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瓶邪ONLY】《涯》原著向HE长篇 BY 柏舟

下卷·平生(3.1)
漆黑的海面上翻涌着柴油燃烧后刺鼻的气味,远处城市的灯火在雾气之后意兴阑珊地闪烁着,显得模糊不清。狭长的深圳湾岸边大多是一片接一片的滩涂,靠近陆地百米之内的水域,水浅的海底便插着长短不一的木棍和竹竿,让船无法靠岸停泊。
初春的南方,夜里湿气极重。披着大衣蜷在船舱里的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边的人安抚地揽一揽他的肩:“快到了。”
吴邪忧郁地皱眉。
说好的张家神通广大无孔不入呢?结果做的假证连边检都不敢去走,两个人只能偷渡去香港。
偷渡就算了,坐的还是一艘小渔船!连顶棚都是破的!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回到当年在西沙被人质问“偷渡懂不懂”的时刻,吴邪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他:“不懂!也不想懂!”
船工在后头掌着方向,为了避免引起注意,马达开十几秒就得关掉,顺着水漂一阵子再打开。那是个中年人,长得不算高,看上去很老实的模样,但一开口就是白话,不仅吴邪,张起灵好像也并未掌握这项技能,一来二去沟通无果,在确认了这的确就是来接头的人之后,二人便上了船。
吴邪有点头晕,胃里也一阵阵难受,马达声再一次轰鸣起来的时候,他扯了扯张起灵的袖子,斟酌着用康巴格鲁话道:“这个人,可能有问题。”
张起灵明白他的意思,是怀疑这个船工装作听不懂普通话,于是他也用遥远闭塞的西藏方言回他:“怎么?”
“船很破。但是……”吴邪悄悄反手指了指马达,康巴格鲁话里没有这个词,“那个很新。而且,船里没有一点鱼腥味。”
不言而喻,这非常不像一艘普通的渔船。
他们已经到了海中央,距离两边的陆地都很远。粘稠的黑雾里,无声无息地滑出两艘看起来同样破旧的小船,从两翼向他们夹击过来。
都到了这份上,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存在于担忧里的可能性一旦变成了现实,吴邪心里反倒踏实了。他深呼吸了两口,晃晃脑袋,压抑住那种头晕,然后将厚外衣脱了下来。
张起灵疑惑地看他一眼,似乎在说,脱衣服做什么,要动手也该他来。
“不是……”吴邪笑笑,“我水性不大好,怕一会儿打起来不小心掉海里,这衣服太累赘了。”
一道金属摩擦的声音蹿过,左侧已经有人喊道:“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口音是带着点粤语腔的普通话,咬字很生涩。
唉。吴邪叹口气,他们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啊。
可能以为他们俩没有听懂,另一边的人又重复了一遍。他们船上的船工将双手离开了方向盘,耸耸肩表示自己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轻巧的木船船头猛然一沉,手电光一晃,有人拎着一把砍刀跳上来:“怎么,要我们动手?这海里淹死个把人,找不找得到都不一定,肯定赖不到我们头上。”
船身随着潮水轻轻摇晃,雾还是没有一点要散去的样子。
“你们淹死在这儿,一样赖不到我们头上。”吴邪笑道。
“哟——”对方大笑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怎么,咱们练练?”
吴邪后退一步,给张起灵让出了位置。对方那一刀已经砍了过来,不过看得出大多是个恐吓的样子,也没出全力,张起灵也很随意地一伸手,两根手指在空中稳稳拿住了刀身——
“真晦气!”那家伙目瞪口呆地盯着断成两截的刀刃,“这是什么质量?!”
吴邪暗暗摇头,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张起灵也懒得多言,一脚踹中他胸口,将人送回自己船里去了。
只不过这一下不知是力道没掌握好还是故意的,这成年男人份量本就不轻,在船舷上重重一磕,立即将那小破船带翻了,那人大头朝下跌进海里,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就听得那边一阵手忙脚乱的水花扑腾,半晌好容易才被他的同伴拉上船,嘴里骂骂咧咧地不知说些什么。
这么一来大概是知道这两个看着像是什么小白脸的年轻人不是好惹的货色,那两个来打劫的退意萌生,畏手畏脚地想要离开。这些年这种雷声大雨点小的事情见得也多了去了,张起灵和吴邪也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奈何他们那船工突然说话了:“两位,咱们兄弟几个大冷天出来一趟,半点收成没有,实在说不过去啊。”
“怎么,你也想试试?”吴邪主动承担了谈判的职责。
船工摇头:“淹死了我,你们知道从哪儿上岸么?”
吴邪一愣,他们果然不知道。
他在心里默默问候了一下张家祖宗十八代,然后道:“你送我们到地方,来接应的人自然会给你报酬。”
“到时候人多势众的可就是你们了,这一行有仇必报,你会让我们占了便宜去?”
吴邪无奈:“那你想怎么样?”
“把值钱东西拿出来,我们这就走,我会把方向指给你们。”
“那谁知道你指的方向是真是假。”
眼见得这争论也很难能有结果,吴邪这么不崇尚暴力的人也渐渐多了几分火气,杀人当然不好,但把这几个人揍一顿出出气还是可以的。
他卷了卷袖子,准备和张起灵一起动手。虽然比不上他们家老张的水平,但收拾几个普通混混还是足够了。
谁知就在这时,南边的黑雾里,突然有一道穿透力极强的光线,笔直照射过来。与此同时,隐隐传来的还有一些嘈杂的声音,仔细辨认了之后,吴邪和张起灵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一丝不确定:那是……歌声?
那是一艘两层高的船,不知是在海面上随便瞎逛还是有确定的航线。没过多久,船身逼近,音乐声顿时更加响亮。
大半夜在海面上放卡拉OK?
吴邪目瞪口呆:“小哥,我有一种预感。这船……是来接应我们的。”
张起灵挑眉,为何?
“当时在西沙,我曾见到过几个来救你的人。当时就怀疑过是张家人,后来按照你说的,也果然是……其中一个,就挺像是能干出这种事情来的。”张起灵在墨脱留下的笔记里,便有提到这一支飘零海外的张家人。据说数十年前他们就离开了东北,最后选择在香港扎根。
他一回头,张起灵倒是好好站着,但另外两艘小船早就不见了踪影,连带着他们的船工也消失了。
“跑了?!”
张起灵指了指来船上挂着的一面旗子。
那是一面有点皱皱巴巴的英国国旗,像是临时从什么压箱底的地方翻出来用的。
“这几个人,多半也没有合法身份。”张起灵说。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来船也说不上有多大,而且二层是个甲板,看起来更像是一艘游艇,但不管怎么说,比他们身处的这艘小破船总是强太多了。海水被一波一波地激荡过来,吴邪一个没站稳,踉跄了一下,身后的人闪电般出手,将他圈在了臂弯里。
对面船头此刻忽然钻出来一个人,黑衣黑裤,如果不是船舱里的灯光映出了他的身形,几乎看不见。但只听声音,也能感觉到对方的兴高采烈:“嗨,族长!肯定是你们没错吧?”
张起灵:“……”
等吴邪他们登上对面的船,他已经在心里把张海客骂了无数遍了——虽然他是在刚刚才知道这家伙的名字的。
船上还有几个人,都是高高瘦瘦的样子,不消说都是张家人。但除了张海客之外,个个木着一张脸,仿佛是如何了不得的世外高人。
像他们这么古老刻板的家族,普通成员见到了族长,难道不需要跪下三叩九拜喊着皇上微臣接驾来迟万死难赎其罪这样的么?
但事实上,张海客却先跟吴邪打了个招呼:“又见面了。”
他此时的脸显然与在西沙时不同,张海客也能一眼分辨,吴邪倒有点意外,“嗯?”了一声。
张海客立马很愉快地笑起来:“果然是你!就知道我们族长不是那么朝秦暮楚的人。”
你们族长是不是朝秦暮楚你不需要知道,但我看你可能活不太长了是真的。吴邪腹诽道。
果然张起灵面色不豫,斜侧着身子挡在两人中间,不大想他继续跟吴邪说话的样子。张海客这会儿倒是识趣了,指挥了两个人去开船,这才道:“族长,我们回去细说。”
他们从流浮山脚上岸,趁夜开车进入新界。半夜的香港,依旧有很多地方灯火闪耀。吴邪看了半路的风景,逐渐有点困,坐在车后座上挪了挪坐姿,身边的张起灵不动声色将肩膀移过来稍许,让他能自然地靠着睡一会儿。
张海客好像轻声说了个人名,然后问道:“族长,你要去见么?”
张起灵没出声,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
吴邪睡得迷迷糊糊,等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停了。下车一看,出现在眼前的房子和想象中的不同,是十分西化的别墅,居然还奢侈地带了个不小的院子,周围都是山野,环境十分清幽。
“我是睡糊涂了么?”吴邪轻声嘟囔着,“怎么还觉得能听见海浪声?”
张海客朝前一指,十分豪迈:“你没听错。那边走下去就是海边了。”
一副地主炫富的架势。
吴邪“哦”了一声,打个哈欠,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跟着张起灵走了进去。
一层的客厅很大,张海客走了几步,忽然迟疑了一下,转过头来:“族长,客房是还有,但是只收拾了一间出来……”张起灵来之前也没通知说还要带一个拖油瓶啊。
“无妨。”张起灵说。
吴邪摸摸鼻子,告诉自己要冷静。
张海客把头转回去,目不斜视地带他们上了三楼,指了一下房间,立即脚底抹油地跑了。
“这是他家?”吴邪还是有点不敢置信。原来张家人也有貌似这么规规矩矩过日子的人啊。
“嗯。”
那就更离奇了:“那他这么紧张是为什么?难道是你的族长权威让他觉得压力很大?”
难得有一次张起灵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该说什么好,转眼就见吴邪拉开了窗帘。
隔着一丛丛绿意盎然的树木,能望见月光下银色的海面。东边的天就快要亮了,雾气只剩下薄薄的一层,随着波涌起伏。
乍然的美景看得人一呆,吴邪几乎想装作不知道张起灵来这里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但片刻遗忘,还是可以的吧。
他低低叹了口气,刚一回身,就发现那人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轻轻在他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TBC-----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11-30 19:59:00 +0800 CST  
下卷·平生(3.2)
在港岛的最东边,有一片连绵的海湾。深深浅浅的海水在某一道山脊之后拐了一个方向,汹涌的波涛平静下来,礁岩下的水面缓缓回旋,托起一片渔村来。
这渔村房屋不少,但周围山势陡峭,除了码头附近一片平缓的山坡,房屋大都直接建在海中,用几根足够粗的木桩打进水下的淤泥中,搭起一个平台,然后将房子建在上面。虽然多是棚屋,简陋不堪,但远远看去,整个村庄便如同漂浮在海面上一般,很有几分意趣。
“这虾酱好吃。”吴邪咂咂嘴,同张起灵并肩从一家小店里走出来。
当地渔民捕到个头不大的海虾,便直接制作成酱料,炒菜煮面都能放一勺,全当是提鲜的调料。
张海客跟在他们身后,欲言又止:“……问老板买点带回去?”
“啊不用。”吴邪头都没回,“你太客气了!”
张海客:“……”
渔村地处偏僻,但景色别有一番韵味。说不上是游人如织,但三两观光客徒步漫行,并不突兀。码头前除了渔船之外,还停了几艘油漆略新的快艇,一见到这三张生面孔,立即有人热情地迎上来,拿着照片和介绍邀请他们上船,带他们出去兜一圈。
“来都来了。”张海客似笑非笑道。
他真的是吴邪遇到过的这些张家人里面最有人情味的一个,换句话说,也最像普通人的一个。虽然吴邪知道他不可能是个普通人,否则也做不成在香港掌事的那一个。他有时候会跟人斗斗嘴,开开玩笑,吴邪也常常接他的茬,但从不觉得这个人讨厌。
张大族长不置可否,吴邪倒是兴致盎然,反正不用自己掏钱,不玩白不玩,噔噔噔跑下几级台阶坐上了快艇。
那快艇不大,一共三排座位,一排左右两侧各两个。吴邪挑了第一排最靠右的位置,张起灵紧跟着吴邪上去就坐在他身边了。张海客无奈,只能隔着一条小小的过道坐在第一排另一边。
船老大走上来看看,冲张海客道:“小伙子,你坐靠外面,要不船容易不平衡。”
张海客认命了挪了一下,觉得人生寂寞如雪:“那什么……其实我还有个妹妹,族长,她对你挺感兴趣的,要不然下次我带她一起出来?”
吴邪凉飕飕瞥他一眼。
张起灵当作没听见。
小小的码头逐渐被甩在身后,船头分开了平静的水面,留下白色的浪花,从狭窄的渔村里往外开,一路的棚屋里,偶尔有坐在外面晒渔网的渔民,笑着同他们挥手。
前方的视野开阔起来,出了海湾之后,辽阔的海面一览无余,能看见蓝天白云之下,还有几座绿色的岛屿。
约摸二十分钟之后,快艇停了下来,船老大向船舷外的水面下指了指,示意他们看。
没有游客会对风景不为所动,于是他们都侧着身子朝下看去。
银色的鱼群正从船底游弋而过,水痕和阳光交错出炫目的光影,细小的鳞片闪烁着,十分轻灵。这海水极清,看上去比实际的深度浅了不少,水底有零散的珊瑚,颜色算不上特别鲜艳,但也颇可一观。
“几位,在这儿合个影么?”船老大问。
几个人愣了一下,他已经热情地递了一本相册过来:“这是以前的游客来照的,你们先看看,喜欢的话也拍几张。”
“挺会赚钱。”吴邪点评道。
相册不怎么厚,看看也无妨,他便从头开始翻起。这里的景致拍起来的确不错,青山绿水,碧海蓝天,三五好友勾肩揽背,笑容灿烂,看着也让人心情愉悦。每一张照片的右下角,都有一行小小的数字,印着拍摄的年月,从四五年前开始,基本每隔两三月选了一张。
但翻到中间某一页的时候,吴邪忽然“咦”了一声。
这一页的照片,看起来明显更久远一点,虽然也是一片一片的海面,但是与前面的留影不同,没有明显的中心人物,只是在一大片湛蓝色的海上,一艘渔船上站了不少人,最清晰的那个在船头,一个小小的人影,穿着潜水服,低着头,侧脸被阳光照亮,手里拿着一团不知什么东西。
看他停在这一页久久没动,张起灵凑过来看了一眼,也有些疑惑地顿住了。
“这是……吴三省?”吴邪自言自语,看见右下角的拍摄时间,又摇头,“不可能,1985年7月,那个时候,他明明在永兴岛,岛上没有其他更多人了。”
“不是。”张起灵说,“那是解连环。”
那个时候,他应该也在那艘船上,到底什么情况,他应该知道得很清楚。大约那个时候,解连环还活着。
照片有点远,也不是很清楚,吴邪便道:“这两个人长得有些像啊。”
再往后翻,照片中的画面便不是海了。一片苍凉的郊野,尽头的山顶是白色的,一辆车的驾驶座上,吴三省夹着一根烟,神情严肃。
右下角写着:09/1985。
“什么!”吴邪忍不住回头,看了那船老大一眼,刚想问些什么,又有一艘载着游客的快艇驶了过来,张海客横了一个眼神,他也意识到了什么,便没说话。
但1985年8月,西沙考古尘埃落定,吴邪带着张起灵回到杭州。而就在八月底,吴三省同样回到了杭州,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离开。这一年的九月,他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有雪山的地方。
“这些照片是哪来的?”吴邪压低声音问。
“有人故意留给了我们的线人。”张起灵说,“可能是陈文锦。”
张海客表示肯定:“这船老大不知情,他就是个中间人。”
“陈文锦?他和吴三省不是情侣么?她偷拍这些照片做什么?”
话音刚落,吴邪突然又意识到:也不一定就是陈文锦拍的。
他悚然想起,吴三省在回到吴家之后说的话,有部分也与永兴岛上发生的事相互矛盾,彼时吴邪明明白白站在他面前,他既然明知会被识破,为什么要骗一个知情人呢?总不能是为了耍他自己的亲爹。
张起灵伸出两指,将最后几张照片从相册的塑料夹层里抽了出来,迅速塞进了口袋。吴邪便笑着同船老大道:“我们几个就不拍了,美景看过,留在心里就够了。”
那船老大接了相册,也不多话,回去默默发动了快艇,从另一个方向往回。
“西沙考古队里,那个扮成‘齐羽’的人,后来去了哪里?”吴邪问。
“疗养院。”
他和当时的陈文锦等人,应该是同一批被带走的。
“现在呢?”
张起灵摇头,不知道。
吴邪忽然想到了他忽略多年的关键,顿时脊背一阵发凉:“当时,明明吴三省也失去了意识,可为什么其他人全都被带去了格尔木,可只有他一个人成功脱身回到了杭州?!”
不可能是吴家的接应,否则吴老狗没有必要在吴邪面前装出焦灼的样子。
而吴三省在吴老狗面前,完全没有提到其他考古队员被带走这件事。
当时在杭州,吴邪就已经怀疑过,永兴岛前后的吴三省很可能不是同一个人,但仍然保留着他是故意制造这样的谜团的揣测。可到了现在,同一个时间,有两个地方都有这个人出现的证据,顿时让吴邪想到了很多。
——如果不是吴三省跟带走考古队的那批人是一伙的话,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他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为此,他不惜给自己弄了一个替身。
至于这个替身,因为不是一次性,更要与许多他认识的人见面,如果只是随便找来的,很容易就会被了解他底细的人发现破绽。
而在他的周围,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呢?
解连环,他的表兄弟,与他年龄相仿,身高相似,连脸型都差不太多,而这正是动用人皮面具把一个人伪装成另一个人的关键。更重要的是,他们彼此熟悉,不仅了解过往的事情,就连脾气和习惯都一清二楚。
这,才是解连环会“死”在西沙的真正原因吧!
茅塞顿开的同时,吴邪却倒吸了一口凉气,回过身来才发现,自己一手紧紧捏着张起灵的手腕,张海客在另一边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
“呃。”吴邪松开手,靠回座椅背上,“有点晕船。”
三个人回到码头付了钱,缓缓往回走。走到村口的时候一个买了一杯凉茶,喝了几口之后,吴邪诚恳评价道:“你们口味挺独特的。”
张海客针锋相对:“考验品味的时刻到来了。”
吴邪本来秉着输什么也不能输口才的心想顶回去,忽然发现把他那杯送到了嘴边,于是笑眯眯凑过去喝了一口,点点头:“你这个比较好喝。”
张海客望着自家族长唇边一丝浅到几乎发现不了的笑意,震惊得差点左脚绊右脚。
日子又这么过了几天,吴邪把自己的发现跟张起灵说了,两个思前想后,还是有些线索串不到一处。尤其是陈文锦这么做的原因,更是扑朔迷离。但她如今的踪迹又跟丢了,就算找到她也无用,很可能现在她自己都在寻找什么的路上。
张家从清末开始衰落,到了如今,能够调用起来的人手寥寥无几。而能用的那些,又有不少已经引起了相当的注意,张起灵也是不得已,才选择起用海外这一支更不好掌控的张家人。进度不得不被放慢,他们的中枢也在香港,这才是他们来到这里等消息的真正原因。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12-04 21:26:00 +0800 CST  
但张起灵看着不急,吴邪也就不急。在又一次预备出门的时候,吴邪以为他们有了什么进展,但兜兜转转居然进了闹市区。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五彩缤纷的广告牌,熙熙攘攘的人群擦肩而过,钟塔下面两排笔直的棕榈树,维多利亚港的海面将高楼林立的中环映成一片迷离的蓝。
商业区里有很多服装店,吴邪东看看西看看,忽然逮着一家就往里进,然后拿起一件衣服往张起灵身上一比:“去试试!”
