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角受伤吧】《春风不相识》bl年下,肺病、心脏病大学老师受




声明:


“J天地一沙鸥”已被阵亡


“云何吁”也成为过去式


从此只有“稻根藤F”


晋江、新浪微博、百度贴吧统一账号


望其寿比南山


账号都是浮云,唯有作品天长地久


《一炷心香》、《春风不相识》将重新发表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8-12-01 10:38:00 +0800 CST  
文章还是发不上来,还是去微博或者晋江看吧,对贴吧太失望了😞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8-12-02 21:15:00 +0800 CST  
第三章



每次晨起对于叶初禾来说都是一场劫圌难,宿夜积淀的痰气上逆于喉,压抑不住的顿咳接二连三地打破拂晓的平静。他倒情愿在无人知晓的早晨让躁动的肺气宣圌xiè而出,而不是偏偏在陈词慷慨的课堂上,在那些渴qiú知识的青眸中,看到自己的虚弱无力,他只想圌做学圌生们心中的雕梁画栋,而不是一堆毫无jia zhi的残瓦颓垣。

尽管脸sè苍白,劣圌迹斑斑,但叶初禾也坚持将自己打理妥当,他认为传道授业者,灵魂的工程师,慧中不失秀外,整齐考究的穿着自古至今都是文人雅士讲qiú的礼仪,这不光是对学圌生的尊重,更是对知识的敬重。

周一是办公室人zui多的时候,但今天除了人多外,让叶初禾感觉最不同寻常的便是周遭的气氛。他将提包放在书案上,刚要拿纸巾抹拭桌面,便听到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听说丢圌了一部投影仪。”
“还有好多教案,肯定是学圌生干的。”
“我才倒霉,刚借出来的古籍就这么丢圌了,我拿什么陪啊。”

忘记继续整理,叶初禾侧耳倾听,原来那晚果然是遇到了小偷,虽然自己当时的确推断无误,但没有及时捉到zéi人,又因为不确定是不是zéi,加之自己发病,也没有及时圌报jǐng,现在想想真是追悔莫及,只怪自己不争气的身圌体。叶初禾暗自懊悔,但为时已晚。

“你们这都不算事,小夏那才是倒了大霉了呢。”
“怎么了?怎么了?”
“她的毕ye证、身圌份圌证、各种奖状、课题原件什么的都被偷走啦!你们说说,她是不是洒啊,所有的东西丢在办公室里。”
“天呐,这可麻烦了。”

叶初禾猛然抬头,难以置信事情如此严重。他恍然大悟,突然想起了那晚夹在小偷腋下的文件袋。他盯着周围唏嘘不已的人们,却不敢说自己那时就在小偷身边,qīn眼看到他拿走了那么多贵重的物件。心慌不已,冷汗涔圌涔,叶初禾慌忙低下头,他不敢承认自己放跑了嫌犯,其实只是不敢承认自己有一个破败不堪、难以示人的身圌体bà了。

整理好所需物品,叶初禾慌忙起身准备离开办公室,他上午有两节课。

“哎~小叶,你的脸是怎么了?”

顿住脚步,他赶快捂住受伤的面颊,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不小心碰到的,没事。”

待他走后,刚才询问的女士嘀咕着:“不会又交女朋友了吧,被nòng成这样子也太不像话了。”


学年伊始,万象更新,尤其在这个吟huā咏柳的季节,校园里处处百cǎo千huā,朝气蓬勃。罗长缨zui爱这里的感觉,有赏不够的秀丽风景,看不完的青春洋溢,听不完的各sè课程。白曰里走进这所大学,罗长缨都会将自己打扮成一名普通的大学圌生,背着斜肩包,有时还拿着一两本书,同形sè匆匆的学圌生们一起步入某一个课堂,踏踏实实地听一次讲圌座,甚至还仔仔细细地做了笔记。

他极其渴望成为一名堂堂正正的大学圌生,有时间、有自圌由、有前途、有理想,不qiú将来能学术有成,起码可以从事一行比较体面的工作,而不是如此这般基鸣苟盗、任人摆圌布,根本毫无前途可言。

尽管从小到大被说成是抛弃的孩子,尽管养圌父母是名义上的父母,又是事实上的chou人,但罗长缨还是被允许读完了初中。他自诩聪明过人,理解力、记忆力总是超于常人,他总是在想,如果不是养圌父母bī圌迫他放弃学业,为家挣钱,他现在或许就是鹤立基群的佼佼者。回过神来,罗长缨扬天长叹,他不甘心永远做一个梁上君子,他应该比现在走在身旁的学圌生更有作为,他坚信这一点。

为了继续蹭课,也是为了打探事发后的情况,罗长缨不自觉地跟随人liú步入了教学楼,正当犹豫今天听谁的课时,他忽然听到周围学圌生的对话。

“听说叶老圌师回来了呢!”
“终于回来了,我都不xí惯听别人讲这门课哎!”
“可不是嘛,我也是盼了好久,不知道叶老圌师的身圌体怎么样了。”

罗长缨听出来了,这位叶老圌师应该是一名有趣的讲者,不谈究竟是什么课时让学圌生们如此着迷,单就这位老圌师的口碑,应该是平易近人、和蔼慈祥的…嗯…大概…也许…是个老头吧…

坐在后zui一排时,罗长缨看到讲台上站着一位男士,熨帖的西装恰到好处地包裹了他修圌长的身形,文质彬彬、笑容可qīn。“不是老头啊”罗长缨撇撇嘴角。保wēn杯被放到讲台上时,眼光犀利的罗长缨看到了叶初禾修剪整齐却苍白不甚饱满的手指甲。“文弱书生”,罗长缨轻笑出声。

安排妥当,叶初禾端庄肃立,面向学圌生,他微笑开口:“久违了,同学们。”

“叶老圌师果然又瘦了。”
“真的哎,脸sè也不好看,那个什么,他的脸怎么…”
罗长缨听到前面的同学窃窃私圌语。

“同学们是不是看到我脸有点…呃…有碍观瞻?”叶初禾见到前几排的同学都在盯着他的脸看,便配he肢圌体语言悠然解释道,“不知同学们听过这首诗没有——多病欣依有道邦,南塘宴起想秋jiāng。卷帘飞圌燕还拂水,开圌户暗虫犹打窗。”

同学们摇摇头。

“啊~后来出了点小事,我就将这首诗改了一改。”他莞尔一笑,朗声吟诵起来,“多病欣然偎窗眠,北师宴起想吃面,卷帘离塌烧壶水,开圌户臭虫直拍脸。”

话音一落,便激起了哄堂大笑。连罗长缨这样不苟言笑的人都跟着乐了起来,暗骂这个所谓的好老圌师,怎么是这幅不正经的模样。

“那个,是不是有的同学听不懂啊,”叶初禾绕过讲台走到前排,装作一本正经地解释。

“大意就是,多病的老圌师啊,困得只能靠窗睡觉,因为梦到咱北师大的面啊,哎呀~那个口水啊~淌了一脸呐~”

说道这里,同学们又俊ren不jìn,他却猛地一拍桌子,“不行!赶快去烧壶水泡碗面吃吧!哎~谁知道这一打开橱柜,好么~被一只臭大姐打了脸!”

这下更是bào笑如雷,叶初禾自己也被自己的瞎编乱造逗得直咳嗽,赶忙返回讲台喝了几口水。再抬起头时,叶初禾又玩心大起,绷着脸佯装生气、拿着瓶盖指着zui后一排的罗长缨喊道:“那位同学,老圌师讲的笑话不好笑吗?为什么不笑!”

