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拆招

直走到自习桌跟前，阿诚有些犹豫了。他身材高挑，而汪曼春却要求他把自己锁在低矮的桌腿上。
汪曼春看他动作慢下来，笑了起来，“我要你面对着明楼，好让他在整个过程里看清你的表情。而你，我劝你最好是坐下，当然，你也可以跪下。”
阿诚想了想，还是转过身子坐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随后不断把身子往桌腿边上挨，只听“咔擦”一声，挂在他手上的第二副手铐便拷在了自习桌上。
阿诚试着用力动了动自己的双手，自习桌的桌腿已经被螺丝固定在地板上，他被禁锢在其中无法移动。
汪曼春立即走上前去，她手上还紧紧握住引爆器，却又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把锋利的瑞士军刀。明楼的心“咯噔”坠了下去。糟了。
“明楼，你也该尝尝被人设计的滋味。”说着，汪曼春抓住阿诚的左手手腕，用刀用力一划——阿诚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哼，温热的液体从由他的手腕溢出，顺着手腕流入掌心。

“汪曼春，你疯了。”
“我是疯了！我是被你逼疯的。”
“没有人要逼疯你，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明楼说，“就像你选择背叛汪伪政权，为重庆政府工作，成为毒蝎，导致我方获取的第二战区情报失真。”
“嘭！”
“嘭！嘭！”
明楼的话说完，汪曼春愤怒地朝明楼身前开出三枪，吓得明镜捂紧耳朵。
“你胡说。他，”枪口重新指向阿诚，“明诚才是真正的毒蝎。说，说出你们的真实身份。”

校门前等候的明台早已心急如焚，身上的枪被阿诚收走，听到三声枪响后，压抑住冲进图书馆的冲动，绕道到学校的后门，用身上的瑞士军刀割断了通往学校的电缆。整个图书馆顿时昏暗下来。
窃听器没有电源的供给无法起到作用，明楼松了一口气。

“我是中国人。这就是我的真实身份。”黑暗中，明楼说。
“不，你是一个骗子，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辜负了我对你的爱！我跟你不过各为其主而已，你却之我于死地而后快！”
“不！”明楼纠正道，“我与你是站在了名族大义的两端。你出卖灵魂，投靠汪伪，做日本人的杀人机器，背叛祖国，背叛祖宗。你手上沾满了同胞的鲜血，你死到临头还没意识到自己所犯下的罪孽！”
“明楼，”汪曼春落泪了，“我爱你，所以才傻到一次次的信任你，相信你，才会落入你设下的陷阱里。”她环视着黑漆漆的图书馆，“宁静的校园，我们相爱的地方。”
明楼冷哼一声，“你也配谈爱！你的人性已经泯灭了，在我眼里，你现在跟畜生没什么区别。”
“所以你利用我，拿走了我拥有的一切。”
“对，我就是想把你们这些祸害铲除干净。”