气势如虹,仿佛一个大金主。
那是一件挺厚的棉服,深蓝色,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但入手厚实柔软。
张起灵衣服不多,他本人也说不上在意吃穿之类的,但吴邪忽然想起了那一件缝补过的军大衣,顿时就觉得,张起灵应该买一件新的、足够暖和的冬衣。
然而香港的天气暖得早,此时在阳光下已经感觉不到什么冷意了,更不必说以张起灵的体质,也并不怕冷。
但他还是乖乖接过衣服去试穿了。
张起灵从更衣室里出来,吴邪抱着手臂在镜子面前等他。衣服明明很合身很好看,吴邪却不受控制地笑了起来,似乎是看见这个人做了一件不太寻常的事情,就格外有趣。
店员看见两个大帅哥在这儿,哪里还能沉得住气,两个年轻姑娘赶紧跑过来,变着法子夸这位衣架子身材堪比模特穿这衣服特别好看。
张起灵略微的一点点不自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被吴邪捕捉到了。他捏了一下袖口,对吴邪道:“有点厚。”
“没关系啊。”吴邪笑起来,眼睛亮晶晶,“下次回西藏可以穿。”
店员怎么会放过这种大好的机会,连忙挑了不少衣服给两个人试,吴邪从不会拒绝别人没有恶意的热情,套了几件,最后也一起买了。提着几个袋子从店里出来,他又开始笑,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连张起灵都没保持住表情,露了一抹笑意。
“我觉得每一件你穿上都很好看,这店心机也太深了,这不是逼我们一样买一件么?”
“够多了。”张起灵低头看看手里的袋子。
“没事,反正我们俩可以换着穿。”吴邪越想越开心,“中午吃什么?”
游客多的地方,饭店自然不会少。他们挑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店,结果味道果然不差,吃完之后酒足饭饱,吴邪终于把憋了好久都没说出口的问题问了出来:“我们今天出来,没有别的事么?”
张起灵扭头看他,那眼神好像在说,逛了街,看了景,吃了饭,这还不够?
吴邪抿了抿嘴:“那你特意把张海客支开……”难道只是为了方便约会?
答案赤裸裸摆在眼前,唯一的缺点是有点令人难以置信。
“其实还有一件事。”
果然嘛,这样才对。吴邪松了口气。
“你想看电影。”张起灵说。
“喂……”吴邪思考着是不是被他捕捉到了几次看向影院海报的视线,然而他绝不能否则自己此刻心花怒放。
谈恋爱这种事,果然是不分年龄的啊。跟这个人,真是无论多久也不会腻。
两人买票入场,如果不是刚才吃得太饱,其实吴邪已经闻到了咖啡味的爆米花的香气。下午场人不怎么多,隔了几个座位才有其他人在。影厅的灯光暗下来,前方的屏幕上出现了一片被风扬起的黄沙。
电影叫《东邪西毒》,却又不尽是传统意义上的武侠片。看了一段时间精致的人脸之后,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挽着男朋友提前退场了。
吴邪翘着个二郎腿,换了个姿势坐着,正好两个人的腿在黑暗里一碰又分开,他心里像是有一群蚂蚁排着队慢悠悠地爬过,张起灵握住他的手,搁在两人中间。
一个半小时的电影结束,片尾曲还在继续,后面的观众开始陆续退场,吴邪却还坐在原位,有些发怔。
这不是一个多么波澜起伏的故事。可是他却几次看到了和自己很相似的心境。他也能轻易理解那些看不完就走了的人,很多东西,不是真正经历过,真的太难感同身受。
“怎么了?”张起灵问他。
吴邪摇摇头:“有点奇怪的感觉。怎么说呢……好像看懂了,又好像没懂。”
但爱让人看起来很孤单,不管是爱而不得的那个,还是被爱的那个。有些以为说出来就是一生一世的话,到后来也什么都变了。就连是否忘记也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一坛叫做“醉生梦死”的酒,有人喝完假装忘却,有人喝完却记得更清晰。
等所有的字幕都消失在黑色的屏幕上,他们才起身离开。
“有一段配乐我印象很深,听的时候就觉得有点难过。”吴邪说,“原来那首曲子叫《挚爱》。”

半个月之后,张家的线人带回来一个被蒙住眼睛、捆住手脚的人。根据可靠的查证,这个人是当年格尔木疗养院的守军之一。
他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疗养院的监视和控制,四年前就已经结束了。”那之后,他就退伍转业,离开了青海,那里还发生了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但陈文锦一行人,直到一年前才离开疗养院。而这三年之中,他们尽管已经恢复了自由身,却始终自愿待在那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这一群九门后人,没有回家,连一点信息都没有传出来,待在那里,必定是有目的的。
那个张家人继续说道:“陈文锦一行人,已经进入吉林境内,身上带了上雪山的装备。”
张起灵的脸色立即变了。
张海客的表情也顿时不大好看,点了点头先让他出去了。
吴邪并不清楚吉林有什么,但他预感到了某些事情的发生。
“不能让他们找到。”张起灵说。
这个“他们”,到底仅仅指的是陈文锦那几个人,还是另有其人,很不好说。张家人如今势力单薄,他们能查到陈文锦他们的行踪,未必就没有别人可以。
“那就去阻止他们。”吴邪十分果断,“我们什么时候走?”
张起灵望着他,有些为难。
吴邪知道他在担忧什么:“答应吴老狗的事,我不会爽约。但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吴三省和解连环的事,它给了我一点启发。”
要让“它”找不到一个人,有两种办法。一是让这个人到一个极度偏僻闭塞的地方躲起来,就像吴邪曾经做的那样,不通公路的墨脱,更深的雪山,毫不起眼的喇嘛庙。另一个办法,则是让“它”分不清,究竟谁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就像吴三省和解连环那样,两个人活成了一个,便拥有了更多的时间,也能在不同的地方把既定的目标完成。
而他的想法,是将一个人活成两个,乃至于更多,不断迷惑“它”的视线。
他们的计划,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完成。而此时的吴邪,也冒不起从东到西穿越整个中国回到西藏的风险。
“中国的古话说,大隐隐于世。”吴邪道。有很多道理贯穿古今,总是一样的。
张起灵思索良久,终于点头。
“这个任务就交给我吧。”张海客耸耸肩,很轻松的模样,“幸好你长得还勉强过得去,不然我也太委屈了。”
吴邪心里有些沉重,没顾得上呛回去。
倒是他们族长扭头对他道:“辛苦。”
张海客:“……啊?”总觉得不是一句正常的话呢。

第二天他们就离开了。张家人在香港都是有正经身份的,什么律师、医生、校长、画家,名头说出来一个比一个吓人。这样能拿到明面上来的身份给了他们很好的遮掩,也在想做一些事的时候比较容易。
不得不说张海客还是有点手段的,他将张起灵和吴邪送到了机场,他们的航班从日本东京转机,再到达北京,然后他们自己再想办法去东北。
“多看看我英俊的脸。”张海客唉声叹气,“回去之后我就得戴上你的人皮面具了。”
吴邪翻个白眼:“那我看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张起灵去办行李托运,一本正经地拿着假证件,对着核验的工作人员,眼神也没有平时那么肃杀。
张海客趁机把吴邪拉到一边。
“我们族长,也挺不容易的。我第一次见他还是1915年,后来放野的时候一起下过斗。那时候他……”张海客停了停,觉得那么久远的事没什么细说的必要,“他用了几十年才学会笑,你……别让他再忘了。”
“好。”吴邪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你。”
-----TBC-----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12-04 21:33:00 +0800 CST  
中卷·青苹(4.1)
几乎是一刻不停的,他们辗转到达北京之后,立即乘火车前往吉林。东北的早春仍然非常冷,灰黄的村庄和农田被残雪覆盖,玻璃车窗蒙着点细碎的尘土,穿过冷冻的空气。
张起灵似乎更沉默了些。他从来都不会多话,但这一次,他的沉闷和忧虑格外明显。
吴邪略微担忧地望着他的侧脸,感觉到他的目光,张起灵安抚地握了握他的手。
“一定来得及。”吴邪说。
到达蛟河站的时候太阳已经彻底落了,冷清的月台上,墨绿色的顶棚挂着昏黄的灯,不远处几个穿着铁路制服的人正大声喊着什么。
两个裹着军大衣的人正从这节车厢的车门上来,卧铺车的过道很狭窄,前头的一个操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嚷嚷“借过”,但他们背着的麻袋还是不可避免地撞到了几个人,难免又是一场口角。
吴邪手上正端着一碗泡好的方便面,水加得很满,搁在小桌板上。
那两个人从他脚边路过,在卧铺下面放下了麻袋,又掏出两只不锈钢的茶杯来,大概是去车厢连接处灌水了。
但一直到开车,他们也没再回来。
吴邪面吃了一半,诧异地叼着叉子前后看看,又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躺在中铺发呆的张起灵。
张家族长做了个手势。
吴邪眼皮跳了跳,接着埋头吃面。张家人可真有意思,能想出用这么质朴的办法送装备上来,不晓得的只会以为他们送了两大袋子土豆红薯来吧?
张起灵看他坐在走廊上,低着头咬着叉子,肩膀一直在抖抖抖个没完,大致也晓得他在笑什么,无奈地摇摇头,轻巧地从铺上跃下来,也翻出来一碗面去泡。
凌晨的时候,列车驶入白河站。
呵气成冰的温度里,吴邪盯着那两个破麻袋里一堆吊着英文德文标识的登山绳手电筒冲锋衣目瞪口呆:“我错了,不该脑补你们家是地主家大院的。”
深藏不露的有钱人张先生接过死沉的袋子往出站口走。
吴邪撇撇嘴跟在后面。
检票口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几根孤零零的铁栏杆在北风里瑟瑟发抖。吴邪从背包里拽出一条浅灰色的格子围巾,七缠八绕弄到张起灵脖子上:“帅,好看,英俊潇洒,快迷死我了。”
张起灵:“……”
“小哥,别那么忧心忡忡的。”吴邪站到他面前,把他的衣领拉紧,“虽然很多时候我帮不上什么忙,但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陪着你嘛。”
张起灵这么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能看到他的情绪,吴邪至少知道他在自己面前时放松的。他的担忧里也漾着那么一点满足,杂糅在一起,被冷风一催化,倒愈发生动起来。
“不就是青铜门么。”吴邪眨眨眼。
他还是猜到了。
虽然当时在吉拉寺里看张起灵的笔记,他绝大多数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与他们二人有关的事情上。但将前后的线索一串,如吴邪这样聪明的人,不可能一无所得——更何况,很多年前在墨脱,他也亲历过那扇山中的巨门。
虽然陈文锦一行人比他们更早到达,但依照张起灵的判断,他们手中应该是没有具体的路线图的。在茫茫山脉中寻找一个被埋葬的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便陈文锦依据大致的风水走向找到粗略的方位,当中所耗时间也绝不会短。
他们从威虎岭绕过长白山面向游人开放的区域,长白山这个季节仍满山是雪,饮马河冻得很彻底,从山谷里蜿蜒出一条白亮亮的曲线。终年的雪线之上,很快变得更加难走。大多数地方完全是没有路的,甚至不知道雪下是什么。沿着山崖峭壁的窄道也很多,若不留心便会坠下万丈悬崖。但以张起灵的本事,这点难度不至于让他束手。而对吴邪来说,很多事他都比不上张家人,唯独在雪山中行走攀登这一项,几乎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
“你手冷不冷?”吴邪问,“虽说戴了手套,也还是放口袋里暖一点吧?”
张起灵一路都牵着他,他的手掌很大,吴邪的手被他握在手心里,暖得很舒服,可他自己呢?
“我想牵着你。”张起灵目视前方。
长风扬起蓬松的碎雪,澄澈的天光照耀缠绵的雪野,吴邪回头望着两个人的四行足印,悄悄藏起笑意。
他们走了四天,日则跋涉于山中,夜则选背风的山洞休息。
张起灵对方位和风水有一种直觉般的敏锐,吴邪静静看了几天,实在摸不着头脑,终于开口问他:“我知道这里头学问大了,但你们张家既然这么精于此道,应该有些窍门吧?教教我呗?”
他本来估摸着张家这种有点严苛到变态的家族,搞不好有什么“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的规矩,谁知张大族长略微迟疑了一下,道:“从前张家有幅地图……”
“现在呢?”吴邪兴致勃勃地追问。
对方沉默三秒:“我在墨脱的时候把它想起来了。”
“……哦。”
吴邪难得有这么无言以对的时候,居然还是被一个闷油瓶子堵得无话可说,自己都觉得有点滑稽。闷油瓶又道:“我还想起了一件挺重要的事。”
“什么?”
“今晚可以吃热的。”
因为进雪山的装备不少,又大多很重,他们随身带着的干粮自然不会多,也都是压缩饼干一类的东西,天天吃当然不会很舒服。
“哦?”吴邪一听,风镜后面的眼睛果然亮了一下,“你们张家,还在雪线上面存了柴火?”
张起灵又露出刚才那种微微欲言又止的表情:“……不是。有温泉。”
吴邪愣了一下,然后开始笑,接着笑得根本停不下来:“你知道吗,你现在真的跟你以前一点也不像。当初如果有人告诉我你有一天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肯定打死也不会信的。”
张起灵板着脸,两根手指从他手腕伸进袖管里捏了捏,加了点力气拽着他往前走。
午后的太阳升到了头顶,白闪闪一片的积雪晃得人很难睁开眼。前方高大的雪坡投下一片阴影,两人从背包中掏出了登山镐,缘着最短的路径向上攀去,直到一条极窄的缝隙。
张起灵将自己的背包脱下来从那儿扔了进去,又伸手将吴邪背上的接过也扔了下去,随后左手将登山镐往外一拔,右手在山壁的坡度稍缓处一撑,腰部使了个巧劲,整个人利落地翻上去,分毫不差地自那条狭窄的缝隙里跃了进去。
吴邪一头黑线:“诶你……”
“拉我一把”四个字还没说出口,一双手已经握着他的肩膀将他也托了上去。
但吴邪的确没料到这一下,猝不及防之下,直接将他扑了个满怀。谁知后者也没有用力撑住,就那么直挺挺倒了下去,两个人脸对着脸,近在咫尺的呼吸顿时有点烫。
“咦。”吴邪挠挠头,“真的有温泉啊,这么热。”
被他压在下面的家伙按住了他的后脑,蜻蜓点水般碰了碰他的嘴唇。
吴邪一呆,两手撑在他胸口,刚想爬起来,又被一把拉了回去。
“还没亲够?”吴邪吐舌头。
张起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沉声道:“怕你磕到头。”
吴邪反手往上一模,果然发现距离自己脊背上方十几公分就已经是洞顶,不由得赧然,只能小心翼翼地往旁边让。这个高度,谁也潇洒不起来,两个人并排都不行,只能打开手电,一点点爬着往里挪。手脚并用前行了好一会儿,坡度倏然变陡,三十度向下的通道里,温度越来越高,让人头昏脑涨。
“硫磺的味道有点重啊……”吴邪道。
张起灵“嗯”了一声,手里的狼眼一转,只见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条明显是人工开凿的台阶。
这“开朗”也不过是相对而言,虽然依旧窄得要命,连他们这样的身材都得侧身通过,如果来个胖点的人多半就要卡住了,但至少人可以弯腰站着走了。
吴邪勉力将厚外套脱了,喘了两口气:“我算知道你们家的缩骨功是练来干嘛的了。”
张起灵走在他前方,随着左手的手电光不断地在周围扫视,右手在两侧的石壁上一点点摸过。听了吴邪这一句,少见得并未回应,他忽然发现了某个小小的凹槽处,轻轻“嗯?”了一声。
“怎么?”
张起灵摆摆手,凝神听了一会儿,回头用口型无声地对他道:“有人。”
-----TBC-----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12-24 22:06:00 +0800 CST  
下卷·平生(4.2)
吴邪没有他那么好的听力,于是将耳朵贴到了石壁上,过了一会儿,果然感觉到有一阵杂乱的震动声从入口那边传来。他皱眉听了一阵,比了五个手指,意思是“是不是五个人?”,想了想又觉得按照他们刚才那种手脚并用的方法进来,声音的确会比普通脚步声更繁杂,于是又比了三根指头。
“很慌乱。”吴邪用口型道。
隐隐的已经有说话声传来,夹杂其间的是风声,灌进窄而幽深的洞穴中,像是嗓子嘶哑的人竭尽全力的吼叫。
从这里爬进来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体力消耗也很大。张起灵从背包中抽出一柄三尺余的黑色长刀,便不打算继续躲。无论来的是什么人,都没有理由能瞬间对他们形成威胁。
“……这里面不会是死路吧?”一个女声传来。
“没有别的办法,外面没地方躲。”
“好热啊。”
吴邪和张起灵对视一眼,随后有一个脑袋从他们的来路上钻了出来,一照面,那人抬手将遮住眼睛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满脸诧异:“小张?”
居然是陈文锦。
紧跟着她爬出来的也是个熟人,霍玲。霍玲的骨架比陈文锦更小些,从那通道里过来也就更容易,最后一个是个男人,吴邪一见他,立即就愣了——竟然是“齐羽”。
幸好他此时已经不再使用人皮面具,不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是表示“难道我们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还是“你丫哪来的冒充老子想干嘛?”
霍玲有点狐疑地看看这两个人,也叫了一声“小张”算是打招呼。
“陈队长。”吴邪笑笑。他相信以陈文锦的聪慧,有了这一个称呼的提示,和他现在和张起灵在一处的证明,她应该就已经能判断自己是谁了,“你们怎么来这儿了?”
他这个问话,有些取巧。仿佛来人迹罕至的长白山脉深处是一件宛如在巷口吃馄饨的时候打个照面一般稀松平常的事。
但陈文锦果然也避重就轻:“外面暴风雪,我们找了这条缝隙,便进来避一避。”
算是知道这么当面问不出什么来了,吴邪也就干脆放弃。张起灵走在前面开道,往更深处行去。
几个人都渐渐走得汗流浃背,连山壁摸上去都已经是温热的了。
吴邪看着张起灵的背影,忍不住走神。一会儿想着这巧遇搞不好真不是件好事,一会儿又想着长白山底下可是火山,如果他们真的点背到遇上岩浆喷发,岂不是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就得死在这儿了?