好笑,怎么不好笑,罗长缨打心眼里是喜欢上了这位幽默风趣、活泼可爱的老圌师。但是这个声音,这个声线圆圌润却有失底气的声音,却让他猛然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8-12-05 21:49:00 +0800 CST  
第六章




同学们都看出来了,今天的叶初禾完全不在状态。

首先,号称是守时模范的叶老圌师竟然迟到了十多分钟,此等情况前所未有,即便生病请假也都是提前安排好课程调动,或者过后安排bu课,绝不会无故旷课。

其次,一向神采奕奕的叶老圌师今天看上去愁黛难展、心事重重,向来不愿坐下授课的他,今天破例坐在讲桌后面,若非此间为小班授课安排在小教室,后面的学圌生还真不见得能听清他的声音,倒是间断而至的咳嗽声大过讲出来的内容。

“不好意思同学们,耽误了这么久。咳咳…今曰依旧抱恙,只能委屈大家了。我们继续讲古汉语通论。”

其实距叶初禾被jǐng圌察带走已经半月有余,罗长缨“教训”叶初禾的“原计划”也因为他的“失联”而被圌迫搁浅。按照文学院门口贴出来的教圌师课时安排表,罗长缨已经守株待兔十多天,每天像保安一样在学校各个教室进行巡视,甚至连叶初禾的公圌寓有哪几个常住户,都被罗长缨mō得一清二楚。为找到那个好管闲事的身影,他可算得上是煞费苦心。

“突然这么憔悴,还真是个病鬼啊!”看到叶初禾素鬓颓颜、瘦骨凋槁的样子,坐在教室角落里,托腮沉思的罗长缨在心底蔑视了一下,“这个样子也不jìn折腾吧。”

“在我们接圌触上古汉语的时候,问题比较复杂些…咳咳~~咳~”握拳遮口而咳,这节课对叶初禾来说,尤其显得力不从心,“这是因为…咳咳…因为上古的语圌音系统和现代的语圌音系统不同….”

之前不清楚叶初禾的课程,以为他只教人风huā雪月的古代文学,品一品诗词歌赋,现在罗长缨明白了,原来叶初禾也是可以讲一讲深奥难懂的古汉语基础,这是罗长缨zui想了解的内容。但是这一句话断成几截讲,听得罗长缨百感交集、抓耳挠腮,他揣测着,这个人该不会得了什么怪病吧。

“所谓的36字母,这是依照传统的说fǎ,反映了唐宋时代汉语声母系统…咳…至于上古的声母系统,据初步研究共有三十二个,而此三十二个字母按旧时分类,咳咳~~咳~可有牙音、舌音、唇音、齿音、喉音,以及半舌、半齿音,下面我将一一写在黑板上,与同学们详细解析。”

说着,叶初禾手撑桌案慢慢地站了起来,转身时不料眼前一黑,身圌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幸而黑蒙转瞬即逝,他心生惊恐,伸手欲扶,却打翻了桌上的板擦。

“啪!”

声响惊动了在座的学圌生,大家齐刷刷向前望去,而唯有罗长缨注意到了他的异常举动,箭步上前不待叶初禾弯腰,便早一步拾起了板擦仰头递给叶初禾。

稳住身形,叶初禾接着便感觉到胸口隐隐作痛,呼xī也慢慢紧致起来,深xī一口气,右手不自主地上来松开了领带,待要再次取粉笔时,他看到了罗长缨半蹲在讲桌旁举着板擦仰头望向他。

叶初禾简直受宠若惊,脸上渐渐现出了笑容,慢慢伸过手掌柔声表示:“谢谢你同学!”

迈出第1步时出于本能,待拾起板擦时已是后悔晚矣。半蹲在叶初禾面前,罗长缨脸红心跳,他暗骂自己这是抽的什么风,为什么看到这个报jǐng者险些摔倒会如此紧张?不是该上去再绊他一脚的嘛~为什么蹲在这举着板擦成何体统!

他望着微微颤圌抖的手掌,那五个泛紫的指尖,继而又被那双蓝紫sè微笑的薄唇震慑,罗长缨惊慌失措,赶快丢过板擦逃也似的快速返回了座位,假装毫不在乎地样子望向窗外。

“是个腼腆的好孩子,”叶初禾笑容绽放,忘记了刚刚的不适,转身从容地写出了三十二个字,边写边解释哪些是全清音、哪些是次浊音,语气轻圌松而又愉快,他总是容易被感动。

快写完时,叶初禾突然转过身,像是猛然间想到了什么,眉头紧锁地说;“同学们,近期学校发生了多起被圌盗案圌件,我不在的这些曰子,据说丢圌了不少东西,大家可要提高jǐng惕啊!”

话语一出,罗长缨立刻低下头眯起眼睛,时不时瞟一眼叶初禾,心里的小鼓敲个不停,盘算着一旦叶初禾认出来是他,他会马上夺窗而逃,这里的地形他早就排查清楚了,“这个难缠的家伙!”

的确是个难缠的家伙,打被众人猜忌那天起,叶初禾就像是被下了诅圌咒,心里想的全部都是如何才能不让大家遭受更大的损失,如何才能在短时间内抓到作案凶手,如何才能证明自己的清圌白。一向柔肠仁心的他为了自己的名节,甚至想到如果可以,他情愿与凶手同归于尽!

于是乎,戏剧化的一幕便在这个暗cang玄圌机的校园内依次展开。

比如说,校园里突然多了两位新来的“巡视员”。一位是叶初禾叶老圌师,除了讲课,每天多余的时间不再是躲在图书馆研究古汉语,而是握着手圌机挨个教室排查,一旦发现可疑人员便马上录像取证。另一位是罗长缨,除了听课,每天其他的时间都用来报圌复叶初禾,在暗暗跟圌踪、防止其无端生事的同时,也在不停作案,故而也经常在校园里“巡视”。

再比如说,校园里还突然多来了两位“安装工”。一位是叶初禾叶老圌师,除了巡视,每天再多出来的时间就是在校园的各个角落安装摄像头。事发过后他曾向学校提议多安置监控,但学校以设备齐全为由,拒绝了叶老圌师的提议。迫不得已,叶初禾只能自掏腰包,自购设备,每天气喘吁吁地扛着梯子到处爬上爬下,他甚至已经走火入魔。那么另一位自然是罗长缨,这个鬼头鬼脑的人,熟知叶初禾的一切动向,暗中观察叶初禾的所有举措,再趁夜黑风高之时,将叶初禾辛辛苦苦安装上的摄像头一扫而空。

这天,南薰轻柔,晚吹尤暖,而失圌魂落魄的叶老圌师在看到自己安上的第27个摄像头被无情地zá烂时,他甚至开始怀疑了自己的人生。

看着面对电线杆上端发dāi的叶初禾,罗长缨想放声大笑,笑这个知识渊博的叶老圌师怎么这么轴,怎么就这么执着,怎么就不会开窍!他暗中窃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戴上一副平镜,抱紧几本刚刚盗窃的书籍,大踏步地朝叶初禾走去。

站到他旁边,罗长缨也扬起脑袋对着损毁的摄像头,轻轻问道:“叶老圌师,您观察什么呢?难不成古人把钟鼎文刻到上面去啦?!”

目不转睛,身不斜屈,叶初禾直勾勾地盯着那第27个摄像头,满面愁容,嗫嚅着摇头长叹——

“遥望烟瘴外,瘴气郁云端,始知身sǐ处,平生…咳..咳咳…平生从此残…”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8-12-10 23:22:00 +0800 CST  
第八章


向来吃得饱睡得着的小罗子同学,最近竟然闹起了严重失眠。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心焦气躁的他整夜整夜地合不上眼。

这所有的改变都归咎于他偷走的一部手机。手机本身并不值多少钱,但他以为这会给自己带来报复的快感。然而事与愿违,这部手机送给罗长缨的,却是忧喜交集。

那是叶初禾的手机。

偶遇之后,罗长缨的脑中始终不停地闪现出那个纤弱的胸膛,以及纵贯前后、触目惊心的瘢痕。罗长缨心雷滚滚,好奇心驱使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直奔照片栏。

“怎么都是学校录像…”他嘀咕着,手指不停上划。

接着便看到了叶初禾的照片,各种场合的、各式姿态的,严肃认真的、欣喜开怀的,各种学术会议和获奖照片,他的各种研究证书,他的学术论著,各种备份一应俱全。

罗长缨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他发现自己好像找到了人生的乐趣。

不得不承认,他羡慕叶初禾的才智,嫉妒他的身份和地位。同样为人,偏偏命运却不可同日而语。看到叶初禾风光无限的一面,罗长缨暗暗叹息自己生不逢时,好像无论自己如何努力,终究都不会超越阶级的羁绊。

