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归人(中元节纪念文,短篇完结HE)


安静的航行抵达终点,船落地时,吴邪几乎没有感到任何震动,他们仿佛从一片静谧的真空中划过,风和气压都失去了压迫力。闷油瓶再次出现在房内,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看了吴邪一眼,打开舱门,然后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吴邪看着他的背影,想起青年刚刚那句话,不安再次笼罩上来。一阵风吹到他脸颊上,撕破舱内和暖气息,带来冰寒触感,风中有一些粗粝的东西,是被碾碎的砂石,和冰屑混合在一起,打得脸上隐隐作疼。这阵风来源于闷油瓶刚刚打开的舱门外,让吴邪下意识地把他和这阵风联想到一起。

某种意义上,它们似乎很像。

这时,闷油瓶回头看着吴邪,低声道:“起风,当心点。”

青年从吴邪身旁越过,大步跨到门口,看看外头,叹道:“咱们家这地方本来就够冷了,还这天气迎接我们。”他朝吴邪一笑,折返舱内,拿出件外套给他穿上,说:“你大概还不能适应,我带你走,很近,回房就好了。”说完就去牵他的手。

吴邪一愣,甩开青年善意的扶持,盯住闷油瓶站在外面的身影,只觉阵阵不安,似乎自己即将走入沉重的牢笼,连青年如沐春风的温和话语也不能消解那郁结和冷漠。

“你别怕。”青年压低声音,叹了口气,在他耳边悄声道:“我会劝族长冷静的,只要你真的是吴邪,我保证,他……”

“你知道他想做什么对不对?”吴邪打断青年的话,紧紧盯着他深沉温柔的眼睛。他能看见里面闪过一星不确定的光晕,这代表青年其实也在不安,甚至心虚。很明显,这光来自于自己,来自于被他称为族长和养父的张起灵即将对自己的处置。

他到底想对自己做什么?而自己又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出来。”闷油瓶不再回头,声音在风里显得更加低沉冷峻,这两个字像利剑一样射入吴邪和青年之间,打碎他们的窃窃私语,也阻止了养子意图透**什么的想法。青年微微苦笑,朝吴邪露出抱歉的神色,后退一步,往吴邪肩上一推。吴邪顿时感到一股大力从后方袭来,不由自主地迈步走出了舱门,站到闷油瓶面前。

这下他看得很清楚了,他从这个刚刚还紧紧抱着自己的男人眼睛里看到了这些情绪:冷漠、厌恶、戒备,以及焦灼的挣扎。它们在他浓黑深邃的瞳孔里沉浮,彼此撕扯纠缠,将他拥抱自己时的火热和眷恋一扫而空,仿佛那只是自己的一场幻梦。

梦吗?

吴邪能隐约感觉到,自己曾梦着一个渺茫的未来,这个未来里有自己,有一个人,还有这个人带来的光与热。当那个拥抱降临时,他在心里把这个人与小哥重合,他能肯定自己曾梦着的就是小哥。可是,此刻在北地呼啸的寒风中,在脸上阵阵刺痛的打磨下,他感到这个形象又碎裂了,再次变得渺茫难寻。

或许……是我想多了,从来就没有任何梦,我只是一个失忆的人。

想到这里,吴邪叹了口气,微微一笑,朝闷油瓶道:“带我回家吧,要去哪里?”

闷油瓶静静看着他的脸,几秒钟后才转过头,朝东面道:“那。”说完拉起他的手,带他往那方走去。吴邪没有再甩开这只手,甚至没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感觉自己不需要再看,只要顺从他们就好,不管接下来他们到底安排了什么。

他转头去看天色,看到铅灰色云层在头顶聚集,从叠叠云瀑里倾泻而下的风带来若有若无的苦味,他细细品尝这风的味道,心里越发沉静。

片刻后,青年跟上来,在闷油瓶耳边说了什么,他没有回答,于是青年声音提高了,焦急地劝道:“族长……父亲!你当真要把他放在地下室里?”

“嗯。”

“他……他是吴邪。”

“嗯。”

听着他们的话,吴邪不知该作何反应,他其实不太肯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吴邪,连这个名字也是他们给的。闷油瓶没有停步,于是他也继续低着头,默默随身前男人的脚步前进,很快看到了孤独矗立在小山坡上的房屋。

这时,他听见身边的男人似乎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对青年道:“我知道,我比你更希望这是吴邪。”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2-10-05 12:28:00 +0800 CST  

在寒风中短暂行走后,三人站在独幢房屋的大门前。闷油瓶松开吴邪的手,盯着面前紧闭的门扉默然不语,心里正进行着最后的挣扎——挣扎在过去与现在,真实与虚幻,以及情感与职责之间。有一句话像魔咒一样在他心里不断回响:如果这就是吴邪,当然最好不过,自己愿意用全部身心去陪伴他,去弥补曾经失落的岁月,但如果他不是吴邪,或者他曾经是而现在不再是吴邪,甚至跟其他死而复生的亡者一样危险嗜血,那么……深吸口气,闷油瓶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以防心底已太过激荡的情绪冲破理智的海塘掀起狂涛,驱使自己立刻将面前这个假冒吴邪,玷污心底小小净地的怪物撕成碎片。

他似乎没有察觉到眼中翻腾的冷漠、厌恶和戒备在想到这里时都变得更加深浓,浓得几乎快将他整个人吞没。

吴邪全然不知闷油瓶复杂纠葛的想法,更不知自己可能面对的风暴,放开手后,他转身朝来路走了两步,然后停下来,闭上眼深吸这块陌生大地的气息。

此刻,风寒冷微酸,带着苦涩咸味,寂寥和冷肃统统融入当中,它们从天上被倾倒而下,卷起细碎砂石,和东边海面上的风统和在一起,将海岸边封冻的部分衬托得更加洁白,也使靛青色的海水越发深沉而萧索。吴邪不确定自己为何会知道风里这些过于抽象的味道,但这就是它们的面貌,当他想去感知它们时,它们就像可见的红花绿树蓝天一样鲜明。

他突然意识到这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并隐隐觉得自己还可以感知到更多……他有点不安,猜测并非每个人都能察觉到自然里这些隐匿的侧面,至少在他醒后的有限时间里,从未听小哥或他的养子提过这方面的事。不过转念一想,也有可能是自己苏醒的时间太短,他们俩也不是多话的人,才什么都没说罢了。

呆了呆,吴邪将目光移向另一侧。天慢慢暗下来,原野尽头闪烁着密密麻麻的亮点,像无数星星落在地面上。他盯着那处,尝试集中精力,很快,他隐隐约约看见一层蒙昧的光影,就像一张罩子,在那些星光上慢慢升腾,轮廓逐渐清晰……

“那里是城镇。”突来的话语响在耳畔,吴邪浑身一震,刚刚看见的东西立刻消散了,回头见青年正立在身旁,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下意识地,吴邪感觉在他温和关心的隐秘处,还有一个目的是监视自己,防备着自己跑了。

“嗯……”他点点头,有点想笑,怎么可能跑?自己谁也不认识,连方向都认不清,就算跑掉了,又该跑到哪里去呢?

你们这样紧张我,难道我真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很想这样问青年,最后说出口的话却是:“你说我是吴邪?”

