成材,这样算下来,我们此刻所处的这间其貌不扬的小小凉亭……
小哥说:“总有三四百年了。”
瞎子倒是不以为然,灭了烟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楠木本就生长在川黔,你觉得它是个稀罕物件,殊不知人家祖祖辈辈身边都是这木头,这就叫……”
他话没说完,突然敛了神色。
“来了。”


TBC

楼主 CandyStella  发布于 2015-11-21 22:11:00 +0800 CST  
【说几句】


今天去医院看中医推拿,居然是腰间盘轻微的有突出....推拿好了现在只能躺平任宰割中....暂时追平进度了,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团,支持《永生者》


【爪机楼】

看文留言,下次更新手动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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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CandyStella  发布于 2015-11-21 22:13:00 +0800 CST  
团团微博:[cp]#瓶邪#《永生者》|【揭谛揭谛 波罗揭谛】永生河边 生死一线 此岸即是彼岸 |感谢画手@七声声声声声声声 《永生者》即将开宣[/cp] (该图不是正式宣图也非封面,我只是搬来给大家过过瘾哒~)


楼主 CandyStella  发布于 2015-11-26 20:25:00 +0800 CST  
永生者进入百章完结倒计时啦!!
给你们看看这让人不好意思滴杯垫。
渣浪原话:
[cp]#瓶邪#《永生者》的杯垫打样,试了几种材质,最后还是会选择吸水的材料,实测了一下简直瞬吸!太干爽了!感谢@七声声声声声声声 一直不厌其烦的帮我调整细节,最后的成品图会是p3的样子,有点小激动。




楼主 CandyStella  发布于 2015-11-30 13:04:00 +0800 CST  
《永生者》


88
苗人。
黑衣黑裤黑腰巾黑绑腿,发束于顶成独髻,十几个人似是从地底下瞬间冒出来一般,将我们四人困于亭中,土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我们。
胖子操了一声,低语道:“这到底是人是鬼……”不止他,我也有点恍惚了,那些苗人脚上甚至还穿着草鞋,他们互相之间并无交谈,面色肃杀的站在那里,只能听见火把燃烧的毕剥响声。
瞎子突然笑了一声,那一声很突兀,在这个场合下显得万分诡异。他身形一动,众人难免分神,小哥趁这时扯了我一把,将半个身子挡在我面前。
瞎子摊开双手表示他并无武器,朝前走了两步,嘴里突然冒出来一句:“母楼?”
苗人们面面相觑,脸上表情却并无缓和,瞎子回头看了我们一眼,似是苦笑了一声,又扭头说了一句:“某褥?”
人群骚动起来,开始有人窃窃私语,于是瞎子接着说:“蒙雾?”人群缓缓让出了条路,一名身材魁梧的苗人走了出来,头上扎着头巾,似是首领一类的人物。他并未拿枪,而只在腰间别了把砍刀。面色沉静的上下打量了瞎子一番,开口说了一串苗语。
“他说什么?”我问,瞎子却退了一步,小声说:“我他妈的怎么知道!”
“你!”胖子气结,跺着脚问他:“你说的又是什么!”
瞎子还未答,那首领却又向前了一步,沉声接着说了几个字。他见我们不答,脸色突然一变,竟是直接抽刀劈来!
与此同时枪响了。
场面霎时大乱,眼前身形一闪,闷油瓶已经冲了出去,直接踢翻了离他最近的一个苗人,瞎子与苗人首领缠斗在一处,胖子大喝一声,也冲入了战局。走前还推了我一把,我心知他是好意,只是这劲使得有些大,我一把扶住柱子才将将稳住身形,耳边冷风一响,我下意识朝后仰了过去,一把苗刀就擦着鼻尖划过。
我们这次根本没带任何武器,连我的匕首都放在家里,此刻手中只有半块没吃完的糍粑,扔出去才反应过来,倒是把那苗人砸的一楞,鼻子抽了抽。趁这机会我转身就跑,翻过栏杆跳进场内。
混战之中枪已经使不上用处,然而苗刀锋利无比,这些苗人个个彪悍,纵使闷油瓶和瞎子的身手此刻也难占上风,更何况我们这次还有求于苗人,更不可伤他们性命,难免就有些畏手畏脚,胖子不知道从那捡了根木棍,在手中舞得虎虎生风,一边大呼小叫的要我朝他那跑。
我跑了两步,身后突然一股大力撞了过来,整个人飞了出去,在地上抱头滚了一圈,眼前刀光一闪,我甚至看见了钢刃劈在石板上溅起的火花,紧接着的两下都被我堪堪避过,然而那一刻我心里也无比清楚,若是再来一次……
然而由不得多想,我几乎是拼着最后一点力气从地上弹起,侧身让过那一刀,肩膀上落下只手,有人按着我的肩转了个身,我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一道劲风,那个追着我砍的苗人已经滚到地上去了。
火光之下他的脸色相当难看,我心下咯噔一声,怕他动了杀心,扯着他的袖子刚喊了一个字,背后一个苗人突然杀到,竟是那首领,此刻上衣已经不见了,一只麒麟踏焰焚风踏在他右边身上,简直是说不出的震撼之景,我只是稍有愣神,便被他看出破绽,刀锋突然一转直冲我而来,闷油瓶关心则乱,一时竟顾不得拆招,以身为盾生生接下了那一刀。
他身形踉跄了一下,接着便撑住了。我扑上去猛的抱住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然而他身后的苗人首领似乎也愣住了,手中的刀咣当一声落了地。
是的,他不会死,不会流血,但伤口仍在,痛感也是常人数倍。但他仍转了个身,缓缓拉下了帽衫拉链。

