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我翻窗进来看着屋里的摆设，沙发上扔着的衣服，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味道，只觉着恍若隔世。吴邪此刻不在屋里，听声响应该是在楼下看店。我在地上坐了，留出时间给自己适应……这一个月我又回到了从前的生活，一直在路上，追着线索接连不断的下地，拼凑着我脑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次清空的地图。阴暗潮湿的墓道，心怀叵测的活人，这才是我所熟悉的生活。多少年都是这么过的，也不觉着有什么，而今却好像再也过不下去了。我错愕于生活与原先是那么的不同。人性果真贪婪，原本只当偷闲的黄粱一梦，而今竟开始求美梦成真了。我从未想到自己竟会是这般模样，更不懂梦中那人为何如此娇嫩，鲜艳如同新生。我把头埋入膝间，抵制自己不齿的妄想。 门开了，我心心念念的那个小人儿回来我的梦里，像是话本子里讲的画中鬼魅，浅笑入梦，让你明知这一切皆是虚妄，依旧欲罢不能同他醉生梦死，莫说是调笑戏弄，便是生死都可随他，只求他不离不弃。我知道他正一步步的走近我身边，却不敢抬头看他，只怕这一眼过去，便再无退路……再不肯退。他在我身边蹲下，说“怎么又坐地上，快起来。”声音温和流露出自然的关切，他身上带着让我安心的味道，家的味道，画中鬼魅勾人魂魄的味道，让我下意识撤去防御，抬眼看他，他也正看着我，目光专注，双眸纯净，一时间所有的世间纷扰都不见了，心底只余无边清净，无边欢喜。 我伸出手想要碰触他，已确认梦的真实。抬手又惊觉不妥，转而去掏了他带在身上的长命锁。小孩儿面露不解，问“怎么着？怕我摘了？这是到底是什么宝贝值得你这么紧张，不知道还以为是你家传家宝呢。”我不知该怎么答他，没说话撑着地起身，准备去洗澡。吴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问“衣服哪儿来的？”还能是哪儿来的，“买的。”他闷闷的哦了一声，在床上坐下，不说话了。不高兴了？……我转头询问“怎么。”他叹了口气，若无其事的抬头说“没事儿。你洗去吧，我出去买点儿菜等下吃饭。”我站着没动，回忆着刚刚说了那句话惹这小祖宗不高兴了。他起身经过我身边要出门去，平时我回来他不会是这个样子，准是生气了。我拉了他的手腕不让他走，再次开口询问“怎么。”小孩儿一脸的不耐，挥开我的手说“都说了没事儿。”说着就开门要走……这要是放他走了，等下不定又要怎么闹，想到上次堵车回来晚了他折腾的劲头......就头疼。我抬手抵了门，想问个清楚。 不等我开口，他就火了，一抬手往我胸口狠推过来，说“让开。”我身上带着伤，冷不防挨他结结实实的一下也是疼。许是我的脸色暴露了我的状况，下一秒他表情就变了，扑过来手忙脚乱的掀我外套。看到我身上的伤，眼里流露出慌乱和……心疼。拉了我在椅子上坐下，脱了我的衣服检查。我习惯了，并不觉着这些伤算的什么，可他表露出的担心和不忍让我欢喜着想要更多，更多的关注和看顾。我由着他在我身上摆弄，一边对自己靠着受伤换取他关注的行为不齿，一边又满足的觉着值了。他拆了我身上的绷带，小心翼翼的问“疼么。我刚刚弄疼你了吧。受伤了怎么也不知道说。”我连不疼，伤的不重这种安慰都不想说，想要他给我更多的怜惜。他也确实给了我更多，多到满溢，我却还嫌不够。抬手在他头上揉了揉，柔声道“没事。”果然，他更内疚了，一双清澈的眼睛专注的望向我，好像我是他最重要的人。我看不起这样卑鄙的自己，却更舍不得他眼中的我的倒影，那双温柔如水的眸子，此刻只有我。 他慌乱的整理了自己的情绪，对着我说“小哥，你先去洗澡，小心些，等下好上药。”别说他现在让我去洗澡，就是让我去跳楼我也会应。顺从的点头起身出去。 洗了澡进屋，小孩儿已经抱着个药箱坐在沙发上等我了，看我进来就不住的抱怨，“你这是干嘛了，怎么伤这样，参加越战了？”我到底舍不得他太担心，顺着他的玩笑嗯了声。他白我一眼，看着心情好了些。我坐在床边看着他动作熟练的帮我处理伤口，想起我刚来的时候他帮我包纱布时笨拙的动作，不由的心情愉悦。桌子上散落的各种药品和工具……现在家里存的药品种类多的可以开个诊所了，各种疫苗止痛针，急救包，连蛇毒血清都顺回来了。真不知道他的小脑袋是怎么长的，就算我真被蛇咬了，等到回家打血清……人都凉了。要是给吴三省看见他大侄子顺了他这么多东西放在家里等过期，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这点儿小伤，吴邪折腾了一个小时才收拾妥当，光消毒就消了三遍，就别提其他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杰作，满意的收手，问“饿么？”我点头。他笑，说“饿就先吃点儿点心垫垫，我让王萌去买菜了，做好还早呢。”说着就起身去给我拿点心，又泡了茶。我也确实饿了，吃了不少，直到他开口叫停，说“行了，垫垫就得了。一会儿还吃饭呢。”我想吃他做的饭，依言停手。他收拾了桌子上的点心，让我先去睡会儿，等下叫我吃饭。我在床上躺下，想着……回家可真好。片刻便睡沉了。 睡了不知道多久听到小孩儿的声音，叫我起床。我迷迷糊糊跟着他下楼，看到桌子摆满了各种菜，有些吃惊，问“还有人？”吴邪让我问懵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没有，就咱俩。你不是饿了么，多吃点。伤还疼不疼？”原来这些只是为我做的，心情别提多好，人也跟着清醒了。这……就是家吧，有人担心你受伤，等着你吃饭，在黑暗里为你留一盏灯。