可是,当一张诊断证明映入眼前时,罗长缨平静了许多。那上面写着叶初禾最近一次住院的时间和病名,虽然看不懂,也不知道严重与否,但罗长缨觉得,命运还是会相对公平,起码他健硕如犊。

如果说这些照片给罗长缨的内心带来了不小的波澜,那么叶初禾的日记算是彻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首先他总是将日记写成学术论文,对看过的各种专业书籍有自己的点评和看法,还会总结自己所阅览过的书目,分门别类,褒贬不一;其次是当今社会问题的自我感触,并时时附有诗作,独到深刻,真可谓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再次,就是对自己身体的担忧和对亲人的思念,让人觉得,其实叶初禾并不是真正的快乐,他只是用无限的工作和思考,来填补他灵魂深处的孤寂落魄。

在感叹自己眼界狭隘的同时,罗长缨也震惊于叶初禾的自我否定和自暴自弃——他看到了不止一两篇,叶初禾关于人生的归宿和对死亡的探讨,他感觉叶初禾甚至是渴望死亡的。

关于葬礼的规格,叶初禾这么写到:
草木摇落,秋风初凉,湖波轻起,江心月落。我圣洁的灵魂逐水而居,脚踏白蘋,极目四眺,沅水上白芷正绿,醴水畔兰花正香,麋鹿觅食,蛟龙游荡。我的棺椁华丽绝美,建在那清水中央,我要用绿荷为盖,用香荪做枕,用紫贝铺砌我的睡塌,在我长窝周围撒满香椒。我仰慕的众神和思念的人们啊,感谢你们御风而致,感谢你们骑马相送。

凄美绝伦,动人心肠,罗长缨想不通人生已如此完满,叶初禾为何会心生厌倦。那个在课堂上侃侃而谈、滔滔不绝的人,那个温文尔雅、落落大方的,有时略带调皮可爱的叶老师,深夜里也是那样的孤寂吗?即使身体不甚强壮,但当今科技发展迅速,还有什么是钱不能攻克的呢?


失眠与多梦反复叨扰着罗长缨,清醒时想叶初禾的相貌,睡着时是他的葬礼。叶初禾就像是一个阴魂不散的怪物,时时刻刻骚搅着罗长缨的心。


由于夜寐欠安,罗长缨最近都是昏昏沉沉,没有精神偷盗,总是寻个教室蒙头大睡,睡醒了顺便听个课,听到什么算什么。

直到某天一个声音隐约响起,他才惊醒过来。

“青年杜甫沉寂十年未曾有幸踏入仕途,贫病交加,几度游走在生死的边缘,他也曾卑躬屈膝、投诗献赋,但这都没能改变他的命运。”

惊倏间猛抬头,罗长缨顶着一脸璀璨的笑容,不顾眼前金星四起,茫然地望向讲台,直到确定自己不是做梦,那个让人爱恨交加的始作俑者,果然活灵活现地在他面前,声情并茂地讲着杜甫,他竟然万分激动。

“咳咳….同学们,你们想想,一个身怀大志的奇才,苦苦挣扎了十几年,最后才得到一个小小的官职,连自己的妻儿都难以供养,多么令人啼笑皆非!”

叶初禾眉头紧锁,气色倒是较前改善了不少。罗长缨紧紧盯着他,像是得到了什么意外收获。

“行旅相攀援,川广不可越。他身陷贼中,四处讨饭、衣衫褴褛,他过着艰难困苦的生活,忧国思家、满头华发。”

语气深沉阴郁,无限悲伤之情孕育其中,叶初禾讲到这里,适时停顿,给学生们一个思索的时间。

“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叶初禾缓缓走上前来,仰天长叹一声,“年老悲秋,正因遭际,虽临佳节,亦强作欢颜,多么令人悲痛!”

如此投入的授课,罗长缨也被带入其中,仿若身临其境,好像他就站在杜甫身旁,看着他忍饥挨饿、四处飘零。

其实,他只不过是想到了自己,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叶初禾口中的杜甫与自己的命运多么相像!但是我不能成为第二个杜甫!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东都之行,拜访了阔别二十年的卫八处士,身经大难,旧友重逢,恍如隔世,而亲情厚爱,一如当年。”叶初禾收回视线,暗自低下头,轻吐如兰。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其言何浅,其情何深啊~”

他抑扬顿挫的声音和无限感怀的情绪,深深地烙进了罗长缨的心里。听此愁人兮奈何,哀道路兮坎坷!罗长缨想到了那时自己颠沛流离的岁月,不禁泪流满面。

“男儿生世坎坷欲何道,绵忧摧抑起长叹!”看到同学们愁绪万千的脸,知道他们已经被自己代入情绪,叶初禾便握紧拳头坚定地敲在桌子上,朗声说道:“但是苦难没有击垮他!而是给了他敏锐的政治嗅觉和深邃的现实主义眼光,让他留给后世一批批闪耀着万丈光芒的诗篇!他忧国忧民的情怀,让我们看到一个极具神情的杜甫,他所有的诗中彰显了他伟大的人格!”

话锋一转,叶老师及时收回了悲伤的气氛。他的目的不在于此,不是让他们学会顾影自怜,而是希望他们能看到人性光辉的一面,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还有一点,是杜甫性格的写照。他为人直爽热情,这种人往往难于滞留官场。但他极其尊重农民,喜欢与农民群众接触,他喜欢农民身上宝贵的品质。”

不知道为什么,罗长缨感觉到叶初禾讲到这里时,故意眯着眼睛看了看他,害得他赶快擦掉眼泪,慌忙躲闪起来。

“咳咳~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对了,最近因为身体不济,可能有些邮件我没有及时回复,实在抱歉!如果有需要,可以课后单独与我交流。”

听到这些,罗长缨再次抬起头,但仍然感觉到叶初禾深邃的眼神从远处望向他。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8-12-15 15:08:00 +0800 CST  
第十章


行窃三载有余,罗长缨从没像此次这样,对于偷取某样东西后又倍感悔恨。将叶初禾桌上书丢到塌上,罗长缨后悔自己不该再主动接近,怨自己究竟是着了什么魔,恨自己为什么总是想看到叶初禾,想看他风光背后不为人知的虚弱和痛苦。

“没错,叶初禾并不是神,他也有别人看不到的弱点,”睡卧小塌,遥望晴河,罗长缨自我安慰着,“我只不过是想超越叶初禾,之所以想接近他是因为我急于求成。”

罗长缨一再否认自己各种“异常”的举动只不过是对知识的另一种追求,是自己急于渴望脱离下层社会的反射,与传授知识者并无关系,而叶初禾的出现,恰巧成为了他自己动力的参照物。

将叶初禾的书凑近鼻子闻了闻,确定只是寻常纸墨味道,并无其他。转而又骂自己无聊,“罗长缨,难不成你还想闻出点什么!”

推窗倚户,小吹涌动,本欲希望晚风能将自己从半痴半傻的状态中吹醒,却不想越发激起罗长缨心底的波澜。叶初禾笑靥如花的脸就这么紧紧靠近自己,口中轻轻呵气,低声细语——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何事、何事…”如梦如醉,罗长缨竟然伸出双臂试图搂抱,期盼摸索出眼前这副瘦脊上那道伤疤。心乱如麻、难以自持,继而气喘汗流,痛泻千里!

夜润熏笼暖,灯残漏箭长,待罗长缨从疯癫中恢复心神时,夜已过半。他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对自己的行为感到震惊,他感觉自己的人格都已被叶初禾撕裂,脱离了他的掌控。

“再也不能这样了!”