周围人发出一阵惊呼,火光掩映下,两只麒麟沉默对视,似乎有黑色的烈火,正在熊熊燃烧。

楼主 CandyStella  发布于 2015-11-30 20:16:00 +0800 CST  
《永生者》


89

“瞎子!”我朝人群里喊了一声,“他撑不住了!”然而话音未落,闷油瓶身子晃了一下,朝我倒来,此时旁边伸出了一只手,帮我撑住了他。
是那个苗人首领,他扭头朝人群中喊了句什么,有人应了一声,迅速跑了。
不知道到底是纹身的作用,还是因为闷油瓶生受了那一刀却未流一滴血,苗人首领眉头紧锁,目光时不时从我和闷油瓶脸上扫过。瞎子赶到后探手在他耳后摸了摸,长出了口气说:“应该没事。”
苗人首领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们跟他走。胖子压低了声音说:“这不会把我们一锅端了……”瞎子冷笑了一声,不屑道:“那还算他们的造化了。”
闷油瓶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我索性背起了他,胖子依然不放心,那根棍子还被他握在手中,警觉的四处看,然而除了剩下几个帮我们举火把照路的,余下的苗人一下子全散了。就如他们出现时候那样毫无声息。直到我们被引至一处吊脚楼前,首领朝楼上喊了一声之后,也径直转身离开。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老者出现在二楼,用不甚标准的汉语说:“上来吧。”
和屋外的潮湿阴冷不同,吊脚楼内竟是非常干燥舒适的,正中的堂屋设着祖先排位,老者将我们让至左厢,青石火塘正在燃烧,三脚架上吊着口锅,不知道正在煮什么,香味四溢。这味道多少让我们放下了些戒心,瞎子坐下后还掀开盖子看了一眼。
老者坐下后朝我们行了个礼,我们几个手忙脚乱的依样回了一个,闷油瓶躺在地板上,头枕着我的腿,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老者抬手——我们这才注意到他另一只袖管是空的——问了一句:“他是怎么了?”我们几个对视一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老者却接着说:“他身上的纹身是假的。”
这句话犹如平地惊雷,胖子当时就有点坐不住了,被瞎子按了一把,他推了推墨镜,假笑了一声,说:“没有纹身,我们自然不敢来闯寨,这真真假假……重要吗?”
老者点头道:“真假确实不重要,你们能弄到这纹身图样,就是有缘人,寨中之人自然不会再为难你们……”说着叹了口气,“我最后一次纹这个图案,还是二十年前。”
“你是!”电光火石之间,某些线索迅速的穿成条线,“你是那位纹身师傅!”
老者笑了,“我不是纹身师傅,只是这麒麟纹样,只有我会画罢了。”

闷油瓶足足睡了一天一夜,瞎子说他是疼痛引起的,就像正常人的神经性休克,不过他睡一觉就能好,但我怕他再次陷入假死中,连眼睛都不敢合上片刻,总算等到他醒过来,我心底一松倒头栽在他身侧,倒是把刚清醒的他吓了一跳。
趁这一天的功夫胖子和瞎子已经在寨中逛了个遍,回来的时候还打着酒嗝,胖子看着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我,无不惋惜的说:“让你去你不去,我给你说这寨子里的妹子,唉,这得什么样的好山好水才能生出那么秀气的……”瞎子打断他说:“这里想要成亲,男方要给女方家里当三年长工,你愿意?”
“怎么不愿意!”胖子逞强道,犹豫了片刻又问:“要三年……那么久?”
瞎子笑道:“骗你的,不过我还是建议你死了这条心,人家连下寨的都不愿通婚,你一个汉人凑什么热闹!”
胖子一脸惋惜的样子十分滑稽,连闷油瓶都忍不住笑了笑,我说,你们别扯没用的了,出去一天到底看出个什么结果?
瞎子点头道,是有些门道,比如,我们昨晚打架的那广场。
“那广场怎么了?”
胖子说:“我们研究了一下,那广场确实有点蹊跷。”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给我看,“这是老齐偷偷怕到亭子上拍的,挺清楚的吧!”
照片拍下了广场的全貌,碎石铺成的地面,大圈套着小圈,围着正中间的一颗八芒星。
“这是极星!”我脱口而出。