“我想你应该是。”青年答得很有技巧,短短几个字,已包含着他和他的族长所有不能说出口的疑虑和希望。

吴邪在他模棱两可的回答里笑起来,他露出一丝苦笑,点点头,忍不住道:“其实你也不清楚我究竟是不是吴邪……”

“我希望你是。好了,外面冷,进去吧。”说完,青年拉他回到门前,这时,闷油瓶已将右手放到门上,大门无声地开了。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2-10-05 18:04:00 +0800 CST  

随两人步入屋内,吴邪感到温润柔和的气息包裹住自己,像从严冬回到暖春,外边冷峻的罡风一丝也泄不进来。入门处是宽敞的厅堂,明亮光晕从每个角落柔柔铺开,毫不刺眼。青年把随身东西放到地上,脱掉外套,看看闷油瓶,然后盯住了吴邪。

“……现在就带他过去吗?”吴邪听见他问,他虽然面向自己,但这句话毫无疑问是在询问现场另一个男人的意思。

“嗯。”闷油瓶的声音像还沉落在风中那样低沉冰冷,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吴邪。
“我说……要不歇会儿再去?好歹让他喝口热水,这一路过来……吴邪他,父亲,你不必如此……”青年十分犹豫,说话间已发出微微的叹息,声音也压低了。他还记得吴邪从族长腰上的水袋里吸水喝的样子,原本以为这会是个不吃不喝的异类,看来并不完全是这样。

这不让吴邪又远离了那些怪物一步么?但是……依旧缺乏证明,或许正因为他太重要了,他是吴邪,族长才必须格外谨慎负责。

沉默片刻,吴邪听见闷油瓶低声说了个“好”,青年瞬间松口气,立刻带吴邪坐下,给他端来杯热水,嘱咐慢慢喝,先休息会儿,等下再过去。

“别怕,也没什么,只是……只是看看你有没什么问题,你冷静点,保持理智,不会伤害你的。”青年低柔的声音响在耳畔,吴邪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低头捧着水杯,他能预感到接下来没什么好事。青年又安慰两句,见他始终毫无反应,也不好继续往下说。

勉强咽下两口水,吴邪感觉它们全哽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心底坐立不安的感觉则更加强烈。他抬起头,正好与闷油瓶的眼神相对。闷油瓶眼睛里延展着沉沉的暮色,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吴邪盯着他,他也看着吴邪,空气静默得快要凝固了。

深吸口气,吴邪咬牙将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朝他道:“我休息够了,要去哪里就走吧。”

闻言,闷油瓶转身往前走,吴邪默默跟在他身后,两人在客厅转角处的走廊尽头向下,来到一个封闭的房间内。吴邪本以为这就是他们说的地下室,结果闷油瓶又朝这房间的东北角过去,在那里打开了一道暗门。他走进门内,朝吴邪伸出手:“过来。”

吴邪把手放在他掌心里,任由他带着进入暗门内。门封闭起来,他们立足之处开始向下移动。原来下面还有空间,真正的地下室位于地面下很深的地方,那里安置着一处特别的牢笼。

吴邪不知这幢被他们称作家的房屋究竟有什么特殊功用,也不知自己要被带到哪里。现在,他和闷油瓶并肩站在移动的空间内,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他只能感到自己在不断下降,耳中听见身旁人静谧悠长的呼吸声。

这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苏醒时的那个墓穴:黑暗,安静,整个世界都消失,只余自己。唯一不同的是,这次身边有他。

突然,吴邪感觉腰上一紧,闷油瓶的手臂环过来,紧紧搂住了自己,一股力气将自己往他怀里带。吴邪一愣,来不及拒绝,人已靠在了他肩上,然后,他嘴唇触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这东西带着人体温暖的热度压下来,烙在自己唇上,轻轻吮吸,仿佛在宣告它的存在,然后很快离开了。

吴邪愣住,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现在不明白吻代表什么,也无法将这个举动和潜藏在它背后的深层思虑,以及勃发的情感联系到一起。闷油瓶依然紧紧抱着他,腰上的手越来越用力,似乎想把他狠狠按进自己胸膛里,让两人融为一体。他另一只手则在吴邪头上不住抚摸,摸着他的头发,他的脸,用指头细致描摹他五官的轮廓。

吴邪听见他深深吸气,声音因此变得颤抖,仿佛着力压制着即将沸腾的情绪,他在自己耳边轻声呢喃,呼唤自己的名字。吴邪想回应他,却不敢做出任何回应,他不明白小哥为什么这样喜怒无常,为什么刚刚才那样冷漠甚至厌恶地盯着自己,现在又这样,这样……

他也不知这样是哪样,空白的心里还有太多东西无法通过语言去勾勒表达,只本能地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灼热的情感和冰冷的哀凉。

“进去后保持冷静,放松,没事的,只要是你……尽快让你出来。”闷油瓶几乎是憋在嗓子眼里说出了这句话。

吴邪的心再次沉下去,他们俩都让自己冷静,到底会是什么呢?

思考间,两人已降到了底,朦胧光芒亮起来,吴邪看见自己面前有一个空旷的房间。不待闷油瓶吩咐,他主动走进去,在房间中央站定,回头一看,闷油瓶不出所料地停留在那里,没有跟过来。

他朝闷油瓶一笑,摆了摆手,道:“你回去吧。”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2-10-06 17:08:00 +0800 CST  

盯着族长和吴邪消失的方向,青年闷闷出了阵神,最后发出一声叹息,转身往楼上去。进入房间后,他启动通讯,很快联系到一直在等待消息的人。

“我们顺利回来了,王先生。”青年面对着栩栩如生的人影坐下,右手撑着下巴,静待对面开口。他深沉锐利的眼睛里注满戒备的颜色,像等待捕猎的猛兽,再不见面对吴邪时的温和。此刻,他浑身散发出凌冽的气势,这是一个真正的张家继承人该有的面貌:强悍、敏捷、沉静,还有些独断专行,这些锋芒在他浑身每一寸闪耀,似乎让对面的人不由自主地矮下去。

王润缩了缩肩膀,尽管远隔千里,空中清晰投射出的张家继承人依旧让人胆寒,甚至令他忍不住腹诽那位早已驾鹤西去的祖上——要不是他给出难题,自己何须硬着头皮面对这样可怕的人呢?

斟酌了两秒如何开口,他清清嗓子问道:“那个……你们找到了?”

“找到了。”青年点头,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微笑,“我们找到了一个人,这不是在你意料之中吗?”

“……找到就好。”王润有些不确定,反问:“真是人吗?”

“目前看起来是,怎么,你觉得他不该是?”

“不不不,我没这意思,我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样,都是曾祖父安排下的,我就替人传话。”他赶紧否认,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他当真还活着吗?我怕你们进去看到的只剩一堆枯骨,那就……”

“或许那样也不错。”青年仰头靠在椅背上,朝虚幻的人影摇摇手指,阻断王润接下来的话,“你是没见到他现在的样子,事实上我个人觉得,某种意义上,化为枯骨或许比较幸福。”

“……怎么说?”

青年没有回答,只摇了摇头。王润在那边想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是不是复活的这个,这位吴邪先生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他很谨慎地选择措辞,尽量既不冒犯跟自己曾祖同辈的亡灵,也不否定张家人的专业意见。

听见这个问题,青年陷入沉思,几秒钟后,他反问对面的人影:“对我们这行,你了解多少?”

“……不多。”王润很老实地承认,顿了片刻,又道:“如果不是曾祖父的安排,我想我永远不会和盗墓的人扯上关系。”

“嗯,在你看来,我们只是盗墓的。”青年笑笑,语气放轻松了一些,开口道:“王润,”——他连称呼都换了,毕竟以他的年龄来看,这个年轻人不过后生晚辈,直呼其名没有任何不妥。他继续道:“王润,我可以在其他方面仅仅扮演一个盗墓贼的角色,但在这件事里不行,你祖上告诉过你为什么他要安排你传话给我们吗?”

“提过一些,这件事归根到底其实是吴邪自己安排的。曾祖父说,吴邪是他年轻时的老板,因为身体出了问题需要做一件很冒险的事,说穿了就是长生不死,不,这么说也不恰当,准确讲应该叫死而复生。这个过程预计的期限是百年或百年多一些,总之到我这代成年后应该就差不多了。然后我需要联系张家人,最好联系到张起灵本人,以雇主的身份邀请你们前往那里寻找吴邪,但我不能告诉你们具体的情形,更不能提到吴邪,因为……因为这件事很有可能不会成功。而且我曾祖父不确定,到了这个时候,张起灵是否还记得吴邪,就算她记得,那他是否还在意吴邪?会不会在听到吴邪的名字后前往那里?所以……还是不提的好。”说完,王润盯着青年,反问他:“我所知的事件因果大概是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青年垂下眼帘,又问:“那你知道吴邪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不好说。”王润有些犹豫,小声嘀咕:“反正我觉着不靠谱。依照曾祖父的说法,吴邪是为了一个人,想再见这人一面。但是……但是后来我曾祖父自己都推翻了这个说法,说看吴邪最后的状态,见不见其实无所谓了,兴许不见更好。我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有细问,那会儿我太小,而他又太老了,这种东西跟我讲不明白的。”

“嗯。”青年点头,眼神越发深邃,他仔细揣摩这句话,结合笔记最后部分的内容,发觉自己大概抓住了其中的意味,不由再次叹息,暗骂声作孽,朝对面的人影抛出最后一个问题:“先这样,回头我再联系你,这段时间你不妨考虑下,如果是想再续前缘才做出这样逆天的行为,那么,当他醒来时却忘记一切,失去一切,又该怎么办?”