我难得的精神放松，开口跟他要酒喝。小孩儿急了，冲着我嚷嚷，“酒什么酒，你怕死不了是不是？”他喊的大声，吵得我头疼，柔声安抚他“到家了。没事。”他看着我神情复杂，似是不忍，似是欣慰，我分辨不清。就见他默默起身倒了小半杯酒递给我，说“就这些，不能再多了。”他总是这样对我说话，一口呼吸一口血似的。我点头，够了……已经够了。 吃完饭他又强迫我打破伤风，这次我懒得再开口争辩，全当是安他的心，接过针自己打了。晚饭吃的不少，小孩儿担心我消化不良，让我等会儿再睡。他像是还内疚着，一改往日的贫劲儿，安静的呆着不太开口。看他这样，我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了，本来他推我那一下也没什么，是我出于私心误导了他。心下不忍，想哄他开心。想了想又不知道该怎么做，这方面我完全没有任何经验可循。扔了个橘子给他，让他给我剥。换到平时他一准儿开口挤兑我，今儿却什么都没说，接过去乖顺的剥好了给我。又去拿了两瓶饮料，说助消化，让我喝。我为了逗他，把他那瓶一起喝了，想让我跟我闹，结果他还是没有反应，心事重重的。 啧，这可该如何是好。 突然想起他喜欢地下的些个玩意儿，这次下的斗规格高，好东西不少，虽然时间紧迫，我还是抓了两把塞进包里。瞎子诧异的看了我半天，打趣我什么时候对这些身外之物感兴趣了。我没理会他，过了一会儿他琢磨出味儿来又凑过来问我，该不会是哄你家童养媳开心的吧。一边儿说一边盯着我的脸瞧。我无所谓的任他看，随便他能瞧出些什么。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抬手像是要来拍我肩膀，手到底没落下就收了回去，换了个拇指手势给我，感慨了两句，开窍，开窍。

我让吴邪把包递给我，示意他坐到我身边来。他靠着我坐了，我拉开拉锁，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他身边。小家伙看呆了，是真的呆住了，许久才抬起头。那会儿，夕阳正铺过来，满处的金就有点名符其实。吴邪眼中却不见半点儿兴奋，唯余满满的困惑。我不解，问“不合你意？”他盯着我问“你……下皇陵了？”……敏锐过头了。他没必要知道这些，我闭口不言。吴邪看着我许久，没有追问，不知道是不是再等我解答。我岔开了话题，指了指他身边的东西，说“闭眼。抓一个。”他皱了皱眉，显然是不知道我想干嘛，但还是顺从的闭了眼，从里面抓了个东西出来。那是一个红玛瑙把件儿，椭圆形，雕着大片的荷叶，荷叶下有一尾红色的鲤鱼若隐若现。挺吉祥的物件儿，我开口“吴邪。一生自强不息，多彩多姿多财富，福寿双全。”小孩儿怔怔的听我说完，不解的开口“这是……算命？”我摇头，说“抓周。”这样说自然是逗他玩儿的，这些个东西件件都是珍宝，抓到那一件也都富贵吉祥……也是我对他的心愿吧。 他好似没听懂我在说什么，半晌意识到我在逗他，抬手就来打我，可碍着我身上有伤，没有下手，悻悻的坐在一边儿，像只落了水的小狗。我宁可他撒着欢儿折腾我，现在这样可怜兮兮的看着太招人心疼。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安抚他的情绪，直接把他搂进怀里，他怕碰到我的伤不敢我往我身上靠，也不敢伸手来推，有些焦急的说“你快放开我，仔细你的伤。”我道“无妨。”他没再抗拒，靠在我身边一边儿翻看我带回来的东西，一边儿絮絮叨叨地跟我说这一个月里他身边的事，事无巨细的讲了一遍。我看他心情好些了，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他的话，让他继续讲下去。 说了会儿话，就开始催我睡觉。我精神还好，也想再陪他待会儿，便上床去开了电视，调了他喜欢看的鬼片。小家伙果然来了兴致，抓了靠垫儿蹭到我身边，嘱咐道“你可千万别睡着。”我应了，两人便挤在一处看着电影。 夜啊，敢情是一剂麻醉药，让每个人都意志薄弱，神智抑或是你的，抑或不是你的。

睡到中午小孩儿进屋来喊我吃饭，我不肯起他也没强求。一直睡到下午才转醒，听到吴邪在厨房哼着歌切菜，觉着无比温馨。起床洗漱了去厨房看他，他见我进来，问“饿了？”是有点儿饿了，我点头，他拿起块牛肉塞进我嘴里，说“热，你出去等，马上就好了。”我还想再看看他，便装着想吃肉，不肯离开。他催了我几次，看我还不肯走，一怒之下把装肉的盘子塞进我怀里让我出去......没了借口我只得抱着盘子离开。
吃饭的时候他突然问我，“小哥，道上传咱俩的事儿，你知道不？”我一凛，不知道他听到的我俩的事儿是哪个版本，有没有涉及到我的什么传闻......装作不知，等着他说。他把在吴三省那儿听到的事给我讲了一遍，还好，没什么大不了的。松了口气，点头表示我知道。他接着问“你啥时候知道的，咋也不告诉我？”……告诉他这个？我有病么？看他一眼，没说话。小孩儿气得磨牙，仿佛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发狠的问我“这风声是谁放出去的？”呵，还能是谁？我答“三叔。”小崽子破口大骂他吴三省不是个好东西，连他大侄子都坑云云。我自是不会去骂他，但听吴邪这样骂也觉着过瘾。小孩儿骂了一会儿觉着寂寞，撩拨我想让我跟他一起骂，说“小哥，他们那样说咱俩，你不生气？”这话说得.......各打五十大板，分明是不分是非。我喝了口汤，说“假的。”吴邪一脸无语，缓缓地说了句“......真谢谢你帮我鉴定了。”不客气！对待这个世界，一旦缺了幽默感，少了笑看世间的气度，就难免沉痛了。这还是他教我的。