楼主 CandyStella  发布于 2015-11-30 20:18:00 +0800 CST  
《永生者》


90
胖子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太激动,又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明个就是牯脏节,要不昨晚也不会打成那样……”
我指着瞎子奇道:“昨晚难道不是因为他乱说话!?”
“我怎么乱说话了!”瞎子一把夺过手机,数落我和胖子,“那是你们昨天闷头吃饭的时候我专门找老板学的!打招呼说的话!我怎么知道这鬼地方方言这么多!”
我瞅了眼虚掩的房门,说“你也小声点,什么鬼地方……小哥挨了一刀才换来你们现在的有吃有喝!别再让人赶走……”
“行了,”瞎子吊儿郎当的回了一句,“这又不是为集体做出的牺牲,还不是因为你关键时刻掉链子!”
“你……”我气得牙痒,那人却嚣张一笑,胖子也跟着起哄,添油加醋又说半天,我简直能被他俩烦死,好在小哥终于看不下去了,出手相救,问了一句:“几年的牯脏节?”
瞎子说十三年,小哥点了点头。
“我下午和长老聊了一会,”瞎子接着说:“十三年才举行一次的牯脏节是苗家最高等级的祭祀礼,为了纪念先祖,和普通的庆祝节日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寨子里才戒备森严,怕混进来不相干的人,他还领我看了将要献祭的水牛,又要本地大水牯牛,又要皮光水滑身材健硕,牛角还得对称……”
“总之就是水牛界的选美大赛,不过被选中的……”胖子接了一句,做了个咔嚓的手势。
“我在想……”小哥突然开口道,“吴三省的照片,广西那个墓里,出土了好几件牛头提梁卣。”他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还真的有这回事,好在那相册我随身一直背着,此刻赶紧从包里找出来递给他,他翻了几页,拿出张照片要我们看。
卣是祭祀酒气,多用动物图案,鸟、蛇或是龟,用牛头造型的确实少见。我想了想,说:“古代王一级的祭祀用太牢,也就是牛、羊、猪,诸侯级用少牢,变成羊与猪,而最低等级的就只有猪了,也就是说,牛其实是代表了王的祭祀等级?”
胖子说:“唉,王就王吧,反正我们赶上了,明天还能吃顿好的……不过那牛是长得真标致,脑门正中还有个旋……”
“你是太饥渴了吧怎么看什么都标致!”我笑骂道,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等下,你说牛脑门上有什么?”
胖子粗声粗气的说:“毛旋啊!还能有什么!”
我扭身一把攥着小哥的手使劲摇了两下,“毛旋!”心有灵犀一般,他似乎已经明白了我想说什么,问了一句:“你觉得是这个原因?”
我点了点头,指着那照片上说:“应该是,你看着卣提梁上这个牛头正中也刻了个菱形。而活牛头顶的毛旋就如同极星。祭祀先祖,就是祭祀天极神。”
我突然就有些心潮澎湃,这一场祭祀,竟然跨越千年时光,大祭司手中的龟甲变成了牛头,虽然经历诸多演化,但内里竟是一直不变的!
这样异常顽强的文化传承,在今日看来,简直是个奇迹。我们这一次的苗寨之行,说不定真的可以……我这边还没激动完,胖子挤过来看照片,说:“哪有牛头?”
我一一指给他看,提梁上的牛头小巧精致,卣身上的就抽象些,但牛角还是很好辨认的。胖子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懂不懂,那叫饕餮,什么牛头。’但马上自己又没底气了,“就算不是饕餮,总是饕餮纹吧。”
瞎子接话道:“青铜器上统称饕餮,倒也没错。”
我笑了笑,指挥闷油瓶去给我拿纸笔,对他俩说:“我今天就要给你们上一课,好好学着。”
瞎子抱着胳膊不屑的说,你这一天天除了吃就是睡的,什么时候研究出来的门道。
我正色道,“当然是吴家二爷的研究成果,不过被我传承发展了一下,没办法,谁让我学贯古今,又是他的长辈……”
闷油瓶的手在我背上拍了拍,脸上尽是柔和的神色,我看他多少有了些笑意心才算彻底回到肚子里,毕竟他这个人,你若是直接问疼不疼,他是不会说的。

楼主 CandyStella  发布于 2015-11-30 20:19:00 +0800 CST  
《永生者》


91


我随便挑了张青铜鼎腹部清晰的照片,将上面的纹样简单的在纸上画了下来,“就像这张,两边圆形的凸起一般被认为是眼睛,而中间这部分被认为是鼻子……对了这里,也有个四角星看见了吗?”我指着图中央“饕餮”鼻梁上的菱形说,“我先把这个星星涂黑。”


闷油瓶偏过头看我画了一会,站起身朝门口走,他躺了太久,是该出去活动活动了,我这边刚说了一句,让他别溜达太远早点回来,那边胖子就开始唧唧歪歪:“你说你怎么那么婆婆妈妈的,他那么大个人了还能丢了不成,赶紧画你的!”我被他这一打岔,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那人就已经开门溜了。
闷油瓶没有兴趣,但瞎子却兴致颇高,也挤到我旁边坐下,挑出几张照片看,似是若有所思。


我说:“从饕餮这个名字说起,目前已知的最早记载来自《左传》,说的是尧舜时期,为了抵御魑魅,将四凶族混沌、穷奇、梼杌与饕餮投诸于四野,从此天下归一,当然,这话说的很漂亮,但真像却未必如此。历来的当权者,最擅长的一件事,就是将历史改头换面。
“《舜典》中有一段很有趣,同样的一件事,却是完全不同的记载,黄帝与蚩尤大战之后,蚩尤战死,其麾下的四大部族,共工流于幽州,殛鲧流于羽山,三苗西迁至三危,就是现在的敦煌一代,驩兜放于崇山,即是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广西与贵州的深山之中。这不是为了震慑什么子虚乌有的魑魅魍魉,这是那场血腥的部族战争之后,幸存的失败者最后的命运。然而在中原的统治者那里,为了各种政治目的,他们的名字被不断改写,最后演变成了四凶兽。这点应该不难理解吧……”我看了眼瞎子,说:“比如你家有几位皇帝,一生气了就乱给人改名字。”


瞎子尴尬的扶了扶墨镜,咧嘴笑了。
胖子说:“你扯了这么大一堆,到底想说什么,你画的这一坨黑又是什么鬼?”
“这样说好了,”我清了清嗓子,“我们现在都说饕餮纹,但这个命名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而是从宋代开始的。当然我现在又要扯远一点,你耐心听很快就懂了。