说完,他即刻关闭通讯,王润的影子消失了,而房间大门几乎在同一时刻被打开,族长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淡淡萧索和遮不住的凄冷之色。青年知道他将吴邪送下去了,此刻……准备进行最艰难的部分。

看着养子,闷油瓶面无表情地吩咐:“开始吧。”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2-10-07 01:06:00 +0800 CST  

闷油瓶离去后,吴邪开始观察身处的房间,它并不大,内中空无一物,只有自己默默矗立其间。不知从哪里散出蒙昧的光,像一层薄纱从天花板上盖下来,让整个房间沉落在不可说的朦胧和神秘中。吴邪走到墙边,伸手抚摸墙壁,想从中寻找缝隙,或感受点特别的搏动,指尖却只触到一片光滑。他来到方才的暗门处,发现连那道门都消失了,所有墙壁融为一体,密不可分,这更坚定了吴邪之前的判断:

这里是一处牢笼。

虽然没有记忆,但他本能地知道某些东西,比如人心善恶,比如潜伏的危险……

房间里的光慢慢暗下来,没有一点声音,吴邪能听到自己平缓悠长的呼吸。他吐出一口气,看到气息在空气中凝成白雾,袅袅飞散,温度降低了,整个房间正逐渐变成一处阴暗寒冷的处所,空气中逐渐出现了不可描摹的味道,似遥远的香氛,又似某种腐朽物质的挥发,如果让吴邪形容,他会说这些东西在他眼中是绿色的:深深的暗绿色,挟裹着无生命的冰冷磷光。

他退回房间当中,盯着那些不可见的光芒,看它们像幽灵一样,一点点充满了房间的前部,并开始朝自己所立足的位置延伸。吴邪敏感地嗅到其中蕴含的味道,那是一种让人胸闷不快的气息,陌生而熟悉,它们并不在吴邪此刻的记忆里,而在他更深层更本质的灵魂中:这味道是如此肮脏粘稠,就像倾倒了满满一壶被搁置太久而腐坏的血。

青年紧盯着面前的场景,眉头逐渐皱起,情况不妙……

现在,他和闷油瓶面前的整个空间,都呈现着吴邪在地底房间中的情况。

闷油瓶没有说话,静静坐在左手边,但青年可以感觉到养父身上越来越紧绷的气息,他和自已一样,不,或许他比自己更紧张,更担忧。他盯着吴邪的影像,也盯住了吴邪此刻正凝视着的地方,那里看上去空无一物,事实上却正被越来越浓的腐蚀之息填满,这是一种让凡人痛苦而让粽子兴奋强大的气息。

张家于漫长岁月中游走地底,见过数不清的粽子,也见过无数死于粽子凶残本性的凡人。对他们而言,粽子是可怕的敌手,邪恶危险的存在,但又不仅仅如此。盗宝从不是张家人下地的主要目的,在追索命运,寻访天机之外,他们也渐渐开始研究这种与人类息息相关的奇异存在——追根溯源,粽子来源于人。没有人的尸体,就不会起尸成为粽子,那么,它们是否和人类还有其他联系呢?除了丧失理性凶残嗜血,它们是否还有别的发展方向?人死亡后除了变成粽子,还可能成为其他性质的存在吗?

这些研究时断时续,随局势和张家的命运起落,时间虽长,进展却并不突出。而他们在研究中逐步发现,粽子这个族群比最初想象中复杂得多,至今为止,张家也无法为它们做一个准确的定性,只能在自身职责范畴之内制定规则。历经许多人、许多事,特别在几件几乎动摇了张家根基的特殊事件后,张家高层达成共识:粽子并非单指死而复生的怪物,更是一种生存方式,而家族要消灭的,是对活着的生物有严重危害的粽子。

这是一个理论上的原则,公正公平,但所谓理论,很多时候就是要被现实打破的。现实情况是,几乎没有张家子弟完全遵循这个原则处置他(她)在墓穴里所见的亡灵,一旦遭遇粽子,他们大都选择格杀勿论,不杀的也会逼退。毕竟地下险象环生,除了粽子,还有机关和叵测的人心可能带来麻烦,而绝大多数时候,他们确实也没有时间来验证粽子是否安全。因此,这个原则最后成为了一条高高在上的祖训,它飘在天上,不接地气,大家都知道,却绝少有人会去践行。

想到这里,青年看着吴邪的样子越发担忧。很明显,吴邪已察觉到了房间里的气体,他的眼神专注凝重,绝非一无所知的懵懂,而他所盯住的,也正是充满了腐蚀之息的那一半房间。

这时,吴邪后退了两步,眉头皱得更紧,青年的眉头也随之收缩。吴邪这个举动证明了自己的猜测,他确实感觉到了。他甚至很清楚这种气体较沉滞,扩散速度相对缓慢,因此才有后退的空间,但它终究会充满整个房间,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2-10-07 15:54:00 +0800 CST  

青年叩着桌面,在心里轻声叹息:吴邪,如果你是凡人,怎么可能感受到逐渐逼近的腐蚀之息呢?

两难的第一关。

腐蚀之息来源于尸气,张家在多年研究后,对各类尸气进行提取、培育和转化,最后制造出这最纯粹、最直接的尸气。它无色无味,但毫无疑问具备毒性,会伤害凡人孱弱的肉体,却会让粽子感到愉悦并变得更加强大。这是个让人两难的选择:如果吴邪依然是凡人的身体,那么他的脏器很可能在此受伤,尽管这种可能性非常渺茫。青年相信,族长并不认为如今的吴邪是凡人,种种细节也都显示出他不同寻常之处。可是,如果吴邪是个粽子,那么他到目前为止表现出的温和理性,都可能在这气息的促动下消失,露出凶残嗜血的本性来。

青年看看族长,他还是那样面无表情,目光一眨不眨地锁在吴邪的影像上。

“父亲。”犹豫片刻,青年还是开了口:“其实。关于本性这件事,我记得少年时你曾教育过我,你说……”

“嗯?”闷油瓶将目光从吴邪身上挪开,回头盯着养子,待他下文。

“你说本性任何生物都有,包括人类,而人的本性在你看来并不算特别好。”青年勉强一笑,尽量和缓地说道:“你走过太多地方,见过太多人,也见过太多人性的丑恶面,这些都让你一次次辨析所谓的人性。我曾问你这是否在说人性丑恶,你说无关美丑,都是人的本性,只不过你个人更倾向于去关注人性中那些负面的因素,因为它们可能给你的旅途造成麻烦。记得有一次你甚至对我说,或许人远不如粽子,粽子虽嗜血凶暴,但直来直往,不耍心机,而人,往往还兼具了狡诈、虚伪、薄情等等猝不及防的危险性。”

“我确实说过。”闷油瓶点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低声接了一句:“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后来我也问过你,既然人比粽子更可怕,为什么我们严防粽子,却对更加多变而危险的人性听之任之呢?”青年声音淡淡的,不经意间提起往事,字字句句似乎都敲打着这场过于极端的试炼。“你说人性虽恶,但我们有能力制御它,粽子不一样。我想这是站在张家人立场上说的,我们能够对付粽子,甚至必须消灭粽子,但我们也是人的一员,人的劣根性我们自身或许同样具备,因此无需自命清高。何况对我们来说,普通人太弱小了……”

“普通人很强,有无数伎俩可以让我们死无全尸。”闷油瓶淡然反驳,又看向吴邪的影像,他已退到房间尽头,背后贴住了墙壁。

“父亲,我想说的是,为什么你一定要逼出吴邪现在可能拥有的本性呢?”见他盯住了吴邪,青年长叹一声,拉着族长的衣袖,似乎想藉此阻止这极端的行为。

闷油瓶看着养子,他极少和自己发生争论,总是很尊重自己这个族长兼父亲的决定,但此刻,他皱着眉头,很郑重地对自己道:“我觉得吴邪现在挺好,他很理智,没发现危险性,就这样先观察着不行吗?只要我们不放他出门,不让他离开视线,这样他有什么不稳定情况也能第一时间处理。而不必像现在这样……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去剖析他。父亲,我很理解你的顾虑,你总是那么冷静理智。我明白,就算传染病也有潜伏期,何况吴邪这样特殊的情况,你担心他的本性潜伏太深,隐蔽的危险太大,一旦逃离,或者在我们没注意到的时刻爆发出来,后果不堪设想……但是,但是你这样也太亏待自己了。”

“亏待自己……”闷油瓶呢喃着青年的话,目光沉沉,他顿了一秒,低声道:“亏待了吴邪才是。”

“这么说你承认他是吴邪了?”青年一笑,指着吴邪的影像问:“你承认他就是吴邪?”