吃过饭吴邪帮我换完药对着我左看右看的……又在打什么歪主意。果然，他看了一会儿开口说“小哥，你这头发也太长了吧，我帮你剪头发吧。”呵，想剪我头发？看我不说话他接着说“都说寸头是检验帅哥的唯一标准，要不要我帮你检验一下。”……热情过头。用不着。他继续劝我“我有套专业的工具，剪子推子都全，怎么样？”我摇头。”小崽子哦了声，还不死心，说“那也得剪剪，你这头发也太长了。给你两条路选，第一，我帮你剪剪。第二，我给你扎起来，梳个朝天辫。”……朝天辫，亏他想的出来。不过头发确实是长了，想了下说“出去剪。”吴邪挑着眉对着我坏笑，说“你有钱么？”嗯？他接着说“你的钱都在我这儿，你还记得吧。”
小孩儿看我态度坚决，换了策略，放软了口气对我晓之以理“我有洁癖，你知道的，别人碰你头发我就心塞，我一心塞晚上就睡不着觉，就得可劲折腾，你还想出去剪么？”别人碰了我的头发会让他不开心？换言之，他不想别的人碰我的头发……正想着感觉他的手在我头上揉了揉，说“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帮你剪，剪得特精神。”特精神就不必了，别给弄成狗啃的我就谢天谢地了。只是……他不愿别人碰我的头发……只有他可以碰……但愿如此。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心里觉得满不是这么回事。
他一直在我头上忙活着，我满脑子都是他刚刚的那句不愿别人碰我头发……过了一会儿他说大功告成，拿了镜子给我看……恩，比我想象的要好。小崽子得意的尾巴都翘到天上了，一边儿收拾东西，一边儿大夸特夸他的手艺怎么怎么好。后来，吴邪再没给我剪过头发，也没再提过别人碰我头发他心塞的事儿……果然是框我，心塞！

我冲了澡出来他又帮我上了一遍药，顺便把他下午跟吴三省打电话的事儿给我讲了讲。他主动帮我遮掩这事儿让我有些诧异，我从未嘱咐过他这些，这次的活儿跟吴家没有关联，我也不怕吴三省知道。但是小孩儿这举动还是熨帖的让我心疼……他似乎总是为我着想，怕我为难，乖巧又懂事。听到他绘声绘色的描述给吴三省听长命锁的铃铛声，我轻笑出声，真是……可爱。这孩子就是这样，一时闹起来狠的你恨不得立时把他抓过来打死，一时可心了又是掌上明珠养着，怎么宠都觉着不够。小孩儿恼我笑他，在我腿上掐了一把，说“笑什么，还不是为了给你遮掩，我连这事儿都说出去了，下次他见了我指不定要怎么埋汰我。”他不许我笑，便不笑吧。
换好了药他翻了芒果出来切，说是王萌中午去买的，怎么怎么甜。正说着电话响了，小孩儿接起来……那边儿是周达，问我回来了么。小崽子一本正经的胡扯，说我病了，吹空调吹病的。惯会胡说，我心里惦记着其他事，也没再听。这次下地一个是为了张家的事儿，另一个为的就是麒麟竭。麒麟竭的功效怎样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一块儿喂下去，还用不了几年他就会有所察觉，到时候……我犹豫着要不要给他。给他，日后他知道定会恨我。不给，失去他是早晚的事。世间安得双全法……我闭上眼，终是……不忍放手。
小孩儿洗澡出来我要他坐到我身边，伸手掐了他的下巴把麒麟竭塞进他嘴里，捂了他的嘴迫使他吃下去。没有给他，也没有给自己余地。直到他吞下我才松手，心里也松了口气……木已成舟，多思无益。吴邪灌了两口水皱着眉问“你tnd给我吃了什么东西？苦死了。”我答“药。”他大怒，嚷着“我又没病，你干嘛给我吃药？你疯啦！！！”小崽子眼瞅着就要爆发了，我只得去安抚他，拍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耐心的给他解释说是驱虫的药。他多半是把之前想要驱蚊秘方的事儿忘了，狠狠的在我腿上捏了一把，怒道“我又不是狗，你tnd才需要驱虫。”……我只得再次提示，是驱蚊的。小孩儿一愣，随即大喜，问“真的么，你也是吃了这个东西么？”我不解释，怕他疑心，点头说是。他追问“那……那我会有你身上那种味道么？那种安神的味道，会不会？”他情绪激动，逮着我不放。我犹豫，道“难说。”我至今不知道他口中我身上安神的味道是什么，自然也不清楚是不是跟我的血有关。麒麟竭驱虫的功效自然是有的，我也算不上是框他，只是没说出其他副作用罢了。到了这“真作假时假亦真”的地步，我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所谓真假，不过是一套又一套的说辞罢了。
休息了几天，吴邪终于答应了周达出去吃饭，一遍一遍的跟我确认身体受不受的了，要不要再养几天。……这点儿小伤算的什么。我委婉的跟他表示不妨事，又被他狠批一顿。来来回回的嘱咐我不许喝太多酒……一喝就多的也不知道是谁。确定了去吃饭之后，又嫌我手臂上的伤露在外面太扎眼，给人看见不好……真是操不完的心。干脆把他一把揽怀里，万无一失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他又来问我“小哥，你是不是得送周达个生日礼物啊，他等你这么久，没点儿表示说不过去。”也是，毕竟是他的朋友，便点了头。他追问道“那送他什么？”送什么……我看到桌子上堆着我这次带回来的东西，捡了个不太显眼的平安扣，说“这个。”小家伙又不干了，咬牙切齿的说“你给我放回去。”这给他气的……我依言放了回去。他嚷着“那些都是我的，你别打它们的主意。”他这样子活像只护食儿的小兽，张牙舞爪的炸毛。我正想说句什么欺负他一下，就被他截下，说“我知道都是你带回来的，但是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已经是我的了，你别想了。”现在倒是不跟我闹那些虚礼了，我带回来的东西他都自觉的占为己有，问都不问我。我想了下，说“我没说。”果然，下一刻他就炸了，恼羞成怒的起身，嚷着“对，对，您随意。”说着就往外走。我暗自一乐，搞不清此行他内心究竟是找乐子重要，还是找事为先？