“宋代有个人叫罗泌,这个人是个奇才,他家族在二百年间,祖孙四代皆是当世大儒,据说这个人生下来就聪颖不凡,精通诗文,但是他一生不事科举,反而爱研究野史,花了几十年功夫,写了一本书——《路史》。
《路史》这个名字取自‘训路为大’,你可以看出来他口气有多大,意思是他写了一部关于中华历史的大史。在他之前的上古史一直是被史学家所忽略的,而罗泌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几千年来补订洪荒之史的第一人。他搜集了大量上古时期的各种资料,但由于多取材于方士的纬书占验及道家符箓记载,神话的色彩过于强烈,因此并不被各朝的史学家所采信,但是就是他,第一次提出了青铜器上的纹饰是饕餮一说。


他在《路史》中记载蚩尤的部分写道,‘三代彝器,多者蚩尤之像’而后面又有记载,‘蚩尤,姜姓,炎帝之苗裔,贪于饮食,冒于货贿,天下谓之饕餮。’这就是饕餮纹命名的由来。
所以我相信,在他所处的时代,一定找到了某种从远古流传下来的信息,就像是一组密码,你只能去描述它,却无法真正的解开它,因为你没有钥匙。”
“你有钥匙?”胖子问。


我点了点头,指着那颗涂黑的星星说,“这就是钥匙”
“青铜器上的纹饰,确实和蚩尤有关,但是并不是蚩尤,道理很简单,青铜器是祭祀中最重要的礼器,中原已经胜利的部落,从尧舜到商周,为何要不断的制造这些带有敌人形象的器物呢?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饕餮也好,蚩尤也罢,都是后世的误读,这纹饰而真正所代表的,是天极神,这颗星依然是极星。祭祀天极,就是祭祀天地,这是只有王才有权利做的事。并且,王权正是由于祭祀才得到承认。这是当权者合法性的一种昭告。黄帝的部落正事接管了祭祀天极的权利,新的统治者产生了。”


“但是……”一直没开口的瞎子插了一句,我挥了挥手手打断了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这种纹饰最终消失了,因为秦始皇就快要成功了,他即将不再需要祭祀天地,他本来可以成为代替天极神的人,永生不死,但是那瓶水……”我耸了耸肩,说:“被你喝了。”

讽刺的是,胜利者的历史和信仰最终被涂改的面目全非。而失败者一路迁徙,背负着祖先的血脉与无尽苦难,将历史的真相藏进了这深山之中,保留至今。


TBC

楼主 CandyStella  发布于 2015-11-30 20:21: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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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CandyStella  发布于 2015-11-30 20:23: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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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CandyStella  发布于 2015-11-30 20:27:00 +0800 CST  
永生者


92
早上起来没有下雨,但天阴的厉害。
在寨子中央的广场长,牯脏节已经开始了。全寨的男女老幼,身着盛装在广场上围成一圈,而中央的主祭人身上穿着一件花样极其繁琐复杂的百鸟衣,精美的令人咋舌,若是吴二白在这里,估计会激动的不能自已。
我们这些外人自然是不能加入这如此庄严肃穆的仪式之中的,但奇怪的是,也并没有人要赶我们走的意思,反而有个小孩过来扯了扯我的袖子,说长老叫我们过去。
我问他几岁,他羞涩的不肯答我,我又问他汉话是和谁学的,他手指向了那座八角凉亭,说:“阿呦送我下山,有老师。”
老人坐在凉亭当中,身上也穿了一件百鸟衣,但很显然年代要更久远,见我一直盯着他身上看,老人笑了笑,说:“你也对这衣服感兴趣?”
百鸟衣,苗家最重要的礼服,渊源可上溯至苗人远古时期,世代相传。一件衣服的制作少则三五年,多则数十载,平日里绝不轻易示人,而只有牯脏节上的主祭人,才有资格穿这件衣服。
我注意到他说了个‘也’字。小哥和胖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没有听见,只有瞎子站在我身侧,飞快地与我交换了个眼神。
我点了点头,老人说:“这衣服传了两百多年,这是我最后一次穿它了。”
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尴尬,听见老人这样坦然的谈起生死之事,我一时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转头看向场中央,此刻那里正在举行换鼓仪式。所有人都静默无声,在这样严肃的氛围压迫下,连胖子都难得的闭了嘴,古树的树心被掏空,制成一只细长的木鼓,绷上牛皮。一阵怪异的响动传来,开始声音极低,但很快变得高亢起来,我才意识到有人在唱歌。
很快,广场上所有的人都加入了,那是一首古歌,调子雄浑沉郁,并没有一丝欢乐的氛围。老者和着那调子,将唱词翻译给我们。
“从前,我们苗家住在银大坝、金大坝……那些夏人,抢光了我们苗家的财物,烧掉我们苗家的房屋,血流满沟,血流满路。我们苗家没有住处……别人有家,我们苗人没有家,我们像鸟一样去浪荡天涯……”
芦笙响起,平时欢快的调子此刻也显得无尽悲凉,男女老少手挽手跳起芦笙,执子之手,与子同袍;执子之手,与子同仇。先祖的苦难如同感同身受,那一刻似乎有某种力量,穿越时空而来。
“我们苗人相信,敲起新鼓的时候,祖先会听见,他会保佑我们世世代代。”
“祖先?”我犹豫了片刻,还是追问道:“是蝴蝶妈妈吗?”
老人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我以为你感兴趣的不是这件事。”说着他站起了身,缓步走进了场地中央。祭祀的另一部分分牯脏开始了。
我一头雾水的看着老人的背影,一时猜不透他想说什么,胖子凑过来问我:“是说的蝴蝶生了十二个蛋的故事?”
我点了点头,说:“当然我不信什么蝴蝶是祖先这种故事。我昨天和你说的那《路史》,上面倒是说,黄帝捉蚩尤于黎山,以枫木囚束,掷于大荒之中。而苗民认为,枫木生出了蝴蝶妈妈,蝴蝶妈妈孕育了始祖姜央,同时还有雷公、龙、牛、蛇……”
胖子摇着头打断我小声说,“所以你的意思是,枫木生蝴蝶,蝴蝶生姜央,姜央的后人中出了个叫蚩尤的,他和黄帝打了一架,输了,被黄帝用枫木做成的笼子关起来弄死……那要这样说的话,这黄帝也太狠了,这不是辱人先祖吗?”
我叹了口气,想了想才问他,你觉得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性?
如果把传说的顺序颠倒一下呢?蚩尤死于枫木禁锢,因此枫木从此带上了苗人先祖的印记,而蝴蝶的更深层意义呢?这种蝴蝶崇拜会不会像中原文明早期出现的陪葬玉蝉一样,代表着破茧而出,死而复生?我这边还未理出头绪,突然祭祀场中央传来一声惊呼,与此同时小哥已经高高跃起,踩着外围苗民的肩膀跳进了场中。
场面霎时乱成一团,瞎子扔下一句,“操!那老头!”反身挤进了人群里。