又往前走了大概十多分钟,张起灵脊背一送,明显到了宽敞的地方。几个人前后看看,后面是他们的来路,前方则是又收窄了,黑漆漆的不知通向哪里。这个地方看起来倒像是这条山体裂缝当中最宽敞的一处了。
霍玲摸出来几根荧光棒,打亮了递给“齐羽”,让他扔到洞窟的四周去。陈文锦点了风灯,放在脚边。火苗微微一跳,很快燃烧得稳当而旺盛,诸人便对里头的空气更放了心。
几十步开外的地面上布满了碎石,但细细一看便发现,每隔一段便有一小眼温泉水。虽然不大,但一想到之前几日里的冰天雪地,便觉得这热气腾腾的样子十分迷人。
吴邪蹲下来,单膝跪地,双手掬水洗了把脸,又按揉了一下面部的肌肉,长出一口气,积累的疲乏一涌而上,居然打了个哈欠。
张起灵从包里把最后一个牛肉罐头拿出来丢进温泉水里,见他这个样子,便将睡袋也拿了出来。
另外一边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个女人身上竟然还带着梳子,这会儿终于能歇一歇,都坐在温泉边上用梳子沾着水,解开自己的头发稍微打理一番。
“休息一会儿吧。”吴邪道。
两个人这个姿势凑得很近,他基本就是在张起灵耳边说的这句话。张起灵有点诧异,吴邪一般并不喜欢在有旁人在的时候与他黏黏糊糊,但他也绝不是会把人推开的类型,便也轻声回答:“我守夜。一会儿你睡吧。”
吴邪的下巴已经搭上了他的肩膀,声音更低了:“这个霍玲,有点不对。”
张起灵将牛肉罐头从水里捞出来,金属的拉环一扯,封口打开发出尖锐的一声。
“还挺香。”吴邪耸耸肩,看着递到他面前的食物,眼神却朝陈文锦的位置示意了一下。
她正背对这边坐着,腿边便是那盏风灯。那是一个很老式的风灯,他们略一回忆便能想起,这是五六十年代的东西,胜在照明持久。
如果他们三个是在离开了格尔木的疗养院之后直接往这边来了,那么他们身上的穿着和装备,甚至这盏风灯,都没有什么问题。蹊跷的是霍玲打亮的那一把荧光棒。
按照他们现在躲躲藏藏的样子,怎么敢去大城市里停留弄到这种装备?如果说是跟别人联系,那冒的风险可就更大了。
两人坐在一处分东西吃,另外一边的三个人也开始往外拿干粮。
“小张,我们之前还担心你出了危险呢。从西沙回来就找不到你,我回北京之后也没再听说你的消息,这次可真巧。”霍玲冷不丁道。
她脸上的笑容的确无懈可击,但吴邪却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
西沙之后,她回北京了?
可是之前在他们得到的情报当中,这群人应该一直都在格尔木才对啊!既是九门后人,霍玲和陈文锦未必完全不晓得张起灵的底细,拿这话骗他毫无意义。
吴邪飞速思索着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口中已经继续试探下去:“这次来这里,为什么考古队派出的人这么少?”
“不过是简单的踩点勘探,我们来就够了。”霍玲道,“而且小齐很不错,帮了不少忙。”
“齐羽”看着腼腆老实,除了一开始过来向着张起灵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之外,并没有多说什么。
陈文锦出来打圆场:“上面查到了点东西,让我们来看看。”
“陈队长能说说么?”吴邪尽量自然地笑着。
“其实我们也不知道。”陈文锦道,“据说这座山里的某个地方,藏着一股‘力量’,有些神秘的作用。”
吴邪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好像漏掉了某些很重要的东西。
难道说,她是在反向试探他们?!
“霍玲……”他小声念着这个名字,对张起灵道,“她喜欢你你看不出来?”
张起灵摇头。
“你再装。”吴邪低着头,侧脸看过去,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线,“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你可没有那么迟钝。”
“我不看她。”
“不说这些。”吴邪忍不住弯了嘴角,又立即把恢复成一本正经的模样,“这个霍玲,和我以前见过的那个,真的不同。”
吴邪是到过格尔木那间阴森的疗养院的。这些人如果真的在那里数年,必然发生了某些可怕的事情,但足以将她整个人变得如此不同么?
两个女人走得远了些躺下休息,“齐羽”向张起灵道:“你守前半夜,我守后半夜吧。”
张起灵不置可否。
吴邪脑子里想着事情,原本的睡意被驱散了些,谁知一趟下来,沉沉的困倦和四肢里沉淀了数日的酸痛一下子将他淹没进梦境的深海。
醒来的时候他看了看表,清晨五点十三分。荧光棒已经很暗了,风灯的火苗在远处轻轻摇曳。吴邪动了动脑袋,一只手捧住他半边脸,很温柔地抚摸着。
“……小哥?”吴邪把双手从睡袋里拿出来,发现张起灵背靠着石壁,一条腿曲起,他就躺在他另一条腿上。
“睡醒了?”张起灵问。
吴邪揉揉脸:“还早,你快歇一会儿。”
“我休息过了。”张起灵说。
吴邪就知道他又发挥了某种片段式睡眠的神奇技能。他这一觉睡了足有八九个小时,的确是很够了,于是起身用温泉水洗了脸,喝了些水,走回来坐到张起灵身边:“我觉得要是现在能脱了衣服下去泡个温泉,我的元气就真的能完全恢复了。”
张起灵微微眯起眼,扫视了一下洞穴的另一边睡着的几个人,露出点犹豫的表情。
见他真的开始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吴邪有点慌:“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咱们什么时候出发?”他又指了指陈文锦她们,“要跟她们一起么?”
最初张起灵决定来长白山,就是因为觉察到陈文锦等人向着这边来了。此时既然遇到了他们,不知道张起灵的打算是就此阻止他们还是看他们下一步的计划为何。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12-28 18:06:00 +0800 CST  
恰巧就在此时,陈文锦醒了过来。她的头发长而顺,坐起身的时候绸缎一样散落到腰间。她侧弯着腰,拍着霍玲的肩膀将她叫醒。那边一旦有了动静,齐羽也就醒过来了。
陈文锦梳洗了一下,笑着朝张起灵道:“小张,不知道你们二人打算去哪里?”
吴邪他们的随身背包都已经理好,听到这话,吴邪看了看张起灵的反应,果然,他并没有回答的意思。
他来这里做什么,这是绝对不能敞开告诉别人的。但他从不是长袖善舞能闭着眼睛说瞎话的人,尤其是对他认为无关紧要的对象,与其说谎不如什么都不说。但当他和吴邪开始往外走的时候,陈文锦他们也跟了上来。
雪山上的极端天气向来来得快去得也快,暴风雪已经停了,等回到那条缝隙外面的雪坡上,只见一片白茫茫的山峦起伏。新雪被风一吹,像白色的沙丘一般流动着。太阳笔直地向他们照射过来,就算是戴着护目镜都很难完全睁开眼睛。
大概是底下发生过一场小型的雪崩,那雪坡顶上的坡度明显比昨天要陡了不少。
陈文锦抬起一手,遮在眉毛上,转头道:“小张……”
张起灵冷声道:“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但我们已经来了。”霍玲说,“都到这儿了,现在回去,恐怕也晚了吧?”
她这话说得奇怪,吴邪心下一惊,转眼只见一道厉芒从眼前闪过,视网膜上余下黑色的残影,四周的雪野忽然从脚下升腾而起,无数纷纷扬扬的碎雪片和冰渣就像沙尘暴里的砂砾一般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张起灵反应极快,右手已经抽出长刀向着那闪电一样袭来的东西挡去,两相交击发出金石碎裂般的响动;同时,他左手伸出想要将吴邪拉到身后,谁知此时一道小臂粗细的钢索从二人之间的雪下横贯而出,生生将沉静的雪面撕裂成破碎的绢帛!
吴邪脚下一滑,半条小腿已经没入雪中,凭借多年的经验,他顿时意识到自己脚踩的这块位置,底下恐怕是空的,根本没有岩石的存在。
数个浑身白色的人影从雪下窜了出来,个个手中都握着刀剑,速度快到在日色里化成一道道流星一样的光,连身形都几乎隐没在了极其刺目的阳光里。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埋伏,打的就是他们进入缝隙躲避风雪,敌人掌握了他们必定会出现的地点,而他们在山体内部一无所知的时间差。
张起灵被几个人围攻,方才被钢索阻了一下,眼见吴邪站立不稳,横刀将面前一封,抬腿将一人狠踹出去,借着反向的力道又接近了些许,朝吴邪伸出手来。
这一侧的雪坡还在缓缓下坠,吴邪伏低了身子保持平衡,他知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但也并未慌乱,眼角的余光瞥见陈文锦三人虽同样狼狈,但并没有攻击实实在在地冲着他们招呼过去,脑海中顿时疑窦丛生。
他当然想现在过去跟张起灵站到一处,但他如今身手比张起灵依旧差得远,就算能够对付普通人,但眼前来的这几个明显都是一等一的训练有素,他一旦靠过去,张起灵还需要保护他,原本可以支撑住的,只怕都会坏事。
转眼间那边又过了几招,那些埋在雪下的钢索也成了武器,所过之处便是一片看不清东西的白雪朦胧。
吴邪已经摸出了登山镐握在手中,只见一片迷雾之中张起灵忽然冲出,反手将刀狠狠自上而下劈落,一个白衣人顿时胸口见血。
距离已经很近了,张起灵再次伸出手,吴邪咬咬牙,心想干脆跳起来,只要拉住张起灵的手,这片雪坡是不是会彻底塌下去也都没有关系了。
然而就在他抬头的一瞬,只见张起灵背后两人从地下扯起了沉重的钢索,手中的刀剑直指着他的背心而来!
“小哥躲——”
事实上张起灵的下意识反应比吴邪喊出口的话更快,只不过他选择的方向并没有远离可能被攻击的一侧,反倒是就地一滚,离吴邪更近了些,两只戴着手套的手,指尖一错而过,几乎就已经抓住了。
可那根钢索已经裹挟着凌厉的风声和冰雪兜头卷过来,毫不留情地被掼在了已经脆弱无比的雪面上,吴邪只觉得脚下一空,厚厚的积雪瞬间垮下去一截。他低头一看,背后是几十米高的山谷,而脚下的雪已经淹没到了腰间。
要雪崩了!
——他们刚才这一下,恐怕根本不是为了袭击张起灵,而是为了将本就脆弱的高山雪层彻底摧毁!
如毒蛇一般的长鞭从山崖上袭来,吴邪握紧了手中的登山镐——一旦将它刺入冰层,他或许能将自己固定在半空,也有可能会引发进一步的雪崩,不到最后关头,他不想冒这个险。
吴邪抬头,只见一柄黑色的长刀脱手飞出,刀尖撞在鞭尾,将它钉到了一旁。然而钢索已成夺命的巨蟒,露出了硕大的獠牙——
吴邪勉力向一边躲去,然而可以站立的空间十分狭小,那沉重的东西在刀割一样的空气里结结实实地拍在他的背上,打得他身子朝前猛冲,脑袋几乎扎进冰层里,从脊背到胸口,隔着厚冲锋衣升腾起一阵火辣辣的痛感;同时,头顶的几十上百吨雪沫一刹那涣散,比雷声更恐怖的轰鸣炸开,几乎是一眨眼,方才还紧紧攀在山壁上的吴邪就失去了踪迹。
这样大规模的雪崩,吞没一个人就像海啸吞噬一只蚂蚁。
但山崖上的另一个人毫不犹豫地追到了断层的边缘,就想跳下去。
“小张。”霍玲忽然凉凉道,“只要你给我们带路,那个人……吴邪是吧?我们会把吴邪还给你。”
雪层的坍塌和坠落还在继续,震得整座山体都在轰隆隆地嗡鸣颤抖着,张起灵鬼魅般出手,左脚踢起地面上的钢索,反手扣在手中,数百斤重的金属在他的控制下爆发出怒龙般的气势,朝着最近的一个白衣人卷去,措手不及之间将人凌空扯起,扬手从山崖上扔了下去。小小一个黑点,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那人从面前掠过的时候,张起灵甚至还出手夺下了他手里的剑。
他平素不是用剑的人,从小张家的训练就长于力量和耐力,他习惯的武器也都是刀,尤其是锻造得极其沉重的长刀。但此时这柄十分轻灵的剑被他拿在手中,轻薄的剑刃居然在空气中微微颤抖。但那一刹的颤抖十分短暂,短暂到被剑尖指住的人都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毕竟那是张起灵,他握着武器的手,怎么可能会不稳?
然而他身上陡然密布的杀气让几个人都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张起灵没有再看那几个白衣人,而是持剑指住了霍玲:“你是什么人?”

吴邪在一阵乱雪中艰难地屏住了呼吸,他胸口憋着一阵快要爆裂开的钝痛,嗓子里也酝酿着浓郁血腥气。不断砸下来的雪块堪比碎石,如果不是戴着手套,恐怕他根本握不住登山镐。
但溺雪的感觉毫不比溺水轻松,他只能勉力低下头,护住头部和颈椎,试图将登山镐刺入山壁上的雪层固定住身体。只可惜这一场经过精细设计的雪崩实在是太过彻底,他站立的位置正好是新雪与万年坚冰的分隔线,T字型的钢尖扎在亘古的冰层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竟如刮擦在金属表面一般。
身体还在下坠,而且越来越快,吴邪已经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可与手上的力道相抵的作用力突然消失,他只觉得眼前一黑,重重跌在了一处地面上——竟是个山洞。
这样的雪崩里都能把命捡回来,运气真是好得有点过——吴邪已经开始僵硬的身体还知道就地一滚稍微缓冲一下,但额角依旧在山洞地面的碎石上磕出了一道口子。他头晕目眩地坐在地上,单手按着伤口,鲜血洇湿了手套,顺着指缝往下I流,等终于缓过来一口气,这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后腰也很疼,可根本不知道是方才什么时候扭伤的。
外面的雪崩似乎接近尾声了,空中的飞雪是颗粒状的,像飘散的薄雾。阳光已经能照进来。
吴邪龇牙咧嘴地扶着旁边,用力闭了闭眼,想把那阵眼冒金星的感觉忍过去,可腥甜的嗓子最终还是咳了两下,吐出一点血丝来。他脑子里一团乱地想着张起灵有没有事,如何能从这儿出去,甫一抬头,却看见一支黑洞洞的枪管,正如一只骷髅的眼眶,阴森森地指着他。
这个山洞里一直是有人的,而且不止一个:三个与方才围攻他们的白衣人一样打扮的人站在那儿,更里面的地上还靠坐着一个瘦小的女人,头发很长,几乎将她的整个身子和弯折的膝盖都遮住了,但那些头发干枯而毛躁,宛如长久没有浇水的藤蔓。她迎着阳光看过来,眼睛有些睁不开,但显得面色雪白,两个眼眶也从面颊上微微凹陷下去。
“霍玲?!”吴邪惊呆了。
他有一种预感,这个霍玲才是真的,尽管她一点也不像他记忆当中那个鲜活骄矜的霍家小姐,也不再像当年一样喜欢绑两个油光水滑的麻花辫。
居然有两个霍玲。
从广西密林深处发生的那场屠杀开始,他们就知道有人盯住了这支由九门后人组成的考古队。解九爷制造了一个“备份”,一组“替代品”,后来吴三省和解连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本质上用的也是这个办法。再后来吴邪依样画葫芦,仍旧走的是混淆视听的路子。
可是就在这个漫长的计划当中,不知不觉的,有一些“替代品”,居然再次被替换了。他们已经不是当年那些在掌控当中的人,而变成了一些十分危险的角色。
吴邪浑身作痛,他盯着霍玲的脸,心中慢慢升起了一个极度不祥的预感。
从巴乃那梦魇的一夜到如今,已经接近二十年了。可霍玲的容貌只是憔悴枯槁,并没有正常“老去”的样子。至于他们之前见到的那个陈文锦,也是一样。
可那个陈文锦,就是真的么?
-----TBC-----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6-12-28 18:08:00 +0800 CST  
下卷·平生(4.3)
霍玲十分空洞地与他对视,似乎完全没有接收到他的讯息。但吴邪将这群人的出现和之前陈文锦说过的那句话放在一处一想,立即意识到:他们应该是来找东西的。
如果他猜得不错,在张家发现陈文锦、霍玲一行人进入吉林的踪迹之时,甚至更早,这群人就也已经得到了这条情报。关于这一带山中的“神秘力量”,他们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是什么。
吴邪徐徐回忆着张起灵的笔记,青铜门的部分,张起灵是有一些语焉不详的。这不是故意的遮掩,他在墨脱留下的笔迹都十分坦诚,坦诚到几乎不像是他素日的风格,但这一部分,他似乎也没有完全弄明白究竟是什么。青铜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为何存在,从何而来,门后又是什么。长白山里的这一座,与康巴落深山里的那一座又存在什么样的区别。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但不意味着没有人想知道。
于是被张家得到的情报,成为了放进深海的鱼饵,钓上来的是一条大鱼:张家族长。张起灵,只有张起灵,能指明青铜门的方向。
一旦理清了这些,焦灼渐渐平息,透心的凉意被他努力压抑到最深处。至少,眼下对方需要张起灵这张活地图,同时也需要拿他来挟制张起灵,那么他们俩就都没有生命危险。
枪管仍旧指着他,那白衣人的嗓子低哑浑浊:“过来,蹲下。”
吴邪皱着眉,他本就没怎么站直,照着他的指示走过去,一弯腰,背上的伤口又是一阵剧痛。他呼吸间都隐约带着血气,不知道是否伤及了腑脏,这一下干脆一屁股靠到了石壁上,脑子里嗡嗡直响。
他的背包里有一把短刀,一捆登山绳和一部分食物。当初整理行装的时候,张起灵几乎把重的器械一类全都放进了自己的背包——大概他也从来没想过会跟吴邪分开。
霍玲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幽幽然望他一眼,枯槁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卷着自己的长发,瘦骨嶙峋的关节有些瘆人。
“你……还好么?”吴邪心下不忍,悄声问道。
被问的人却像是完全接收不到他的问题一般,五官漠然,神情空洞。
吴邪皱了皱眉,忽然闻到了一股香气。这味道他绝不是第一次接触了,他甚至已经隐约猜到了这是什么……
很大可能,是来自于霍玲的身上。可他实在干不出凑到女人身上去闻味道的事。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可吴邪实在想象不到有什么事会将一个活泼灵动的年轻姑娘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几个白衣人看似对他们看管不严,可吴邪就是觉得即便他只是一个眼神略微活动一下,也被对方尽收眼底了。最初那个拿枪指着他的人离他最近,此时枪也不曾离手,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清楚地发现他右手扣在扳机处的食指和中指格外长。
吴邪心下一凛,又恍若无事般闭上眼睛,努力休息了一会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正有些昏昏沉沉的时候,有人拿东西在他背上敲了一下,这力道不轻,吴邪吃痛醒来,听见白衣人道:“走。”
“去哪儿?”他下意识问。
当然是不会有人回答他的。
吴邪站起来,霍玲也一寸寸扶着石壁站起身,她的指甲也很长,白而透明,刮擦在石头上,让人听了很不舒服。吴邪无奈,只能跟着白衣人往外走,忽然脚下一个踉跄,竟是踢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排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无烟炉,数量不少,足有十几个。隔着厚厚的登山靴,他感觉不出来还有没有温度,但能看到里面燃烧之后留下的炉灰。这群人一看就不是什么享乐派,无烟炉不轻便,若非必要,肯定不会带着这么多上来。
他略一思索,很快意识到这些就是制造之前那场雪崩的“凶器”。
这新雪层之下的冰层,尤其是多年冰芯,说是冻得坚硬如铁都毫不为过。他们想要引发雪崩,将铁锁埋入冰层,必定事先要先将冰层弄到一个不甚稳定的状态。拿铲子铲那炸药炸都是不可能的,但如果用这发热的无烟炉,一切都会简单得多。成百上千年来冻得无比致密毫无缝隙的冰层,一经升温,应当很快就会露出裂隙。
一思及此,他顿时有些生气,没法狠狠揍那几个白衣人出气,踢两脚这无烟炉也是好的。
出了山洞,雪崩之后的冰川峭壁上肉眼可见的形状更是证实了吴邪的判断。
“这伙人还挺会打洞……属鼹鼠的?”