“你很出色，耐心蛰伏，专心等待，一击即中，然后残忍地除掉我。”
“除掉所以像你一样的卖国贼。”
“你不是来跟我做交易的，我也不会跟你做交易。现在明镜的命在我手上，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答应我所有的条件，”汪曼春惨笑，“包括，我让你去死。我要让你知道，有一天你也会自食恶果，我要让你一辈子忏悔你自己亲手害死了你的亲人。”
“害死我的亲人的人是你，不是我。就算是今天我大姐死在这里，我也只能让你为你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当然，你的手下有一只杀人不眨眼的毒蝎，当然能让我血债血偿。”汪曼春胸膛起伏。
一片黑暗之中，明楼虽看不见阿诚手腕上流下的鲜血与苍白的面孔，却也明白他撑不了多久了，他必须尽早结束与汪曼春无休止的对话。
“阿诚，是吗？”
阿诚冷笑一声，“阿诚只是明家的仆人，汪曼春，与毒蝎交手，你也配！”因为缺血的原因声音变得低沉无力，去丝毫掩盖不住其中的不屑。
“这么说，毒蝎另有其人？是你明家的人？”
阿诚不再吭声。
“说！”汪曼春弯下腰，小刀又抵在了阿诚的手腕上。
“我告诉你。”明楼说道，“你别碰他，我说。”
汪曼春收起手中小刀，慢慢站起来。
就在这时，阿诚用口抽出别在衣领下的刀片，脖子往左边一歪，便把锋利的刀片狠狠刺进了汪曼春右脚的膝弯上。这一下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用力，还未站稳的汪曼春发出“啊”的一声以后，险些单膝跪在地下。明楼往前大迈一步，凭借之前的记忆摸索到脚下的枪，沿着声源连发两枪。
第一枪汪曼春手上的引爆器被打掉，第二起直击汪曼春印堂。正欲起身的汪曼春在一片黑暗中一头栽倒在地上。
明楼放下握枪的手，这才发现，掌心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大哥！”明台就在这时赶到。明楼嘱咐他，让他把明镜带回家，安顿好，便打发他离开。
“阿诚。”黑暗中在汪曼春口袋里摸索，找到了手铐的钥匙，哆哆嗦嗦地解开两把拷在他手上的手铐。
解开了禁锢，阿诚再支撑不住，软绵绵的身体倚在明楼身上，不再动弹。
明楼一把抽下自己脖子上的领带绑在他手上帮他止血，抱着他离开图书馆。“阿诚，撑住，”
怀里的人无力地靠在他身上，轻轻闭着双眼，惨白的嘴唇微动，回了一句，“大哥放心。”

明楼踩尽油门把汽车开往医院的方向。
他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选择是考验，是锤炼，将他推至极限。
由于车速太快，躺在后座上的阿诚不舒服的动了一下。执着让他变得坚强，意想不到的坚强。

第七十三章 此刻

阿诚醒来时闻到一阵刺鼻的福尔马林的味道，他立刻明白了，自己在医院里。
昨天晚上在大哥的怀里昏睡过去便不省人事了，睁眼看着已经亮了的天空，知道定是明楼把自己送进了医院。
如今睡醒，也自己一身的疲乏也渐渐褪去，试着活动被汪曼春划伤的左手。
手腕内侧地方只有一丁点大，这看似并不起眼的地方却集中着数条筋脉以及数以万计的神经、血管。刀片划过自己手腕时阿诚就已察觉到汪曼春在疯狂与愤怒之下下手极狠，电光火石之间容不得他多想，如今冷静下来才觉得后怕，这手要是废了怎么办？
阿诚感觉到有一个轻柔的力量，那是一个湿热的手掌，轻轻覆盖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人为地固定住自己的左手手腕，减少手腕活动量，加快愈合速度。
这宛如一面牢固的城墙，坚不可摧地为他抵御外界的侵害；亦如冬日里御寒的棉袄，一阵暖流传遍心间。
阿诚睁开眼睛侧过头去看，正如他所料，明楼坐在病床前，长长的右手直伸进阿诚的被窝中，大概是累极了，头倚靠在椅背上轻轻闭着眼。
不知不觉中阿诚嘴角微微上翘，可爱的鹿眸旁也添了几条好看的笑纹。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这些，都是明楼给他的爱。
一点一滴，一丝一缕，他都记忆犹新。
明楼敏锐的感觉到阿诚的手在轻微活动，睁开眼睛，恰好对上阿诚那对清明的眸子。
阿诚看着明楼如此疲惫的样子，想到他为自己一夜揪心，他的心兀地疼了一下。
“大哥，大姐怎么样了？“无论身在何处，无论自己境况如何，最关心的，还是明镜。
“她很好，明台已经把她送回家了，大姐很坚强，你放心。”