“我不知道。”闷油瓶摇了摇头,面上依旧那般淡漠,他看着吴邪贴着墙壁的身影,看他渐渐颤抖的双肩和越来越深沉锐利的眼神,开口道:“我希望他是吴邪,但如果他仅仅是一个占据吴邪外形的怪物,那么……你认为他对我而言会是什么?”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2-10-08 20:51:00 +0800 CST  
有一点无奈哈,这里多说一句吧,因为发现部分朋友的想法大概有些过先入为主,或者有些拘束住了。

不剧透,但是我不止一次回复过,粽子不仅是一个种族,更是一种生活方式。如果吴邪变得残忍嗜杀,对其他生灵有巨大的威胁性,要吃生肉饮人血才能生存,是不是还要小哥去杀人来供养他?
深爱的人变成如此邪恶的存在,这样的吴邪肯定比凄惨死掉更让小哥痛苦。
而在吴邪自己的立场,他可能接受自己变成那样吗?
是不是非要逼小哥扭曲人性,抛开所有职责和做人的基本底线来“爱护”吴邪,这才叫爱?

很抱歉,这种“爱”恐怕不会是本文颂扬的对象,也不符合这个故事想讲述的东西。虽说每个人对情感的理解都可能有不同,但在这个故事里,我选择了这样的写作方式和表达目标,那种不管别人死活,不讲责任,无视人性,除了两个人所谓的爱整个世界啥也没有,幼稚而狂热的激情恐怕真的不太适合这故事中的角色。

所以,之后我还是按自己的设想往下写,而正如标题上标明的那样,这是一个HE故事,我会尽力写好它。
谢谢支持。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2-10-08 21:21:00 +0800 CST  

会是什么……

青年闻言愣住,猛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并感受到其中纠葛的挣扎,和深沉的痛苦。

他并不是特别清楚养父和吴邪之间的故事曾如何发展,但他明白父亲心中一直有那个人,那个人不仅牢牢占据着父亲人生伴侣的位置——不仅仅是爱人,更具备着挚友亲人的性质,无时不刻给他力量和支撑:在他痛苦时慰藉,在他失意时鼓舞,在他孤独时击退寂寞。

当自己还是个不懂情感的少年时,曾觉得父亲太偏激,已经不在的人何须如此惦记呢?世间男男女女那么多,何况这仅仅是一个短寿的凡人。随着他不断成长,逐渐品尝到情心的味道,才明白父亲已将这个不存在的人化为永恒,在心中将他升华成类同信仰的存在,并将这份信仰牢牢编织进自己的生命里,与自己整个生命同在。但他依旧不忍父亲沉溺在已失去的世界里,这多少让他替父亲不值。

如此深情,青年除了佩服和不忍,别无他话。

那么,如果这个吴邪并不是吴邪,或者不仅仅是吴邪,在他灵魂中还潜藏着非同一般的邪恶因子,并可能在任何时刻爆发出来:凶残、嗜血、丧失理性,像其他粽子一样丑恶,甚至以屠杀为乐,以以生命和热血为食。那么他就不再是吴邪,而且是一个扭曲、玷污了“吴邪”这个宝贵存在的怪物。

毫无疑问,若当真如此,那么这个怪物就正在践踏父亲深藏心底,至真至重的宝物,不论父亲还是吴邪本人,都不会容忍这样的事继续下去。吴邪是一个可敬的男人,他的理智和高洁始终支撑着他的生命,如果他知道自己死后变得不再是自己,甚至完全堕落到反面去,他会如何选择呢?

青年想起笔记上被自己隐藏的部分,在那里,吴邪曾明确表示过,如果后来者进入墓穴,发现自己已丧失理智,变成了嗜血恐怖的怪物时,那么不要犹豫,消灭自己,立刻。

“……我要做的这件事太渺茫,也太困难了,我一开始就知道或许不会成功,不,应该说绝大可能是没有成功的,毕竟对我而言,成功的定义实在太窄太窄,万里挑一也不为过。如果我腐朽消亡,自然算失败,如果我失去神智成为了残忍可怕的怪物,那更是失败中的失败。若当真走到这一步,不要犹豫,立刻消灭我,因为那已经不再是我了。”

想到这里,青年在心里默默叹息,既感叹命运的难以捉摸,也感叹两人的默契,他们连对这件事的看法都如此一致。族长不能容忍那样重要的吴邪被任何怪物绑架和玷污,这也是他无论如何也要明白现在这个吴邪真面目的原因。

青年突然释然了,只不过……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2-10-09 14:08:00 +0800 CST  

“父亲,你带着私心做这件事,而我一直以为你是公正无私的。”。

听到养子的话,闷油瓶眼神越发深沉,他盯着吴邪贴住墙的身影,淡淡道:“我等太久了。”

久到以为一切已落幕,而心底那个人早彻底失落彼岸,无迹可寻。然而他又猝不及防地出现了,像一场风暴,不由分说地席卷过自己寂静孤冷的灵魂,几乎摧毁所有冷静和理智,连必须誓死捍卫的职责都差点为之动摇,但是……他依然悬崖勒马,在关键时刻靠超凡的自律和对那人的执着把握住了原则,然而耐心真的已被焚烧殆尽了。

青年低下头,有些不忍去看他们,包括画面上的吴邪和身边的族长。他很明白,这仅仅是第一关,不论吴邪是人还是粽子,他都可能从中受到影响,要么肉体受伤,要么本性爆发,而前者毫无疑问算轻微的。至于父亲……他第一次看到冷静沉默的族长如此急切——即使可能伤害到深藏心底的吴邪,他也要尽快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吴邪。

他说他等了太久,他确实等待过太久,并在等待中被煎熬了太久太久……

“支持你自私这么一回,虽然对吴邪……如果他真是吴邪,相信你之后会好好弥补。总而言之,我站在你这边,你想怎样就怎样吧。”说完,青年将目光调回到吴邪的影像上,再不考虑劝阻养父的行为。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2-10-09 17:02:00 +0800 CST  

吴邪感到背后碰到了墙壁,这种材质在冰冷中蕴含着隐约的热度,其中的韧性和硬度都是他未曾见过的。这里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朦胧的光影在沉浮,整个世界仿佛已在房间外消失。

这让吴邪于不安中又打捞出一点安全感,他想起自己记忆中第一个场所:苏醒的墓室。那是唯一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地方,虽然它的宁静也被侵入者打破了。想到这里,吴邪愣住了,他发觉自己下意识地认为小哥他们是“侵入者”,为什么呢?难道他们不是来接自己回家的吗?

还是说……这其实是一场意外,他们并不是来寻找自己的,而这里也不是自己的家。

他虽不记得过去的事,但他在听到“家”这个字时,心里曾浮起脉脉的氤氲,像曾热烈燃烧过的火,灰烬依旧是温热的。不论如何,家在他的直觉里,都不是如此阴沉、冷漠和孤单的地方。

暗绿色阴影已充满了房间,退无可退的吴邪站在这些阴影中,似乎能听到其中传来若有若无的嘶喊,这是亡者的低语,传递着不甘的诉说。他侧耳倾听,雾气里仿佛有看不见的身影正在吟哦,朝他伸出手来……四周是那样阴沉而寂静,被死亡层层包裹。

呼吸着这样的气息,吴邪感到身体有点热,同时又打了个寒颤,他的皮肤上似乎有冰块滚过,而胸中燃烧着熊熊的炭火,又冷又热的感觉包裹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低下身,捂住口鼻。

一滴滴血落到手心里,吴邪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在出血,鼻血流出来,他直觉地认定这是雾气带来的,尽管他身体上并不感到难受,但曾经属于人的肉体还是对腐蚀之息做出了反应。吴邪愣了愣,四下看去,不可见的绿色已完全占据视野的每一处。他尝试深呼吸,没有痛苦,但体内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躁动,让他想吼叫,想奔跑,这一切都使人难以保持安静。

定定神,吴邪想起闷油瓶和青年的话,他们都曾告诉自己保持冷静,于是他沉下气,继续立在原地仔细观察了一阵,确认没有其他任何新情况后,才开始朝前走,往雾气的来处行去。

隐隐约约的,他听到细微声响,像有许多铃铛在黑暗深处轻轻摇曳,仔细听去,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2-10-10 11:55:00 +0800 CST  

青年坐直身体,紧紧盯着吴邪的行动,吴邪现在的反应很难说好或不好,他轻声对身边人道:“他流血了。”

“嗯。”从闷油瓶简洁到极点的回答中听不出他有任何情绪,青年等片刻,不见他下文,问道:“现在就开门?”