“你在说什么?”最前面的一个白衣人回过头来,眼神里有些狐疑。
这么轻声的自言自语也能听见,吴邪不得不服气:“没什么。”
这个时候天已经开始暗了。雪山之上,一旦太阳落下去,唯一的一点热量来源就没有了,气温几乎是一坠到底。吴邪抬头仰望,发现他掉下来的那一处悬崖,已经看不见了。
他们将长长的登山绳头尾相接,沿着断裂的冰川向下滑到底,然后顺着两座山峰之间一个起伏不大的马鞍状地带往前走。狭管处的风大得要将人卷下去,通过那里的个把小时,漫长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
吴邪完全不知道他们一伙人是如何传递消息的,但走到后半夜的时候,前方的雪地上忽然就出现了一串脚印,他们仿佛意料之中地跟着脚印所走的方向前进。过了一段,那些脚印又从雪面上凭空消失了,他们也毫不惊讶,更没有迷失方向的模样。
霍玲看上去虚弱不堪,但这一路上在雪山中行走,却并不曾被大部队落下。吴邪心中暗暗诧异,偷眼看了她几次,后者都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一般;但吴邪却察觉到,这么冷的地方,她呼吸之间口鼻处的白雾比旁人明显要少一些。
这是一种很怪异、很难描述的状态,硬要说的话,她很不像是一个“人”,一个活人,几次试探之下,她仿佛感觉都不大灵敏了,听力和语言都很成问题,不知道是听不见、说不出,还是干脆没有了意识,但偏偏她又能正常地行走活动。
吴邪想得多了些,脚步就慢了下来。殿后的白衣人立即推搡了他一把:“不要搞鬼。”
“我能搞什么鬼。”吴邪道,“你们也是替人办事,不用这么认真为难我吧?”
身后的人面色一变,露出一抹不知道是尴尬还是愤怒的神情:“快走。”
吴邪暗叹一句,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就这么随便一诈,这人居然就这么显露在脸上了。
然而不管怎么说,彻夜长途跋涉依旧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同样是难走的路,吴邪同张起灵一道穿越多雄拉山进入康巴落,就不觉得有多远多累;可跟这帮人这么走,只觉得度日如年。
在前方的脚印又一次出现,又一次消失之后,东边晨曦微露,天际倏然浮现出一片连绵的山脉。这种感受是很不寻常的,因为此时此刻他们就身处在长白山脉当中,对山势的走向和高度,除非是很有经验或者经过特殊训练的人,是很难有敏锐的知觉的。但这一次的震撼非同凡响,在霞光之前,从南到北一字排开了三座雪山,当中的那一座最高,每一座都直冲云霄,刺破了薄薄的云层,巅峰被雾霭缭绕着。
就算是再迟钝的人,到了这里,但凡往相关的方面想一想,也该知道这个地方的风水超凡脱俗了。
“那是什么——”吴邪指了指远处。
他遥遥指着的确实是那三座雪山的方向,但言下之意并不在那里。那几个白衣人倒是目力极佳,这一下也立即发现了一片白茫茫之中的一个小小黑点。
一行人走过去,几个白衣人走近了一看,竟是一只动物的蹄子,被埋在了雪下。
为首的白衣人拔出一把匕首,将覆盖在周围的积雪清开了一部分,那动物的头部和前蹄整个露了出来——是一匹马。
“‘它’来了。”霍玲突然从嗓子里模糊发出了几个短促的音节。
“谁?”吴邪用嘴型问。他甚至没有扭过头去对着她。
但霍玲没有回答,就好像刚才那几个声音只是风穿过了她的喉管发出的无意义的呼嗬。
吴邪走过去看那雪里的尸体。那是一匹不太高大的马,在东北的农村里很多见。这马背上没有鞍,但长白山在这个海拔高度上并没有野马生存,毫无疑问这是一匹被人为带上来的马。
事实上,这马是做什么用的很好猜。在这种没有路、狭窄易有危险的地方,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不会选择骑在马背上。但是,将辎重放在马背上,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就算要冒一点失去这些物资的风险,起码可以为自己节省大量体力。
十有八九,这是有人带着上山,用来驮物资的马。但在这里上方的某个悬崖上打滑失了前蹄,跌下来摔死了。
但那三个白衣人若有所思交换着眼神的动作,让吴邪迅速捕捉到了重点——他们也没有料到这里会出现一匹摔死的马,这说明这马不是跟他们一伙的人带上来的。不久之前还下过雪,而这马被他们发现的时候还有一只蹄子没有被雪盖住,就算这个位置背风,也足可以说明它死的时间不长,起码从上面掉下来的时间不长。
也就是说,在这片山里,除了他们已知的人以后,极有可能还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存在。
会来这里的人,当然不会是什么遵纪守法的良民,这一带的猎户不会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打猎,普通人迷路也走不到这么远,再往前不远,就是中朝边境线了,猎枪是不可能对抗八一式自动步枪的。
这绝对是一个好消息。
如果一切都被这些人牢牢掌握在手中,那么吴邪和张起灵就完全成了他们剧本里的演员,脱身离开的机会很小。然而,此时出现了他们意料之外的事件。如此,出现混乱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只要能搅浑水,吴邪就有信心发现转机。
白衣人们没有多耽搁,很快带着他们继续前进,走了没多久,前头的人停了下来,回头说了一句不知道什么。
另外两个白衣人却听懂了,开始从包里往外拿东西。
吴邪一开始只当他们终于饿了,打算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谁知看着看着,越看越不对:“你们要炸山?!”
白衣人们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在地上刨出一个一米多深的雪坑,将两根雷管埋了进去,又用雪埋上,长长的引信被拉出来,毫不犹豫地点燃了。
吴邪目瞪口呆,想死就好好死,至于制造这么惊天动地的自杀么?!然而他刚刚转身想卧倒躲避,就被人抓住了衣领,伴随着雷声一般的“轰”“轰”两声炸响,整个人彻底失去了平衡,眼前一阵全白,立即又全黑了,全身上下被数不清的雪球碎石和火药碎屑击中,竟是从被雷管炸开的地方丢了下去。
他完全不知道这个炸开的洞有多大,底下又是什么,万一正好是个万丈悬崖,那死无全尸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但坐以待毙不是吴邪的风格,情急之下他也只能屏住呼吸,尽量护住颈椎和头部,触地的一刹那向侧边一滚努力卸掉冲击力,饶是如此,他也觉得摔得十分严重,若不是穿着厚厚的外衣看不出来,恐怕早就血肉模糊了。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7-01-12 17:20:00 +0800 CST  
右边小腿应该是被炸药炸破了,露出的一片皮肤上是一道寸把长的伤口,鲜血正止不住地往外流。但此时吴邪还没有顾得上去看这点外伤,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按着自己的肋骨,一边倒抽着凉气:如果没有错,他应该有一根或是两根肋骨断了。
“他们说,找到了张家千年来之最大破绽。”一个女声在他耳边很近的地方道,“我一直在想,这破绽是什么。”
吴邪愣了一下,转头去看霍玲,她跟他从一样的地方被扔下来,好像就完全没有他这么严重的受伤,此时虽仍然是一幅颓然空洞的样子,但她能清楚流利地说出这句话,就足以说明她之前的那些,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演给那些白衣人看的。
爆炸的后续还没有停止,他们的头顶还有各种东西在簌簌往下落,有足够的嘈杂声将他们的交谈淹没。
“这些是什么人?”吴邪问。
“不知道。”霍玲说,细细听去,她的嗓音的确远远不是曾经少女清亮的音色,而是带着一种不正常的沙哑,“你是那个‘齐羽’,是不是?”
吴邪点点头。这已经没有太大的隐瞒价值了。在他们未来的计划里,“齐羽”这个人,也已经可有可无了。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霍玲沉默了两秒,曾经美丽的脸上,甚至出现了一点笑意,但那种笑满是狰狞的绝望:“在格尔木,他们拿我们做了实验。”
“什么实验?”
“长生。”她说完这两个字,眼神一下子又浑浊黯淡下去,嘴角微张着,散落的头发铺满了身边一圈的地面,她就像一个拾荒的人一样,一点点垂头捡着自己枯如秋草的头发。
与此同时,那三个白衣人也从上方跳了下来。
方才大脑急速转动不觉得,这一停下来,吴邪又觉得浑身痛得不行。这样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再次遇到张起灵之前就被这些人弄死在路上。
“起来,走。”白衣人说道。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打开了手电,后面的一个点了火把。此时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吴邪才发现他们身处的地方是一条山体内部的通道。
长白山是火山,山中有火山溶洞留下的通道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是这通道有些异常,两边都看不到头,更重要的是,不像是完全自然形成的,看脚下道路的平缓程度和两边山壁上隐约的痕迹,他能够得出结论,这是一条人为开凿出来的排道。
可是,在这个地方,建造排道有什么用呢?
吴邪知道长白山中有一座青铜门,难道说,这是当年青铜门建造的时候工人们留下来用于运数建造材料的通道么?
他一边茫茫然想着,一边撕扯了一点衣服的边角料,将自己的伤处和肋下痛得厉害的位置固定包扎了一下。前面的路越走越窄,如果光线足够好,他们就会发现自己身处的这条路,就像一支羽箭,笔直地插进了山壁中。有很多地方,石壁表面都有着琉璃花和融化的云母,被手电和火把的光一照,望过去便是一片亮晶晶的。同时,人类活动的遗迹也开始出现了,一些明显是篝火燃烧之后的黑灰被发现,吴邪精神一振,在脑子里不断地安慰自己不管是什么,总之就快要到了。
等排道到了尽头的时候,出现的是一片悬崖。
说是悬崖,又不太确切。因为那一面广阔而高大的山石上,还有着窄窄的台阶痕迹。但那些台阶实在是太浅了,成年人踩上去一个前脚掌都需要很用力才能维持住身体不朝后掉下去。
几个白衣人再次拿出登山绳和其它各种设备,准备往上攀登。
吴邪摇摇头:“我实在没力气了。”
他固然不想配合这群人,但这也不是假话。他的体力透支得很厉害,山体内部虽然没有那么冷,但也绝不热,可这一路走来,他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面色也白得出奇,都是因为疼痛和疲劳。人对于疼痛的忍耐也是有一个极限的,他在不完全清楚知悉自己身体受伤情况的时候强撑着往前走,靠的都是要和张起灵重逢的信念。若非如此,中途的种种,早够他倒下好多回了。
“用绳子绑着个死人带上去,对我们也不算什么。”离他最近的白衣人阴恻恻道,“你自己选。”
吴邪更加头痛起来。他晓得如果自己死了,张起灵肯定不会放过这群人。问题是他的目的不是这群人下场如何,而是自己要活着啊。更何况,看这几个人的反社会倾向,估计也是不怕死的。
他的肋骨很疼,跟在白衣人后面一步一步踩着山壁往上攀的时候,腿上的伤口好像也因为用力过度而又一次裂开了。手心里的汗出得很多,为了避免打滑,他的双手不得不几倍地用力去紧握登山绳,手指的骨节都一根根耸立出来,筋脉泛着青色浮凸在手背上。
他抬头看看,竟看不见这悬崖的顶端,便不得不试图转移自己注意力去想些别的。霍玲就在他附近,她所有的关节看起来都有点僵硬,走得不急不缓,却看不出有太费力的样子。
一个仿佛傀儡一样的人。
夏日暴雨般的枪声骤然鸣响,从悬崖顶端一泄而落。这样密集的扫射溅起一堆火星和碎石块,上面的白衣人仓皇掉下,身上布满了血洞。
渡河一半,击其中流。他们在悬崖上也是一样的。上下左右都没有可遮蔽的地方,唯一能够祈祷一下的就是距离够远,光线又这么暗,估计上面拿枪的人也看不见他们只能乱打一气。
吴邪定了定神,立即想到:这是那支他们谁都不知道的人马。会在这里出手,说明他们预见到了一切。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吴邪苦笑着想,如果这次有命出去,日后所有的计划,往后看一步、两步,都还不够,只有五步六步,才有赢的把握。
一个巨大的东西朝着他砸了下来,吴邪闪身躲过,一股腐烂的恶臭掠过,让他一阵恶心:那是一具尸体?他们头上,怎么会有已经腐烂的尸体?
枪声渐渐变得不那么密集,或许是上面的人觉得底下已经不可能有活口。吴邪刚刚松了口气,左臂一阵剧痛,顿时脱手落了下去。
自由落体的过程中,他只记得狠狠咬住牙,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霍玲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一大片死去很多年、几乎已经成了化石的树林,横七竖八地倒在山体中一个巨大的火山口形成的盆地里,如果真有上帝的话,估计会觉得这是一盘不小心烤焦了的点心,但是在普通的人类眼中,这确是震撼到令人失语的景观。
再往里走,便是一片长长的神道,前面牌坊一般的天门已经坍塌了一半,神道两边还有几棵枯树,规整的石像向内延伸去。
望着那片规模巨大的黑色石头城,张起灵心下已经有了计较。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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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7-01-12 17:27: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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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7-01-14 20:32:00 +0800 CST  
下卷·平生(4.4)
只要进入了长白山体中这座巨大的古代建筑,他就有很多种办法摆脱这几个人。
长白山中,藏着一座帝王陵。古墓、机关,这些东西,普天之下恐怕都没有人敢于在张起灵面前说比他更熟悉、更在行。凭他一个人,不说对付他们眼下这些人,但若是想要脱身,是绝对能够做到的。他们想要绑着他带路,是很不可行的。为难之处在于为何找到吴邪并且避免他被伤害。
其实这些人一直都知道张起灵是不好控制的。但把他和吴邪分开,并且控制住吴邪,顿时就拿住了张起灵的命门。他就算要耍花样,也不敢在太早没把握的时候动手,只能等到这最后的关头。
也就是现在了。
他们走走停停,速度不快。每次停下来休息的时候,陈文锦都会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搁在腿上写些什么。她从很多年前就保持着这种习惯,或许是考古队出身,让她不管在哪儿都会将事情记录下来。
假冒的“霍玲”已经有恃无恐,她的身份在这几个人面前已经暴露,但她浑不在意,顶着一张别人的脸,大大方方地进行着她的监视活动。
“……这就是云顶天宫?”她看着陈文锦笔下的字迹,“和海底墓里画得很不一样啊,汪藏海到底也建不出什么飘在天上的宫殿。”
陈文锦的嘴唇抿着一个沉默的弧度,没有作声。
“陵墓,很明显。但是这里葬的到底是谁?东夏人、蒙古人,还是女真人?”
以陈文锦的学识或者张起灵的经验,这里的很多蛛丝马迹,他们都能推断出不少线索了。但眼下显然没有人会主动开口为旁人来分析这一切。
在这里,白衣人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和他们的同伴联系。不管是无线电还是别的什么,在外面的雪山上可用的一切,在深深的山底都已经失去作用。他们的路线变成了你追我赶的线性式样,就算在某处留下记号,等到后面的人获得信息,也是一段时间以后的事了。
张起灵只需要在这个时间差之内找到吴邪,就够了。
“小张。”陈文锦叫他,“你来看看这个。”
张起灵走过去,看到了她笔记本上某一页的速写。那是照着海底墓中的那一排瓷器上关于云顶天宫的线索大致整理出来的东西,假“霍玲”之前就已经看过了,此时便没有什么兴趣,走到一边去吃起了东西。
“当时那里发现的东西,如果从逻辑里能找到关于云顶天宫真正结构上的线索,我们接下来这一路,也会更好走一点。”陈文锦道,“你觉得呢?”
从西沙的海斗里出来的之后,陈文锦对那个墓有过很详尽成体系的思考。那是个明朝海葬,墓室结构在他们这些行家眼里却更加近似于一个战国墓。被他们怀疑是汪藏海的那具尸体,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而他手指的方向,那间墓室的天顶上,用明珠镶嵌出的应当是一幅星图。
张起灵接过厚厚的笔记本,在陈文锦原本拿在手里,左手大拇指压住的纸页部分,用铅笔淡淡地写了一行字:这个“霍玲”,我会想办法解决。
他一扫便知这才是重点。至于那幅速写,里面有很多顺序跟本就根海底墓里的对不上号。
他把笔记本递回去,口气很冷:“都是叙事的内容,没有意义。”
陈文锦便不再说什么,另一边的霍玲倒是笑了一声,有点讥讽的意味。
进入皇陵之后,假“霍玲”跟着陈文锦消失了。
那处机关,就连张起灵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彻底看透,但他既然知晓了陈文锦的意图,自然就会适当予以配合。复杂的建筑结构是最好的掩护,一旦将两拨人分隔开,建筑本身内部的随机移动就让他们在终点之前不太可能还有碰面的机会。
白衣人们很愤怒,语气生硬地让他赶紧带他们去青铜门。
这样的语气是不会将他激怒的。张起灵其实可以在这里就动手,但一是对方身手不弱,以一敌多,他没有完全的把握,何况他先前在雪崩的时候失了刀,而对方还有枪;二是必要的时候,他恐怕还得从这几个人身上弄到吴邪一行人的下落。
青铜门。青铜门又如何?
张起灵想起吴邪当时说的那句:“不就是青铜门么?”
是啊,不就是青铜门么?对于那些抱着贪婪幻想的人来说,知晓世界上存在一个秘密是不够的,他们想知道的这个秘密具体是什么。只可惜,他们以为青铜门就是答案,可是实际上,青铜门只能让他们窥见这个秘密的真实存在,可内里究竟是什么,根本无法得知。
因为青铜门不是能用人力打开的。
他们最终还是站在了最深处的谷底。
漫长的地下裂谷撕裂了山脉,像一道狰狞的伤疤。将近一公里的长度,藏着这扇恐怕上万吨重的巨门。光是青铜门本身的高度,至少就超过了十层楼。
“打开。”白衣人说。
张起灵不急不缓地拔出一把匕首指向他们。
“张族长,你想做什么?”白衣人道,“那个人还在我们手里。”
一阵悠长的号角声陡然传来,将浩大空间里的每一寸都震得不住颤抖,身处当中的人根本无法判断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这种振彻人心的响动,低沉得如同有一把斧头一下一下劈砍在胸口,让人喘不上起来。
“没有长生。”张起灵突然道。
白衣人哈哈大笑起来:“有没有,从你身上就看得够清楚了不是么?”
张起灵摇摇头,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总是这样。安逸的人追求刺激,富裕的人寻找更长久享受这一切的方法,盗墓贼热爱行走在死亡边缘获得财富的巨大快感。
这个世界恒久运行的完美之处就在于,没有什么是完美的,没有人能将一切都得到。但总有人的眼里是广阔的星辰和宇宙;他的心声,听众会是高高在上的诸神而非尘土泥垢里肮脏挣扎的蝼蚁。
那号角声雄浑有力,似从远古穿越了时间的河流来到当下;又或者是在这里,时间被静止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人的神思开始有些恍惚,时间长了,竟然让人意识不到,脚下的地面,是真的开始颤抖了!
不远处的青铜门开了一线。
或许那道缝隙并不窄,可是在这么高大的一座门中间,这黝黑深邃的一线,看起来就像是通往地狱的道理,恐怖至极。
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这条缝隙是会很快合上,还是继续分开——
就在白衣人还犹豫着要不要冲过去的时候,忽然有人意识到,他们的视线迅速模糊起来。原本能照亮数十米之外的狼眼手电,竟然只能照出身前的一小片位置:一阵浓郁而诡异的淡蓝色雾气,正从他们下方深不见底的谷底弥漫起来,像怪兽的触角,瞬息之间就将他们吞没了。
张起灵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转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裂谷另一端的一丛石块之后。
号角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而且愈发清晰。在裂谷的另一端,有一列密密麻麻的影子,正向着这边“飘”过来。
走得近了,就发现那些“人”穿着殷商时代的盔甲,头上身上的头盔甲胄多半都生锈损坏了,前头飘扬着的番旗也是破破烂烂的,但队伍十分整齐,四人一列,穿着这样沉重的盔甲,步履却很轻快,一阵风一样卷了过来。
头盔之内,不是骷髅,而是一张张奇长无比的脸,面无表情,脸色极度苍白,眼窝和嘴唇都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青紫色。
阴兵借道!