罗长缨起身,郑重其事地将叶初禾的书和纸放到写字台上,企图将注意力转移到学术上面。

那是裘锡圭的《文字学概要》。颇为无奈,他们有共同的爱好。罗长缨仔细查看叶初禾写写画画的文字,惊喜于自己能够理解大半,“我完全可以赶超叶初禾,”罗长缨信心倍增。

按照叶初禾在书中的勾勾画画,以及其中夹杂的资料,罗长缨仔仔细细地阅读起来。

直到清晨合上书籍,罗长缨发现自己已是废寝忘食。诸多疑问萦绕,他找出纸笔,一一写了上去。关于汉字形、音、义之间的错综关系,关于考释古文字的方法,以及以后是否能够间断求助叶初禾,罗长缨都诚恳写了出来。

落款依旧为“知愁客”,使得罗长缨挠头苦笑——能祝我一臂之力之人,既是我最讨厌的人,也是我最爱戴的人,既是我苦于躲避的人,也是我渴望求见的人。

内心煎熬,爱恨交加,罗长缨从未感觉过如此纠结。

计程应惜天涯暮,打叠起伤心无数。中坐波涛,眼前冷暖,多少人难语。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数日过后,叶初禾接到了快递电话,说有包裹相送。以为是订阅的杂志,拆包后才惊喜地发现是自己前日丢失的《文字学概要》,同时还有一封信件。

认真阅罢,叶初禾大概了然于心,“这个‘知愁客’也许是哪个害羞的女生吧”。但是他公开的授课内容,只有文学史和古代汉语,并不包括汉字学,除了自己的同事知道自己执着于汉字学,又有哪个学生知道详情呢。

但遇到这么一个同样执着于汉字学的人,能对其有如此深刻的见地,以及独到的疑问,无论年龄性别,都同样让叶初禾为之心动。抚纸提笔,他边想边写,将信件中的疑问逐一进行解答,并附有深入研究汉字的相关参考书籍。

包装完毕,按照原地址邮寄回去,叶初禾付之一笑,科技如此发达的年代,我们竟然还用这么一种传统匿名的学术交流方式,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回到了韶华时光。转而觉得如此也不错,起码可以给百无聊赖的生活平添些许乐趣。


如此这般,一来二往,罗长缨与叶初禾在书信与文字之间建立了一种貌似关于学术的“友谊”。叶初禾追问“知愁客”的真实身份,说如果是他的学生,大可不必躲躲藏藏,如果是同行,也可以坦诚相见,互助合作。

而罗长缨却乐此不疲,谎称自己不光是仰慕叶初禾的学识,也青睐他的为人,“请您务必放心,我对您并无恶意。您就当我是众多爱慕者之一吧!请不要再探及我的真实身份,就让我毫无顾忌地拜您为师,好吗?!”

信件收到又两日,叶初禾读罢回复:“以你的悟性,想必数年后定能在学术界崭露头角,到时候连做师傅的都不知道自己的徒弟究竟是何方神圣,岂不笑话?!”

收到叶初禾的回信,罗长缨颇为兴奋,从树林间匆忙返回他重置的取信地址,就连何疤子的指示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看到叶初禾的赞许,他心内颇为得意,继而万分心酸,这是有生以来得到的第一次重要肯定和褒奖。握紧手中的信,罗长缨痛哭流涕,他已经配得上自己这么多年所吃过的苦、遭过得罪。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8-12-18 22:07:00 +0800 CST  
第十一章


何疤子对罗长缨最近的表现非常不满意,不光是他所获“战利品”的数量锐减,还经常不听指令,任性妄为,让何疤子隐约感觉到这孩子要叛逆,但这叛逆期来的真不是时候。

“莫非交了女朋友,”赵二娃在何疤子耳边吹风,“不会要起二心?他小子不会坏了我们的好事吧?!”
何疤子眉头一皱,斜眼看向赵二娃:“你这几天盯紧点,看他都跟什么人交往,是时候给他立立规矩了!”

恃宠而骄,何疤子觉得自己把罗长缨惯得太不像样,这样一只雏鹰如果不加以鞭笞训练,将来远走高飞事小,倘若来个倒打一耙,可真让他吃不消。

“再试探一次,晚上让他来树林。”


接到赵二娃的通知时,罗长缨正躲在图书馆里,挨个寻找叶初禾提到的书目,“病鬼说的书根本找不到,莫不是骗我。”

叶初禾在信中洋洋洒洒介绍了许多关于古汉字研究的方法和典籍,但是罗长缨不知道,这些书都是叶初禾的私藏品,有些老书甚至都已经绝版了,叶初禾告诉“知愁客”,如果感兴趣可以来找他借阅。

“哼~诱骗我现身,”罗长缨起身伸了伸筋,颇感无奈,“真是老奸巨猾。”


“阿嚏~~”

暗云涌动,晚风过堂,眼看夏雨来临。同样窝在图书馆里的叶初禾,突然打了个喷嚏,随即轻轻咳了起来。怕打扰周围人学习,他看看手表,赶忙收拾好东西,“哎呀,差点忘了晚上的课!”

忘记吃饭对叶初禾来说实为寻常,但忘记上课的情况尤为罕见。本打算只在图书馆稍坐一会,却不知怎么就提笔写起信来。

感物怀所思,舒情诉苍穹。或许是孤苦寂寥日久,或许是感怀知己世所稀,遇到“知愁客”以来,叶初禾就像找到了倾诉的对象,来往交流并不局限于学术,有时候也会写一点自己的近况,遇到的人和事。

“若不是给‘知愁客’写信…唉~”

匆匆走到图书馆门口时,叶初禾才发现时雨倾盆,而自己却忘记带伞。他暗自内疚,却又回忆起今日所写内容,暗想自己啰里啰嗦地会不会让对方反感。

沉思中便感觉头上生出一把雨伞,堪堪盖过自己的全身。叶初禾惊喜之余侧头看去,见是一个年轻人,由于戴了鸭舌帽和口罩,让人看不到面容。

“千群铁马云屯野,百尺金蛇电掣空。”年轻人目不斜视,望着雨雾独自吟诗,继而手一伸,“拿去!”

叶初禾目瞪口呆,仰起头来看过去,煞是尴尬:“额…同学,谢谢啊…这个..不如我们一起…”

其实罗长缨从楼梯转过来便看到了叶初禾。只见那个人抱着书站在雨前发呆,阑风纷纷,吹起他额前的头发,单薄的身体任凭雨丝摧折,却忘记躲闪。

这个场景就像一副油画印在了罗长缨心上,触手可及,却又怕画中人乘风而去,“低徊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归来却怪丹青手,入眼平生几曾有!”

手持雨伞坚定地递到叶初禾跟前,罗长缨不敢多看一眼。而叶初禾看着面前甚至是有些冰冷的热心人,不知所措。

见叶初禾没有反应,罗长缨一把抓过他的手,将雨伞塞了过去,然后飞快地跑向雨中。霎霎甘霖将他淋得通透,他却边跑边笑——刚刚自己是实实在在地触到了病鬼那只冰凉的右手。

知道叶初禾有晚课,罗长缨虽被赵二娃急催,却不愿马上回去。他决定去叶初禾的家里看看。这个想法其实已经计划多时,但只有今日,今日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这种想法尤其强烈,罗长缨迫不及待地要去叶初禾家里。

叶初禾的家就在教室公寓8栋2层,以罗长缨的身手,飞檐走壁、爬墙翻窗都不在话下。当他打开电灯的一瞬间,罗长缨因眼前的布置而惊叹不已。

偌大的客厅被布置成了书房,到处堆满了书籍,凌乱不堪。整面墙上悬挂着不同形式的汉字字幅,蔚为壮观;书架上摆着各色奇石珍宝,书案上堆放着各种各样的字典,笔墨纸砚、篆刻刀具、金石书画等一应俱全。

“太可怕了!”罗长缨感慨着,忽然明白了叶初禾的相邀并非客套,他足以效仿刘禹锡,“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望尘莫及,罗长缨自愧不如,他彻底认识到了自己跟叶初禾的差距,岂止一星半点,简直就是九牛一毛!他自以为读过几本书就是学富五车,他自以为认识了几个简帛石刻就能够赶超叶初禾,他自以为得到过叶初禾的称赞就可以与他并驾齐驱。

现在看到叶初禾所做的工作,看到那些他都没有听说过的论文研究材料,罗长缨的热情霎时冷却了下来。想到自己每天偷**狗就想和堂堂正正的大学教授比试,他醒悟到自己真是不自量力。

自己拿什么和他比?!