“我们的身份，看来是瞒不住她了。“
“是啊，”明楼叹口气，“我会尽快和大姐谈，特高课的人监听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近期大概会派人来试探我们，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明楼抽出自己放在被窝里的手，“你的手虽然伤得很深，但是没有伤到筋骨，只是最近你要尽量减少手腕的运动量，让它尽快愈合。”
稍微活动了左手手腕和五个手指，知道自己的手没什么大碍以后，放下心来，轻轻吐出一个“是”来。
明楼看着阿诚望向自己的那双无辜的鹿眸，忍不住伸手捋了一捋阿诚如羽扇一般的睫毛。“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你呀，是真知道怎么让我心疼。”
“对不起大哥，让你受累了。”发自内心感到内疚。
明楼俯身，在阿诚泛白的唇间点上一个薄如蝉翼的吻。“跟在我身边，你受苦了。”
阿诚伸出舌头，不舍地舔舔自己的嘴唇，双手手腕用力想要挣扎着坐起来，吓得明楼立刻扶住他的手，然后自己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床上，又细心地把枕头放在他背后，使他坐得更舒服些。
“现在有两件事需要尽快解决。”
“大哥你说。“
“其一，高木帮助汪曼春越狱，我要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这其二，从今天开始，对孤狼进行24小时不间断跟踪，有特殊情况马上汇报，明台现在执行的任务事关重大，不能被一匹孤狼给毁了。”
“是。”
“孤狼是个潜伏多年的老牌特工了，让你的人都放机灵点，千万不能露出蛛丝马迹。”
“阿诚明白。”阿诚眼中尽是戾气，哪里还有一丝生病的样子。

忽地，明楼激动地喊了一声，“阿诚，看。”
阿诚顺着明楼的目光朝医院那扇大开的玻璃窗望去。
天空中是怎样的光景？
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不知何时，一道倒挂的彩虹出现在云层之中。倒挂的彩虹自下而上呈现出红、橙、黄、绿、蓝、靛、紫七种色彩，笑对望向它的每一个人。
“太美了。”
“这是幻日弧光。”明楼看着倒挂的彩虹点点头，“人们都叫它‘彩虹笑脸’，它是由云层中无数小冰晶折射阳光所形成的。冰晶表面的不规则性最终导致了彩虹倒挂现象。但是，它算不上真正的彩虹。”明楼复又看着阿诚。
阿诚缓缓握住明楼的手。他们都知道，后面的路，还很远很长，然而，越是风雨交加，越需要他们心手紧握。

“加藤博士怎么说？”
美代站在大岛的办公室里汇报，“博士说，实验很成功，他请求下一步的指示。”
“很好！”这些支那人，大岛兴奋地想，“离开实验室，找个地方，做实验。”
“是。”
“美代小姐，你也该行动了。”
“请大岛君放心。”

微笑彩虹

第七十四章 烟火

机要员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纸交到藤田芳政手中，手不可抑制地发抖。
纸上记录着他们监听到的内容，里面无非是双方争论能否更换人质云云，藤田芳政气得当场摔了钢笔。墨水从笔头直直甩出，掩住了纸上的字迹。
“汪曼春不是说会让我们知道谁是真正的毒蝎吗？她不是说她能让我们知道谁是令第二战区情报失真的真正策划者吗？”藤田芳政把面前的纸张递给高木，“答案呢？”
高木接过藤田芳政手上的纸看过后，抿着嘴摇摇头，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哥，医生怎么说？”
“医生让我问你，想回家过年吗？”
阿诚这才意识到，明天就是除夕了。
“想啊，当然想。”
“那我们出院。”
两人走到汽车旁，阿诚正要打开驾驶室的门，明楼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今天我来开车。”
阿诚露出暖暖的微笑，“依你。”说着，绕到另一边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烽火未休，狼烟遍地。茶楼客栈门前挂着喜庆的红灯笼贴了好看的对联，经过的却是一队队训练有素的日本巡逻兵，阿诚透过车窗看着这场景，皱起了眉。
汽车刚一钻进明公官的大门，明家大宅映入眼帘。大宅也经过了精心布置，门外挂着大红灯笼，而宅子内，挂了好几个漂亮的中国结。
“阿诚。”
阿诚循着音源往前方望去，明镜在沙发上站起身走向他。明镜执意拉过阿诚一直有意识不让她见到左手，翻看他的手腕内侧。一条经过缝合的丑陋的疤硬生生躺在阿诚手腕上。
“大姐这次连累你们了。“明镜心中愧疚。
她虽然愧疚，她也生气。
明楼看准时机上前一步，对明镜说，“大姐，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好，有什么话，你跟我上小祠堂说去。”
“都听大姐的。”