那几个白衣人早已惊得呆了,靠得最近的一个一脸几乎要把自己的舌头咬断的表情,正要往后退,那些阴兵忽然闪电般拔出了刀鞘里的弯刀,像搅碎一块破布料一样,霎时间便将那白衣人搅碎成了一堆模糊的血肉!
这已经绝不是人类可以达到的速度了。或许正因为它们是几千年不生不死的怪物,才能在瞬间爆发出如此非人的力量。
后面的几个人见状,回身就要逃,谁知还没跑出两步,刀光又到,连人带衣服血骨,都被卷成了一团看不出形状的东西,血糊糊地落向了谷底。
张起灵在远处看着,他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但他清楚,就算是他,此时没有那件必要的东西,也断然进不去青铜门——
蓝雾好像淡了一点,阴兵最前方的番旗,已经进入了青铜门的缝隙当中,而他忽然发现,在阴兵的队伍当中,有两个明显矮了一截的身影:虽然也一样穿着盔甲,但脸却是正常的人脸,右边那个是陈文锦,左边那边是假冒的霍玲!
陈文锦的双手,此时正托举在身前,手掌当中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件四方形的东西,在黑暗里闪着幽幽的光。
鬼玺!
张起灵悚然一惊,那东西,多少年张家遍寻不得,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手里!
但陈文锦木着一张脸,就好像自己真的成了那些阴兵当中的一员,和假霍玲二人,就这么混在队伍当中朝着青铜门走去。
张起灵想起她若有所指的那句话:“这个‘霍玲’,我会想办法解决。”
她早就准备好了要进青铜门,而且知道这个受人指派插进考古队里的冒牌货,一定不可能放弃跟在她身边监视的机会,所以这就是她解决的办法!这扇门,她进去了,恐怕根本就没有打算再出来!
张起灵紧紧盯着陈文锦手中的那方鬼玺,准备冲出去将它夺到手中。就在他刚刚跨出藏身的石头之前一步的时候,“嘭”的一声,有一样不小的东西重重砸到了他面前的地上。
那是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具尸体。
熟悉的衣物,相同的背包,脸上满是血污和伤口,但五官仍旧可以辨认。
张起灵此生见过很多尸体,死状多么惨烈的都有。可此时他震惊地盯着这具尸体,双手开始剧烈地颤抖。
是吴邪。
他缓缓蹲下身,将没有温度的躯体抱了起来。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7-01-15 14:51:00 +0800 CST  
吴邪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就躺在那片悬崖下面。他动了动脑袋,发现脖子疼得厉害,却在一扭头看到一张腐烂了大半的人脸的时候惊得弹了起来。
合着他是因为正好掉在了别人的尸体上这才大难不死?
他手臂上中了一枪,幸好是贯穿伤,但大量的失血让他稍微走两步都忍不住眩晕。他只能在大臂上部裹了几圈草率止血,然后思考下一步怎么办。
这悬崖肯定是上不去了,也不知道上面到底是什么地方。就算上去了,万一再遇到埋伏,他一个重度伤兵——感觉除了脖子没断,已经没有哪里还是完好的了——只能是自投罗网。稳妥起见,唯一的选择只剩下原路返回。
张起灵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吴邪心里着急,恨不能装上两个翅膀直接飞出去,偏偏身体又伤成如此模样,想快都快不起来。
他从包里拿出了一块压缩饼干,摔了几次,锡纸包裹着的饼干已经有些碎了,他就着仅剩的冷水吃了一点下去,吞咽的时候嗓子眼都是一阵阵灼烧般的难受,但体力必须得补充下去,他要活着走出去。
毫无日夜概念的地方,时间可以很快也可以很慢。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的手电光黯了黯,像风中的火苗一般,最终熄灭了。
没电了?吴邪心中一凉,拍了拍电池,又将手电在一边的石壁上磕了几下,眼见着手电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只能仰天长叹一口气,继续摸着黑往前走。
但在他抬头的一瞬,吴邪忽然发现他的头顶有一片壮观的光点。手边没有了光源,他这才发现这些深深浅浅的蓝色,在极高的地方,组成了一幅无比壮观的画卷。
“……星图?”他低声喃喃道。
恍惚之中,他几乎要以为是自己伤得太重脑子混沌,都出现幻觉了。
吴邪定定神,仔细看去,那却又并非张家星图的排列规则,他绞尽脑汁搜索了一下已知的信息,大致得出结论,像是玄武五十星图的变体。
这种星图非常死板,对于星辰的组合和相互之间的比例间距都有相当严格的要求,但它的精巧之处在于非常平衡,以北极星为中心,无论怎样画一条线,只要穿过北极星,那么其左右两边的星辰,按照距离比例来计算,在数目上都是相等的。
在真正的宇宙当中,并不是这样的。所以一直有人怀疑,玄武五十星图之所以被发明,就是为了用来计算的,或者是用来布置一些相当敏锐的机关窍门。
吴邪眨眨眼,黑暗里,也慢慢地能够看清身前不远的距离,于是他继续往前走起来。
走了没两步,他又倏然顿住,抬头看去——是他发生了错觉么?为什么总觉得头顶的星图,像在移动?
在如此古老的山体中,总觉得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但这幅星图是什么人留下的?又为什么要在这里留下这个?能够一直保持自发光的物体,不是明珠就是宝石,有谁会将偌大一笔财富孤零零地留在这种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
还没等他走几步,“啪”一声,一样东西落在了他的脚边。
蓝幽幽地泛着光。
吴邪皱眉:宝石听到了他的召唤?
他弯下腰想要去捡,可手指刚一碰到那团光点,就觉得指尖一痛,一个尖锐的物体扎破了皮肤想要往里钻去!
吴邪大惊失色,下意识地甩手想要扔掉那不知什么东西,却发现一个细长条状的东西逃也似的从他脚边经过了。
就是那团蓝色的光点。
这哪是什么宝石明珠,根本就是虫子!
吴邪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上方亿万计的光点,头皮阵阵发麻。这地方,居然是虫子的老巢吗?!
仿佛为了响应他的话,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来,随后是一阵细雨落在塑料棚子上的响动,数不清的蓝色光点从头顶织成一张蛛网,朝着他陆陆续续地罩了下来!
任何一个人此时都会下意识地拔腿就跑,然而那些虫子也一齐动了起来,遥遥的天顶上,望之如一条涌动的河流,泛着粼粼波光。而身处这条“天河”之下的猎物,面临的是一场跑不出去的骤雨。
吴邪心下大叫完蛋。通常这种长得奇特颜色也不寻常的生物,总是会有剧毒。他手指上被扎破的那一处此时还在作痛,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这种痛和普通被利器划伤的痛不一样。
可事情并不如他所想。
那些大大小小的虫子跌落下来,但凡有砸到他头上、落在他身边的,却并未攻击他,而是无一例外地匆忙爬走,活脱脱是生物遇到天敌时的本能反应。哪怕他现在虚弱得不行,浑身都是伤口,不少地方还在向外淌着血,虫子们也毫不动容。
这是个什么节奏?老天爷看他实在太倒霉了,所以慷慨地赠送给他一个名为“虫见虫怕”的技能?
更多的虫子还在扑簌簌地往下落,连着山洞的顶和他脚下的窄道也开始震动起来——
火山喷发?!
他是不是出门前忘了看黄历啊,世界上还有比他更倒霉的人吗?!
不管是不是,但此处不宜久留是一定的了。吴邪憋着一口气向前发足狂奔,身后只听得一阵落石铺天盖地卷来,他不敢回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往前跑多远,几乎没有光线的情况下他甚至不能清晰判断下一步是不是会踩空。
然后他终于一头撞到了石壁上。
奇怪的是,这一下虽然撞得他头晕眼花,但那石壁竟然应声而开,吴邪收不住力道,顿时从那道缝隙里向外滚去。空气中一阵热浪夹杂着熟悉的硫磺味袭来,黑暗里,周围还有几根荧光棒半死不活地散发着最后一点点光。
这、居然是他和张起灵最初躲避风雪的那个温泉缝隙!
大约是觉得他曾在这里和张起灵一起待过一夜,也因为他的精神和体力都已经极度透支,吴邪下一秒就晕了过去。这一觉睡了很久,久到他在梦中知道自己在睡,但身心都不愿意醒来。
但他还是必须得醒来的。
高烧从四肢百骸撺掇起酸软无力的疲惫,他勉强站起来,灌了不少水下肚子。每一步都软绵绵的像踩在棉花上,身上的伤口也在恶化,如果不是周围不算太热而他最初的包扎还算得法,只怕他早已撑不到这儿。
他需要食物,需要药品,需要良好的休息。
但他更需要确切地知道张起灵如今在哪儿,情况又是如何。
吴邪从先前的那条裂缝里爬出去,外面久违的阳光和冷冽的空气让他一阵怔忡,他目眩了一刹,惶然向身边伸出手去——
然而只有一片雪野茫茫,除了他自己,整个山谷空无一人。
那个牵着他的手走上山的人,此刻已经不在他身边。
在他彻底离开之前,还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一块巨大的石头,从那道缝隙的上方滑落下来,将入口遮在了后面。雪片激起,化作万千白色的粉末,静默下来的时候,一块恰到好处地像是机关一样的白色石头矗立着,上面的九足龙张牙舞爪,似要从山体中挣脱而出,一飞冲天。
吴邪走了三天,才到达一家山下的小旅馆。那是他和张起灵上山之前寄存了一部分行李的地方,老板娘这些年见多了形形色色的客人,这边已经不是公众旅游区,盗猎的、偷渡的、走私的,甚至隐姓埋名的通缉犯,什么人都有,她也只管赚钱,什么话都不多问。
他们的行李还在,几个普通的包,几件衣服。张起灵并没有回来过。
最后一点希望像沙漠里渴水的荆棘草,终于在炎阳里枯死了。
老板娘看着眼前衣着破破烂烂、浑身染血的年轻人猝然倒下去,波澜不惊地抓起手边的座机给村里的医务室打了个电话。
吴邪身体不差,在一针抗生素和伤口的妥帖缝合包扎作用下很快退了烧。他确实断了两根肋骨,枪伤也有些溃烂了,小伤口更是不计其数,很多都只是简单抹了药水。饶是如此,他还是被包得像个木乃伊。
吴邪因为养伤不得不多住了几天,晚上见到一群穿着皮袄的男人走进来,手里都拿着酒壶。他无意跟太多人打照面,每天强撑着走到门口也只是为了看看张起灵会不会来。这一伙人体格健壮,打扮有点像当地山中的少数民族,听他们坐下喝酒吃饭的时候聊天,好像是在这片山中替人送货领路的。
“……今天真他娘的晦气。”有人说道。
另一个人又丢给他一壶酒:“算了算了,你跟那家伙动手不也没讨到好去么?咱们也不是没见过死人,犯不上。来来喝酒喝酒。”
吴邪正要回屋的脚步一顿。
前头那人拧开酒壶,连喝了几大口,“呸”了一声:“死人就死人,但哪有他这么不讲究的,当着路中间火化,那风一吹,燎得我们一身什么东西!”
那一桌的另外几个人顿时也有点忿忿不平,好像现在身上还沾了不少那些东西一样,骂骂咧咧了一阵子,又大声招呼老板娘上菜,顺带着对风韵犹存的老板娘讲了两个荤段子,这才嘻嘻哈哈地散去。
吴邪想了想那个画面,也觉得这帮人确实运气不好。他晃晃脑袋,觉得腹中空空,便去买了包泡面吃下。
如此这般休养了半来个月,也没见着张起灵的人影,他心里愈发不安却又无计可施。直到东北的山中溪水化冰,万物回春,他心知枯守此处怕是怎么也等不来那人,这才向老板娘结了账准备离开。
该去哪儿呢?
没有张起灵在他身边的时候,吴邪好像从来也不知道自己该归于何处。
上山去找他?
这么多日子,他们有多少事也该了结了。他在的地方在进山的必经之路上,如果山中有人出来,他怎么也不该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他总觉得张起灵一定是在他之前离开了,他不敢、也不愿意去想那个最坏的可能:如果张起灵在青铜门出了事呢?
不会的。就算当时他形单影只,但也起码可以脱身。
吴邪心思细,但从来不会踌躇不定。正当他决定了方向要离开的时候,这家不起眼的小旅店里,走进了一个他认识的人。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7-01-15 14:54:00 +0800 CST  
被吴邪目瞪口呆地盯了足足一分钟以后,黑瞎子闲闲开口:“好久不见,你怎么搞成这个鬼样子?”
“你……”吴邪后退了两步,“真的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魔怔了?哑巴呢?他不能丢下你跟别人跑了吧?”
吴邪吁了口气,看来不会是冒牌货,没跑了。
“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的?”
“这事儿说来话长。”黑瞎子看了一圈,也不嫌弃店小地方破,随便往椅子上一坐,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先告诉我哑巴哪儿去了,我找他有急事。”
吴邪迟疑了一下:“他……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吴邪无语望天。
他简单说了说之前的事情,他是怎么跟张起灵失散又独自下山到这里来等了些日子。
“想等的人没来,倒是你出现了。”
黑瞎子就笑:“别这么嫌弃嘛。”
吴邪皱眉:“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来了长白山的?我们在山上遇到了好几股势力,我有一些猜测但很拿不准……想听听你的线索是怎么来的。”
“这你还真别说……”黑瞎子眯着眼想了想,“这事儿的确透着一股不对劲。”
1990年的时候,广东沿海发现了一艘宋代的沉船。宋时海上贸易频繁,近海有船只遇到风暴后沉没,到了如今被人意外发现,也不算稀奇。当时有一伙土夫子得了消息,就想趁着正规考古人员到场之前先下去摸一把。考古发掘需要走流程,那地方又十分偏僻,监管很松,于是这伙人弄了点不怎么专业的潜水设备,就下去捞了些东西上来。
说来这帮土夫子能耐不大,却又自知之明,怕船里头有什么他们应付不了的东西,基本只从外围的仓库里带了点好拿的东西出来便算是大功告成,因此他们当时出手的大多是银器、瓷器和少量玉器。但这伙人人数不少,两个人在海上望风,下水的有八九个,人又总是贪得无厌,零零碎碎地拿了不少。出水之后也知道这些东西不好保存,急于出手,便在广东的黑市里寻求下家。
他们也知道一次性出手会被人压价,于是分散着各自去找了认识的大小盘口的头头,化整为零,想尽量多捞点钱。
其中一个人,找到的那家盘口,便正巧与霍家有关联。
这盘口的主事人姓谭,经营的古董店不小,多多少少有些人脉,虽然少有人知道他与北京霍家熟悉,但也算是一号人物,知道的便都称他一句谭老板。
谭老板也算是有点眼力,一见那土夫子带去的瓷器,就先把他拉到了屏风后头,低声问了一句:“这东西哪儿来的?”
这个问题,行规便是不瞒盘口主事人的。否则传出去,日后便没有人再愿意接你的货与你合作了。于是这位找上门的年轻土夫子便老老实实交待:“最近上过新闻的那艘宋代沉船,我们老大带我们去摸了一票。”
那新闻说不上铺天盖地,但他们的营生与此有关,都是晓得一二的。
谭老板一听,眼神就变了:“可你知不知道,你这个花瓶是明朝的?”
土夫子年纪不大,也是跟着家里人出来干活,刚入这行,也没什么文化,这些明器断代一类的什么都不懂,谭老板此时一说,他也有点懵:“这宋朝可不是在明朝前头么?明朝的东西,怎么能出现在宋朝的船上?”
谭老板想了想,正好此时有个北京来的霍家伙计正在他这儿,他便叫来一起看了这件瓷器,两人都觉得的确是明朝的东西无误。那霍家伙计并未表明身份,当下给谭老板使了个眼色,后者便会意道:“你这东西还是不错的,你出个价,我收下了。年代之类的你也不必操心,我见着买主自然有说法。”
“好好好。”那小年轻原本也不在意,报了价约好三日之后来拿钱,便欢天喜地地去了。
那霍家伙计心想,按照这个说法,这一批东西,此时在市场中出手的肯定不止这一件,便立即安排人手打听了一下,果然发现数量不少。
彼时霍家老太正在暗中调查几年前女儿霍玲跟着考古队前往西沙的那一场考古行动,而西沙海底的那艘沉船正是明朝的海斗。因此一发现这里诡异地出现了一批明代的“海货”,就多留了个心眼。
但那一次,霍老太到底还是失望了。
收回去的东西价值不低,这买卖是不亏的,只不过都很普通,并没有太多可挖掘的线索。
“这事儿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黑瞎子摇头晃脑,“我就奇了怪了,霍老太想知道西沙的事,直接问她女儿不就行了么?这么大费周章不知是什么道理。”
吴邪心里一跳,面上倒没露出什么,只淡淡问:“当时霍玲在北京?”
黑瞎子点头:“可不是么。一直在什么机关里头工作,听说霍老太挺喜欢这个女儿。霍家一直都是女人当家,你说……”
吴邪没理他的八卦,脑子里迅速盘算着:这倒是跟他们在长白山遇到的这个假“霍玲”的说法对上了。也就是说,从西沙回到北京的霍玲就是一个冒牌货,甚至更早,她就已经被掉包了。而真正的霍玲,一直被囚禁在格尔木,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霍老太调查这些,会不会是因为她察觉到了亲生女儿的不对劲?
“所以这跟你找到这里来之间有什么关系?”吴邪打断他。
“你听我慢慢说嘛。”
霍家既然布下了网,几年之内便慢慢地钓上了鱼。每隔一段时间,全国总有一个地方会有人在黑市出手一些来自明朝沉船的明器。从广东,到湖南,到湖北,到甘肃,地方越来越诡异。
霍家一直试图寻找卖家,但每次都只能找到几个一问三不知的普通土夫子,但时间长了,明眼人谁都知道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1994年,他们得到了最后一条疑似南海沉船明器的消息。
那地方在湖南,他们的人去了之后,发现被骗了——当时送到盘口的货物被装在一只大箱子里,箱子是直接用零碎不齐的木板钉上的,边角的缝隙里露出不少茅草。这一路上经过各种小县城运来,路况很不好,如果里面装的是瓷器,恐怕早就碎成几瓣了。
箱子被撬开,里面的一大堆干草被扒开之后,露出的竟是一颗深青色的印玺。
玺上的雕刻非常的复杂,有几个恶鬼很突兀,下部四角都雕着似龙似鱼的东西,有明显的鳞片,又有尖锐的爪子。这印玺四厘米的大小,在古代已经不是普通人私玺能用的规格了。
霍家的伙计迅速意识到,这东西非同小可。
他们出动了很多人、动用了很多方法去寻找这件东西真正的买主,甚至将湖南境内几乎翻了个遍,但依旧没有找到可疑人选。唯一的巧合是在古文县一处很有特点的岩山下遇到了一拨正从一个战国小墓里爬出来、灰头土脸的土夫子。
乍一看这几个人挺狼狈,但他们本是这个行当里的明白人,一看就知道他们其实很有章法,恐怕还所获颇丰。
霍家起了疑心,但他们这些年洗白不易,自然不会做黑吃黑的事情。更何况没多久他们就发现,这一行人,为首的竟然是吴家的吴三省。
他们没有提印玺的事,只是客气询问这位吴家老三来此做什么。照理说,一个规模很小的战国斗,吴家是看不上的。就算有心,也不至于让吴三省亲自出手。
几杯酒下肚,吴三省长长叹了口气,将沉沉压在自己心上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说他并非觊觎这斗里的东西,而是在找他失踪的恋人陈文锦。
考古队前往西沙,已经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事情。陈文锦在那之后一直音讯全无,而吴三省则从未放弃寻找她,尽管很多人都劝他恐怕文锦已经不在人世。他近些年因为不遵父命,跟老爷子闹得有些僵,一年里有不少时间都在长沙待着,在行当里很是打出了些名声。身边女人不少,但他总还是惦记着最初的那一个。
可陈文锦并不是在长沙失踪的,来这儿找她,有什么用呢?