从叶初禾家出来后,罗长缨受了不小的刺激。暗想自己混混沌沌地活在世上,到底是该做有学问的贼,还是该好好研究做贼的学问。如果不做贼,他还能做什么。

“我就是个废人呐!”罗长缨感到无地自容。


带着无限自卑、嫉妒情绪,罗长缨来到密林深处赴约。实际上他又迟到了多时,何疤子与赵二娃早就不耐烦了。

但看到罗长缨失魂落魄的样子,二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虽说小罗子平日里也是少言寡语,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但是如此这般阴郁消沉,他们还是头一次看见。

本打算咆哮一通好好教训他的何疤子,看到罗长缨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模样,示意赵二娃给他一杯温水。

“小罗子啊,把这个喝了暖暖胃,”何疤子将水杯推到他眼前,“你这几天精神不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罗长缨举起杯子一饮而尽,依旧沉默不语。

何疤子给赵二娃使眼色,赵二娃便过去搂住罗长缨的肩,安慰道:“大哥最近做了点小买卖,你我兄弟可以大赚一笔,到时候你就享受荣华富贵吧!”

一听荣华富贵,罗长缨稍稍来了兴致,抬头看向何疤子。他太需要钱了,没有钱,他什么也不能完成,甚至都买不起一本书,遑论拥有叶初禾那样一间书房。

“感兴趣了不是!”何疤子高兴起来,“要想富贵其实不难,就看你听不听我的话…”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8-12-20 22:30:00 +0800 CST  
第十二章


故物不可论,人生诚未易。行走世间,谁也不能预料其后的路途坎坷与否,但淙淙激流必促使你时刻攀岩而上,倘若一个倒退可能就是万丈深渊。

罗长缨知道,这世上也许并没有回头路。说什么多财为患害,讲什么布衣可终身,叶初禾说的什么他都能够认可,唯有视财如粪土,那只是他叶初禾衣食无忧罢了。

有些事,做与不做,甚至都身不由己。比如说偷盗,那是罗长缨求着何疤子传授给他的、姑且就算那是手艺吧。可那都是迫不得已,因为当初罗长缨是极其想逃离那个家,他情愿不做君子。

现在罗长缨又想祈求何疤子传授更多得财之道,但是除外窃书,他却不想再做任何偷盗之事,他想光明正大地凭一己之力养活自己,包括自己的肉体与灵魂。

谁成想,当他隐约透露出这些想法时,何疤子转了个脑筋,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

“反正你们那个面馆是借我的钱开起来的,算来我也入了股,”何疤子的手指轻轻敲着木椅扶手,“如果是我让你送货,你养母应该不会反对。”

由于向养母承诺,何疤子支付的工钱会是上交“战利品”的两倍,罗长缨的养父母才得以应允。

于是乎,罗长缨喜得圣旨,谢主隆恩。他终于不用再遮遮掩掩、如履薄冰,可以说是,甚为自豪。

但是,何疤子只是说让他送外卖的同时兼“送货”,这些货,会临时有人通知他去哪里取,送哪里去;或者有人送到店里去,还会有人去店里取。至于什么货,何疤子没有细说。

“管他!”

特制的工服上印着“春花面馆”,崭新的自行车上红旗飘飘。当罗长缨骑上单车开始了送货生涯时,他简直如沐春风。好像第一次认真审视这个繁花似锦的城市,第一次痛痛快快地进出各个场所,第一次微笑、第一次讲话、第一次收到别人递过来的钱。

这些对外在社会的体验,对形形色色人物的感触,罗长缨都切切实实地写进了信里——“敬爱的叶老师,今天我必须把自己的心情告诉您,我今天竟然得到了一个学生的多次致谢,那种感觉暖心至极。哦,对了,忘记跟您说,我现在找到了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虽然有些辛苦,但我很开心!——知愁客”


而敬爱的叶老师读到这封信时,正愁苦自家失窃的问题。虽所失物件无他,却都是几部价格不菲的重要典籍。他琢磨自己百般防范,却万万没想到竟失算于此。

“太猖狂了!”叶初禾暗骂贼人,挠头苦叹,“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画了无数个圈圈诅咒贼人,而转念又觉得这起码是个有水平的贼,知道什么贵重。这样想着,不管何方神圣,只要是伯乐,能识得他的千里马,倒也不能伤心。

“如果真是需要这些书,我倒情愿倾囊赠送,也不想来者失了风度,要知道名位利禄皆为身外之物,品格性情才是立身之本,人格总是高贵于才华。”回信中他抱怨一通后,继而又说道,“算了,毕竟物尽其用,姑且引用孔乙己的话——窃书不能算偷,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知愁客你说是么?呵呵~”

沉浸在无限喜悦中的罗长缨,多日后看到叶初禾的信时,感到羞愧难当,无地自容。他感觉自己在叶初禾面前就像一株渺小的残葩,而叶初禾就是参天大树,是巍峨高山,是万丈光芒。

他想,也许自己就是一块乌云,他的出现总会把阳光阻拦,叶初禾本身就该是纯净无暇的存在,自己竟然道貌岸然地在跟他做学术交流!

这是罗长缨第一次感觉到何谓羞耻,何谓良知。除却这些,他也体会到了些许温暖,那是叶初禾的无私和慷慨,带给他的宽慰和感动,让他连那一点偷窃的理由都仓皇退遁。

这些从未出现过的羞耻心,让他感觉自己种种难以启齿的遐想,对叶初禾来说的就是一种玷污。这些反思让他瞬间从春风得意中抽离,甚至一段时间内都不敢再去打扰叶初禾。


时间转瞬即逝,罗长缨浑浑噩噩地走街串巷,将自己置于无尽地忙碌之中,以期将自责和煎熬从叶初禾身上转移开去。然而终日里愁肠九转,到头来尺素空传,却越叫人中心惨淡。

他已经好久没有去听叶初禾的课,收到了几封叶初禾的信,他也无颜面对,似乎写出来的东西都是伪造虚假。他本与叶初禾建立了深切友谊,但这些疾苦,他却无法倾诉衷肠。

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感怀诉何人,俯仰愧古今。羞愧难当不能制止无限想念,所有的云愁雨怨皆化为一遍又一遍地翻抄——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去密林等待收货人时,罗长缨又翻出来叶初禾的手机,甚为懊悔地看了又看。那句句肺腑之言,写了又写,也难以成章。

何疤子出现时,正看到愁眉不展地罗长缨扔出一个纸团,他拾起来,念到:“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罗长缨猛然弹跳起来,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心脏腾腾翻跃,手心里的纸被攥出一把汗。

“哎呦喂~瞧把你吓得,”何疤子将罗长缨单车上的货物取下来,凑到鼻前嗅了嗅,样子颇为满意。

“你这是到了发情期吧?!”何疤子邪笑着拧了一把他的脸蛋,“要解相思之苦,我有灵丹妙药!”

罗长缨半信半疑地瞪视何疤子,不知道他意欲何为。便见何疤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零食”,递给罗长缨——

“包治百病!”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8-12-21 22:49:00 +0800 CST  
第十四章


说来话长,那日小憩过后,因着了风雨,叶初禾当晚便发起了高烧。双肺像破风箱一样在宁静的夜晚呼呼作响,止不住的咳嗽耗尽他徒留的一点力气,身体瑟瑟发抖、竟不能平卧入眠。

别的不怕,他叶老师只怕烧坏了自己的脑子,所以只盼着来日体温能自我消退,可谁知断断续续烧了数天竟也不见好转。拖着病体上了几节课,却更加虚弱不堪,甚至难以站立。

不愿再跑医院,只想着随便找个诊所挂几天水,走到半路便气急喘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言的疼痛。双眼昏蒙,难辨东西,走到路口时,望着对面的墙壁,暗影成双,无论如何也不知道怎么挪过去才好。

脱离墙壁的支撑,叶初禾脚步艰涩,刚迈出去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意识瞬时丧失,可又接着被重力撞醒。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谁知这是哪个无头苍蝇出门没带眼睛。

被抱起来时,叶初禾朦胧中看到是一个青年,似乎眼熟,但又不敢确认。断断续续地咳喘让他说不出一句话,突然一口痰卡在喉咙,他顿时晕厥过去。

青年望着叶初禾蓝紫色的双唇,焦急万分,不自主地跟着怀中人一起颤抖起来,“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吓我!”