楼主 CandyStella  发布于 2015-12-04 22:15:00 +0800 CST  
永生者


93
屈原的《九歌》,第一篇就是《东皇太一》,据说那本是上古祭祀乐歌,后流落民间被收集整理,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其中的诗句,也暗暗期待今日可以得见‘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的场面,然而此刻所发生的一切实在有些出乎意料,那老人竟欲挥刀自戕,多亏了闷油瓶的身手,及时推开了刀锋,但仍将肩颈处划开了一处伤口,瞎子正忙着止血包扎,那身上有正宗麒麟纹身的苗人也在,跪在老人身侧,嘴里焦急的说着什么。
我几乎可以肯定这老头身上藏着的秘密不会少,然而这种时刻他给我来这么一出……我简直有些气急败坏,怒意还未消,却听闷油瓶对我说:“你药呢。”
他说的是上次他失踪前偷偷寄给我的那一匣子药。我犹豫了一下,说:“那药能管用吗……”倒不是我小气,只是那药对我来说的意义早已经不一样,并且也被我吃的差不多了,只剩区区三粒而已。
他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老人被简易担架抬回了吊脚楼,只是一直昏迷不醒,被胖子撬开牙关塞了丸药下去。火塘上的罐子里正煎着药,之前给我们带路的小孩子一边看着火一边哭,苗人首领进进出出的,时不时往药罐里扔几根草叶树皮,临走之前又扭头训了几句,小孩倒是不哭了,一扭脸看到我,脸马上涨的通红。
我走过去坐下,从小孩手中接过烧火棍,轻声问:“他同你说什么?”
小孩揉了揉眼睛,小声说:“阿甲说,再哭阿呦就不会醒了。”见我似是不解,马上又加了一句,“是我阿爸,他叫隆改。”
我冲他比了比大拇指,“你阿爸,打架厉害,看堂屋里那几个人,差点都打不过他。”
小孩破涕为笑,说:“阿甲是寨子里最厉害的人。”
“那你阿呦呢?”我问他,“阿呦厉害不厉害?”
小孩点头说:“当然厉害,阿呦一个人可以打过一头熊,但是熊吃掉了他的胳膊。”
“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不记得了……”小孩垂下眼睛,似乎又要哭了。

瞎子临走前交代了几句,说没有伤到要害,虽然老人身子骨比一般人硬朗,但毕竟上了年纪,什么时候能醒也不好说,说完和胖子出门吃饭去了。我多少还是不放心,怕他醒来又要寻死,守在旁边寸步不离。小哥站在我身后,手里捏着我用来装药丸的布袋,而另一边,隆改一样不放心我们,尽管语言不通,但我能明显的感觉到他对我们的排斥,虽然我并不知道这种敌意从何而来。
见老人还是不醒,我回头问闷油瓶是不是再喂一颗药下去,他摇了摇头没说话,俯身欲探老人的脉息,却在还未碰到时被隆改拦住了,他愤然说了一串苗语,我只听懂了最后两个子,不行?
“你会说汉人的话?!”我有点惊讶的问他,他面色阴晴不定的看着我,又憋出两个生硬的字眼,“不会!”
“那就是能听的懂了?”我说,“我们……想救他的。”
隆改突然激动起来,手把床板拍的啪啪响,突然画风一变,转了个身扑通一声跪在了闷油瓶面前,连着磕了几个头,倒是把我俩都唬了一跳,闷油瓶直接后退了一步,偏偏这个时候,老人醒了。
隆改连滚带爬的扑到床边,那样一个铮铮铁汉,此刻哭的和泪人一样,连我看了心里都不落忍,闷油瓶更是直接掩上门出去了,他年纪大了,越来越见不得这些。
老人声音沙哑的说了几句苗语,隆改边低声回话边往我脸上看,最后突然起身,一阵风似的摔上门出去了,屋里只留下了我们两个人。老人闭上了眼,似是叹了口气。
“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死,但我有让你活着的理由。”我说。
老人沉默了半天,才开口道:“我不能说。”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我奇道。
他缓缓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