小闹一下那是情趣，真要是把他招急了倒霉的还是我。于是见好就收的拦了他搂进怀里，这孩子挺吃这一套，抱着哄哄就安静了，果真是小孩儿。瞎子说的不错，小打小闹的果然怡情，我懂。小崽子在我怀里挣了两下还脸红上了，嗤！我主动放了手，看着他又羞又窘的样子忍不住又欺负了下，在他头上弹了下说“丫头。”转身出去，给他个台阶下。

第二天被小孩儿推醒的时候，已经快到站了，洗漱了回来探身去上铺拿包。小崽子又开始欠招，在我屁股上狠拍了一把，对着来收拾垃圾的乘务员，说“看我哥的屁股多好看。”……成何体统！恨不得当场把他抓过来趴了裤子按在床上抽几巴掌……奈何人太多......暂且记下。 同屋的男孩儿正亲热的跟我家小崽子交换联系方式，颇为羡慕的说了句“亲哥吧，你们感情这么好。”听到这话，小孩儿马上凑过来揽我肩膀，睁着眼睛说瞎话“可不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说完还对着我一阵挤眉弄眼。谁跟你穿一条裤子长大……童养媳。 吴邪靠着窗百无聊赖的坐了一会儿，转过脸来跟我说话“小哥，今天先去吃烤鸭然后就在附近逛逛，明天再正式玩儿吧。”我随意应了。他接着问“那要不要先去琉璃厂？”去哪儿都好，全凭他开心。 “好吧。北京还有什么好玩的呀？”他兴致正高，翻着旅行指南兀自念叨。 不待我接话，同屋那男孩儿搭腔过来，道“其实真没什么可玩的，好像就故宫和颐和园什么的得看看，别的没什么了。倒是可以爬爬长城。” 我家小孩儿向来不好这些，果然，就听吴邪吊儿郎当的说“哦，那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多吃几顿好吃的，今天烤鸭，明天京味楼吃小吃去吧。” “好。”我应着。 快下车的时候，同屋的两人热络的与小孩儿寒暄，交换联络方式，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许是哪句话说的高兴了，那男人抬手就来拍吴邪屁股。那倒霉孩子低着头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浑然不觉。我下意识挡开他的手，一把将吴邪扯到身后。力气用的略大，小孩儿险些摔倒，扯了我的手臂才堪堪稳住。男人捂着手腕同我僵持，想来是在人前抹不下面子。我并不多想理会他，料他也翻不出什么花，不过是强撑。吴邪在我身后拽了拽我的袖子，劝着“哥，算了，好容易出来玩儿。”他并不替对方开脱，只是要我顾忌他好容易出来玩儿的心情……鬼机灵。 对方顺着这个台阶就下来了，哼了一声往外面出去。小孩儿压低声音问我“刚刚是怎么了，你怎么还跟人动上手了。手给我看看。”这叫动手？逗我！我没说话，他也没再追问，拉了我的手细心检查。看到我没事才说“刚刚听那声儿还挺响，你可别给人家打坏了。”怎么着？还有空惦记别人？这是没碰着……要是真拍着了，不给他手卸了我都……他瞧出我不大高兴，扯了句闲话缓和气氛“我就说这人不是好人，包//养//小男孩儿，你还不信。看看，果真不是好人吧。” 百伶百俐。这年代养出来的孩子，都丢了根本，带着股子病态，其实并不多讨喜。我懒怠理他，他软下性子来磨我，扯着我袖子半撒娇似的玩笑“小哥我跟你说，那人看着如//狼似//虎的。你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要叫妖精看中了，我可没办法。” 惯会胡闹！我对他生不起气来，也就随他去了。他见我不与他计较，又来撩我，“你还别不信，就我们这小模样，谁见了不稀罕，特别是那些坏人，就喜欢你这种清高的，让人看着就想//揉//两把。”说的兴起，抬手就往我身上揉搓。 小孩子犯贱，向来都是因为不识抬举，再不治以后可怎么好。我拧了他胳膊按在车厢壁上拍了几下屁股，推着他往出走。这下吴邪倒是老实了，不作声的跟着走。果真是欠揍。

找了地方住下，依次冲了澡。出来看到吴邪正趴在床上看旅行指南，看见我就招呼我过去，商量先去哪里玩儿。说是商量，充其量也不过是拿我当个树洞，免了对着空气说话的尴尬。自己说的热闹。只听他声调一变，把书捧到我面前，指着图片对我说“小哥，我们去十三陵吧，这样我也算是下过地了。”真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真当下地是探险游戏么。我不耐听他开这等玩笑，顺手把毛巾扔到他脸上，说“不去。” 起身要走，刚迈出一步，就被他一把抓了裤带，顺势推倒在床上，一个利落的翻身跨坐在我身上，按着我的手跟我闹。他手上动作凶狠，嘴里却是在撒娇卖惨，“哥……我都盼了好久了，茶不思饭不想的，都瘦了。再这样下去，根本扛不住了。” 大言不惭的跟我玩儿低配版苦肉计？ 我想说，扛不住也得扛，受不了也得受，都是你自找的。我不会同情你，也不会跟你去。但是，话到嘴边竟成了：别闹。 “哥……你这样太不够意思，你对我不好了。”一边儿忙着对付我，一边抱怨我对他不好。 去十三陵就好？真是惯坏了，半点儿不依就成了坏人。我看着吴邪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这时候我不能心软。 “起来。”我托着他的腰，想把他抱下去。 “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吴邪发现了我的企图，一把搂了我的脖子。半个身子几乎贴在我身上，同时换了策略，捡了好听的说“哥，你不知道我有多崇拜多喜欢你……”他的呼吸热热的，喷在我脸上。 这句话就像个转机，一瞬间让我无法自持，下身硬硬的一条马上凸显。来的也太快了。我发力要把他从我身上弄下去。 他意识到了，上来抓我手。我把手移开，装作碰巧错过的样子。他的手很没着落的撑在我的胸口。这是设计好的着落，方案二？ 方案二比方案一更接近我的内心。 “你……直接杀了我好了！”吴邪执拗的说，两眼故意放出魅惑的光：“我准备好了。你要是不跟我去，就直接弄死我算了……”见我软硬不吃，小崽子开始撒野。