紧急时刻,被吓坏的青年突然想到了不知何时看过的急救法,翻过叶初禾的身体就是一阵生捶猛拍,不消数秒便迫使他将气道堵塞的痰栓咳了出来。

叶初禾缓过一口气,因窒息而青紫的脸慢慢恢复常色,让同样一脸菜色的罗长缨立刻瘫软于地。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叶初禾就是罗长缨胸中的一口气,堵得他万劫不复。


靠在急诊室的病床上,看着罗长缨进进出出的身影,叶初禾的心前所未有的踏实,已经多久没有人陪他进出医院了,那日子他自己都数不过来。

被折腾得过猛,叶初禾自觉躺下呼吸不畅,胸痛越发明显。颤颤巍巍地捂着胸口端坐起来,“咳咳~~咳咳~~”

办完住院手续急走进来的罗长缨,看到叶初禾坐在床上喘息得厉害,又吓出一身冷汗,忙跑过去稳稳托住他,上下摩挲其后背,希望自己能帮他缓解痛苦。

待气息渐缓,叶初禾举起手费力地摘掉氧气面罩,侧头轻声说:“你就是…帮我…咳咳~~帮我捡板擦的…同学吧…”

抚背的手瞬间停下,看着叶初禾疲倦的侧颜,罗长缨惊惶不已,他最怕的事可千万不能发生,“不…不是…您在说什么…”

“呵呵~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中气不足,话难成句,“本是意外…不知道…是我倒霉…还是…你倒霉…”

无奈苦笑,罗长缨嘴角隐隐轻扬,低声呢喃——
“可能…我更倒霉…”
“嗯?!”
“没…没什么…你放心,我不会逃跑的。”
“呵呵~你就是逃…我也能找到你…”
“什…什么?”
“春花面馆?你衣服上写着呢~”
“你!你真是…”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不知曾相识。如今再重逢,多少相思化春风,吹满城。罗长缨不知这是际遇还是插曲,不知是永恒还是转瞬即逝,那期盼的朝暮与共如今触手可及,却不懂如何展怀相诉,道不尽的悲欣交集,鼓噪四起。他告诫自己谨言慎行,又怕自己洋相百出。

叶初禾也难预料,他竟然和这个同学如此有缘,那时仰头而视的冷峻面容让他记忆犹新,“明明是在做好事呀,为何还是板着面孔,”他始终想不明白,这个孩子太冷了,他悄然自责或许是自己给人家添了麻烦。

待喘息平复,叶初禾忙解释:“不用住院,挂水即可。”

罗长缨目不转睛地盯着液体袋,只道两字,“不行。”

叶初禾甚为窘迫,极不情愿在学生面前露怯,这会让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于是试图转移尴尬气氛。

“你是文学院哪个班的?”
“…”
“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文3班?”
“…”
“你们班成绩都还不错,哎,对了,你准备考研吗?”
“…”
“刚刚还好,现在怎么又不爱说话了?”
“…”
“老师没关系的,也都怪我没有看路,跟你没有关系,你千万…”
话没说完人已经出去叫护士来换液,剩下叶初禾自己尴尬地自言自语出来,“别自责…”

不爱说话么,非也。罗长缨实在太想说话,想说的话太多,他怕自己把持不住就把所有的话讲完,他不知如何启齿,又担心无法收场。就在反复的欲言又止与摩拳擦掌之间,罗长缨简直不知道怎么熬过这一天。

“是个有意思的孩子,”深夜独处,叶初禾想到罗长缨,想到这个外表不苟言笑的人,不禁笑了起来,“开朗一些会更好。”

转天一早,叶初禾精神焕发,像脱胎换骨,靠在病床上给罗长缨打电话,又因自己的想法激动得咳嗽不已:“咳咳~~呃…忘记问你名字了,那个春花同学啊…”

接到叶初禾的电话,罗长缨紧张地冷汗直流,他担心叶初禾出事,毕竟昨晚放他一个人在医院。不待电话响第二下,他便赶忙接听起来,谁料那头上来果然一顿猛咳,之后就冒出来了个“春花同学”,让他瞬间涨红了脸,“….”

“在听电话吧,”叶初禾兴致极好,声音嘶哑但语气轻快,“那个…春花同学啊…”
“…,别叫了,你说…”
“啊…哈哈哈,终于出声了~”
“….”
“那个…春花同学啊,咳咳..”依旧虚弱,但心情颇佳,“老师在医院,是吧,需要一些东西…你来一趟吧。”
“…”

挂断电话,罗长缨哭笑不得却又激动难当。他想着该给叶初禾买些日用品,舍不得让他在医院凑合委屈,他是那么爱洁讲究的人,不忍心看他狼狈失落。

于是当他大包小包再次跑到医院时,叶初禾正笑眯眯地坐在病床上安静地等他。一身宽大的素色病服却让他显得超然出尘,阳光温柔地笼罩周身,他看上去仿若一株盛绽的白兰迎风含笑。

不知购物袋何时脱手,罗长缨如痴如呆,定定地立在门口,忘记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吹散了满室春柔。心潮澎湃,他默默慨叹——

“依稀梦里朝无路,十万瑶篸玉色同。”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8-12-22 23:13:00 +0800 CST  
第十五章


自恃定力无边,却也有失去操控之时。罗长缨自觉如果再看下去,非当场丢人现眼不可。他已经不知如何遮掩自己排山倒海般的欲望,更别提守在那个人身边。

春雨成愁,恰上心头。踯躅去留,更为谁羞。他想这个人一定有毒,比何疤子给他的“百忧解”猛烈百倍,这种能够吞噬灵魂的存在,恐怕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戒断的吧。

“在我尚未拥有超越的资本时,是决不能被他迷了心窍!”罗长缨又使劲向下拉了拉自己的衣服,希望别让人看出什么情况,并自我安慰,“这大概、也许、只不过是、男人的正常反应…”

拾起散落的物品放到叶初禾病床旁的柜子,特意将信纸和信封塞进他手里,低声暗示他:“你要的东西,可千万别弄丢了。”

说完便逃也似的要夺门而出,却想起来什么,顿住脚步,转身低头沉声说:“住院押金我又交了五千,如果不够用,我再送来。”

不待叶初禾回话,罗长缨就一溜烟跑了。
“哎~春花同学!你跑什么?”叶初禾莫名其妙,他真不是想讹人,“白搭了我刚削好的水果,真是的…”

慢吞吞下床查看罗长缨都买了什么,并自言自语:“就让你买条毛巾、买块香皂,干嘛买这么多保健品,哎呦~~这衬衣也是给我的?!”

想到自己被撞倒时的确弄破了上衣,叶初禾打开包装拎起衣服比划比划,满意衬衫大小尚且合身,“还算心细。”

折腾完东西,他又慢吞吞爬上病床,展开信纸便笑容满面——

“知愁客你好,此次来往相隔甚久,原因是我自身出了场小车祸,身体并无大碍,请你不要过于挂心。想要告诉你的是,事情真是无巧不成书,肇事小司机竟然是我的学生,不错的孩子,有担当负责任,之前到现在帮了我许多忙,只是性格略显内向孤僻,不善言辞…”

书信罗里吧嗦地从中午写到晚上,叶初禾像是被人捅破了话匣子,怎么讲都讲不完,绕来绕去的还都是“春花同学”,以及自己对青年人的理解。


书信被收到已时隔数日,数日来罗长缨都未再谋面,但心却牢牢地拴在医院从没离开过。他盼望着叶初禾的信能像短消息一样立刻就能发过来,然后就突然想到叶初禾的邮箱,暗骂自己脑子不够灵光。

给叶初禾发邮箱用的却是叶初禾的手机,他买不起。这次车祸交押金,还是向何疤子借了几千块钱。他得拼命赚回来才是,万一叶初禾再需要钱,他不能空手而去。

深夜躲在阁楼认真读信,罗长缨惊喜于叶初禾的赞叹不已,他忽然觉得做个好人、受别人称赞,其感觉竟然是如此自豪而美妙,和之前的小聪明比起来,更像是对过去生活的讽刺。

回信先在纸上仔细拟了草稿,写着写着就忘了自己不是“春花同学”,而是“知愁客”,不能直接回复无限抱歉和愧疚,只能说那个“春花同学”一定非常自责,并千叮咛万嘱咐,“务必保重,望自安康。”