“开。”闷油瓶依旧不动声色。

“……重力呢?”

“等下。”

简单交待完,闷油瓶没再说话,影像上,吴邪抹把鼻血,脸上不经意间被血弄污了一块。闷油瓶的目光随之变得更深邃,青年看看吴邪,又看看养父,直觉他有话要讲,但不会主动说出,需要一个相关话题的引发和触动。跟随这位寡言的族长多年,他对这男人的言行模式已十分了解。想了想,青年问道:“吴邪为什么会流鼻血?”

“有旧伤。”闷油瓶似乎对此十分了解,说出这三个字时,他依旧没有表情,眉头却若有若无地点染了喜悦的神色。

青年很快反应过来,父亲这看似不合时宜的喜悦正好否定了一直以来的担忧,这说明从某种程度上,吴邪的身体还保留着生前的特质,至少肉体方面没有完全抛弃为人的一面。在腐蚀之息的侵蚀下,吴邪原本有伤的地方成为了身体短板,并首先表现出受伤。

“鼻血……吴邪生前呼吸系统就有毛病?”青年问。

闷油瓶顿了一秒,对养子道:“他曾在张家楼吸入强碱,呼吸系统被灼伤。”

“他去过张家楼?是广西那座?”青年有些惊讶,他记得巴乃张家楼的强碱威力可不比刀砍火烧逊色,更要命的在于这是一种持久性伤害,细微粉末一旦被吸入,就会牢牢附着在肺叶上,哪怕只有一点点,也需要好几年时间才可能排出。更别提里边还有铃铛,有各种不可思议的机关……

“他去救我。”闷油瓶垂下眼帘,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他和胖子把假死的我从楼里带出来。”

原来如此,青年点点头,当年的铁三角他无缘得见,但多少听过一星半点他们的故事,从别人那里,也从养父那里。那段岁月似乎是族长孤冷生命里难得的光焰,连他这样沉默内敛的人,偶尔都会跟自己主动提起。他说自己曾有过两个好兄弟,胖子看似粗枝大叶,其实胆大心细,说话也很风趣,还喜欢跟另一个斗嘴,倒斗的时候只要有他就热热闹闹的,不像下斗更像旅行,而另一个……族长总在说到这里时停顿下来,似乎不知该如何去形容那个人,他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更温柔,像静静的流水,脉脉淌过了时间的长河。他说另一个人其实算意外,他本不该进入这行,后来却一次次随他们出门,连最艰险的地方都走过来了。

“这个人什么样?”当年,还一无所知的自己这样问养父。他又想了半天,才说这个人很好,很好……他重复着这两个很好,嘴角微微弯起来,眼睛看向远方,然后自己第一次在他盈盈眼波里看到了属于凡人的情感,活生生地搏动着,像两轮荡漾的暖阳。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2-10-10 15:07:00 +0800 CST  

吴邪走在可见的漆黑中,也走在不可见的烟雾里,他感到很奇怪,自己似乎走出很远了,至少在他的印象里已迈了许多步,但这个房间——从刚才进入时的印象看,这个房间并不大,自己走过这么远,早该碰壁了才对,但现在……他伸出手,没碰到任何障碍,又往前走了几步,依然没有壁垒出现,他往侧面移动,黑暗中空无一物,似乎除了脚下这一片平坦,四周再无任何东西存在。

怎么回事?

吴邪不敢继续往前走,他停下来,回头看向来时路。黑暗吞噬了视线,只隐约瞥见暗绿色的影子上下升腾。吴邪抹抹鼻子,血还在慢慢流出来,袖口已浸染了缕缕血痕,他猜自己过去大概已经习惯这种感觉,习惯体内鲜血的离去,并未因此感到慌乱。

血腥味在空气中缓缓散逸,吴邪看见那些暗绿色的雾气朝自己涌过来,仿佛饥渴的狼群扑向猎物般降落在染血的袖子上,很快叠得密密麻麻,几乎让他看不清白衣上的红色,而道路的那一头,还有无穷无尽的烟雾在往这里填充。

吴邪不知现在该往哪儿去,每个方向都空无一物,这比无路可走更让人不知所措,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方才面对的是哪个方向,以及自己是否真的在一路直行,漆黑中也无法设定参照物,没准早已偏离最初路径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声音——从斜前方的位置传来阵阵古怪的声音,这声音很细小,像一场压制在喉腔深处的梦呓,伴随若有若无的铃铛声响在黑暗背后。吴邪打个寒颤,感到背脊发冷,熟悉又陌生的恐惧感爬上后脑,他记忆里并没有关于这些声音的印象,但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似乎他曾经经历过类似的场景,并感到深深的恐惧。

声音慢慢靠近,吴邪后退了一步,看到漆黑中开始出现一个轮廓,像从夜里航来的船——这是一具高大的青铜棺椁。

棺椁在距离吴邪几米远的地方完全显现,实实在在地摆到他眼前,棺材里传来阵阵轻微的声响,像某种虫子的鸣叫,又像某个人的低语,低沉而有压迫力:

“咯咯咯,咯咯咯……”

吴邪发现心跳加快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他盯着高大的棺椁,看见刚刚还严丝合缝的顶部出现了一条裂隙,并在慢慢扩大。吴邪定睛看去,电光火石间,棺椁顶盖从内部被猛然推开了,一只枯槁惨白的手伸出来,接着“哗啦”一声,一个高大的影子从棺中跃出,翻身落地,发出砰然响声。它的脸死死锁住吴邪的方向,惨白面部布满枯朽的黑斑,黑漆漆的眼眶里空无一物,鼻子已成为一个凹陷的黑洞,而血、腐液和其他不知名的东西伴随它嘴里的呢喃不住流出来,腐朽气息随之蒸腾。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2-10-11 12:08:00 +0800 CST  

“该死!”青年嘀咕一声,从座位上猛地弹起来,双手撑着桌面,死死盯着影像中的吴邪。在他身边,闷油瓶默默闭上了眼,似乎不想再看。

神智飞快地回来了,吴邪看着手上这团稀烂黏糊的存在,它既是怪物的头颅,又像一堆无意义的血肉组合,散发着不可捉摸的气味,却不仅仅是腐朽尸骸的恶臭。怪物的身体还站立着,失去头颅,它扭曲的高大身体变得矮小,恰与吴邪平视,无头的躯体轻轻摇晃着,似乎还没从那一击的威力中缓过来。它也无需再缓了,很快,残躯上的肩膀垮下去,无力地向下耷拉,支撑着身体的脊柱渐渐倾颓,这些重量叠在一起,终于迫使它的膝盖无力支撑,带着身体重重地砸向地面,彻底倒了下去。

吴邪没有关注它,盯着手里的东西出神,他似乎能从这上边瞥见一个影子,这影子闪耀在方才沸腾的火焰和此刻微凉的冷静之间,停驻在他灵魂深处,即使遗忘一切依旧若隐若现。

高挑结实的身材,矫健的身手,总是沉默不语,总是神出鬼没,有时则像闪电一样耀眼,雷霆一样威力无穷。恍惚中,有什么东西出现了,在他身前或身后,而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眨眼间就扭断了它们的脖子,将尾随着或等待着的危险碾得粉碎。

吴邪微微一笑,他知道,虽然不记得,但他依然知道,自己曾追随这人的背影,纠结地猜测他的想法,徒劳地想改变他的旅程,还在无人看见的时刻偷偷模仿过他的动作——他怎么就那么厉害呢?出手是那样快速,落点是那样精准,力量是那样强大,嗜血的亡灵在他面前好比纸糊的,他只要伸出手去,它们就被撕成了碎片。

他……他是谁呢?