我俩在大栅栏儿溜达，小孩儿喜欢喝酸奶，走一会儿就停下来要求喝一瓶。路过瑞蚨祥的时候，他晃悠着溜达进去看，说是要给妈买布料。顺手把他手里的大风车塞给我，嘱咐我好好给他举着。他在里面转了一圈，看不出个所以然，就把这差事推给了我，说“小哥，咱妈最偏心你了，你给她挑吧，我怎么看着都一样。”不等我拒绝，他已经拿了自己的风车，坐到椅子上吹空调去了。……这孩子。我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店里的花色品种很多，我摸了摸选了些手感好的，素色艳色挨样儿扯了些。 买好了回去他身边，吴邪看着我手里的袋子，一脸的难以置信，说“你买这么多干嘛，挑两块儿意思一下不就得了？”……哪有这样糊弄自己妈的，胡闹。我道“无妨。”他一脸嫌弃，说“什么就无妨，说人话。”……见天儿挑我毛病。他见我不说话，接着道“怎么就这么实在，这得多沉。再说杭州也不是买不到，实在没必要背这么多回去。”这孩子满口歪理，本不欲理会他，又觉着如果不说话，他一得意，指不定又说出些什么来，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说“妈喜欢。”他撇了撇嘴，没再废话。 我俩继续在街上晃，看到吴裕泰的绿茶冰淇淋，死活吵着要吃。中午吃了烤鸭，本就油腻。这一路上又是吃雪糕，又吃喝酸奶的，我真担心他把自己吃坏。让他不要吃了，原本喜笑颜开的脸瞬间就丧了，摆出一副不给我吃，我就坐地上了架势。我无奈，只得买了一支，要求他跟我分吃。吃上冰淇淋才又恢复笑脸……以前也没这么任性啊，真是越惯越没样儿了。 街上多是卖女孩儿玩意儿的，他兴趣不大。看到有间卖景泰蓝的店，进去说要给妈挑对儿镯子。我看了眼他选的那对儿镯子……现在这手艺是真不行了。却不知道怎么招来了小孩儿的不满，瞪了我一眼，没好气道“你少瞥我，本来就是买个纪念品给妈带着玩儿的，跟你带上来的那些玩意儿自然比不了。把你那些个傲慢都给我收一收，看着就心烦。”我……我哪儿瞥你了？再者，怎么就傲慢了？算了……我别开眼不再看他，省的招他心烦。他却又来扯我的手，说“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我气了。”生气？呵，跟你生气还有完？对他摇了摇头，表示他多想了。他想了片刻又道“你就当自己啥也不懂，就是出来玩儿的。别老惦记着那些古董行不行。”……我真没惦记古董。这孩子胡言乱语搅的我头疼，懒得再跟他多费口舌，顺着他的意点了点头，领着他继续转悠。 这一逛就逛到了晚上，他兴致颇高，一路上见什么吃什么，拦也拦不住，晚饭自然是吃不下了。临回酒店了，还硬是买了鸡排、酸辣粉，非要带回去吃。我担心他这样瞎吃会上火，又买了些水果拎回去。 他吃完了零食，随手拿了个梨吃。才啃了两口，就往我手里塞，说着“小哥，我吃不下了，你帮我吃。”……半点儿规矩也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这个习惯，碰上喜欢的就都是他的，不喜欢的就一股脑的塞给我。 若是旁的，我也就随他去了。可这梨怎么能分。我没接，摇了摇头。 他竟还委屈起来了，皱着眉说“你……你嫌我？” ……最擅长倒打一耙。我摇头，看着他一脸受伤的样儿，耐心的给他解释“梨不能分。” 小孩儿一愣，随即笑了，说“看不出来你还信这个。怎么？知道我好了，这么怕跟我分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无意继续这个话题，接过他手里的梨丢进了垃圾桶。 洗了澡出来，跟吴邪凑在一处看电视。电话响了，他抓起听筒塞进我手里，说“找你的。”压也压不住的坏样儿。我心知定没好事，还是接过去听了一下，电话里传来甜腻的女声，问需不需要特殊服务。……我挂了电话，就见小崽子已经笑翻在床上。一脸奸笑的开我玩笑，说“半夜鸡叫！你怎么不要！”……又犯浑。他刚洗过澡，只穿了条内裤躺在床上。我翻身把他按着，抬手在他饱满的屁股一通拍。因着怕弄疼他，没使什么力气，一边同他闹，一边学了他的口气反击“武松打虎！要不要？”他挣扎着起身，往我身上爬，嚷嚷着我学坏了，牙尖嘴利的。许是怕我挣脱，他力气使得不轻，按在身上有些疼。我存着些私心想这样同他亲近，也不当真抵抗，纵着他同我打闹。两人像草地上练习撕咬的小兽，推搡着滚做一团。

第二天早上被吴邪高亢的歌声吵醒，他见我坐起身，对着我嚎“快出发，再出发吧，你是勇敢的小飞侠。”我无奈，穿衣下床，打他身边儿路过的时候，还被他一把拽住，非逼着我叫他小飞侠…… 他一门心思要去南锣鼓巷吃小吃，早饭也不吃了。到了地方，小崽子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哪儿人多往哪儿挤，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的吃过去。南锣鼓巷所处的那条街不宽，临街的店铺鳞次栉比，和坑坑洼洼的地面一样，年久失修。不是无力修缮，而是日日的声色营生，一日不可搁置。搁歇，哗哗的真金白银就流失了。两害相权取其轻，斑驳就斑驳，危楼就危楼。有些事，就该物尽其用。透支着用，一本万利的用，用到崩塌，那才叫划算。就像人的生命，一日不可虚度。