素书道长短,万言难相见。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不知何时,罗长缨的字里行间充斥着满满的思念之情,又怕叶初禾别生他想,但情所至此,难以自持。写完再逐字逐句敲到手机上,恐其发不出去,特意发了数遍,祈愿叶初禾能顺利接收。

书郑重,情分明。别绪如丝睡不成,那堪孤枕梦边城。罗长缨发现自己失眠的症状又出现了,耗得他心神俱疲,只得不断靠“百忧解”提神。

在其后的日子里,他更加忙碌,但凡有时间便偷偷去医院看看叶初禾怎么样。看到他安安静静地打点滴,听他时而咳喘、时而叹息,在叶初禾自己进出病房时,刻意回避以免被发现,思索着叶初禾怎么总是独来独往。

就在叶初禾住院的第十二天,罗长缨庆幸自己又借到了五千块钱,并再次心急火燎地奔赴医院。但当他赶到时,却听说叶初禾已经自行办理了出院手续。

“什么!”罗长缨大吃一惊,昨天明明还看到他精神欠佳,今天怎么就出院了,“他还没好呢!”

医生被他追着质问,显得有些不耐烦:“虽说炎症已经控制了,但我们建议他再治疗一段时间,但病人执意要走,我们也得尊重他的想法。”

被怼回来后,罗长缨心里难受极了。哪怕花再多钱,他也希望叶初禾能够恢复如初,这样他才不至于一直内疚自责。想到叶初禾萎靡不振的样子,他就如锥刺股,坐立难安。

你不得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有些事有些爱,在第一次相遇,就注定要一路羁绊。那种相思之苦,时刻提醒你,你所有的爱都是真实且厚重的。


叶初禾认为自己此次康复的速度,是以往而来最快的一次。他受够了缠绵病榻的无助感,那种无所事事地空虚颓丧让他极其厌恶医院的一切。

回家整理妥当,取了足够的钱打算返回医院结账,却讶异于“春花同学”的捷足先登,摇头苦笑,“这小子~”

遇到过义不辞难之人,但如此慷慨解囊的着实少见。虽说自己的事故有他一半责任,但自己也告诉过他,医药费不必全掏,只需帮忙买些日用品,权当补偿即可。谁知这小子竟然执拗得很。

匆匆返回面馆的罗长缨也是恨恨地咬牙切齿,那个人怎么就不好好再住几天医院,嫌我穷么?还是真当自己是个**?!想自己堂堂男子汉,虽说没有资本,但有的是体力去挣钱,只要给我时间就行。

越想越气,越气就越想。风尘仆仆地冲进面馆厨房,一股脑取了两箱面条。意气风发,斗志昂扬,非要加把劲赚更多钱让人看看。

“贫穷不能限制我的能力!”

如雷似火地从厨房冲出来准备出门时,正好遇到叶初禾由外向内推门而入,两人相视俱是一愣。

“叶初禾!你怎么来了!”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8-12-23 22:03:00 +0800 CST  
第十六章


罗长缨万万没想到,叶初禾竟然会亲自找上门,这下不得不承认自己彻底暴露了目标,躲也不成去也不是,只能尴尬地戳在原地,不知所措。

相逢不语,一朵芙蓉着春雨。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

而叶初禾却因为终于找到了“春花面馆”,同时恰巧在门口堵住罗长缨而欣喜不已,脸上绽开一大朵花:“要去工作啊?!”

惊惶错愕,脸红心跳,被叶初禾看到自己要去送外卖,罗长缨窘迫难当:“不…不….不是…”

“那就好,跟我来,”叶初禾说着往里走去,寻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就耽误你几分钟时间。”

想立刻逃离现场,但双腿却像贴了符咒,鬼使神差就跟着走了进去。拘谨而坐,罗长缨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丝毫不敢抬头看对面的人。

发觉罗长缨似乎不高兴,叶初禾小心地询问:“真的没耽误你送餐?”

“嗯,”罗长缨想的不是会不会耽误送餐,而是会不会被发现自己的身份,“有什么事你赶快说吧。”

侧头看罗长缨的面容,叶初禾好奇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冷淡:“你做兼职?”

“对…怎么了?要你管…”最怕被问起这些,让罗长缨觉得自己有失颜面,“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呵呵~自力更生也不错…”叶初禾打量一下周围,觉得这个小面馆还算整洁,“不过最好不要耽误学业。”

“…”

正要编造措辞考虑如何搪塞过去,却突然听到养母扯着嗓子从厨房跑出来:“猴崽子~~面条都坨了!还不赶紧滚!”

话音落地,人也凶神恶煞地站到了罗长缨面前,颐指气使地嚷嚷:“人家打电话催了好几遍,你在这耗死啊?!”

在座的两个人双双惊讶万分,都紧张地抬起头注视面前这个中年泼妇。

意识到叶初禾受到了惊吓,罗长缨猛然站起,浑身上下冒出腾腾煞气:“喊什么!送不送我自己做主!”

“反了反了!”见猴崽子站起来高自己一大截,妇女瞬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骇得后退一步,“罗长缨,长能耐了啊!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跟我犟嘴的?!”

横话既出,覆水难收。叶初禾挑起眉毛望向罗长缨,满脸疑问,略带戏谑,继而低头窃笑,甚觉这个“猴崽”颇有意思。

被养母使劲拧了一把耳朵,罗长缨敢怒不敢言,赌气坐下就是不动,并用力喘了两喘。待养母转身招呼其他客人时,他抬起眉眼睥睨叶初禾,嘟囔着:“你笑什么笑!”

“哈哈哈哈~~”悠哉悠哉的叶初禾托着下巴笑嘻嘻地看着他:“开眼喽~开眼喽~真可谓是‘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啊~~”后两个字咬得相当清晰,并将音调拉得颇长。

这句玩笑话让罗长缨一下子没了脾气,能逗叶初禾这么开心地笑起来,罗长缨突然觉得自己也算有点过人之处。但还是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罗长缨撅起嘴瞪向叶初禾,看他到底要笑多久。

及时收声,叶初禾忍住不笑,突然倾身上前,那架势就要碰到罗长缨的鼻尖:“喂~既然是少东家,怎么不请老师吃面?!”

秀色可餐,罗长缨的脸又腾地烧了起来,心脏扑通扑通瞬间提速,屏住呼吸差点背过气去。赶快傻呆呆地侧身躲开,摸索出身旁打包好的面递到叶初禾面前,双眼却钉在他的脸上,怎么都移不开。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罗长缨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叶初禾吃掉一碗面,自己却只苦咽口水,想着时间过得太慢,又怕时间过得太快。

心满意足的叶老师死皮赖脸地吃完春花同学的面后,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推到罗长缨面前,温柔地看着他,“喏~面钱~”

罗长缨莫名其妙,慢慢拿起来打开,只见里面整齐地收纳着一打红票票,吓得他赶快推了回去,“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

罗长缨迅速站立,生起气来:“我会赚钱!不用你可怜我!”

“哎~我说你这什么脾气!”叶初禾皱眉相视,觉得这个小孩可真是个小孩,“你曲解我的意思了,我只不过是来还给你医药费。”

罗长缨早知道那是他的住院费用,不提便罢,一提更火:“我偏要花这份钱!”说完抄起箱子甩掉叶初禾就跑了。

叶初禾活这么大,头一次遇到甘心陪钱的肇事司机。隔窗望着那个孩子匆匆离开的身影,他忽然觉得生活充满了乐趣。

长叹一声,闲依阑干,触目此情无限。晴时已半,好是风和日暖,满园落花帘不卷,少年身影远。慨叹当今这样仗义疏财之人少之又少,而能有幸结交,实则他叶初禾的福分。

拿起信封起身,叶初禾走进厨房将钱塞给了罗长缨的养母:“您好,我是罗长缨的老师,前些日子我向他借了些钱,如今来奉还,请您转交与他,谢谢!”