楼主 CandyStella  发布于 2015-12-04 22:16:00 +0800 CST  
永生者


94
虽然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原因,果然是因为隆改的那一刀。只是老人又说:“隆改说的话我并非是不信,但事关重大,还要自己亲眼见一见才行,你那朋友是直接上手推开的刀刃。”
我看向门口,闷油瓶不知是否还在外面站着,我早该察觉到的……而此刻也只能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俩大耳光,深吸了口气,才说:“你是在试他……”
老人的眼神越过我,牢牢的钉在我身后的那面墙上,许久后才说:“我对先祖起过誓。”
他这样说我反倒释然了。换位思考一下,在秘密即将保不住的时候,任何人都会做这两种选择,毁灭别人或者自我毁灭。这老人至少没有害人之心,他只是想把秘密带走。但我没有时间陪他耗下去了。
“我只问一个问题,你所知道的这个秘密,有没有什么先决条件?”
老人不解的看着我,半天没吭气。于是我接着说:“我的意思是,比如你的朋友告诉了你一件事,他叮嘱你不要告诉任何人,但是有一天,你朋友说连他自己也忘记了这个秘密呢?你告诉他是否就算违背了誓言?”
老人摇了摇头,说:“这不一样……”
“这一样。”我打断他的话,接着说:“并且,你的死也改变不了什么,我会找到我要的东西……”我咬了咬牙,还是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
“你要为全寨上下考虑考虑,毕竟我们……有的是时间。”

“你就是这么和他说的?”瞎子好笑的看着我,将手里拎的沙罐放置在火塘的三脚架上,闷油瓶添了几根柴进去,他的脸有一半隐在黑暗里,看不出什么表情。
罐里炖着牛杂汤,另外还有一只海碗,盛着酸萝卜和豆角,还有盐水红辣椒,满屋香味四溢,只不过我们现在都没有什么吃饭的心情。
“你觉得他会想通吗?”我问瞎子。他坐在那里答非所问的回了一句:“老人都心疼孙子。”我闻言一惊,猛的站起来指着他问:“你想干什么!”瞎子却一脸嗤笑的摇了摇头,说:“你想多了,那小孩不是被放下山学汉话了?这寨子的规矩也该改改了,毕竟终其一生来保守一个秘密,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个世界总是要向前走的,或许这对大家都是一个机会。”
我坐回去紧紧握住了闷油瓶的手,指尖扣在他掌心,早上划开的伤口早已不见痕迹。

转机发生在第二天大清早,天还未亮,隆改便来敲门,说老人要见我们。胖子闻言翻了个身,被子一卷说你们去吧,我睡一会。我们如今已有默契,自然不用多言。瞎子都坐起来了,想一想又倒了回去,说他头疼。我说昨晚下那么大雨,你在屋外站到三更半夜,没冻死你都算好的。他掩面假装没听见,难得的认怂一次。
我俩进了老人房里,发现那孩子也在,脸上的表情明显欢快多了,而老人半靠在床头,绷带下并没有渗血的痕迹,看来是挺过来了。闷油瓶径直走过去,将那剩下的两粒药放在了他手里。老人拿出一粒闻了闻,再看向他的神色又有不同,但还是说:“这药……也太贵重了。”
闷油瓶淡淡回了一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小孩看看我们,又看看他爹,突然扑倒床边说:“阿呦不会死的!”
老人抬起右手,摸了摸他的发顶,缓缓地开口了,“隆改不是我的儿子,他是个孤儿。我在山外捡到他的,把他养大,当然我也是个孤儿,巫觋是不能有家的。”
“你是巫觋?”我震惊的问他。
老人点了点头。

巫觋,纵然后世有太多穿凿附会的传说和冒名顶替之人,但仍然无法抹去这个称呼背后的神性。通天地,知鬼神,是为巫。
传说天地初开之时,神居于天,民居于地,永相隔绝。之后九黎作乱,神祇下界与民众混居,民与神失去了尊卑之别,神祗从此失去威严,祭祀再无度法可依,天灾从此降临。面对这种混乱的局面,颛顼绝断了天地间的往来,回复了旧有秩序。世间只剩巫觋可以通天达地,成为了解天人旨意的唯一通路。
《山海经》上说,远古时代共有十巫。
群巫缘灵山陟降天地,均掌不死之药。

楼主 CandyStella  发布于 2015-12-04 22:17: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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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非常有风格的短篇,相信总有一篇会是你的菜~全部HE