明镜一走进小祠堂，便迫不及待地开口，“明楼，你到底是什么人？”
明楼关上门，把自家大姐请到红木椅子上，神情严肃地说，“请您平心静气地听我说下面的话，并且，记住我所说的一切。”
明镜被明楼弄得莫名其妙却仍然仔细听他的话，她知道，自己的弟弟向来心中有数，这定是有重要事情要告诉自己。
“明镜同志，我现在，代表中共南方局跟你讲话。”
明镜一下子没回过神来，“中共？南方局？你不是重庆？”
明楼打断她的话，从衣袋里掏出一小张缺角法币，“大姐，这是董书记交给我的缺角法币，缺去的另外一角，应该在你那里，您可以核对。”
虽然一时间无法接受，明镜还是从小祠堂的柜子夹层中拿出了从银行带出来的缺角法币，与明楼手中的拼在一起，两者合为一体。
明镜难以置信地望着明楼，“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您的家人，大姐。”
明镜眼中噙了泪，“你、还有阿诚，你们都在骗我，你们把我当家人了吗？我为了你们，为了守住明家的家业，放弃了自己的信念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可你们却走上了我最想走的路。你们的心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家。”
“有国才有家大姐。”明镜怔怔地看着弟弟，他缓缓跪下，“大姐，我知错了。我知道，于大姐而言，我是情理双亏的，大姐为我们放弃了自己的信仰和爱情，我们三兄弟唯独对不起养育我们的大姐。大姐，我知道您如今有满腔的委屈一腔的泪，我理解您，也请您理解我们。”
明镜长叹一声，“我没有不同意你们的做法，我只是气你和阿诚一直把我蒙在鼓里。”
“对不起，大姐，明楼知错了。”明楼没有告诉明镜，这是他和阿诚对她的一种保护。“大姐，请您认真听我往下说，您一定要小心提防桂姨。”
“提防桂姨？”
“是，她是日本间谍。以前听命于南田洋子，如今是无主之人了，而正因为她是无主之人，所以更需要小心提防。我和阿诚的身份一定不能让她知道，您也要保护好自己。”
“行，”明镜点头，“我知道了。你和阿诚一定要小心。”
“知道了大姐。”明楼微微点头，终于把该说的说完了。明楼闭了闭眼，“明楼知道，这些年大姐为我受苦了，明楼知错，明楼请罚。”
明镜看着面前的弟弟，开口道，“我只是为你一人受苦吗？”
明楼慌忙道，“阿诚这才出院，大姐让我替他受下吧。”
明镜微微一笑，把他扶起来，“瞧把你急的，我不会罚你们。我们有着同样的信仰，我们不仅是家人，也都是中国人。”

对此欢终宴，倾壶待曙光。
除夕的夜家家户户欢欢喜喜的吃完团年饭后都在自家门口放起了鞭炮，以祈求来年生意红火，风调雨顺，战争能尽早平息。
小柱村的村民们也不例外。
小柱村是上海最东边的其中一个村子，民风淳朴，村民大都种植水稻、油菜、蔬菜，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除夕这天晚上，两个操着正宗上海腔的日本男人走进了小柱村，村子里热闹的场景却丝毫未引起他们的兴趣。
“加藤博士调查过，这村子家家户户喝自家水井中的水，在小溪里动手不是最佳选择。”
“就在这里动手吧。”他们站在空旷的土地边缘，一眼望去是一望无垠的农田。

“砰。”一个金灿灿的小球升空，在半空中炸开，从中散开成千上万束大红色的花火。随后，一段银白色的线段直直蹦至半空，炸开后变成美丽的花瓣。
“看！是烟花!”一个脆脆的声音响起，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听到声响，一扭头，便被漂亮的烟花吸引住了。
烟花一个接着一个升空，有鲜花模样的，有贝壳模样的，有水母模样的，还有一些色彩各异说不出形状来的。
小柱村的村民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烟花，在这除夕之夜能碰上一场绮丽的烟火花对他们来说何其幸运，村民越聚越多，直至花火燃尽许多人仍沉浸在这美景之中。
谁也没料到，这一个个形态各异的烟花火的最深处，包裹的是一颗深藏于黑暗深处，被荼毒得无药可救的，肮脏、可耻的心。