“还笑呢,傻子。”青年叹口气,嗓子里挤出这几个字,扭头去看族长,见他一动不动地闭着眼,并没有看吴邪的影像,似乎已经睡着了。但再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睫毛在颤抖,眉头也不可抑制地微微紧缩,青年明白,养父绝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漠不关心,而是陷入了巨大的矛盾,甚至痛苦中。

我心底有一个解答,它很可能不是我想要的,但我必须去验证它,于是我既想知道答案,又怕看见答案,现在这个答案已经出来了一大半,的确不是我希望的样子,未出的一小半可能改变最终结果吗?

青年咬着嘴唇,默默转过头,回到这场未完的测试。他并不想,他知道族长也不想继续这个测试,可是……族长之所以成为族长,成为自己的养父,就在于他是这样的一个人,纵有万般不愿,测试依旧会被完成。于是一秒钟后,青年就放弃了请示养父意见的想法,该怎样就怎样吧,这个指令由自己发出,总好过由父亲本人下达。

还有什么事,会比必须亲手消灭那一点点希望来得更残忍呢?

深吸口气,青年的手再次伸出,这一回,他点向了那座静默的棺椁。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2-10-13 17:05:00 +0800 CST  

吴邪将怪物的头扔到地上,往衣服上擦擦手,转身离开,左肩上火辣辣地疼,那东西锋利的爪牙像钢箍一样嵌进皮肉里,差点将光润的肩头挖成一朵花。血慢慢往下流,如一条不怀好意的蛇爬过皮肤,吴邪通通不在意,这样的疼痛尚能忍受,似乎他早已经历过更酷烈的,于是只停留在皮肉上的伤痛便不值一提,他想如果有个忍耐疼痛的比赛,自己应该能取得好名次。

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广袤黑暗里,吴邪没有注意那具沉默的青铜棺椁,也没有靠过去看,刚刚那一击也给了他自信,他觉得再来几个同样的怪物自己也不怕。其实这种自信是盲目而缺乏支撑的,但他愿意沉溺其中,空白的生命,空白的记忆,身边似乎可以依靠的人又那样难以捉摸,他只能用无缘由的自信来充盈自己,以防被无尽的空虚和恐惧吞噬。

走在黑暗里,吴邪想象自己一无所有并因无助而哭泣的样子,那让他感到厌恶,他发现自己并不喜欢依赖着任何人,想必之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独立有自尊。又不知走出多远,依旧在暗影里徘徊,吴邪开始感觉累,在地上坐下来,打算歇歇。

不能跟没头苍蝇一样继续乱走了……吴邪长叹口气,摸摸肩膀,血已凝固,疼痛也钝下去,伤口上灼烧般的感觉淡了一点,比方才好过。他把头埋入弓起的膝头,心里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将自己送入这里的人。

张起灵,小哥……

他回忆从睁开眼到此刻的种种,发现每一秒记忆里都有着他的影响存在。沉落在思绪里,吴邪很自然地放松了警惕,没有察觉身后悄悄跟上的青铜棺椁。

棺盖又打开了,这次它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从漆黑的棺内升起一个物体,上边裹着大量浓稠的液体,像臭水沟淤泥中埋藏的一个陶罐,它的形状也如同常见的陶罐,巨大的圆形头部首先探出来。这个头像蛇一样伸到空中,盯住了自己的猎物:吴邪。吴邪没有察觉它的存在,这时它开始抖动,将身躯上那些黏哒哒的东西剥离,于是它的真面目彻底暴露了出来。

它并不是一条蛇,而是一个人形的怪物。

它的头是由三个人头溶蚀而成的,咋眼看去像三张并列的脸,但每一张脸都不完整,朝外的部分独立着,但靠里的部分已和其他脸孔融合在一起,如蛋糕上凸出来的半个草莓。三张脸的眼睛都被缝上了,粗劣的缝合线在他们脸上肆意游走,似乎大地上深黑的裂隙。它们共用一张歪七扭八的嘴,它因形态的丑陋而不能闭合,腥臭口水顺着瘢痕累累的嘴唇流下来。

它慢慢爬出棺椁,巨大的身体一点一点展现,如果这里不这么黑,那它投下的阴影将把吴邪完全笼罩其中。当它站到地面上,已是一个三人高的肥胖怪物,胀鼓鼓的肚子上打开一个洞,里面横七竖八插着武器,他四只手环抱在肚子上,像正守卫着武器库。

它盯着吴邪,鼻子微微耸动,似乎在嗅取人身上新鲜诱人的血味,这味道让它咽口水,却因此带出更多恶心的黏液来。它被缝上的眼睛瞄准吴邪裸露的后颈,其中一只手朝那里伸去,而另一只手从肚子里抽出了一把短刀……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2-10-13 21:16:00 +0800 CST  

“嘶——”细微金属声在静得落针可闻的黑暗地穴里被放大,吴邪嗅到那刀锋上凝固的寒意和血腥,本能地感受到危机,他浑身一震,猛然回头,眼前只见白光乱闪,刀已划破静寂递到眼前。吴邪浑身在这一刹那绷紧,那些退下去的火再度腾跃起来。这一次,吴邪几乎是享受性地将主动权交给了潜藏的本能,他没有多想,也不去看那具停在旁边的青铜棺椁,只是将身一矮,堪堪擦过了怒削过来的刀锋,连飞扬的发丝也没有被拂落一根。

这怪物一击不中,立刻朝前踏了一步,肋下另外两只手也张开了,每只手上各握着一把更长的刀,上下左右挥动,像恐怖的巨蜘蛛张开它的腿脚,和庞大身躯一起封堵住吴邪的路径。吴邪后退两步,再次晃过它当头落下的斩击,尽力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他轻捷地跑动着,边躲避攻击,边思考接下来的动作。他发现一旦放空思绪,将大脑和身体坦然交给身体深处潜藏的某种本能,自己就能像旁观者一样冷静无畏,毫不惧怕眼前怪物这些危险万分的把戏。

这里地形一片平坦,四面毫无阻拦,而自己的眼睛似乎能洞穿浓浓的黑暗,将怪物的一举一动摄入其中。怪物步步进击,一味退让毫无疑问是不行的,吴邪盯着怪物肚子上洞开的地方,突然有了想法。他往前冲刺,瞬间贴近那怪物沉甸甸的肚腹,手以极端迅捷的速度挥出——他的目标是当中杂陈的武器。如果能抓一件武器到手,那么,他就可以不仅仅是避让,更可以反击,甚至可以将这驽钝的大胖子砍成碎块。

尽管这种自信毫无来由,但吴邪就是莫名地相信着它,他坚信现在自己是个强大的存在,这认知根植他的灵魂深处,比记忆,比人性,比他所有清晰或模糊的意识都更强烈。在此刻,这个认知仿佛天顶上不可抗拒的神光,统治着他的全部,将每一个他融为一体:不论是作为人的部分,还是作为亡灵的部分。

这怪物似乎比之前那个聪明多了,它在吴邪的手指触到自己皮肤表层时敏锐地发现了他的阴谋,即刻浑身震动起来,这让它的皮肤变得更为溜滑。像一条在激流中穿梭的鱼。吴邪手指明明已触上去,却又在下一刻被甩开,不得不缩回来,等待下一刻空隙以尝试取走武器。而与此同时,怪物扭曲的大嘴里发出了怒吼,它似乎被激怒了,也许,这是第一次有人敢正面碰触它最引以为傲的部分,它将四只手臂中的两只高高举起,另两只架在肚子前边,朝吴邪发出震人心魄的咆哮。

吴邪咬紧牙关,接连后退,这怪物的啸声中似乎也藏着无数刀锋,听在耳朵里就像浑身被无数猛兽碾过,从头到脚都在发疼,他需要用力克制才没有让胸膛里翻涌的气血顺着口鼻喷出来。

吴邪被逼退了,他与怪物的距离被拉到前所未有的大,跑出一段后,他躬下身大口喘息,着力平复胸中阵阵紧逼的翻江倒海,目光依旧锁在怪物身上。

怪物爆发出昂扬气势,三张破碎的脸颤动着,面色染上了狂喜的红晕,似乎正为刚才的打击而自得。叫过后,它朝吴邪步步逼近,高举的双手上寒光凛凛,吴邪几乎能嗅到上面跳跃的血腥味。就在他猜测这个怪物接下来要如何攻击自己的时候,突然看见白光一闪——这怪物将手中的一柄短刀用力掷过来,刀锋直插吴邪咽喉。

距离注定了这下攻击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吴邪感到身体里那团火在这一瞬间发出怒吼,像巨龙那样一飞冲天,它再度腾跃,充盈着整个身体,驱使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举起双掌挡在喉咙前。