路过一个冷饮摊，他停下来买雪糕吃。我随便拿了一支，正要吃被吴邪拦住，非让我先尝一口他的。……无事献殷勤，我有些好奇起他那小脑袋里在打些什么鬼主意，咬了一口他的雪糕。.......只是正常的雪糕，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颇有些意外，看向身边的小孩儿，他正满怀期待的看着我，并不说话。我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懒怠再猜，准备吃自己的雪糕。耳边传来小崽子不满的声音，有些焦急，“嘿，你怎么不让我咬一口你的雪糕呀。”……我简直哭笑不得，想吃只接开口要不就得了，平日里撒泼耍横不见你脸红，这么点儿事儿，倒跟我玩儿上含蓄了。我瞥他一眼，讲手里的火炬递到他嘴边。 他却没吃，神色略窘的往四周看了看。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有几个姑娘，正一脸好奇的往我们这边瞟。小崽子在人前一向脸皮儿薄，只见他两颊微红，摸了摸鼻子，讪笑了下说“算了算了，你自己吃吧。”我不喜欢他这副瞻前顾后的样子，不过是些不相干的人，值得他在意什么。我把手里的雪糕凑到他唇边，说“咬。”许是怕开口拒绝我，我会把雪糕怼他脸上，小孩儿没再犹豫，张口咬下一点儿，低声说“快自己吃吧，瞧咱们这样像什么样子。”我停了脚步，侧脸看他。……像什么样子？不过是吃我口雪糕，怕什么？谁还敢说什么不成？小崽子咬着自己的雪糕，不肯跟我对视，心虚的东张西望着。 往前走了一段，吴邪连跑带颠儿的进了家奶茶店，回身儿招呼我赶紧跟上。店不大，挤满了人，他一把拉过我，让我给他念墙上的字。之后，认真的斟酌了一会儿，点了单。味道还行，我俩一边儿走一边儿分吃。一趟逛下来，基本上吃饱了。小崽子还没玩儿够，提出折回去再逛一遍，理由是刚刚专心吃东西，错过了各种纪念品。……我只得陪他折返。进了家卖文化衫的小店，他饶有兴致的左顾右盼，拿起一件写着靠谱的条纹t，在我身上比了比，满意的拿在手里。转了一圈，又选了件白色一起结了账。

我跟着他在巷子里转，进进出出的倒也热闹。我平日不常到闹市里来，如今领着个孩子逛庙会一般，也不觉着别扭，反倒是欣喜。我儿时长在张家大宅，不得出去。放野那年，途经镇店隐约记得有小童在闹市奔走嬉戏，探头探脑的围着摊贩指手画脚。那些生活并不属于我，我所求也不在此，不过是看看，既无羡慕，也无鄙夷，全无感触罢了。 如今领着他玩儿，心境竟是大不相同。小孩儿手里托着个泥捏的兔子，送到我眼前，眨巴着眼睛问“小哥，你看这个好看吗？”以我对他的了解，问你好不好看，就是想要的意思。我点头，接过来买了。他美滋滋的看着我买下那个兔子，凑到我身边来挑剔我“小哥，你这样可不行，怎么也得还个价吧。至少可以便宜20。”这是他惯用的讨嫌法儿，没事儿找事儿。我懒怠理他，推门出去。他从后面赶上来，搭了我的肩，亲昵的把脸贴靠过来，说“这小兔摆家里应该挺好看的。”顺手把装兔子的袋子牵走了。 过了一会儿又喜欢一只布偶狐狸，嬉皮笑脸的同老板划价。我知道他也不是真喜欢这些，就是要个热闹。买了狐狸出来，他把袋子递到我手上，说“小哥，这是我送你的。”我当他是不耐烦拎了，便都接了过来。他又缠上来找茬儿，嚷着“把我的兔子还给我。哎，我怎么就想起送你这么个玩意儿了。你这狐狸要是吃了我的兔子怎么办。”你个狐狸崽子。你三叔才是狐狸。我不应他，自顾自的往前走，小崽子又缠上来闹。 他不过是想要那个袋子，给他也就罢了。我却是鬼迷心窍，偏不顺他的意，逗他火似的引得他同我挣。越发的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怕他闹，还是盼他闹了。当然，那个装兔子的袋子，还是最后给他了。 小孩儿进了家店，一眼看中了墙上挂着的围巾。询价之后，吐着舌头对我小声念“好贵。”边儿上立着的店员也听到了这句好贵，上下打量了下吴邪，露出些轻蔑的意思。呵，真是什么世道都不缺这些扒高踩低的。我招手要她过来，买了那条围巾。小崽子无知无觉，颇有些诧异的瞧着我。出了店门才问“你买这个干嘛，送人么？”我……不过是赌口气。其实我并不惯计较这些旁的，但对着他便不行。他是我弟弟，是我价值连城的掌珠，从头到脚都是金镶玉，由得她轻贱？笑话！ 我无意跟他说这些，平白给他添堵不说，也显着我斤斤计较。随便应了声。他倒是来了兴致，追着不放，问“送谁？”除了他还有谁？我答“你。”“我？”小孩儿笑起来，说“你别闹了，这我怎么带，都是花。”爱擦桌子爱擦地都随他去。 这话是不能说的，我只得做无辜状，犹豫着说“你一直看……”他一向好糊弄，见我这样马上说“我就是觉着好看，瞎看着玩儿的，你……”见我不说话，他顿了一下转了话头“现在怎么办，我也带不了，放着怪可惜的。”这有什么为难，不是还有妈么。我道“给妈。”他扑哧一下就乐了，又来揶揄我“怪不得老太太天天说你是他亲儿子，还是你惦记她。啧，没白疼你。”……过奖！ 我说不说话都影响不到他半分，现下他就自己说的起劲儿“小哥，我知道你有钱，但也别乱花。......这行当没有干一辈子的，你得为以后打算打算。”……好好的提这些做什么。我嫌他话多，准备给他买瓶酸奶堵堵那张恼人的小嘴。