“大哥，明台来电报，在大良食品厂地下室发现了实验室。生化武器实验室。”
“生化武器?”
“是。怎么办？”
“什么时候发现的?”
“没说。”
明楼又气又无奈，“回电，着重监视实验室，查清楚到底是什么生化武器，他们有什么计划。一出现情况立刻汇报。”
“是。”
“但愿我们能比日本人快一步。”

“明长官，”刘秘书轻轻敲门。
阿诚打开明楼办公室的大门，“明秘书长，藤田芳政长官带来两位长官，要见明长官。”
“知道了，我会转达明长官的，你先下去吧。”
“大哥?”
“大概是在特高课新上任松本大岛和长泽美代，你请他们去会议客吧。”

第七十五章 试探
桂姨提着菜篮子走出明宅，走进明公馆斜对面的客栈里，准备做好伪装再次进入明台的面粉厂。
正当她准备走进自己的客房时，店小二叫住了她。
“刚才一个半大的小孩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桂姨疑惑地接过小二手中的东西，东西不知经历了多少波折，已经皱巴得不成样子了。
回到房里仔细检查过房外无人监视，桂姨小心地关上自己的房门，打开了小二给的纸条。
快速浏览过后，桂姨划亮了放在角落里的火柴，把纸条燃尽。火光再次点燃了压抑在她心底的，那蠢蠢欲动的欲望，纸上的讯息让她喜上眉梢。
她立刻改变了自己的计划，不去面粉厂，改道汪曼春被杀的图书馆。
原来，汪曼春约明楼见面前曾去市场找过桂姨，桂姨把自己的客栈地址告诉了她，跟她说若实在有重要事情，则去客栈找她。如今她收到汪曼春派人捎来的信，说图书馆内有很重要的录音机，里面录制了她与明楼阿诚对质的全部对话。如果自己遇害，希望她能帮自己把真相公之于众。

会客厅里，阿诚早已给特高课再场的各位泡好了一杯茶。
茶水颜色橙红，清澈明亮，未入口就能闻到高火香，味道浓郁。
明楼理一理自己的海军服，走进会客室。“让各位久等了。”明楼与藤田芳政打招呼，“藤田长官，”眼神又放到他身旁的两人身上。
“这二位，想必就是新上任的松本上岛大佐和长泽美代中佐了。”
“是的，明先生的情报确实很准确。”
明楼微微一笑，一语点破，“二位在特高课上任已经将近半个月了，这对我来说，早已不是秘密。只是明某最近确实太忙了，所以还来得及拜会二位，还请大岛大佐和长泽中佐莫言怪罪。”
“明先生不仅是特务委员会的主任，还要为上海的经济保驾护航，最近又出了汪曼春的事情，又怎么会怪罪呢。”大岛笑道。“明先生有所不知，当初我和美代听说你家大姐被汪曼春挟持，你与明秘书只身闯虎穴，身上都吓出一身冷汗。”
“谢谢二位关心。”
“幸亏没出什么危险，不然这不仅是上海的一大损失，更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一大损失。”
“我倒是没什么事，但是我的秘书受伤了。”明楼的眼神微微上挑，转头望向毕恭毕敬站在自己身边的阿诚。
特高课三人的目光也转向了他，阿诚似乎被看得有些不知所措，轻轻笑着说，“已经不碍事了。”下意识转动了下自己的左手，自然引起了几人的注意。
“明秘书手受伤了？”松本大岛问。
“是。被汪曼春弄伤了，已经缝过针了。请大岛上佐放心。”
明楼知道他们三人在此时过来定是各有心机。藤田芳政想知道汪曼春事件发生时窃听器并未窃听到的部分发生了什么，松本大岛与长泽美代或许只是与他初次相见，想试探他与阿诚。
“汪曼春是毒蝎，重庆方面训练有数的特工，她为达到目的必定是不择手段的。”松本大岛说。
“大岛上佐说得是。”阿诚附和。
“幸亏如今汪曼春被杀，新 再不会有人受她的残害了。”
“是啊。”明楼点头。
坐在一边的长泽美代忽然问道，“不知明先生是否听说过‘毒蛇’？”
她这一问，令两人都微微一惊，他略一思考，当即说道，“没听过。”
“这也难怪，毒蛇是重庆 的一个重要特工，级别相当高，我们只在以前毒蝎曾经发出的电文中知道了有这么一个人，却找不出关于此人的任何蛛丝马迹。”长泽美代说道，“我们想请明先生帮忙找出这个人。”
“我尽力吧。”明楼仔细听着。