刀锋几乎以爆裂的力度扎透吴邪的双手,叠在一起的双掌被洞穿,但也最大限度抵御了这一次可能是致命的攻击——锋刃在咽喉前一寸的位置力竭而停下了。

怪物似乎被这个结果震住,愣了一秒,紧接着它完全暴怒起来,仰天大吼,似乎在发誓必将吴邪这个多次让它计划落空的渺小凡人撕成碎片。它大踏步走来,每一步都让地面发出微微震动,三张脸上皆露出不甘和怨毒的神情,大嘴扭曲地蠕动,如果它是人,此刻必会发出源源不绝的咒骂声,但吴邪只看见黏液不断滴落。

血顺着吴邪的双掌往下流,如一条解冻的河,滔滔流水奔涌得那样快速而欢乐,这本该带来痛苦和软弱,却并没有在吴邪身上发生作用。他笑起来,似乎察觉不到任何来自肉体的疼痛,由体内之火熔铸成的巨龙依旧牢牢占据着他的身体和意志,它如此强大而不可抗拒,让吴邪心甘情愿陶醉在它所带来的压倒性磅礴力量里。

吴邪将手放下来,两只手掌被这把刀串在一起,他动动肩膀,右手用力一伸,霎时便挣脱了刀锋的束缚,然后,他将被血浸透的右手放到刀柄上,从左手掌里抽出这把刀,对准了已近在咫尺的怪物。

他终于拿到武器了。

与此同时,闷油瓶和青年所在的房间里响起了刺耳的警讯声。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2-10-14 16:35:00 +0800 CST  
不好意思,今天有事暂时不更新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2-10-15 22:22:00 +0800 CST  

闷油瓶和青年都站了起来,他们紧紧盯着左侧,空气凝成的显示投影上已是一片鲜红。吴邪的全身像在闪烁,红光穿越他的眉心直下脚底,让构成他形象的光点仿佛无数正在碎裂的星星那样燃烧。在这光焰里,吴邪的形象已被一条血河遮蔽,红光中有些许金色的线一次次划过,贯穿人体整个脉息,繁复数据在其上跳跃,读数一次次被刷新,然后有越来越多的显示数据变成了不可读取的无穷。

“这……”青年深吸口气,族长身侧这片监控区域是他自己刚刚打开的,目的是全面监测吴邪本身的情况,既包括血压、心跳、呼吸频率这些常规部分,更涵盖精神曲线、逻辑判定、肉体极限、动态分析等种种复杂的内容。

红光耀眼,映在闷油瓶和青年脸上像灼灼的噩梦,他们面对栩栩如生的投影,表情凝重中带着震惊。青年盯着那几个一动不动的小框体,感觉自己的呼吸也停顿了——那里清清楚楚地显示:此刻,吴邪的身体关闭了呼吸、心跳、脉搏等一系列最基本的生命反应,他没有心跳,不再呼吸,血液也暂停流动,甚至感觉不到痛楚,但他并没有停止行动,像死尸一样轰然倒下,在他体内有另一种不可知的力量驱动着他的行为。

数据几乎全部变成了“无穷”或“未知”,连吴邪的形象也开始扭曲变形,青春矫健的人类外形发生坍塌,他的头颅和四肢向内收缩,如同一个穷途末路的宇宙,受巨大的引力作用而坍缩到一起,最后熔铸成面目模糊的可怕漩涡。

这监控针对吴邪的生理状况,也监测着整个人体的均衡,而现在屏幕上显示的变化意味着在吴邪体内深处有不可见的力量支配他,让他超越了人或者粽子这种生存形式,以一种全然不同的姿态出现在世间,而这种力量,是这个同时精通人类和粽子两种存在形式的监测系统所不可理解,也未曾见过的。

当然也包括整个张家,系统的缔造者。

这是怎么回事,吴邪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年莫名打了个寒颤,他突然想起远古的神话,几乎每个民族都有过关于“混沌”的描述,不可捉摸的混沌具有神秘莫测的强大力量,从中诞生了宇宙,它既是物质世界的对立面,也是物质世界的原初。

青年立刻转过头,看向两人之前面对着的监控,在这处完全再现看了地下场景的投影上,吴邪的影像依然是人,是吴邪,和他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他肩头和手掌的伤口已不再流血,手中握紧那把千钧一发之际夺过来的刀,身子一矮,朝肥胖的粽子奔去。吴邪动作轻捷敏锐,力度却十分惊人,青年看见他很快逼近粽子,像猎豹一样矮下身,以人类几乎不可能做到的角度将刀锋挥出,重重落在粽子鳞甲密布的小腿上。这一击足以将常人的小腿彻底斩断,但这个粽子毕竟不同凡响,它只是晃了晃,然后飞快踢起另一条粗壮的腿,往吴邪胸前击打,但吴邪轻松闪开了。

他似乎不是在地面上奔跑,而是在虚空中滑行,像雨燕那样飞掠,一切都快速而精准。即使在闪避的过程中,他也没有浪费时间,刀锋翻转,眼花缭乱间又朝粽子的大腿挑过去,他已发现那里有连接的经络,被破烂衣襟遮蔽着。粽子在连连攻击下暴怒起来,却毫无办法,两次反击都落空后,作为一个聪明的怪物,它发现对手在短时间内变得强大了,于是它选择以退为进。

粽子后退了,吴邪则缠上去,刀锋带起的白光比对方四只手上的武器加在一起还要凌冽。粽子庞然的体型注定它无法像吴邪一样灵巧快速,它甚至不敢跳,只能连声嘶吼,用具有杀伤力的粗粝嗓音震慑对方,然后快速舞动四只手,共同织就一张紧密的罗网,意图阻挡吴邪的攻势。

吴邪笑起来,他已经知道这东西的底线在哪里,而自己是可以粉碎这条实力底线的。他再度进击,一脚踏在粽子凸出的膝盖上,借力一跃而起,像一只迅捷的鹰隼,迅速升到空中,与粽子扭曲的大嘴对视,然后将刀锋狠狠送出去——粽子发出前所未有的刺耳啸叫,整个空间似乎都在微微颤动,它的大嘴在吼声中完全张开,朝天翻转,形成一个庞大的钝角,口中除了发出叫声,更同时喷出了无数细小的箭矢!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2-10-16 18:42:00 +0800 CST  

这下似乎大出吴邪意料,让他在空中的身体停滞了极短的瞬间,而就在这一瞬间,已有箭矢贴着面颊擦过去。危在旦夕时总能激发他体内不可名状的神力,在这电光火石的片刻,吴邪硬是将刀锋回抽,迅速挥动,以不可思议地连击将所有射向致命处的箭矢都弹开了,而扎入肩头、手臂和腿上的那些,他通通视而不见,反正它们在此刻既不能带来疼痛,也无法阻隔他的速度和力量。

踏着这粽子粗壮的肩头,反手勾住它其中一张脸上突出的眉骨,吴邪几乎已陷入疯狂,他的手指深深插进这张脸的眼眶里,咬牙切齿地抓紧掌中刺人的骨骸,然后将刀用力送出,让刀锋尽头突出的弯钩狠狠打进那张黏液翻覆的大嘴里,跟着他松开那只插在眼眶中的手,和这只手一起用力握紧刀柄,在粽子肩头用力一蹬,往地面跳下!

闷声在黑暗的空间内爆响,血、骨、腐液,体内深藏的武器,还有许许多多已变异的组织搅合在一起,炸裂着喷出来,这粽子就像一座压抑已久的火山,体内的熔岩被一再压抑走投无路后,终于彻底喷出所有充满力量的内容物——吴邪的刀在它身体上毫不犹豫地开疆裂土,将它整个身体从中剖开,使这个缝缝补补的丑陋躯壳就此重归散乱的血肉!

