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楼下人仔细检查了袋子，开始往回撤。这么看吴三省说得没错，他们很忌惮那东西。


但那究竟是什么，张起灵不知道。从山里出来时身边什么都没有，不知哪里的消息，所有人以为那东西在他手里。


大约是知道人手不够，门口又堵了几个，其余的人上楼。对方被他折腾了下也有点恼意，不过看起来还是打算先谈谈。


但张起灵没这打算。


两层楼下的路面上传来车喇叭声。他瞥了眼，一手撑上窗沿。


走廊的人破门而入。


照理说两层楼根本不用吊绳子，但从墙面借力荡到路边上车总是方便些。


说到底都是没法子的法子。


布条的长度甩起来差不多到楼下守卫外围。落地的时候张起灵就地翻了几翻，捏碎怀里的漱口杯撒了出去，往前冲的人受阻，他顺势起身往正驶过来的面包车上跳。


街边也有接应的，但离楼区远，只有两三个，打发起来容易得多，不枉他撕了一晚“庶梦思”。


唯一差池是以为不会有火器，但楼底看守的人多，还是有带了“拍子撩”的。土匪做派的枪，土匪做派的枪法——那种枪法也打得中，纯是因为他盯着后排车座恍惚了下。


座位上没有任何人。


只是反了下光。张起灵深吸一口气，抱臂摔进车内。


从座位上翻起身，他捂着肩膀将靴底刀尖往外顶了顶。


驾驶座上的人回头扫了眼，笑着：“哟，别来无恙。”

山影迅速向后退去。


不动声色前后又看了看，后备箱没什么动静。吴邪确实不可能来这种地方，也用不着他来。


夜色和地平线融在一处。前面的人一身黑衣，和想象中不算一致。


对方忙着开车，张起灵收了戒备，压紧胳膊贴在座位里，另一只手抵着背包拉开拉链。


白酒还是吴三省之前拿来的，原意是照顾他一个人过年。但计划没有变化快。消了下毒，将伤处用布带绑上，张起灵长出了一口气，勉强掏出手机看了眼。


酒精洒了些在车座上，气味迅速弥漫。


“要紧？”


张起灵摇头。想起对方看不见，又道了句没事。


“成，那先忍忍，”黑瞎子道，“后面还有尾巴。”

半小时后，夜路间没有车跟上。大概是试图跟他恢复熟络，前排的人又开始说话。


这附近有集镇，离山口不远。姓汪的埋在服务类行业里的暗线比较多，等到连洗头房都没的地界，就差不多。


黑瞎子一个人絮叨着。张起灵懒得陪他判断下一个落脚点的安全情况，歪在后座上打盹。


“估计还得照个面。”前排的人总结，“不过一时半刻不至于，你先睡会儿吧。”


张起灵没吭声。


黑瞎子回了回头：“哑巴，你在山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张起灵看着他：“不记得了。”顿了顿：“我会想起来。”


漩涡都是从交汇处开始。现在已经触到某些层面。要斡旋，需要想起来的事情太多。


“你跟吴家那小子又怎么了？”


这个问题应该只是闲扯。他没搭理。


如果有得挑，换个搭档或许更轻省。但眼前的人是原队伍里唯一能够联系且能联系到的人。


黑瞎子飙着车，又问他：“你觉得那东西在谁手里。”


张起灵想了想，摇头。


“你也不知道？”对方在后视镜中拧眉。


张起灵眺望着远方不断后退的山峦，青色林带间遮掩着谷隙的暗影。


有些东西，不在任何人手里。


TBC

【爪机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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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吴邪口若悬河的模样再次在脑海中浮现。
张起灵有一瞬间觉得这不是梦。
吴邪说：我背你啊。
然后他觉得身体好像真的被托起来了，一步，一步往前走。
心口泛起了热意。清晰地，跳得不像自己的。
光在眼前氲散开。
没有地方可以回去。做了一个梦，不愿意醒，就要做无数个梦，去套层，去追味。

沿途散不开的晨雾，行路至半又被窗上的水汽遮住。
情绪在这屏风后滋长。
一次次梦醒，只身上路。没机会有一刻停留。
一无所有的人为什么要活着。
有多羡慕吴邪，就该走多远。
可是吴邪不让他醒。