喝完酸奶，刚刚事儿才算翻篇儿。小崽子抹着嘴看着后海上的游船，说想玩儿。想了想又说北海的水面开阔，要去北海玩儿。只要他在，去哪儿都好。 上了船踩了没一会儿，小孩儿就喊累，让船停在湖心飘着，自己从兜里掏出个小瓶子，对着外面开始吹泡泡。眼睛微眯着，鼓起腮，嘟着嘴，玻璃溏心儿似的人儿，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清素喜气。我看着他，心里欢喜。他见我盯着他瞧，歪头笑了，凑过来让我也吹一下。我偏头躲开……看他玩儿便够了。 他玩儿了一会儿便厌倦，丢在一边儿不睬了。指挥着我踩船，自己则掩在船篷的阴影处，兀自打着瞌睡。我拣了靠近湖心岛有树荫的地方转悠，让他睡得舒适些。侧脸端详他，只见他闭眼睡着，难得安静。现在的孩子教养的不好，一身的习气，浮躁，自娇，半点不得清安。可就是这样一个浑身毛病的小孩儿，偏偏最得我心，边边角角的都熨帖着，像这世上最精密的机关，严丝合缝。 他睡着了不自觉的往外滑去，我怕他掉进水里，拉了一把。他便醒了，揉着眼睛含混的问，“小哥，我要是真掉下去，你会下水捞我么？”为免他有恃无恐，我摇头表示不会。教养孩子当是这般，长辈总要若天地不仁，孩子才会知正知真，大了才不会异想天开。想来他是没料到我会拒绝，愣了一下又扑上来闹。这是什么地方，又想呛水了？我不悦，口气不大好的叫他坐下。这次他倒是听话，乖乖的坐了回去。 后来他不再闹，安静的踩了会儿船。看到湖面上有鸭子，遗憾的开口，说“刚才应该买点儿面包的，现在就可以喂鸭子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来跟他有相同想法的人不少，这些鸭子被喂得……真肥。我附和了句“真肥。”他转过头不满的看我，在我肩膀上拍了一掌，怒道“你不是惦记着吃了他们吧，看不出来你竟然这么残忍。”我也觉着纳罕，这是什么理论，你吃的那只与这只有什么不同，谁便强过谁？现在的孩子……简直幼稚到不可理喻。 我想要跟他讲些道理，还没来的及开口，就见他脱了鞋袜，挽起裤脚，一副准备下水的架势。我心头火起，抬手的瞬间，竟是分不清是想一把把他推下去解气，还是要拽他回来了。好在身体还保持着它固有的惯性，一把抓住他，问“嘛去。”他回过头来看我，眼神茫然无辜，好像做错事的人是我一般，半晌才支吾着说“我……我想踩踩水。又不下去……你凶什么。”我一瞬间好像了解了胃痛是种怎样的体验，抬手给了那不知死活小崽子一记爆栗。真是不打长不大！ 我愠怒之下，手上力气没了准数，这一下打下去小孩儿那对乌央乌央的眼睛里瞬间噙了泪水，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手重了。他捂着自己的额头，怒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轻点儿，轻点儿，听不懂么？你上辈子是不是跟我有仇？”我……只是想给他点儿教训，并非有意弄疼他。抬手想给他揉，被他侧身躲开，不肯理我了。 我不知该如何哄劝他才得法，看到他放在旁边的泡泡水，拿起来对着他吹，意图转移他的注意力。果有成效，他转过身来看我，没一下便笑了。这孩子好哄的很，我把手上的吹泡泡器凑到他唇边，他使坏的朝我脸上吹过来。漫天的泡泡冲着我飘过来……五彩斑斓的泡泡之后，是他的倜傥笑颜。他还嫌闹得不够，扑上来抢过我手上的泡泡水，对着我一阵猛吹，我看着他这般欢喜心里升起无尽喜欢。嘴角噙了笑，看着他笑看着他闹，才觉着此前漫长人生所受的一切，若是只为活到今日与他相识，那便……都也值了。

他不想上岸，我俩继续踩着船在湖里转悠。小孩儿的手机响了，是吴三省打来的，追问我俩的动向。呵，难为他这样紧张我的事，不过这次恐怕是要让他失望了，我来北京不过是带小孩儿散心的，并没什么深意。 吴邪挂了电话之后就有些心不在焉，微皱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想来是吴三省跟他说了什么，只是我不通杭州方言，不知道具体意思，听口气……大体是留意提防我之类的。不一会儿，吴邪犹豫着开口，看向我的目光里带着丝丝不安，他叫我“小哥……”我不动声色的嗯了声，等着他后面的话。他小心翼翼的盯着我的脸，问“你……要离开杭州么？”原来是担心我会离开……我松了口气。看他这诚惶诚恐如临大敌的样儿，就忍不住想逗他一逗。我看着他，淡淡点头。小孩儿脸色随之一变，眼神明显有些涣散，魂不守舍的问“那……你什么时候走啊？” 这副任人欺负的小奶兽模样实在是太招虐，我纵着自己的欲望信马由缰，故作不悦蹙眉问道“烦我？”小孩儿显是没想到我说出这么一句，明显的一噎，反驳道“嘿你这人，怎么还反咬一口？我不过是想讨个准信儿，好想辙多疼疼你。”他尽量摆出一副轻松的神态，下意识掩饰自己的情绪……惯会强撑。我不喜他这副样子，直来直往是孩子的特权，难受了便哭，喜欢就开口讨要，是世间在正常不过得事。做什么这般别扭，口不对心，言不由衷的。 他见我不答话，片刻后一脸严肃的开口“小哥，你跟三叔要是有什么矛盾，不方便开口的我可以跟他说。等咱们回去，我一定跟他好好谈谈。”这孩子又在胡思乱想了……我跟吴三省能有什么矛盾？我一时摸不准他的心思，不便开口。他见我不说话，有些泄气，低下头颇为委屈的小声嘀咕“不走不行吗，真是的。” 早这样说不就好了？何必兜这一圈。可惜，他这副神情太好看，我舍不得就此放手，继续逗弄他。“你不想？”我问。他挺诚恳的点点头，说“嗯，我是不想你走。”这次倒是老实，我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正想要安抚两句，就听他一本正经的说“不过，话虽然是这么说，你要是真有什么不得不走的难言之隐，我肯定也不会拦着你，这你放心。我也不是那不懂事儿的，不会为了一己之念，把你留在杭州。这件事儿上，小哥，还是从你自己角度去做决定吧，别听我瞎撺掇。”……又来了。我要他这么贤良淑德干什么，还是平时那副撒泼打滚的架势更得我心一些。