青年盯着吴邪的影像,脸上带着惊讶的神色,他发出不敢置信的喟叹声,几乎舍不得将目光从这场压倒性的表演上移开。太不可思议了,他喃喃自语,小声问:“族长……你第一次打败收割者是什么时候?我记得应该是接任张起灵之后吧……我也是第三次挑战它时才获胜。吴邪,呵,吴邪怎么可能……”

闷油瓶没有回答,他盯着投影上的漫天血雨,和雨中剧烈喘息着发出胜利嘶吼的熟悉身影,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然后再次用力握紧,一滴血从他收缩着的掌心中慢慢溢了出来。

“他不是粽子。”

结论性的话终于从闷油瓶空中发出,青年松口气,连连点头,全然赞同,“没有这样的粽子,我们和系统都不认为他是粽子。”他声音低下来,这件事中必然存在着不可回避的“但是”,他顿了顿,犹豫道:“只不过……”

他很可能更有力量,换句话说,他更危险。

这句话,青年最后还是没有讲出口,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从刚刚惊心动魄的激烈场景中镇定下来,转头看向养父。左侧投影上,鲜红的海洋依旧沸腾着,可怕的混沌如在太空中近距离观赏烈日一样张狂而危险,挥洒着充满能量的光晕,似乎能将所有恶意的接近者都吞噬融化。

系统已瘫痪,但他们都明白这不代表之前的研究错了,只因为吴邪太特殊——如果按照张家的研究结果和一贯标准看,当人体的各项指标都崩溃到这个地步时,理论上这个人早已不可能存在,物质世界里已没有他的位置,更不用说保持着人类的形骸了。

闷油瓶将目光久久停留在这片红色里,最后罕见地皱起眉头,凝视着几乎已失去作用的空气投影,沉声吩咐:“加载重力。”

“多少?”青年一顿,并不感到意外,他太了解这位冷静负责的族长了,这个男人总是这样,宁可让自己心如刀绞,也要驻守住他认为必须坚守的东西。

“三倍。”

说完这两个字,闷油瓶又看向了吴邪的投影,黑暗空间内充斥着茫茫的血雾,似乎正透过深重的地层将那些血腥味反射上来。对于看惯生死、鲜血与白骨的自己而言,血腥味像空气中的必然成分那样平常,但对吴邪来说……它们必然是一种莫大的刺激,甚至伤害。

即使吴邪已不再记得过去的一切,甚至不仅仅是过去的吴邪。

只要他没有表现出对生命的屠杀性,只要他没有像他们见过的那些粽子一样疯狂嗜血,成为生灵们的敌人。他的肉体在这里,灵魂也有一半回到了人世中,而另一半究竟在哪里,可以慢慢寻找,但至少闷油瓶能肯定,他的吴邪没有完全走入无生命的邪恶世界中。

这个认知让他狂喜,同时又被剧烈的疼痛撕扯着心脏。

“屏障已经降下了。”

养子的话打破他的沉思,闷油瓶轻轻点下头,转身朝外走去,青年目送他的背影,突然发现养父的肩头似乎在微微颤动,赶紧也跟了出去。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2-10-17 16:10:00 +0800 CST  

吴邪扔下刀,剧烈的喘息开始平复,他感觉身体里那把火在横扫千军般肆意挥洒之后慢慢熄灭,退回黑暗中继续沉睡。耳中听到砰砰作响的声音,有规律地搏动,由快而慢,由急促而平和,吴邪突然明白这是自己的心跳声。

他的心脏又开始搏动,血脉流转,属于人的他回来了。

混合绿雾的黑暗依旧笼罩着这里的全部,吴邪看了看地上七零八落的尸骸,突然有点焦躁,他想还有下一个吗?下一个会是什么?难道自己接下来的时间都要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牢笼里和各种怪物相对?

很自然地,他想起将自己带入这里的人。他看着空虚的黑暗,黑暗中似乎浮现出了那人沉静的眼睛,与他默默对视。吴邪心里突然一痛,忍不住朝那里问道:“小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什么也不记得,但这不代表我成了白痴。我知道这是不对的,这不正常。你说我们要共同生活,哪有这样的共同生活呢?你所谓的共同生活,难道就是把我关在黑暗里,然后让危险的怪物不断攻击我?

小哥……小哥,我到底犯过什么错,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吴邪在黑暗中茫然漫步,他感到身上阵阵发冷,又阵阵发热,肩头和手掌的伤口都翻开着,露出皮肤下边鲜红的血肉。疼痛越发清晰,固执地钻入身体底层,直达骨髓深处,这让他的步伐越来越慢,行动越来越沉滞。

没有怪物再现身,那具冷冰冰的青铜棺椁也消失了,周围只余死寂的漆黑。他突然怀疑自己会被永远关在这里,再没有看到天空的机会。或许过一会儿就会有新的怪物出现,到时候,他想试试不逃走、不反抗,看自己会不会被那些怪物们撕成碎片。

……或许那样更好,或许,自己其实也是个怪物,所以才会被关在这里,被陌生人关于共同生活的谎言哄过来,从一个墓穴跌入另一个墓穴……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摸索着慢慢前行的步伐突然碰到了东西,像一堵墙壁。

吴邪愣住,伸手去摸,发现确实是墙壁,这处空间内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屏障,阻断他前进的道路。他想了想,转向左侧,将右手放在墙壁上,摸着它朝前移动。墙体十分光润,受伤的手掌放在上面没有出现不适,他扶着墙走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在前方碰到障碍。他开始怀疑这堵墙有什么不对,这时,他在墙上摸到了一点东西。

湿润的,有点粘,带着熟悉的血腥味——是血。

摸到墙上的血迹,吴邪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血,是自己受伤的手掌在墙壁上留下的印痕。

只有一种可能会让自己在不断朝前走的同时摸到自身留在墙上的血迹:这个房间是圆形的,而自己的手在一个圆环的内壁划了一圈。这时,墙壁开始发光,它们逐渐亮起来,连同吴邪没有察觉它存在的天花板一起,共同构成了这个试炼之夜的黎明。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2-10-18 22:56:00 +0800 CST  

吴邪看见自己身处一个圆形的房间,除了墙壁上断续的一圈血痕,和从自己肩头跌落在地的血污外,这里完全是空的,没有摆设,没有怪物,似乎什么也不曾存在。他呆呆看着这里,有些搞不明白,突然,就在房间完全亮起来的那一刹那,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头顶压下来,脚下像同时打开了一个磅礴的漩涡,巨大吸力从内部生出,拖着他往下而去。

这力量无所不在,不容抗拒,整个房间似乎都变成了这股力量的组成部分,吴邪膝头发软,跪倒在地,手臂死死撑住地面,才没有从头到脚都贴上去。

怎么回事?

他感到恐慌像蛇一样从心底攀上来,面对那些怪物时也不曾这样害怕过,他本能地明白,如果这股力量继续加强,终究会到达让自己粉身碎骨的强度。意识到这点后,吴邪干脆放弃了挣扎,静静趴在地上,仍由这股力量压制住自己。他觉得累,身累,心里更累,刚刚不已经决定要再有怪物出现就不反抗吗?现在虽没有怪物,但这肯定也是什么别的手段。

他趴在地上,放空所有想法,就当自己已经死了,他确实也已经死了。

短短几分钟后,房间又发生了变化。吴邪看见其中一面墙体变成了透明的,然后,然后……然后那个人出现在这道不可见的障壁之后。

闷油瓶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是你……”吴邪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浑身都绷紧了,愤怒、怨毒、不甘、报复,种种负面情绪像一张编织好的大网,将他密密裹在其中,但这张网上又饱含着脉脉温情和刻骨的想念。矛盾的情绪驱使着吴邪,而体内沉睡的烈焰似乎融入了每一个毛孔中,给他另一种力量,让他强撑着站了起来,顶住重压,颤抖着挺直脊梁,死死盯住闷油瓶的眼睛。

吴邪笑了,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败,你失望吗?”

你失望吗?

这句话中每一个字都是足以轰碎闷油瓶精神世界的武器,他无波的眼睛里猛然掀起狂涛,朝前走了一步——他不知操作了什么机关,或许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命运自动放松了他们身上的枷锁,打破了彼此间看不见摸不着,却切切实实存在着的障壁——透明的墙体消失,闷油瓶走入了房间内,而与此同时,吴邪感到那无所不在的重压也骤然消亡,紧绷的身体突然失去对抗目标,顿时失去平衡,朝前跌倒,而勉强压制住的疲惫也变成巨浪,将他彻底打入深海。

吴邪感觉自己跌入一个怀抱中,这个怀抱结实有力,温热坚定,胸膛内传来让人安稳的心跳声。他的手臂环着自己,让自己的头靠在他颈窝里,然后吴邪听见他低声的呢喃,他说:

“吴邪,我的吴邪……”

小哥……


楼主 六欲浮屠  发布于 2012-10-18 22:56:00 +0800 CST  

楼主:六欲浮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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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2-09-01 09:0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8-12 04:12:1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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