楼主 CandyStella  发布于 2015-12-04 22:18:00 +0800 CST  
永生者


95
老人挥了挥手,示意隆改将孩子带出去,门被掩上之后他才说:“我们苗人的先祖,蚩尤,他和你们一样,也是不死之身。”
这句话犹如平地惊雷,将我炸的一个激灵。我紧张的看了眼闷油瓶,一时无法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老人接着又说:“他也是大巫。执掌天相,天神的旨意是通过星象传达的,而巫卜之术,不过是对星象的解释。”
“河图?”我问道。
老人偏头想了想,说,“在你们汉人那,是这么叫的。
“我们九黎因为有了这样一位大巫,在中原夺得了大片的土地,但之后与中原部落之间发生了战争。夏人与我们大战七十二场,均不得胜,眼看就要被灭族之际,夏人有了帮手。他们叫他风后。
风后大败了蚩尤,而枫木就是风用的木,他用这种木囚束了蚩尤,扔在荒山大泽之中……”老人说到这里顿了顿,眼睛从我们面上一一扫过,才接着说:“而我们的使命,就是等他回来。”
我脑子咯噔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还没细想闷油瓶却开口了,“是谁让你们等的?”
老人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怔忪,随即剧烈的咳嗽起来,我有些手忙脚乱的上前帮他顺气,他脸上涨的通红,一瞬间似是连呼吸都困难,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声音微弱的又问了一遍闷油瓶:“你说的什么?”
几乎就是在那么一瞬间,我意识到他在说谎。
如果要一个人保守世界上最大的秘密,那么最好的方法是什么?除非这个秘密已经不复存在,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这个人成为秘密本身。而很显然一个古老苗寨的巫觋是没有保存这种秘密的能力的。所以他所了解的,应该仅仅是这个秘密的衍生部分。并且他也在不断的试探我们的底细,试图用一个无法放弃的使命来打消我们的任何念头。
小哥上前一步,又沉声问了一遍:“是谁?让你们等的。”
老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这对峙的场面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此刻的情况又是棘手的,床上那个随时可能一口气背过去,而我心里也清楚,我不仅没有时间,并且也做不到用别人的命做赌注。
我们才是最耗不起的。
我扯了扯闷油瓶的袖子,示意他稍安勿躁,一旦露怯场面怕是更不好收拾,谁知他轻轻抚开我的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卷东西,缓缓展开。
那是一块黄缯,写满字迹,并且画有很多奇异的图案,我还未细看,就听见老人甚至有些颤抖的声音响起:“这块帛书……你从哪找到的?”
他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下意识的朝窗外看去,我也随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树影重重掩映之下,只见远处山上神庙的一角飞檐。
闷油瓶顺手将帛书递给了我,看着老人说:“这件东西很久都没有人取出来过了,我相信你也没有见过,但是这个……”他摊开手心,里面是那两条蛇眉铜鱼。“你一定认得,毕竟要打开那宝匣,非得这两条鱼不可。”
老人的双眼瞬间睁大了,他的嘴唇在无意识的开阖,却半天没有发出声音,随即老泪纵横。

趁老人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我小声问了一句闷油瓶是谁偷偷去盗了人家神庙,他板着脸告诉我是瞎子干的。我又追问他前一晚溜达到哪去了,他装模作样的看起那张帛书,假装没听见一般。

老人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下来,出神的望着那张黄帛,说:“我们苗人文字早已失传,我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都是我的阿甲告诉我的,这上面的字我看不懂,但这图我都认得。”
整张帛书的文字和图案是以一种非常奇怪的方式排列的,大致像是分了内外两层,内层的文字忽反忽正,外层的文字与图案围成了一个圈,我数了数,正好十二副图。
老人说:“这十二张图,就是苗人的十二位先祖。”

蝴蝶妈妈的……十二个蛋?

楼主 CandyStella  发布于 2015-12-05 23:17:00 +0800 CST  
永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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帛书上的图案分成了四组,每组三个,分别对应了四个方向,但是内容却极其诡异,怎么看都不像是自然世界的动物,然而老人却说,它们就是雷公,水蛇,牛,龙,大象,牛,鱼等等那十二神兽,可我仔细研究了一会每个图案旁的小字,却有了新的发现。
我对契文并不是很熟悉,边看边猜,先是认出了“且”字,之后又认出了“玄”和“阳”。“不对啊……”我嘀咕了一句,指着一个字要闷油瓶看,他也犹豫了一阵,不确定的说:“陬?”
话一出口,他似乎自己也愣住了。见我看他,又飞快说了一句:“我还没来得及看。”
他和瞎子去了两次才将神庙中这帛书弄到手,可见必定是费了一番周折的,又不愿告诉我,着实是可恨又可气,但眼下不是算账的时候,我又看了一遍那十二个小字,心中有了计较,遂将帛书仔细叠好收入怀中,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你刚才说的那个故事很好,但是很可惜,我只信一半。”
有一个大胆的推测,在我心中迅速成型,我决定诈他一下。
“你所知道的事,所需要传递的信息,并不传承于蚩尤,而是另有其人?我可以这样说吧。”
这完全是我的猜测,帛书与铜鱼的年代过于久远,这才是信息的源头,而老人所了解的那部分必然在传递过程中人为产生了新的演化,比如他说那十二副图是先祖像,然而实际上,那是十二月的月名。只是我虽知其名,这种对应的图案也是第一次看到。
老人的脸色变了变,看着我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心里咣当一声,头上迅速的冒出了层冷汗。老人明明知道我们中有永生之人,然而他还是这样问了一句,这只能有一个解释。
一个我预感会颠覆世界观的解释。
我手里拿着那两条铜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你如今看见这两条鱼,还要问我们是什么人吗?”
老人定定的看着我,似是突然变成了哑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闭上了眼似乎决定不再开口,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出卖了他,显然正处于万分紧张之中。
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南山之内,不咸之下,这些还不够?”老人猛的睁开了眼睛。

他挣扎的从床上坐起来,艰难的欲对我们行个大礼,我上前一步扶住了他,他却一时张口结舌,似乎不知道从何说起。
“没关系,”我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可以慢慢讲。”

蚩尤确实是上古大巫,但在他的身份上,老人说了谎。
他不是永生者。
巫觋在上古的历史中有着特殊的地位,就在于他们不仅操纵着天地时间,更控制着人间的权利。首先巫觋必为聪颖饱学之士,属于是当时社会中特殊的知识分子阶层,和规矩,定方圆,甚至成为上古神医,有传说他们皆有不死药,但这些和他们通天达地的本事比起来,无疑是微不足道的。
正因为这些原因,巫的地位逐渐变得无可取代,甚至君王本身就是群巫之长,他向人民传达天神旨意,预测凶吉,颁布历法,这对于以农业经济为主的上古时期,无疑是关乎民生的最重要能力。
蚩尤是其中的一位大巫,但特殊的是,他在于神的沟通中得到了比别人更多的信息,他得到了青铜的冶炼方法。
这是一个巨大的飞跃,蚩尤所在的九黎部落凭籍这种技术在其他部落中迅速壮大,吞并了其余八十一个小部族,成为中原第二大的部落集团,他于是铸造了大批的青铜器,将神的形象刻画于其上,用以祭祀天地真神。
这个神就是极星,东皇太一,天空的中心。蚩尤用它来代指向他传递信息的神,永世供奉。但之后部落之间发生了血腥的战争,那是一场残酷的政治清洗,曾经掌握某种秘密的蚩尤被杀死,而黄帝部落通过战争,得到了对于极星的祭祀权利。