我轻嗤一声，这孩子……该懂事儿的时候，他跟你撒泼，真到了要撒泼的时候，他又突然通情理，明是非起来了。他当我桀骜不驯，当下就不高兴了，说“唉？我说你怎么回事？你这临行，我嘱咐你两句怎么了？整天迷迷糊糊的，还不够让人费心？”我迷迷糊糊？我让人费心？呵，笑话！我瞥他一眼，近墨者黑的二百五起来，专挑了他不爱听的说“丫头……”下一秒小崽子就炸了，把枪口对准了我，嚷着“谁是丫头，你还没完没了是吧。叫吴邪。”我垂眸，掩住眼底喜色。 小孩儿当我不悦，忙不迭的过来道歉，说：“小哥，我不是冲你。”这我自然是知道，却停不下下来似的斗他的火，问“冲谁？”……我自己也觉着自己是鬼迷心窍，白活了这些年。同个孩子闹成这样,实在……有失体统。小孩儿真跟我生气了，别开脸不理我。我忙敛了心神，对着他解释“去敦煌。哈尔滨。西藏。”他听我这样说，猛地回过头来，愣愣的盯着我瞧。……看来这傻孩子刚刚是真的以为我要走，难过成这个样子。我哪儿舍得下他，还要他这般担心。 半晌后，他露出喜色，松了口气的样子。随即便扑过来闹，刚刚他气得不轻，自是不肯就这样算了，使出吃奶劲儿在我身上狠狠地来了几下。我自知理亏，也就由着他去了。他出了气，看着神清气爽，懒懒的往座位一靠，口气强硬的来问“你跟三叔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过节么？他干嘛专门嘱咐我多留意你？”我不想吴邪掺和到这些腌臜事里，摇头表示不知。他点点头，也没再多纠缠，只说“你不知道没关系，咱也不用理会他那些烂事儿。不过，你可别瞒着我，有啥事儿一定要跟我说。你俩的事儿我管不了，但是咱俩是兄弟。不管以后你俩还是不是一路的，都没得影响咱们兄弟感情。”他这话说的自然随意，我一时辨不清他的目的。若说他怀疑了什么，以此暗示，似乎说的也有些不明不白。若说没有……我何以慌乱至此？我不敢多说，沉默半晌，敷衍着点头。他却突然欺身过来，直勾勾的看进我眼底，一字一句的说“提前说好，你日后若是有事瞒我，就千万瞒好了，被给我知道。我若知道了绝对不会原谅你。”……我强做镇定的揉了揉他的头发，却没办法再与他对视，移了目光，大脑飞快的运转着，想要找出一套让自己心悦诚服的说词……一个既不让他知道真相，又不算瞒着他的诡辩。我看不到未来，就连从哪开始的，也很恍惚。脑中始终空无一物，只得暂且妥协下来，两害相权取其……敷衍着应了。 小孩儿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的扯起了别的。我却是再没了游玩的兴致，长久以来我刻意忽略的事情，如今已经被直白的抛到了眼前。残酷的点破我执迷不悟的荒唐。世间安得双全法……我也知是我贪心太过，无凭命数。原以为我一早看到结果，已是算定谋定，此身无畏了。如今狼狈至此，才知如此自欺到头来不过是自讨苦吃。却依旧在梦里强撑，拒绝苏醒。世人称寿与天齐，为美。对张家人来说却成了天道对人最大的讽刺，寿与天齐，却不能善终。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一日十二时，不识他的时候，我倒是生死从容，并无伤痛。而今却是再不能了，机关算尽想要抓在手中的，即使是须臾缥缈的希翼，饮鸩止渴的快意……而我想要的并不多啊。

小孩儿闹得乏了，打了哈欠，揉着肚子，对着我说饿了，要吃饭。 将船踩回码头，吴邪心情大好的来挽我的手，热络的说“走，吃小吃去。”我心绪未平，看着他亲昵的挽我的手，目光单纯毫无杂质。在我的认知里，人与人的关系也不是全然不讲真心，只是事事要考量，要讲性价比，要问值不值得。可吴邪不同。我怕崎岖一路两手空空，也怕耽误你辜负你。心里似有话已按捺不住，我想对他说你要好好活，我想说……可是我什么都没来的及说，他已经放开了我的手，我正不解，就听听他语气不善的说“我拉你一下怎么了，你是没出阁的大姑娘么，跟我玩儿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不是你昨天拉着我晃的时候了？”我一愣，才知他回错了意。这世界多是阴差阳错……我无奈开口想要解释，“不是......你......”却找不出合适的词语，干脆闭口不言，直接伸手去牵他。 他却不喜了，挣开我淡淡的转了话题，问“想去哪儿吃？”我盯着自己的手心瞧了片刻，没着落得把手揣进兜里，摇了摇头。他四下看了看，轻描淡写的说“往北是护国寺，往南是西安门，往东是荷花市场，去哪个？”“……都行。”我此刻没心情吃饭。他不依不饶起来，非要我选，说“小哥，我现在要饿死了，你还不……”我听不得他死啊活啊的挂在嘴边儿，不耐的打断他，要他闭嘴。 他见我恼了也不再来讨嫌，忙不迭的转了话题，说“哎，小哥，我发现你官话说的特标准。为啥你不说东北话？我觉着东北话也特来劲。”啧……又开始了。自从知道我是东北人，时不时的就闹着要我说给他听。见我不理他，就自娱自乐起来，说“‘别一天天扬了二正的……’是什么意思？”我知道越顺着他，他越来劲，冷着脸说“不知道。”他还不依不饶，“不知道？今晚不给你饭吃，看你知道不知道。”我只当听不见，自顾自的往前走。
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天格外的难缠，靠过来磨叽我“你就告诉我呗。”我给他缠的没法，只得扯了句闲话应付。他没听清，拽着我胳膊耍赖“哎，你故意的吧，说这么快谁能听清。”……我给他闹得脑袋都要炸了，停下脚步，换了策略，对着他示弱，说“饿。”小崽子蹬鼻子上脸，洋洋得意的说“叫我声吴邪哥哥，我带你去个没去过的好地方。”……哥哥？你简直是我亲祖宗。我半点儿气力也无，依着他的意叫了。这给他美的，一把搂了我的脖子，说“走。哥哥这就带你吃好吃的去。” 谢天谢地，总算是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