“有明先生的帮忙，我们就大可以放心了。”长泽美代舒心一笑，抿一口杯中的茶。“明先生的茶是大红袍吧？”
“是。长泽中佐觉得如何？”
“大红袍在清代咸丰年间便被称为武夷四大名丛，且这茶叶呈黑褐色，茶香浓郁，入口回甘，委实是好茶。”
“多谢，请。”
“说起茶，龙井、乌龙、普洱、金骏眉、君山银针、都属茶中极品。”长泽美代微微一笑，习惯性捋一捋耳边的头发，一股异香从发丝中渗出，其中掺杂了少量麝香。
“道家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茶是人与自然间的媒介，叶子泡进水里，释出茶香，清浅的绿色好像沏进了一片阳光。这是人与自然的契合。”
“《华严经》里写，佛土生五色茎，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茶叶受过日月的沐浴，山泉的滋养，若我们能跟随这一草一木，便能把自己还原到自然之中。”
想不到长泽中佐居然对中国茶有研究，每一种茶的冲泡方法并不相同，下次一定请长泽中佐来我这品茶。”
“一定。”
松本大岛打断道，“美代不仅懂中国茶，她也对中国历史和中国文学痴迷，听闻明先生精通中国历史和文学，以后或许能聊上一二。今天聊很久了，我们就不打扰了。以后有什么情况可以直接和长泽中佐联系。先告辞了。”
明楼送三人离开立刻收起了笑脸，暗中思索着。
“大哥。”
“阿诚，委屈你了。”
“大哥心甘情愿带着阿诚在黑暗中穿梭，义无反顾奔向光明，阿诚不委屈。”
长泽美代的表现阿诚也看在眼里，明楼知道阿诚明白他的意思。“好不容易，汪曼春死了，现在又来一个长泽美代。”又要开始逢场作戏了。明楼有点沮丧地垂下头。
时间是个小偷，它无情地偷走了他们的青葱年华，却善意地为他们下了一双翅膀。此后他们彼此相爱相知，相互依靠，相互取暖。

小柱村村口，一队排列整齐的日本巡逻兵分散开来，三三两两走进村口那唯一的一家小店里。
正是中午时分，太阳高高悬于空中，虽是冬季，也难免感觉口干舌燥，肚子空空如也。
一边埋怨着上司把他们安排到上海最东边的村子巡逻，一边用不流利的普通话喊来店小二，如愿以偿分文不花吃到了店里最好的饭菜。
饭饱酒足之后一哄而散。
而上海的另一边，桂姨仔细倒腾着从图书馆中得来的录音带。

第七十六章 曝光

录音机里传出沙哑的声音，却能清晰分辨出出自谁之口。
“我与你是站在了名族大义的两端。你出卖灵魂，投靠汪伪，做日本人的杀人机器，背叛祖国，背叛祖宗。你手上沾满了同胞的鲜血，你死到临头还没意识到自己所犯下的罪孽！”
……
“所以你利用我，拿走了我拥有的一切。”
“对，我就是想把你们这些祸害铲除干净。”
“你很出色，耐心蛰伏，专心等待，一击即中，然后残忍地除掉我。”
“除掉所以像你一样的卖国贼。”
这是明楼与汪曼春的对话。
“汪曼春，与毒蝎交手，你也配！”这是阿诚的声音。
“这么说，毒蝎另有其人？是你明家的人？”汪曼春发问后阿诚却没有回答。
桂姨心中不禁产生生出疑团，难道真如汪曼春所说，毒蝎另有其人？是明家之人？
真的是明台？