这个问题被问出来之后,吴三省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了几张皱巴巴的纸。
那是几张影印件,边角的阴影痕迹很重,当中的笔迹或许部分是钢笔,部分是铅笔,看得不是很清晰,但可以看出是一些地理位置的排列组合,最终确定出来的是一些山脉。这些山脉虽然都在中国境内,但东西南北分布很散,彼此之间距离极远,不知道是什么线索将它们联系到了一起。
吴三省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文锦很多年前进入考古研究所的时候,遇到了一份资料。据说是六十年代发掘出来的一些鲁黄帛书,当时很是花力气研究了一阵子,但是一直没有确定的结果,后来也就这么搁置了。文锦对这东西很有兴趣,拿了不少空闲时间琢磨,初步的解码的成果,就是当中暗藏了一些地点。至于这些地点都有什么,就看不出来了。但她一直很感兴趣,跟我说过好几次想要弄清楚这个秘密,可是当时考古队任务很重,她也一直没有时间。”
“我想,她如果还在这世上,一定放不下她之前花费了那么多精力的研究的东西。如果她已经不在了……也就当我试着替她完成生前的心愿吧。”
吴三省已经喝得半醉,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好大一篇,眼角也有点红,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名叫潘子的伙计一直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霍家伙计也没料到这家伙这么坦诚,当下听了也只能感慨几句造化弄人。
他那几张纸上的信息并不复杂,大概是对庞大内容解码之后经过了整理,熟知中国地理的伙计看了几眼,很快就记了下来。
回到北京之后,他们便拿着默写下来的东西去给霍老太汇报。
这老太太年纪已经不小了,但脑子很清楚,事无巨细什么都要问得明明白白,有了几次教训,底下的心腹伙计们也就知道绝不能敷衍。
在听到“六十年代发掘的鲁黄帛书”几个字之后,霍老太眸中忽然闪过几丝精光。
毫无疑问是四姑娘山考古中,浸透了鲜血的那些东西。
她来来回回看了几遍那地图上的山脉,终于还是因为跟她女儿霍玲的事关系不大而没有采取太多行动。
然后她就看见了那枚铜质的印玺。
霍老太将不大的东西放在手中端详了一阵,没有什么光泽的印玺上,灵兽栩栩如生。
半晌,她道:“你们走出去,谁也不许跟人提曾经见过这东西。”

黑瞎子说完,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期待着掌声。
“你就差一块惊堂木了。”吴邪诚恳道。整一个说书的。
黑瞎子喝了几口茶水:“你估计能猜到了吧?那份地图上,就有长白山,而且这几个字还描了黑,下面结结实实地划了两道横线。”
“照你这么说,都是各家的秘辛,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是说了,这一系列事情里都有一个霍家的伙计么?”黑瞎子又露出那种得意的神色,“就是我。”
吴邪手一抖,额头刚刚痊愈的伤口连着脑仁一起作痛:“你太会甩包袱了。”
“怎么,是不是很想拜师学艺?”
“学个屁。”吴邪骂他,“你还没说呢,找小哥做什么?”
“夹喇嘛啊!”黑瞎子理直气壮,“陈皮四爷要下地,我琢磨那地方,哑巴估计会有点兴趣。”
“你到底哪边的?一会儿霍家伙计,一会儿陈皮阿四。”吴邪做了个结论,“业界毒瘤。”
黑瞎子“嘿”了一声,摆摆手:“我这都是为了生计,赚钱吃饭而已。我可告诉你,这回要下的这个地方,在广西。”他补了一句,“那份地图上,也被标了出来。”
“考古队去过的地方。”吴邪语气虽平淡,心里也有了点猜测。至于陈皮阿四为什么要下这儿,他就不知道了。这位同是九门当家的人物,他至今没有正面接触过。
黑瞎子说得没错,张起灵的话,的确是会对这条消息感兴趣的。或者他那也不叫感兴趣,他纯粹是家族责任感作祟,就算给他带不来一点好处,他也总是义不容辞的模样。
“但我现在也的确不知道小哥在哪儿。”吴邪苦笑,“不过我估摸着……九门要在广西下手,这消息放出去,他听说了,应该会出现的。”
黑瞎子眨眨眼:“不错啊小子,连哑巴都敢算计。”
“我有得选么?”吴邪撕开了身上固定关节、影响行动的绷带,有些地方的伤还没有彻底长好,这一动免不了疼痛。但他还是咬着牙将自己收拾成方便赶路的样子,“我们走吧。”
-----TBC-----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7-01-15 15:10:00 +0800 CST  
下卷·平生(5)
这世间总有火焰不能温暖的,也总有白雪无法覆盖的。
多雄拉山里的春天来得太晚,喇嘛庙的灯火跟未尽的黄昏融为一体,光晕仍旧在光滑的雪面上滑出匹练般一层浅浅的青色光晕,但折射很快被飞雪模糊了。
张起灵没有刻意去找背风的地方。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藏袍坐在雪里,袍子很大,袖口和腰都显得十分宽松,但他在这样严寒的风雪里却平静得不可思议,整个人看上去没有一点瑟缩。
他有点渴,于是从背包里摸出一个水壶摇了摇。里面还有水,但已经彻底冻成了冰。
他便放弃了。
目光落向遥远之处的时候,总像是没有焦点。张起灵朝着隐隐约约的一点光晕眺望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浑身的血都开始冷下去。
他的身边放着一只老式的收音机,这东西年份不小,需要拉出长长的天线才能搜寻到信号,但声音很响亮。在天地寂静一白的时刻,它的嘈杂如此惊心动魄。
里面传来杂乱的人声,都是康巴格鲁话。大部分他能够听懂,还有一些他并不知道其中的意思,间或的还会有难听的脏话。但张起灵只是静静地听着,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就在他身边这片看似皑皑无人的的山脉里,此刻已经遍布了搜捕他的人。这个频率,就是他们的无线电。在雪山深处寻找一个人的痕迹,就像在一片海里寻找一尾淡水鱼——有足够的水,但它活不下去,所以总会跃出水面,或者离开。
黑夜的羽翼是灰白色的,越来越多的雪落下来,很快就在收音机上落了一层。
张起灵伸出手指,轻轻揩掉了上面的积雪,然后将它拿到手里,转了转旋钮。
这里太偏僻了,能够收到的电台信号磕磕绊绊,像撕碎的纸页。但一首轻柔而空灵的乐曲,还是从这点虚弱的联结里传了出来。
好像半空中的碎雪都凝滞了一刹,张起灵垂下眼,嘴角忽然有了一个温和的弧度。
那是《挚爱》。当时在香港的电影院里,吴邪说听起来有些难过。可他的神情里却还是写着喜欢。
大概这才是挚爱。永恒的挣扎与煎熬,不朽的憧憬和沉沦,沉沉楚楚的天,催赶着云的风和雪,永远坚韧又柔软的心。
他站起身来,将收音机放进了背包的侧沿,又小心地将拉链拉好。吴邪大概想不到,他当年在广西巴乃带着上房顶、艰难地收听解九爷通过广播传出来的消息、常常由于信号不佳被他敲敲打打的破收音机,居然能坚持工作这么多年。
风从山谷里呼啸而来,高峻的雪峰有刀削斧砍一般的山脊,张起灵向上攀着,没有回头看自己的脚印。他背上除了背包,还有一只藏木的骨灰盒,用一条宽布缠了,系在旁边。此时盒盖上已有了一厘米多的积雪,它从一个骨灰盒,变得像一座小小的坟茔。
他说,会带着吴邪一起,去到南迦巴瓦的秘境里看藏海花。
他只是这么想了想,就好像真的闻到了藏海花的香气。很清淡,却散落得无处不在,带着他回溯穿梭在岁月里。
刀光就在那一瞬间向他卷来。
张起灵一侧身,躲过了一道弯月样的寒光,藏袍被疾风掀起,荡开一层雪沫;脚底滑开尺余,在山脊上扯出一道印辙。
他身上没有趁手的武器。从长白山出来之后,他带着骨灰盒一路向西南,进藏之后更是一日未停。他用仅剩的钱在墨脱的市集上买了这件藏袍,然后义无反顾地进入了雪山。
闪避是他目前最好的选择,却绝非长久之计。
这一伙袭击他的人不仅训练有素,更重要的是配合默契,几招下来迅速在他身边摆出了一个包围圈。若非这山上地形险要而张起灵闪避得法,恐怕形势会更加难堪。
很快便有人发现,他在着意护着背上的那只骨灰盒。每一次都会小心不让它磕着碰着,甚至从来波澜不惊的眼睛里,都流露出了些许紧张。
凛风如刀,刀光却像谁僵死的骨骼,招招针对这个强大如神的男人不经意暴露出来的软肋。
就算原本能够支撑住,甚至无虞脱身,但在他需要分心去照顾一件身外之物的时候,就注定了不可能再有任何优势。
张起灵终于抢到一个空当,一个回身手肘猛击在对方一人胸口。敌人肩膀一颤,手臂先脱了力,他趁势将他小臂一折,夺下了他手中的刀。然而就在同一刻,另一人从他背后扑过来,朝着他的背包划去,张起灵就地矮身一滚,不顾雪染了满身,但这一次的动作也像是被对方料中了一般,一刀劈在他尚未稳定住的身形上!
弯刀刺破了前襟,锋锐的刃划破了里外几层衣衫,在胸口割出一道淋漓的伤口,血肉狰狞。
张起灵似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身形却并未有分毫停滞,自下往上闪电般劈出一刀,手腕沉着,这样的使力方向,他依然能稳定地架住敌人自上而下袭来的刀锋。
两把兵器一撞,刺耳的声音比冰凌更冷,上方的刀刃上,鲜血已经凝固,一滴滴结成了冰,像几粒浑圆赤红的珊瑚珠。
塞在包里的收音机还在嗤嗤啦啦地响着,《挚爱》早已结束了,后面播放的不知道是一首什么曲子,节奏更慢了,呜呜咽咽的。
张起灵想起许多年前,他第一次来到西藏的时候。那年有很多人都在寻找一些东西的下落,他在川藏边界经历了几次有惊无险的刺杀,心境却始终静默如从不见阳光的海底。那时候他没有朋友,没有爱人,除了空有一个张家族长的名分和枷锁,一无所有。他也没有奢望过陪伴,一次也没有。他总以为在迢遥但回环的将来,他只会独自隳灭。
许多年后他却习惯了身边总有一个人。那个人于他,是伙伴,是朋友,是爱人,是一切。万头攒动火树银花之处落下天上地下都难寻的荒芜,他们长途跋涉返璞归真,只相逢在一切悲喜交集之所。
所以说,何必怨岁月不饶人,他们也从未饶过岁月。
天彻底黑了,雪也停了。明月在东边的山巅盈盈浮着,看不见一颗星星。
张起灵站在崖边,用康巴格鲁话道:“说条件。”
他的袍子上满是血污,和白雪泥泞在一起。胸口裸露出来的位置,显现出一片黑色的线条,是文身的一部分。背上的旧背包破烂得不成样子,那只藏木骨灰盒被他扣在左手上。他的左臂在混战中为了护住这只骨灰盒,受了不轻的伤。然而他的对手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两个断了手臂,都换了左手持刀,另外的身上也伤痕不少,谁都没能讨到便宜。
与他面对面站着的几个人相互眼神交流了一下。张起灵分明伤重式微,又势单力薄,可他一个人站在那儿,气势上却硬生生不肯输了半分。这样的对手其实是很遭人厌烦的,可这一次是张起灵,他们却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真是矮了他一头。
张起灵却微微有点走神。
就连他自己都在意外,他觉得有些冷。
不是那种发烧了或者身体虚弱到极点的冷,而是一种他很少体会到的、但实际上很普通的冷;是那种有人会对他讲,“天凉了,该加件衣服”的冷。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何会在墨脱的市集里一眼看中这件其貌不扬的藏袍:因为它的颜色,很类似吴邪在香港的街头为他选中的厚棉服。
那时候吴邪笑得眼睛脉脉如星子,对他说,下次回西藏可以穿啊。
他在张起灵面前的时候,笑起来总是少年味十足。无关容颜是否不老,而是眼睛里永远都干净清澈,不怕将心底里的任何东西叫对方看到。那是很多年来只属于他们的岁阑灯影,明衢暗巷,市井长桥,是彼此无论如何不会放弃的东西。
“你别想着进康巴落了。”对方说。
张起灵不语。他承诺同去藏花海的是吴邪,不是一盒骨灰。走到这个份儿上,该演的戏已经足够了。
在四姑娘山,他曾被同样的陷阱骗过一次。以为吴邪死了,不动声色地痛到肝肠寸断。然而他绝不会被骗第二次。
之所以在长白山匆忙将那具遗体火化,不过是为了让做局者相信他已然深信那就是吴邪,也彻底断了他会通过那具遗体发现那并非吴邪真人的机会。
既然对方拿一具假的尸体来骗他,那么吴邪就一定还活着。他虽然担忧,却不至于惊慌失措。
“烦请张族长,带我们下个斗。”
张起灵没有问是哪里,只略一点头,便回过头去看他身后的悬崖。
分明是一片无底深渊,却让他看出了前程万里。
“我要去一趟杭州。”张起灵说。
几个人交换着颜色,犹疑不定。
“骨灰……”他停了停,声音轻下去“要下葬。”
-----TBC-----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7-01-17 15:04:00 +0800 CST  
下卷·平生(6.1)
吴三省接到自己老爹的消息,有点头痛。他上一次回家还是过年的时候,结果盘口出了点纰漏,他刚待了一天半就匆匆赶回长沙处理事情去了,连自家正读大学的侄子都没见上面。吴三省虽然近年面上跟自己老爹不太对付,但他们这样的家庭,很多事情也是迫于无奈,吴老狗自己就是摸爬滚打出来的,有什么不清楚的。他挺喜欢自己那个大侄子,一个温温和和的年轻人,脾气不错,学业不错,身材不错,相貌……相貌其实也是不错的,只不过有好些年了,用的一直不是自己的相貌。这张脸,吴家人也几乎看习惯了。
潘子给他递根烟:“三爷,最近出货挺顺畅,有我在这儿盯着,您就放心吧。”
吴三省吃完一大碗面条,一边抽着烟想了想,心下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尽管有点莫名其妙,还是当夜就买了票回杭州去了。
吴一穷亲自开车去车站接的他。
仲春的杭州依然多雨,车前的雨刮器一直开着,把淅淅沥沥的水滴抹向两边。吴三省一见面就发现自家大哥脸色不大好看,心下暗暗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没得出什么结论,只好硬着头皮问:“老爷子身体不好?”
“别瞎说。”吴一穷道,“带你去见见小邪。”
“大侄子咋了?”吴三省诧异,“在学校里惹事了?不能吧……他干了什么,得把我叫回来摆平啊?”
前面一段在修路,车流堵了半条街,吴一穷叹口气:“老爷子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要把小邪送走。”
“送到哪儿去?”
这话刚问出来,吴三省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噤了声扭头看着窗外。
吴一穷松了松油门,沉默着驶入了大学外一片不新不旧的小区。一个年轻人抿着唇角,正从楼上抱着两只大纸箱子下楼,看到吴三省,叫了一声“三叔”,又垂着头将纸箱子塞进后备箱里。
“大侄子……”吴三省拍拍他的肩膀,“是吴家对不起你。”
他没问这个年轻人日后的去处,“吴邪”也没有说,只是摇摇头道:“我也是吴家人。”
“你爷爷总不会害你。”
“是。我知道。我就是觉得,自己的人生都被别人设计好了,有点不甘心。”他说,“不过等我走了,以后,我想怎么活就可以怎么活。”
总比一辈子在这个局里好得多。
吴一穷开车送他去机场,吴三省缄默良久,忽然反应过来:“老爷子在家呢?那你先送我过去啊!”
吴一穷板着脸不看他:“自己走路回去!”
“什么?!”吴三省惨叫,“亲大哥啊,二十多公里呢……”
等他风尘仆仆赶回家,已经连晚饭的点都过了。吴老狗抱了一条不大的狗坐在院子里乘凉,老爷子年纪虽大,精神却好,脑子也十分清晰。
“张起灵来过了。”吴老狗一开口就抛出一枚重磅炸弹。
“什么?!来咱们家了?”
吴老狗右手四指呈梳状,顺着爱犬背上的毛:“不是。杭州。”
“他来杭州做什么?”吴三省压低了声音。其实对于这个人,他一直都没有很好的印象,总觉得压迫感很强,整个人又总是桀骜阴沉,很不好打交道。
“他在杭州北郊下葬了一盒骨灰,墓碑上没有刻字,不知道是谁。下葬之后,他在墓前逗留颇久,似乎心绪难平。”吴老狗徐徐道,“张起灵此人从来独来独往,甚少与他人有关联,从我们以往所知来猜测,能得他如此关照,亲自带骨灰下葬的人,恐怕……”
杭州连日阴雨,回报的伙计却说张起灵在坟前不吃不喝停留了整整三日。尽管看不出什么悲痛欲绝,但入葬的人跟他关系不可能普通。
吴三省心里一惊:“您是说那个……‘吴邪’?可计划不是他当年定下的?如果他死了,那现在还能把大侄子送走么?”
“就是怕他死了,再不送走就来不及了。”吴老狗深深看他一眼。
吴三省意会得很快。如果吴邪死了,那么他替代吴家长孙的计划也就无从谈起,想要让自己的亲孙子脱离这一切好好生活的吴老狗,只能先下手为强,立即让吴一穷送儿子离开。
而张起灵此举,恐怕正是想在被监视的情况下不动声色地将消息传达给吴家,告诉他们计划无法继续,需要另寻出路了。
吴三省细细想了,不由得也微微恻然。他曾跟吴邪打过几次交道,也知道那是一个惊才绝艳得不动声色的人。他是有足够的能力成为破局点的。至于张起灵,这个行当里混的人,没有人敢否认他的能力。
“那‘吴邪’,究竟是什么来头?”