他讲到这里,我的脑中突然浮现起了一样东西。
一件卣。我在吴三省那看到的,国之孤品,传说在湖南安化出土,但从出土年代到铸造时期都是个迷,现存在日本泉屋博古馆,吴三省是当坊间八卦讲给我听的,并对国宝外流无比义愤填膺,毕竟此卣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一般都叫它——虎食人卣。
如今换个角度再想,当年的那些疑惑之处似乎都有了解释。一只虎张嘴拥住个穿着花衣的的人。学界主流的判定此人是奴隶,虎食人,用以震慑。然而那所谓的奴隶身着的衣饰纹样此刻回想起来,竟与牯脏节那日老人身上的百鸟衣有几分相似。
而印象更深的,是虎额上的那菱形纹饰。
天极神与大巫?白虎与朱雀?还是说,来自西方的部族,正式向南边的楚地荆蛮宣告,从此接管了祭祀天极的权利,从此拥有成为新的统治者的资格?
这不是虎食人卣,这是太一佑虎,虎佑太一!

楼主 CandyStella  发布于 2015-12-05 23:17:00 +0800 CST  
永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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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曾经是真的有神存在的。
阿姓,拜甘木。大荒之中,不死之国。
老人说:“但是有一天他们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但他们留下了一条路,”他深深的看了我们一眼,才接着说:“我是看门人。”
“看门人?”我犹豫了一下,问:“那条路不是藏在长白山里?你怎么看?”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说“只有有纹身的人才能打开那扇门,但是……“老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一句话轻飘飘的钻进了我们耳朵里。
“不能回来了。”
我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而后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你的意思是……这种机制……”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脑子里突然浮现起胖子一路来玩的不停交友软件,“阅后即焚?”
老人愣了一下,之后迟疑的点了点头,
“那你给盘马纹的是什么?”我又问。
老人说:“麒麟图腾是我们寨子世代相传的纹样,只有真正的巫觋和继任者可以纹在身上,用的药水是特制的,体温升高才能显示,盘马的那个大体上一样,但细节是错的,药水也是普通药水。”他似乎打开了话匣,语速变得快了起来:“我年轻的时候去过很多地方,汉人的话也是那时候学的,从我阿甲告诉我这个秘密开始,他告诫我不能有所顾虑,随时都要做好牺牲的准备,因为我们的命运是注定的,但是隆改不一样,他有了家,有了孩子……
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没办法走到长白山了……”
我设想过很多种他不愿告诉我们实情的理由,但却万万没想到真相是如此这般令人无奈。他们的敌意与恐惧竟是源自于此,而我这两天威胁老人说出实话的种种情境,竟是那般的不堪……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脑后一道劲风刮来,我还未回头,小哥已经出手了。
隆改摔在墙角,刀也脱了手。老人在床上厉声喝了句什么,隆改低头撑着身子,一句未答。瞎子在门口探了个头,慢吞吞的踱进来,说:“这怎么又要打?”
我一时也无法解释,只能让他先闭嘴,转身问老人:“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他悲哀的望着我,摇了摇头。
“那条路是生死门,非神族不能走,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这一天……命,又何值一提。”
我突然觉得愤怒。
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无所不能的神族,我们的命运不过是被玩弄在股掌之上的一个笑话,用而弃之的工具,传递秘密的载体。然而这工具也有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也有无法舍弃的人。让我用他们的命来达成所愿,我做不到。
闷油瓶突然说了一句:“我来。”
他话是说给床上的老人说的,却一直看着我。手将衣领扯的开了些,露出肩上尚未掉色的纹身图样,又说了一遍:“我来。”
屋里静的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连隆改都抬起了头,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们。
瞎子突然笑了,“纹你身上能管用?”


雨下了一个多星期。
在闷油瓶纹身的时间里,我将那张帛书翻过来倒过去的看了很久,但因为总不能安心,难以集中精神。我可以想象那种痛苦,同时也怕他再次疼昏过去,第一天我执意要陪在他身边,但进度并不理想,之后他们换了地方,让胖子看住我不准出门。
三天后他们准我‘探视’,闷油瓶脸色还好,甚至朝我挤出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却看得我更加揪心。麒麟纹身显出了个头,而其余大半隐于皮肤之下,大概只有老人自己心里清楚画到哪里了。
此刻所有人的心情应该都是一样的,无比希望得到解脱。

但之后我将那帛书研究出了点门道,才意识到这是更加重要的线索。
首先那十二神像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月将,它们的名字也与《尔雅》中所记载的一致,正月为陬,二月为如,直至十二月。排列方式是以孟春之月为首,而内层的文字也是从这里开始的。顺时针书写,第一篇读完后需将帛书逆时针旋转180度,再读对应的月份外的一圈小字,才能接上,如此转一圈下来,颇如俯视星空的旋转。
而这不仅仅是一张简单的帛书,这是张创世记。

楼主 CandyStella  发布于 2015-12-05 23:18:00 +0800 CST  

楼主:CandyStella

字数:63214

发表时间:2015-05-17 07:0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8-12 08:47:42 +0800 CST

评论数:2544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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