小客栈正对面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丝毫没有引起桂姨的注意。里面坐着3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其中一人正拿着望远镜监视着桂姨房间里的一切，而坐在后座的男人头戴耳机调试着机器，从桂姨房内的录音机中穿出的声音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大哥。”
“怎么了？”明楼看着急匆匆走进来的阿诚。
“刚收到的消息，孤狼从图书馆找到了汪曼春留下的录音机。”
“录音机？知道里面的内容吗？”
“知道。里面有当晚的一切。”阿诚无奈地说。
“大哥，孤狼她……”
明楼伸出手阻止他说下去，“你让我回想一下当天的情景……她知道了我们当天说的话，相当于知道了，我们是重庆的人，还有，明台的身份很可能暴露。”
“我这就派人干掉孤狼，偷回录音带。”
“不可轻举妄动。”明楼挥手让阿诚走到自己身边，轻轻拉住他的手安抚道，“目前孤狼和特高课的关系不明朗，若盲目行动只能让自己陷入被动。”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我知道了。”明楼挂了电话，“是炭疽杆菌。整个小柱村都遭到了感染。日本人把杆菌放在烟花里，本想不动声色拿中国人做实验，结果不知道哪个蠢蛋下了命令让日本巡逻兵去那边巡逻，也被感染了，这才让事情曝了光。特高课估计这关不好过了。”
“这是日本人作茧自缚，害人终害己。”阿诚愤愤道。

“这些村民何其无辜。”
“是，可惜我们手上没有足够的药品。”阿诚叹息。
“不，我们有。”
“在哪？”
“刚才谈孤狼的时候你怎么说来着？”
阿诚眼珠子一转，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偷！”
明楼微笑着点点头。“但愿他们能大发慈悲救救他们自己的巡逻兵。”
阿诚眼中的光又渐渐暗淡下去，“那孤狼怎么办？”
明楼略一思索，“就让特高科的人收拾她吧。你去查一下，日本人把巡逻兵安排在哪里，给明台发电文，让他带林参谋手下的几个人过去，把事情办了。”
“好，我这就去查。”
“这次他们很可能会碰到带有炭疽杆菌的病患，让他们切记，保护好自己。”
“是。”

深夜时分，明台放下看了一半的报纸，取出电台。很快便在纸上写出一条电文：尽快与林参谋碰面，带人进大良食品厂取药，切记，把握时机，做好保护措施。 毒蛇

第七十七章 反水
“大小姐。”
正在餐桌上喝牛奶的明镜放下手中杯子，“怎么了桂姨？”
“我想请半天假，”桂姨笑着解释，“想给自己做身衣裳。”
明镜和蔼点头，“应该的，你去李叔的裁缝店去做，他的手艺高，布料质量也好。你跟他说花的钱都记在账上，回头我让阿诚给你结去。”
桂姨眼中带走谢意，“唉，谢谢大小姐了。”
确定心意以后，明楼几乎把自己的穿着打扮都交给了阿诚，不多加干涉，无条件信任。
阿诚这会正在给明楼系着蓝底斜纹的领带，灵巧地手在自己脖子前跃动，普通人看到这温馨一幕，任谁也想不出这双纤细如葱白一般的手曾遭受过多少非人的折磨，却从未屈服。明楼看着他那份低头认真的样子，忍不住温柔一笑，轻轻弯下腰用唇啄一下他的眉眼，时又变回若无其事一本正经的样子。
阿诚并不抬头，却仍然露出浅浅地笑容，明楼偶尔如同孩童一般的举动，令他欣慰，喜乐满溢。