吴老狗皱眉:“我也不清楚。但他从很久以前就一直跟着张起灵,而且既然有不老的相貌,恐怕是张家人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用张姓。”
“我一直觉得吧……”吴三省想了想该怎么表述,话到嘴边却总觉得别扭。半晌,他伸出手拨了拨狗头上的毛,那狗低声“呜”了一下,扭过头朝吴老头臂弯里钻,留下一个屁股朝着吴三省。
吴老狗笑起来。
“总之,张起灵和那个‘吴邪’,关系似乎不是那么简单。”吴三省终于下了结论,“这么说吧,他们俩特别紧张对方,那感觉怪怪的……”
他在西沙见到吴邪的时候,就已经觉得略微诡异了。那种焦灼担忧绝不是装的,吴邪当时是如何用尽了一切可用的办法、不计后果也要找到张起灵,他完全看在眼里。而后来,吴邪独自离开杭州,张起灵从医院醒来之后又是如何决绝地要找到吴邪,也有吴家伙计向他们汇报。
吴老狗忽然想到了什么:“我养的狗,跟你们三兄弟都不怎么亲,倒是挺喜欢‘吴邪’的。”
这一下吴三省是真的诧异了。吴老狗养的狗,是真真正正他一个人的狗,吴老狗让它们去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无违拗。至于别人,别说命令是绝对不可能听从的,就算是给面子地摇摇尾巴都很少见,几条大型犬更是凶得很,从不让摸。
当年老九门同去四姑娘山中的时候,吴家伙计就发现了,他们家的狗,居然对这个外人很有好感,回来之后便当一件奇事向当家的说了。
“人会看错人,狗却不会。”吴老狗说,“我的狗觉得他是个好人,日后我们方便,也照看着点他的坟。”
“那咱们的计划呢?”
吴老狗笑笑:“你不是早就有计划了?”
吴三省极少直面自己老爹的那种精明算计,狗五年纪大了,看起来也不太爱管事,长沙有他吴老三,杭州有吴二白,可此刻老爷子一旦露出这种神情来,吴三省顿时就觉得自己还是太嫩。

贵州的山里树荫茂密,豆大的雨滴跳跃着穿过层层树叶,发出机枪扫射一样的声音,再落下来的时候便汇成了一股又一股,淋得人一点脾气都没了。
“小吴同志,你自己注意点。”黑瞎子打了几次火,嘴里的烟还是被雨水浇灭了,最后无奈地把烟头一扔,开口道,“你身上如果还有伤没好,不能一直这么浸水啊。回头哑巴再知道了非得砍我不可。”
吴邪很生气:“我他娘的怎么注意?咱们不是去广西么,为什么非得走这么扭曲的路?”
“没办法。”黑瞎子抹了抹墨镜片上的水,“我是通缉犯啊。”
吴邪拧了一把裤脚上的水,虽然一样是湿,起码走起来不觉得两条腿那么沉。
“前头有个叫黎山的镇子,就到了。”
“陈皮阿四也在这儿?”
“哪能啊。他身上背的通缉令比我还多,历朝历代,一个不漏。”
吴邪无力吐槽。而且他身上的伤显然不可能这么快就好全,就算现在背上的行囊不重,行进速度也不算快,但也足够折腾了。
“诶我说,你是不是没跟陈皮阿四打过交道?”
“没有。”吴邪仔细想了想,“没有见过。”四姑娘山考古的时候,此人并未出现。
陈皮阿四是个另类。从前的老九门被人忌惮,都各有原因,但最恶名远播的唯有这个老四。
他好像什么人都能杀,什么人都敢杀。徒弟,伙计,陌生人,碍了他事的人。
吴邪听过的有关他的事情并不太多,,因为他和吴邪这些年一直纠结的事情关联并不大,只隐约知道这个人并不太好打交道。此时想想,也有点疑惑黑瞎子并不像贪财的人,为何要跟着这么一个搏命的人混。
“我是去找哑巴的,结果带回来一个你。”黑瞎子“啧啧”两声,“你说我怎么交代比较好?”
“既然要下地,没办法说服他带我一起去么?”吴邪问。
“你以为人人都是哑巴,上哪儿都护着你。陈皮阿四这个人,拉人垫背当替死鬼,眼睛都不用眨一下。”
吴邪踌躇了一下,倒不是被吓住了,而是思考着有没有什么说动他的办法:“他就没有什么关系好一点的人?”
“这我哪知道……九门当年的事都过去多久了。这些年他也就是东躲西藏,能捞一点捞一点,然后挥霍干净,接着再找。”黑瞎子念叨了一会儿,忽然“诶?”了一声,“我好像有点印象,他最初是二月红的徒弟,但后来应该是闹翻了,也没来往了。但是据说跟吴老狗的关系还成。”
吴邪正在走一个下坡,黄土泥泞,他鞋袜都湿透了,脚底下一滑,踉跄了一下又赶紧稳住身子,忍无可忍地用衣袖去擦脸上的水,可根本无济于事,一擦就是一片水痕。
但他的语气倒依旧冷静:“那我就说我是吴老狗的孙子吧。”反正这个身份也是迟早要用的。
“啊?”黑瞎子愣了。他可从来没听过这么一个计划。
“你这真是……”
吴邪耸耸肩:“就这么定了吧。”
“……不择手段啊。”黑瞎子的后半句这才说出来。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7-01-23 19:52:00 +0800 CST  
一座小小的镇子在山坳的雨帘里出现,山脚的泥地里垫了些稍微平整的大石头和青石板。路边有两个看起来是鱼塘的池子,水浑浊不堪,像是两滩黄泥浆。
黎山镇说是镇,其实不如说是村。
唯一的路就是通向镇子里的,右侧有一道一人多高的墙,红色的油漆在砖块垒砌得参差不平的水泥上写着九个大字:勤洗手,吃熟食,喝热水。那“热”字底下的四个点,一个被抠掉了,一个估计是遭了什么顽童的毒手,给描成了一个拙劣的心型,一个上面画了个笑脸,唯一完好无损的那一个,怎么看怎么不对味。
但吴邪此刻也没心情计较这些,一心想着有个地方躲雨,换身干衣服休息一会儿,正加速朝前走着,忽然发现里头跑出来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人,径直冲到黑瞎子面前:“黑爷。”
黑瞎子眯起眼睛,也不知道认没认出来:“哦,你啊。”
“陈四爷回来了,叫您一来就去卫生站那块儿。”
“为什么在卫生站啊?”难道因为没有旅馆,不好意思进别人家里住?
“那儿有备用发电机,不会停电。”
吴邪用眼神问他:不是说陈皮阿四不在吗?!
黑瞎子用眼神和表情回答:这我怎么控制得了?!
“有出什么货么?”黑瞎子顺嘴问了一句。
“还没。”那小伙计道,“滑坡了,埋了三个人下去,就没继续动手。还带回来一个叫张起灵的人。”
吴邪和黑瞎子对视一眼。
“你这运气,可以啊。”黑瞎子说。
吴邪摇头:“你觉得小哥是会随便跟人介绍自己姓甚名谁的人么?”他早不是听见那个人的名字就会失去理智和判断力的人了,他的脑子很清醒,几乎只是一瞬间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黑瞎子默默叹一句吴邪这小子实在太了解张起灵,又忍不住脑子里瞎想着得亏张起灵和这家伙是现在的关系,如果有一个这样的人跟张家做对,那才真是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
雨实在太大,镇上的人也都不出门,屋子里的灯都不知道是不是开着。一片冷清的气氛里,街角一扇半开的门边忽然风一样冲出几个人:“那家伙跑了!快追!”
吴邪下意识朝他们奔跑的方向望去,之间漫漫的雨幕之后,一个有几分蹒跚的身影飞速逃远,虽然脚步不大正常,但行动很是迅速,但最奇怪的还不是这一点——那个人影很怪,他的两边肩膀非常塌,就像是被人用刀活生生削掉了一块一样。
“那谁啊?”黑瞎子问。
伙计皱眉,显然也是一眼就辨认了出来那人是谁:“张起灵啊。”
这一群人噼里啪啦地跑过去,雨水溅得裤管上到处都是,吴邪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率先走进了写着“卫生站”三个字的两层小楼里。
不少人坐在一楼的大厅里,这地方本来应当是给来看病拿药的人等候用的,他们把零零散散的凳子都搬到了一处,旁边有个大煤气瓶,一个不大的灶台上染了不少油渍,蓝色的火焰上面,一只不锈钢锅里面堆着煮到七八成的泡面。看起来水放得太少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人太多,一次性放了好几包面,那弯弯曲曲的面条像什么虫子一样快要从锅上面冒出来,结果周围的几个伙计还跟狼看兔子似的盯着那点食物。
吴邪的肚子也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他掩饰着咳了一声,一眼就从人群里找到了陈皮阿四。就算从未见过,但他的年纪不是能够掩饰的。不知道他是不是唯一一个年纪这么大还在亲自下地的老瓢把子了,简直可以去评一个五一劳动奖章全国劳动模范。
那是一位个头不大的老人,看上去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但两只眼眶上都有一道可怖的刀疤,看人的时候眼神就很怪,吴邪初时以为他是个盲人,后来一想绝对不可能,否则就算身手再高超也没法在凶险的斗里活下来。
都说做陈皮阿四的伙计,可能一夜暴富,也可能一夕丧命。跟着他混的人,大多是亡命之徒,纯粹为了钱和利益来的,没有什么情义之说。
“四阿公。”吴邪带着点局促道。
在他后面走进门的黑瞎子一个趔趄,但还是上前道:“哑巴现在不知道下落,这位是老九门吴家的孙子,哑巴近些年和他们算是有点往来,我估计带他回来有用。”
“呃……”吴邪发现所有人都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望着他,心里也不禁诧异起来,自己很奇怪的么?但当下他还是得装做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的样子——相貌是没有破绽的,只不过在陈皮阿四这样的老油条面前,他还是要收一收自己游刃有余的模样。
“我这次出来,我爷爷也是同意了的。”吴邪紧张道,“我爷爷说,他和您是旧交,他喝了酒常说起您呢……”
陈皮阿四冷哼一声:“说我什么?”
吴邪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道:“狗五不是忙着洗白么?还让你掺和这些干什么?”
吴邪便讷讷道:“您也清楚,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陈皮阿四冷笑道:“那就放你来跟我这个老头子下地?我可告诉你,就算你是狗五的孙子,要死的时候我也不会救你。你若是没有本事,想玩最好还是跟着吴三省的队伍玩去。”
这话实在算不得好听,可几个跟了他有段日子的伙计却纷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陈皮阿四心狠手辣,什么人命也不放在眼里,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话,提醒吴邪小心性命,这绝对已经是千载难逢的事情了。
“我三叔处处都护着我拦着我,跟着他我也学不到什么……”吴邪笑得真诚里带着点狡慧,“瞎子也是我打过几次照面的,他说他会关照我,死不了。”
黑瞎子“啊?”了一声,又点头:“哦。我尽量。”
陈皮阿四没理他们,从伙计手里接了一碗面条吃起来,但看样子算是默认了。
吴邪从包里掏出一包烟,本来想递给那几个伙计的,结果一看,早就湿了个精光,哪里还能抽?旁边一个看上去也不过二十来岁的伙计掏出一包大前门,甩给他一根:“估计面条不太够吃,小兄弟你多抽两根,先忍着点啊。”
人在屋檐下,挨饿是小事一桩了。
不料黑瞎子大马金刀往前一跨,抄起两只大铁碗就装满拿走了:“怎么,我带来的人,连口吃的都不能有?”
吴邪一愣,他不想和这些人把关系搞得太僵,毕竟之后还要和他们一起。黑瞎子根本不管这些,嘴角还挂着点不在乎的笑,又拿了筷子走过来,递给吴邪一份,自己埋头吃了一阵,这才小声道:“你别想着跟这帮人混熟,没用。都是过了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你对人好不好的人家根本不往心里去。”
吴邪心里其实烦得很,当下听了这一句,也干脆不多想,吃了再说。
其实黑瞎子敢于这么做,也是因为他面对这些人有着足够的优势。说不上弱肉强食,但他们都知道自己不是黑瞎子的对手,也就不敢跟他太横。事实上张起灵在面对很多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他懒得跟人打交道混关系,除了他本身的性格原因之外,也是因为他自己足够强,所以根本不需要。
这么一想,吴邪顿时就释然了很多。
没多久,几个跟从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的人走进来,满脸晦气道:“没追到,让他跑了。”
是在说那个“张起灵”。
这个名字很奇怪,寻常人不会这么给孩子起名字。但为什么会有一个也叫这个名字的人出现在这儿呢?
陈皮阿四皱了皱眉,显然不大高兴,但只是道:“明天一早晴了就走。”

一群人在这儿凑合了一晚,第二天还真是放晴了。山里的路依旧不好走,但总算比前一日好多了。这片山基本就在贵州和广西的交界处了,土质很松,土层不厚,树木森林极密,时有野兽出没。
早年来这边的时候吴邪就知道,夜里有时候会听见野狼的嚎叫声。这东西个头不大,但獠牙尖利,战斗力很强,十分危险。但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被一些当地猎人称为“大猫”的猞猁。
这会儿听着那些伙计们添油加醋地闲聊,吴邪赶紧配合地演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左右望望,不动声色地挤到队伍中间去了。
几个伙计悄悄说了什么,一阵大笑。
他们晓得吴家是什么来头,更听过吴三省威名,却打心眼里瞧不上这种“富家子弟”,看他紧张畏缩,心里就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胜过了他,顿时找到了乐子。
黑瞎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了把枪出来,众人一拥而上,都各自去拿了一把。吴邪没料到陈皮阿四的队伍居然装备如此齐全,就这迟疑的一小会儿,已经有伙计给他拿了一把,递给他的时候还带着点奚落的笑:“会用么?”
吴邪在心里翻个白眼,右手不太自然地接过,问道:“打过飞碟算么?”
一群人又哄然笑起来。
倒是前头的陈皮阿四转过头吐了几个字:“别走了火。”
那是把很差的猎枪,单管,一次最多五连发。吴邪掂量了一下,倒着扛在肩上,把身后的人吓得“哎哎哎”了几声,都绕着他走。
陈皮阿四年纪虽大,体力却不差,走得很快,跟一帮大小伙子在一起完全没落下。
一行人走了大半日,早到了渺无人烟的深山之中,正打算停下来吃点东西歇歇脚,忽然听得地动山摇的“轰隆”一声,脚下的山石泥土簌簌颤抖,根扎得浅的小树从山坡上斜着倒下来。幸好这附近没有陡坡,几个人稳住身形,就听得陈皮阿四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先停下,然后道:“有人在炸山。”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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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7-01-23 19:58:00 +0800 CST  
真的,这个楼,完全,没有人,评论剧情......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7-01-24 23:14:00 +0800 CST  
下卷·平生(6.2)
这深山里当然是不会有人没事埋炸药的。就算是打猎,又不是在水里炸鱼,不可能用这么大规模的炸药。在场的人谁不懂这个道理?因此听了这话,一多半人眼里先泛起了贪婪的光——恐怕是这山里埋了什么东西,才要炸开一探究竟吧?
前面有一座不高的山坡,一行人着急忙慌地爬上去,探头一看,另一侧有一条不大的溪流沿着缓坡坡脚流过,因为刚下过雨,溪水湍急浑浊。
一行人正背对溪水而立,面前是一堆被炸得焦黑的泥土,底下有一个明显的坑洞——或者说是盗洞,正通向黑漆漆的地下。
“畜生。”有人啐了一口,“这破手艺也忒不讲究。”
黑瞎子深以为然地“嗯”了一声,开口道:“越南猴子。”
其实他们的距离很远,但他戴着墨镜,看得却比旁人还清楚。几个人仔细一看,顿时都意识到他说得没错。
那几个人肤色偏深,个子很小,个个手上都抄着枪。远远看过去,大致能看出来不是猎枪,而是一些老式的军用枪支。他们的枪口此刻都冲着盗洞口,一动不动,十分警惕,好像在害怕里面会忽然冲出什么东西一般。
“陈四爷,看着底下应该是个斗啊。”有人垂涎三尺道,“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急什么?”陈皮阿四的眼睛在刀疤后面阴森森转了转,“底下指不定有什么东西。这群人正好给我们趟雷。”
“万一好东西被他们摸走了怎么办!”这还有心急的。
陈皮阿四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那就做掉他们,把东西拿走。”
说话的人面色一凛:“还是您有手段。”
这边话正说着,那边的越南人忽然骚动起来,几个人不知道连声喊着什么,然后齐齐用枪指住了洞口,没头没脑地一阵扫射,打得那片地方尘土飞扬。
站得稍近一点的人一声惨叫,只见一个血糊糊的东西猛地从盗洞口伸了出来,捏住了他的小腿就往下拖。那人哪里反应得过来,手里枪的弹匣早空了,只能拿着枪托往后砸。如此挣扎一番,很快半个身子都被拖了下去。
周围的几个人一看这阵势,没有一个出手救他,反倒都赶忙退得更远了,也不管那人的双手还死死扒着洞口,只顾着继续拿枪扫射,至于打到的是斗里出来的东西还是他们的同伙,早就已经顾不得了。
“血尸?”吴邪旁边的伙计低声喃喃,“那是不是血尸?”
“看来这斗里有点好东西啊。”陈皮阿四道,虽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也算是确认了。
除了极个别极端的情况,越凶的斗,墓主人生前的身份地位就越高,相应的,斗里值得豁出性命去摸的好东西也就越多。血尸此物万般不祥,但其形成需要有苛刻的条件。很多土夫子在行内许多年也不曾见过,只是听旁人的传说如何如何凶狠厉害,此时一见,兴奋之情竟也将将比得上恐慌了。
“就算是血尸,方才那么打了一阵,只怕也打成肉泥了吧?”有人问道。
“老爷子,对付这玩意儿,黑驴蹄子管用么?”
陈皮阿四在一堆湿漉漉的草丛里侧了个身坐下:“瞧好吧,这几个人轮不着咱们收拾,这斗他们吃不下。”
“那东西有这么厉害?”几个年轻些的伙计们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吴邪看了黑瞎子一眼,后者没说话,眼睛对着瞄准镜看了看,扣着扳机的食指紧了又松。他的枪管遥遥指着另一边很远的山坡,吴邪疑惑地转过头去,却望不见什么异常,只能无声地有口型问他:“有人?”
黑瞎子很愉快地笑起来。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越南人都没有什么动静,只是警惕地望着那唯一的一个盗洞。
眼看着身边的几个伙计都渐渐地失去了耐心,吴邪向陈皮阿四那边挪了一些,道:“我看他们一直在这儿等着,肯定不是等着斗里那东西再出来咬他们一口。会不会,他们已经有一队人马下去了?”
“这还用得着你小子说?”陈皮阿四的口音里带着很浓的长沙味。
吴邪听了这一句顿感无奈,意识到他不仅猜忌心重,还是一个很重面子的人,只能诺诺应了,小心翼翼道:“那万一……他们下去的那一队人摸到好东西了呢?”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但周围几个伙计一听,眼神都发生了变化。这些盗墓贼嗜血成性,不在意人伦,听起来可怕,但实际上的关注点却十分简单直接——就是钱财。
“你们懂什么!”陈皮阿四面色冰冷,“这群越南猴子对这个斗是早有准备的,否则到深山中随便下一个斗,谁会带那么多炸药?这斗里埋的是什么货色,都有些什么东西,只怕他们早就晓得一二。”
中越边境线上,存在一些有领土争议的地区。这些地方在长年的军事对峙和疏于管理之后,成了亡命之徒的安身立命之所在。贩毒的、走私的、杀人越货的,什么都做。但想要将如此规模的炸药携带入境,还是很需要费一番周折的,不是一两天就能搞定的。他们既然盯上了这里,想必已经准备良久。
“老爷子,咱们兄弟人多,不如悄悄摸下去先抄他们屁股,把上面这几个做了。否则底下那一队人若是出来了,咱们到时候占了下风,反倒不划算了,您看呢?”