反反复复一个念头。
拼命去握。
走到现在，不得所以。然而日子还是得过。梦还得做。
就地留下，意味着吴邪也被划到自己这一边。他跟吴三省都知道，最好不要跟吴邪站同一边。
吴邪对着他似乎总没奈何。而其实方寸尽乱的又何止对方。
手臂的绷带让他连逃命都不再擅长。
跟从的意愿太过强烈，只要对方在眼前，无法拒绝。但日子没有尽头，吴邪是耗不住的。万一想起什么，牵连对方，才是孽罪。
吴邪要的是快意江湖。张起灵这个名号不能入江湖。
那东西不在手里。怀之其罪。退路就没了。
人都是在知道自己谁都不是的瞬间，得以安息。温热的那点东西失掉，活着令人困倦。
愿望无非。
走了这么多年，找到一个地方，将自己抛下。
什么都不必记得。
一座小城，一对碗筷，一住就是一生。别无他求。
梦里吴邪用力拉着他的手。
走走，客气什么。吴邪说，哪能让你没地方住。
眼前的人如此真实。
张起灵依言搬进院子。
天很快冷起来。浴室格外冷。
吴邪抓着他的手呵气。焐了一只焐另一只。
你可得长点儿心。张起灵看着他又摸着自己胸口说，得有心。
无论如何这愿望是兑给了的。

梦里最想说的话总是说不清。
钝痛从手臂一直蔓延到心口，清晰持续跳动着。
车窗边缘依稀剩点薄雾，倚在窗前，收费站前的人影清晰起来。
吴邪
他心道。

【爪机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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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一句都不记得。


“现在跟我说说吧。”


电台主持一边点评歌曲，一边推荐新款不锈钢炒锅。很快热线电话打了进来，调频内一阵鸡飞狗跳。


吴邪听完他：“小哥你这是实力背锅。”


张起灵没作声。


陈文锦找不到，没人能证明他手里空着。或许下一步就是唯吴家是问。


“接下来你怎么打算，”吴邪打着方向盘问他，“陈家的人我拦下了。”


他动了动喉结：没意义。


车子一个急刹车。驾驶座上的人用力捶了下收音机，电台顿时没了声息。


吴邪从副驾抽屉里摸了根烟，二话不说打开车门下车。

这一带已经离海很近，海鸥不断地掠过车窗。


张起灵稳住手臂，打开门跟了下来。


混杂咸味的风卷了过来，忽然有点困意，他垂眼看着脚边啄食的海鸟。一地碎屑，无从拼凑。


吴邪无声走到他肩侧。


“这些都没有意义吗。”吴邪点点头：“原来你是这样看的。”


“我他妈有病，才跟你一直耗。”吴邪抓住他的肩狠咬住他的嘴唇。“就该操得你下不了床，哪都去不了。”


“我他妈，”吴邪嗓音都带了气声，“我还以为你想走。”


“找不到就找不到，就说在我这里，让那帮孙子滚。”


“……可我他娘的，连他妈上你都舍不得。”


或许是那个人执着，带得他亦执着。


困扰他的其实一直是。


坐车的时候黑瞎子塞在他背包那颗水杯贴在心口外，更像他的心。热的，会淌。——里面那个已经完全不动了。

失忆意味着效力的发挥。


吴邪气喘吁吁地伏在他身上咕哝：天冷了你这文身都……


张起灵皱了皱眉。不知是否伤口的缘故，肩背一带的云纹确实黯淡了些。


两个人挤在车后座难免束手束脚。吴邪揉着腰从他胯上撑起来：你他妈这也叫病号。


张起灵伸手替他在腰后按了几下。


身上的人舒坦了，眯着眼又低头去研究他的文身：消得这么快？


张起灵想了片刻，拍拍吴邪的腰示意起身。


车里开着空调，折腾完温度还是降了下来。汗意很快变成寒意，吴邪一边穿衣服一边对他道：先送你去口岸，船一小时后开。

从收费站往最近的路口过去一共不到十里，进港时走的绿色通道，吴邪直接换了港上的巡逻车开，从岔路口直奔停泊位。


这种时候还是水路罩得住。如今港上到处是监控摄像，别说是人，偷运个猫狗都不是易事。吴家这些年的深耕自然不是白费，看得出吴邪也下足了工夫。


到了地吴邪架着另一条胳膊把他扶下来，两人对着正在装货的吊车。


先凑合下。吴邪抬了抬下巴：集装箱比较安全。


行程是两天。狙击训练也就这么回事，黑屋里躺四十八小时算常规。


试发给陈文锦的消息没有回音。考虑到海上的信号，张起灵将手机交给了吴邪。


吴邪应该是从黑瞎子那里听说了些，但他跟吴三省的信息差仍旧大于他自己的想象。


之前跟着吴三省跑海路时，偶尔张起灵会觉得集装箱像是一口口棺材。


躺进来却是安心。


手臂已经结痂。一片漆黑中知觉被放大，张起灵试着无视血肉重生的阵痒。


箱侧开了孔，一路上空气没什么问题。他开始片段式地进行睡眠，以保证机体以最快速率进行自我修复。


文身淡化只是其中一个信号。记忆的消褪才是最麻烦的事。


一份心情，反复失去，最终索然无味，变成梦里道不清的沿途。


但那个人用力握着。像从未落下过。


于是最后的梦是一个人。


梦里是。醒来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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