在听到桂姨的话下意识抬起头，阿诚仰头，目光恰好与明楼交汇。
明楼点点头，他们都知道桂姨在此时请假去裁缝店做衣服必定有特殊的事情要做，他们的行动也可以开始了。
“我们走。”明楼说。
两人的汽车在半路停了下来，阿诚拉开车门走进公共电话亭。
“喂，喂明台。你听好了……”
打完电话，阿诚回到驾驶室，开动汽车，一个大拐弯，汽车开的方向与新 办公楼背道而驰，他们往特高课开去。
“藤田长官，早上好。”
“明先生早上好。明先生今天来得很早，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来给藤田长官送一份海关总署的文件。”明楼示意阿诚把文件拿给他，“请藤田长官过目。”
藤田芳政打开文件，文件虽然做的很好，但只是一份很普通的公文而已。
“谢谢明先生替我亲自把文件送来。明先生这次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
“是还有一件事情。”
“明先生请说。”
“孤狼在哪？”
“南田洋子死前，确实告诉过我有一个叫做孤狼的特工，可惜她还来不及告诉我关于孤狼的具体细节，就已经香消玉殒，所以现在孤狼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透明的人，我这里没有她的任何资料和信息。”
明楼双眼紧盯藤田芳政，判断他说的应该是实话。这才说道，“根据我的情报了解，孤狼一直就在我身边，一开始听命于南田洋子，南田洋子死后受命于汪曼春，其目的是跟踪、监视我的行动，而如今汪曼春已死，孤狼却反水了。”
“你的意思是？”
“她已经背着我们，背着藤田长官您，与重庆政 府 的间谍机构结交了关系，与他们沆瀣一气。虽然她现在仍然只是在跟踪、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但与之前有所不同的是，在南田洋子的授命下，她对我的监控可以说是对我的一种保护，但作为重庆方面的监控，此人对我是一个绝大的威胁。”
“可南田洋子的人真的会做出对大日本帝国不利的事情吗？”藤田芳政有些难以置信。
“很难说，孤狼可能已经迷失了方向。”明楼态度肯定。
“你放心，孤狼是南田洋子的人，既然现在她给明先生造成了干扰，特高课查证后，一定会设法解决的。”
“那好，我希望藤长官能尽量找到这个人，如果让我先找到了，可就没这么客气了。”
说罢，微微低头行礼离开了藤田芳政的办公室。

“梁处长，警察局打来电话，说他们在青潋客栈抓住了一个烟毒犯，问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梁仲春轻轻呷了一口茶，不耐烦地挥挥手，“不看不看，警察局也真是的，以为我们76号是吃饱了撑的，烟毒犯有什么好看的。”
“电话里还说，在那个人的房间里，发现了一部电台。梁处长，您看……”
不等特务说完，梁仲春右手往前一伸打断他的话，挺直了腰杆子，“你让朱徽茵带两个人去查一下，看能从电台里能搜出什么线索。”
“是！”
青潋客栈，便是明公关斜对面的那个小客栈，桂姨的根据地就在那里，她在里面租下了一个小房间，对明台跟踪的所有资料和从图书馆得来的录音带都被她小心翼翼地存放在里面。她做梦也想不到这里早已经被明楼监控起来。
去李叔的裁缝店之前，桂姨必须先回这里把录音带带走。她之所以选择去裁缝店，是因为那里里特高课只有两条街的路程。
打开房门，临走前把录音带的内容来回再重放了一遍。桂姨深吸一口气离开，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是朱徽茵带着76号的特务过来了，警察局抓到的烟毒犯就住在桂姨旁边的房间里。
朱徽茵看到桂姨正往客栈门口走去，一边命令，“你们搜一下，看看有没有可以的东西。”一边举起手中相机四处拍照，把有可疑的地方都有照相机拍了下来，同时也拍下了桂姨的正脸。
朱徽茵把照片、密码本和在青潋客栈里收缴到的电文放在梁仲春桌面。
“梁处长，这是我在青潋客栈找到的所有有价值的线索，客栈中大部分电文都被销毁，这些是还没完全销毁的电文。根据电文内容来看，这应该是重庆谍报人员的藏匿窝点。从警察局得来的情报，这个烟毒犯是被枪杀，所以，烟毒犯是被一枪毙命的，所以嫌疑人很有可能来过这个地方，而且是个经过培训的有一定身手的人。只是因为我们来得急，她才失去了藏尸时间。”
“查过这间房间是谁住的吗？”梁仲春问。
“查了，听说住这房间的人是个女人，神神秘秘的，也不常来。”
梁仲春无聊地翻起照片。“现在的案子，一个比一个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