说这话的人明显是个有经验的,此言一出,就连陈皮阿四也没办法再说什么,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上。
黑瞎子叼了根草,冲吴邪抬了抬下巴,吴邪端着枪跟着几个人猫在半人高的灌木里头往山下走。
猎枪的射程不远,但当他们猛然从隐藏中显露出身形的时候,已然恰到好处地将盗洞包围了。
几个越南人明显吓了一跳,立即意识到敌众我寡。有个中年人扔下抢,举起了双手堆着笑,用生硬的中文道:“几位朋友,都是自己人。”
“谁跟你丫的是自己人!”另一边有人示意其他几个越南人也放下枪,“不想死就赶紧给老子滚,这里的东西就留给爷爷了!”
吴邪默默思考了一下这混乱的辈分,很不想承认自己跟这种人居然是一伙的。
“嘿嘿……”先前说话的越南人道,“这个墓、有厉害的东西,我们搞定。明器、一人一半。”
话不成句,但意思还是听懂了。几个伙计相互看看,黑瞎子吹了个口哨,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如果这些人真的能把斗里难缠的东西消灭了,他们自然欢迎。有命享受的话,谁也不想死的。至于最后摸出来的值钱东西怎么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黑吃黑的事情,他们做得多了。
“我们有……”那人迟疑了一下,好像想不出中文该怎么说,最终还是发出了一个越南语的音,“阿坤。”
早有两个耐不住性子的伙计已经端着枪背着装备从那盗洞里往下溜,越南人心知无法阻拦,只断断续续地说着。从他们的叙述中,大致可以推断,他们找到了一个“神奇的人”,跟前面那一队人带着他先下去了。这个人能够解决斗里的东西。
“什么人?”吴邪听着不对,上前一步问道,“你们越南人?”
“不不不。”那人还举着双手,头摇得像拨浪鼓,“中国人。”
“你怎么知道他能解决血尸?”
听到“血尸”二字,几个越南人的脸色都难看了几分,为首的那个沉默了一会儿,道:“他的血、虫蛇都不敢靠近,我们绑了他丢下去,就……”
要知道此处长年天气湿热,山林之中瘴气遍布,养出来的虫蛇也多有毒性,甚至不乏一些剧毒之物。如果他们所指的那个人,他的血能够克制这些毒虫毒蛇,那么……
枪栓“咔哒”一响,吴邪将猎枪端平在了手臂上,咬牙道:“你说什么?!”
没料到先发作的居然是这位吴家太子爷,几个伙计面面相觑,都不太明白是为什么。那越南人也呆了一呆,对着一杆黑洞洞的枪眼,张口结舌不敢说话。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7-01-26 14:05:00 +0800 CST  
黑瞎子不动声色地比了个手势,将吴邪一挡,还是吊儿郎当地笑着:“拿活人钓尸,你们真是好算计啊。”
对方结结巴巴地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那人傻、不说话。但是血倒厉害,我们从没见过……”
“嘭”一声响,那人的脑袋在极近的距离下被子弹一枪打穿,整个头颅都爆开成了一团血雾,身躯朝后仰倒在地上。
吴邪抿着唇,两手都爆出了青筋,视线在另外几个越南人身上刀一般扫过,眼神落在他们衣袖裤脚处不太明显的深色血渍上:“你们就是用他的血,穿过山林的吧?”
对方尚不知他为何突然有这样大的怒气,不敢答是,也不敢说不是,欲要辩解,更是没有那么好的中文,一时之间磕磕巴巴的,就怕这位不分青红皂白地再给他们来上两枪。
先出手的却是黑瞎子。他看上去十分随意地拿枪托在那几个人脑后颈椎敲了几下,那些人就软着身子倒在了一边。
“看着他们。”黑瞎子对另外几个伙计道。
吴邪早已从盗洞往下走,随便从背包里摸出一柄手电,看也不看就往下跳。
黑瞎子笑着摇摇头,跟着他往里走,谁知这斗从外面看不出什么,里面却不小。这被炸开的位置并不是墓室,而是一条较宽的墓道顶。他们往前走了一段,发现前面出现了两个岔路,正犹豫间,黑瞎子朝右边一指:“这边。”
“为什么?”
“有血腥味儿。”
“等等。”吴邪道,“血尸……我也没真的见过,但既然他们那么说的话,我的血也是有用的。”
“你的血?”
“嗯。”吴邪点头,“在长白山我就发现了。”他拔出一柄匕首,划向自己的手掌,“没有小哥的那么顶事,但你凑合一下吧……”
黑瞎子健步如飞往前走,在这光线昏暗的地方,他似乎看得比在外面还要清楚:“不用了,你这身板,好好留着吧。”隐隐约约的,还有一句,“你们俩还真是……”
他们走了十多分钟,黑瞎子猛地一停,只见脚下躺着两具尸体,其中一个正是方才下来的伙计之一,眼睛大睁着,上身的衣服都烂了,从肩膀到腹部,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挠出了几道长长的印子,肚皮都被掀开了,肠子流了一地。
吴邪微微不忍,转开视线,一步跨过那两具尸体往前走去,这一次,还真叫他们找到了方向。
二十分钟之后,他们找到了主墓室。
浓郁的血腥气涌出来,弥漫在空气里的恐怖气味似乎在那一刹有了实体,逼得吴邪身子一晃。在黑暗里,他不需要再伪装,也不怕被别人看见,于是他的焦虑恐慌一下子涌上来,嘴唇都微微发着抖。
墓室很大,吴邪将手电照过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边破碎的棺木,粗略看去足有十几具,棺身都还勉强算是完好,但大部分的底座都由于渗水而腐烂了。棺盖更是碎成了一片片,散落在周围的地面上。
——很明显,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而此刻,周遭的一切都回归了寂静,唯有那些血……
吴邪忽然就不敢再看过去。
他甚至都还不曾百分之百地确认那群越南人口中的“阿坤”就是张起灵,但他心里很不好的预感却愈演愈烈,几近将他吞没。
这么多棺材都破了,如果当中的粽子都在同一时间起尸的话……
几具横七竖八的人体出现在手电光的角落里,吴邪眉头一跳,很快辨认出那当中并没有他要找的人,再仔细一看,他立即发现,那些人身上穿着的衣服都不是现代的,十有八九就是那些棺材里的苦主。
吴邪定定神,整个人绷得死紧,手腕一扭,那一束充满了尘埃的黄色光芒笔直地在墓室的尽头映出一个人影——
那人坐在一具格外巨大的棺椁上方,屈着一条腿,上半身赤裸着,下身宽松的裤子也破得不成样子。他微微垂着头,右手提着一把刀,刀尖上还在不断地向下滚落着血珠;左手搁在棺材上,正试图撕下一段布料包扎自己的伤口。
感知到这边的光亮,他抬起头来,胸前的阴影离开,露出一大片黑色的线条,一只踏火焚风的麒麟盘踞在他的胸口,流云和火焰蔓延着烧到了肩膀和腹部,勾勒出精致有力的肌肉线条。
他的瞳孔因为逆着光而收缩了一下,吴邪却清晰地看见,里面原本猎鹰一样锐利的眼神,在触及到他身上的一霎柔和下来,好像麒麟不再喷吐燃尽三界的火焰,收起了锋利的爪牙。
手电筒“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吴邪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那边的刀也被握着它的人扔到了一边,张起灵站起身,迎着他张开手臂,将吴邪抱进怀里。
这一个拥抱,两个人都用上了十足十的力道,但张起灵被他迎面这么一扑,还是稳稳站住了。
他身上的温度有些高,吴邪微微喘息着,平复了一下心绪,也不在意他身上的血污:“你……总算找到你了。”
“没事了。”张起灵一下一下,轻轻拍抚着他的脊背。
“你怎么会……”他有好多话想问,怎么会弄成这样,为什么要听那几个越南人驱策,这个斗又到底埋着谁,但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先说什么,又好像那些事情都不重要了,最后还是一腔沸腾着的情绪占了上风,“我……”
声音低下去:“想你。”
抱着他的手臂更紧了一些,两人的脸颊蹭了蹭,张起灵正要说什么,忽然有人“啧啧”了两声。
黑瞎子绕着主棺走了一圈,欣赏着那些粽子们整整齐齐地被拧断脖子的模样,不由得十分赞赏:“哑巴,你这手法真是,宝刀不老啊!”
还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终于意识到他们旁边还有一个人,吴邪很不好意思地从张起灵怀里钻出来,低头翻背包找绷带给他裹伤,却被张起灵按住了。
“你们被人跟踪了。”他说。
吴邪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墓道还是安安静静的,一片漆黑。然后他忽然想起了黑瞎子之前朝着对面的山坡做的示意,难道说,有人跟踪了张起灵他们,也跟踪了陈皮阿四的队伍?
“那怎么办?”吴邪问。
“几个蟊贼,逮出来不难。”黑瞎子道。
张起灵摇头:“他们是眼线。”
言下之意,抓了他们也没有什么用,倒不如将计就计,把想传达的消息通过他们传达给背后的“它”。
墓道里传来了脚步声,想来陈皮阿四他们在外面也等不住了。
“准备怎么做?”吴邪问。
“让他们以为,我失忆了。”
-----TBC-----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7-01-26 14:05:00 +0800 CST  
大家新年快乐呀!
希望你们一切都好,书里书外的世界都能一切美好。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7-01-27 16:11:00 +0800 CST  
下卷·平生(6.3)
陈皮的伙计火急火燎地冲进主墓室,只看见碎了满地的棺木。这群人原本就是来盗宝的,此时一个二个都赶紧去看那些棺材里的陪葬品。很多棺木当中都有积水,他们也不嫌腌臜,用手将里头的东西捞出来,不断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这些陪葬品与中原地区常见的不大一样,象牙、犀牛角、蚌器,陈皮阿四看了便道:“这些东西不好带远,都得就地尽快出手。”
这一道上,这个斗里没有人敢说自己的门路能比陈皮多,东西卖了分钱对他们也更方便,自然不会有异议。
这墓葬规模不大,否则不会将这么多陪葬者的棺材与墓主人的放在一处。但整体看起来结构完整,五脏俱全。
众人搜刮了一圈,将外面的两个耳室也洗劫一空,就连颇为沉重的青铜烛台一类都没有落下,最后回到主墓室,目光都落到了主棺上。
主棺上坐着一个人,周身的气场极冷,吴邪不远不近地站着,好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两个伙计走上前来,冲张起灵道:“喂,这位兄弟,麻烦让让,别影响我们干活儿。”
张起灵说了三个字:“不能开。”
那两个伙计一愣,但这一行里混的,谁没见过几个凶神恶煞的角色,何况张起灵看起来并不那么强壮到令人畏惧。都到了这儿了,谁都觉得最值钱的东西肯定在墓主人身边,如何能放过?
“哟,咱们可没有先到先得的好传统。你赶紧给我老实点让开,哥哥们拿了好东西换钱,指不定一高兴,也带你去爽一爽呢!”
黑瞎子嘴角抽了一下,冲吴邪露出一个看好戏的表情。
吴邪的表情果然有点惨不忍睹,但还是很快收了回去。他也不知道这个主棺里有什么,但如果是张起灵说不能开,就必然有他的道理。
问题是陈皮带来的伙计们哪能答应,当下已经端起刀枪来,冲着这位“不识相”的陌生人比划了两下。但到底他们是被陈皮带来的,此时还算知道回头看看他的意见。
陈皮阿四盯了那个年轻人一会儿,忽然道:“哑巴张?”
张起灵不为所动,仿佛听不见。
黑瞎子一脸无奈,朝陈皮点点头:“哑巴这个人吧,记性不大好。他现在不认得我是谁了,我也没辙……”
“哑巴张”这三个字一出口,那几个伙计立即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也没有方才那么咄咄逼人了。这个名号他们是不可能没听过的,甚至有人在很多年前就听过,只是没想到这个成名多年的倒斗高手现在居然还是这个年纪,心里不免有点狐疑不信。
但说到底,亡命之徒是谁也不服谁的。什么九门当家,什么南瞎北哑,可以利用,可以畏惧,但心底里总归是不会服气的。
“为什么不能开棺?”陈皮阿四问道。
张起灵指了指倒毙在他脚下的粽子,所有人都发现,他刚才伸出来的右手食指十分之长,看起来甚至有点不协调。
“那是发丘指么……”窃窃私语的声音响起来,有几个伙计小声议论了一下,也没多说什么。
最听他话的大概还是吴邪,认认真真地瞧了那些狰狞的粽子,忽然“咦”了一声:“他们穿的衣服好奇怪。”
方才他远远一看,只知道不是现在的人会穿的衣服,可仔细看去,发现竟然不是汉族人的衣服,而是各种奇奇怪怪的模样。
“难道这墓主人,不是中国人?”
陈皮摇摇头:“方才进来的时候我看了,虽然规制小,但还是典型的汉墓。但跟中原的不一样,墓道里的浮雕都是海上的大船,可能墓主人是做海上生意的,这些陪葬的,是他从海外带回来的奴隶。”
中国古代的海上贸易开始得很早,《汉书》里即有关于当年徐闻港、合浦港的记载,这里的汉墓中出现海上贸易的印迹十分合理。至于有钱的商贾在外将自己看中的奴隶买下带回家来,就更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但如果说这些奴隶,都恰好在墓主人下葬前后自然死亡,未免也太离奇了一些。按照一般情形猜测,这些人很可能都是墓主人生前喜爱的私人财产,死后自然也想带走。
吴邪方才粗略看了看,这些人除了颈骨被扭断,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很可能是被毒死甚至被活封入棺中的。这才能够解释为何他们会怨气如此深重,在死去几千年后发生尸变。
“老爷子,这斗里出的东西不错,最好的肯定在这主棺里,您说这怎么着,煮熟了鸭子还能让它飞了不成?”
张起灵也不是神,他说不能开棺,也并不是因为确切知道棺材里都有什么,而大多是因为一种直觉。但此时吴邪已经知道,不论他说什么,这群人都不会相信,更不会放弃唾手可贵的财富。
陈皮使了个眼色,几个伙计围了上去,不说是要对张起灵动手,但也明显不太客气了。可没想到张起灵根本没有阻拦,从将近一人高的棺椁上跳了下来,径直往外走去。
“哎那个——”黑瞎子叫了一声,“哑巴你再好好想想,你真的跟我是旧识啊。不然你再看看这一位……”
吴邪也跟了上去,几下将自己的外套脱了想披到他身上,后者微一侧身躲开。吴邪手一僵,眼神转开了一点,轻声道:“穿上衣服吧。”
张起灵脚下停了停,说了个“谢”字,接过他的外衣穿上。
后面一群人已经围着主棺研究了起来,早期的棺椁并不复杂,外椁的四周都是雕刻成万字花纹的榫接活动木扣,只不过用寸余长的青铜螺钉钉死了。他们找出工作来,将四边的钉子起出,合力把沉重的椁盖搬开扔到了地上,那一块木头的撞击声回荡在封闭的墓室里,让人没来由地心下一颤。
内棺外面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白膏泥,这东西是为了阻止空气进入,十分常见,几个伙计一见,顿时更觉得哑巴张不过是在危言耸听,很顺手地拿出工具开始将白膏泥敲下来。混合了许多东西的膏泥散发着一股草药的味道,一砸就碎,不断地从边角上滚落下来,像是白瓷片一样。没过多久,柏木的内棺裸露出来,还看得出上面有些彩绘,深红色的花纹缠绕着覆盖住了整具棺木。
这棺椁越是精致,往往意味着里面的陪葬品越是豪华。几个伙计欢呼一声,陈皮阿四也上前看了,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继续。
撬杆被一点点打进棺盖和棺身,所有人都后退了一些,手里抄着家伙严阵以待。
但一切都没有异常。
吴邪忍不住偏头望了望张起灵,可就连从他的眼神里,吴邪也没有读出任何东西。如果不是幸好先前吴邪早一步进来见到了他,只怕此时就真的信了他是失忆了,那样的话……吴邪简直不敢想象自己会有多绝望。
棺盖被彻底打开了,但任何惊险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股有别于白膏泥的气味弥漫出来,浅浅的一层,苦涩中带着点清香。棺中静静躺着一具男尸,穿着西汉中后期的官服长袍,脸上的肌肉都没有腐烂,但是已经彻底脱水凹陷下去,紧紧贴在骨骼的表面。
他的周身对着许多发黑的草药,味道就是从它们那里传出来的,陈皮阿四拿手翻了翻,发现都是最常见的几样,杜衡、辛夷、灯心草。
那男尸脖子上挂着一串黑色的南珠,颗颗浑圆若鸽子蛋大小,在手电光下光泽明亮,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之物。见了这样的东西,谁能不垂涎,那可不就违背这群伙计下斗的初衷,可登时要下手的人却被陈皮制止了:“蠢货!别用手碰。”
被老爷子一瞪,一开始见财眼开脑子发热的人顿时清醒过来,也知道如此保存完好的尸身,一旦沾了人气,尤其是接近口鼻之处,十分容易发生尸变。或许是他们开棺的过程太过顺利,让所有人都丧失了警惕。
那些黑色的干燥药草被翻开,露出底下的东西来:一片整整齐齐的透明珠子,折射着四面八方照过来的光,将墓室的顶都映得一片色彩灿烂,光影斑驳。
“琉璃珠?”
汉代琉璃得来不易,多是铸造青铜之时偶尔出现,工匠们再经过进一步的提炼雕琢,又名“五色石”,在当时的价值甚至远超玉石。眼下足足半棺材都是这东西,若全是火琉璃,价值可见一斑。
陈皮眯着眼睛拈起一颗,突然将那浑圆的珠子扣在食指上,拇指猛地发力一弹,那珠子笔直击在对面的墓墙上,裂得粉碎。他没好气道:“玻璃珠。”
“什么?!”伙计们一呆,“老爷子可别涮我们,这还是个官老爷,哪有拿玻璃陪葬的?”
“就因为身份尊贵,那是玻璃才不奇怪。”吴邪忽然道,“看他官服的品级,不是什么诸侯,倒应该是中原被贬官到百越一带的官员。大约到这里之后暗中做上了航海的生意,但其实并不是个商人。西汉中国根本没有玻璃,而是海外一些地方才能弄到的稀罕物件,这东西在当时比什么火琉璃还更值钱。”
围在棺椁周围的人一听身后传来的声音,一惊之下回头,这才发现原来是这位少爷,顿时有人不耐烦听他掉书袋:“你怎么还没走?”
倒是陈皮阿四认真听完,但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你爷爷就让你学了这些?”
“我……”吴邪没再说下去,倒不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而是因为在那一刹,他似乎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粽子们手脚抽搐了一下。
但就站在那些粽子旁边的人毫无知觉,还在继续从棺木里将值钱的东西拿出来。尸体的腰上有一条用玉牌镶成的腰带,但积年的绢帛已经很脆,他们只能将尸体的一边微微抬起,将玉带尽量完整地扯出来。
负责抬着尸身的伙计正牢牢盯着那条腰带,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什么东西动了动,定睛一瞧,顿时大叫一声:“不好!这粽子的指甲长长了!”
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那一双枯槁的手上,原本整齐的指甲忽然雨后春笋一般拔长了寸把;与此同时,站在棺材另一侧的伙计尖叫一声,一回头就看见了粽子死死捏住自己小腿的手。
陈皮阿四所站的位置正在棺主上身旁边,此时一看有变,捏在袖子里的右手“啪啪”打出两颗铁弹子,钻进了那尸体的头部,显然是不顾一切想先把他打烂了再说。
谁知这两下动静过后,那苦主又没了动作,地上不老实的粽子们也一片平静,先前那作乱的手用刀斩断之后,便落在一旁不动了。

楼主 jinlin660  发布于 2017-01-31 20:34:00 +0800 CST  

楼主:jinlin6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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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6-01-14 22:4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4-27 22:33:5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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