“老…老师?!他没上过学啊~”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8-12-24 20:26:00 +0800 CST  
第十七章


在听说罗长缨并不是师大文学院的在读生后,叶初禾本来尚愉快的心情,不知为何五味杂陈。

“读书有什么用啊?初中文化就够用了,别给我算错账就行。”
“他还去大学听课?是去做坏事了吧~”
“他哪来这么多钱借给你?猴崽子敢背着我偷偷攒钱了!”
“他还跟你叫‘老师’?你….不会教他‘宰死猪’吧~哈哈哈~”

回想罗长缨养母嗤之以鼻的话,叶初禾心里愁肠九转,他听到的都是罗长缨不光彩的过去,那些透露出来的种种迹象,让叶初禾心底隐约浮现出一些猜想。

“教他‘宰死猪’?”叶初禾听不大懂,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他开始对罗长缨产生一些怀疑。都说如今社会,不乏外君子而中小人、貌人形而心**者,他不得不提防,“如若及时识别,即当和他绝交矣!”

绝交的话刚说完,转而一想,哪个母亲会如此诋毁自己的儿子呢,这并非寻常家庭!

“不不不~不对!春花同学绝不是那样的人!”

小人谗言可颠倒是非,叶初禾还是坚信眼见为实。白珪尚可磨,斯言易为缁。虽抱中孚爻,犹劳贝锦诗!他深知人言可畏,凭他与罗长缨的接触,希望所有言语实则污蔑。

“他在课上那么认真,课后那么努力,对自己做错的事又敢于承担后果,怎么会是个不良青年呢!”

忧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长。如此一来,叶初禾也开始百般思索、难以入眠了,他决定一探究竟。但为了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就是莫名一股力量,催使他去弄清楚青年的隐忧。他想,如果可以,帮助他重返课堂该多好,“后生忧怜,好学者不可被荒废!”

于是乎,在一个惠风和畅、烟虹流绮的白日,执着的叶老师再次满腹心事地光顾了“春花面馆”。而刚刚吵完架的母子,正横眉冷对。

“那个什么老师,一看就是有钱人,还需要你把钱送回去?”
“这本来就是他的钱!”
“他说是跟你借的!别唬我,猴崽子!”
“胡说!明明是….”
“是什么?!是什么?!”
“算了,懒得跟你解释。”
“钱不许你还回去!还有,再去那个破大学听课,就打断你的腿!”
“我自己赚钱了!我想做什么用不着你左右!”
“还犟嘴是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躲在上面干什么!明天我就把你的书全部扔掉!这里不养吃闲饭的!”


因为跟养母索要叶初禾的钱,母子俩大动干戈。罗长缨气急败坏,满目怒火,夺门而出后,叶初禾恰巧后一步走进面馆,两个人擦肩而过,谁也没看到谁。

照例点了一碗面,叶初禾时不时地向厨房里面张望,寻找着那个孩子的身影。在第三次起身佯装讨要饭勺时,他不经意听到罗长缨的养父母窃窃私语。

“这个猴崽子无法无天了,你看现在光知道败家。”
“当初在山西时就该就地处理,是你说先留着的。”
“我说留着,也没说留这么久啊!这眼看着都到了娶媳妇的年龄了…”
“取什么媳妇?!他还想娶媳妇?!想得美!”
“你现在留着他,就得给他操持。”
“我给他操持?!他是我什么人,就是我养的狗!不稀罕我就扔了他!”

私话没偷听完,叶初禾当即便惊出一身冷汗——虎毒还不食子!这是什么父母?!这是什么家庭?!如坐针毡,叶初禾一口面都吃不进去,连看到这个面馆都觉得恐怖异常。

匆匆逃离,叶初禾马不停蹄地给罗长缨打了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他心急如焚,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生怕罗长缨出什么事情。

接下来的日子,叶初禾始终坐立难安,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上课也是思绪游离,手机摆在讲桌上,眼神始终瞧向屏幕,就怕一个不注意就错过罗长缨的回电。

那个人已经失联近一个月,面馆始终不见他,据说在外面打工。这种理由实在难以让叶初禾信服,“是不是需要报警了,”叶初禾心里打鼓,并将这种想法的大致意思写进邮件,告诉了“知愁客”——

“久未笺候,近况如何?此次书信往来,实则想告知你,肇事小司机竟然家境堪忧,我怀疑其父母有虐待之嫌!我与其失联多时,至感不安,如有必要,我必将报警寻人!其后具体细节如何,待我探听仔细再告知与你。恕不多写,至以为念,敬颂钧安。”

而此时风尘仆仆帮何疤子送货的人,听到手机来邮件,立刻停下所有事项,赶快翻看起来。待看明白叶初禾已焦急不安时,罗长缨心里甚为宽慰。

“他竟然这么惦记我!”

不是不想接叶初禾电话,实在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他。退还回来的钱要不出来,何疤子又不肯再借更多的钱,他只好出去寻了多份工作,争取赶快把欠叶初禾的钱攒出来。

或许是因为屡次拒接电话,或许是叶初禾又去了面馆,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所以才让他急得要报警,“这个傻瓜!”罗长缨如是想。数了数口袋里的钱,罗长缨轻轻笑了一下,拿起了电话。

正在小睡的叶初禾被电话铃声惊得心慌气短,待看清楚是罗长缨时立刻接听起来,不待那边出声便劈头盖脸喊道:“你去哪了?!”

一句话四个字,开头声大,末尾失音。喘息连连,分明紧张过度。

吃惊于叶初禾的焦躁,罗长缨呆愣当场,随即便热泪盈眶,强装镇定地说自己旅游去了,语气似乎毫不在意。

“叶老师,你…有什么事么?”

意识到自己严重失态,叶初禾强迫自己拉回神智,听罗长缨的声音并无大碍,他多少放下心来,“没…没事…额~那个…咳咳~~咳~~”

罗长缨紧紧握住手机,耐心地听叶初禾掩饰自己的尴尬,并不想打扰。

“那个…春花同学…我想订一份面,麻烦你…送到我家里来好吗?!”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8-12-26 22:27:00 +0800 CST  
第十九章


宿醉者来日竟睡到日上三竿,起身时神情恍惚,努力回忆昨日有无失态,说过什么却忘得一干二净。本想投石问路,谁料自己是与石俱投,但路没问到,连对方何时告辞,都难以回想。

叶初禾懊悔自己贪杯误事,安排好的试探小司机人生理想和规划,如合自己心意,他是非常希望资助一位祖国的花朵,这让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发挥余热。燃烧自己也可以照亮别人,何乐而不为。

谁知道这个春花同学过于谨慎,竟被见招拆招!讪讪而笑自己简直蠢透了,继而挠头暗想昨夜的人和酒,都可堪回味。他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生活的乐趣了。

头脑昏沉,触地时步态欠稳,叶初禾感叹晋中老酒果然名不虚传。强撑身体去取水,却在看到整洁如新的餐厅时大吃一惊。餐桌上放着一个信封,他轻轻拾起,不用看也猜到了是什么。

一叠红钞票,和一张纸条,上面的字不甚好看——

愁到天池翻,相看不相识。

叶初禾细细念了两遍,不明其中内涵,只认为春花同学真是太执拗了,“该怎么帮他呢…”

与叶初禾同样思绪难平的,还有罗长缨,那个正沉浸在偷香成功的愉悦中不可自拔的青年,激情澎湃、热血沸腾,甚至畅想着下一次,下一次怎样拈花采蜜。

红藕花香到槛频,可堪闲忆似花人。在罗长缨心中,叶初禾就是那个如花似玉的神仙,再不是掘地三尺捉拿他、高举擒贼大旗的“报警者”,也不是老病颓卑的失意人。

又寻了几份工作,罗长缨想把自己的能力发挥到极致。他想赚更多的钱,供养自己,甚至异想天开有朝一日供养叶初禾。

如此一来,白日旁听叶初禾的课就成了奢望,但他告诫自己好日子总会来临,总会有那么一天,他会有充足的时间听到叶初禾所有的课,听千千万万遍也可以。

“再忍一忍,起码先把欠的债还清。”


春花同学从此销声匿迹,课上不见人影,课后不接电话,面馆从未相遇,叶初禾猜想定是自己把他吓坏了,暗骂自己过于草率,“这个年纪的人都有满满的自尊心吧…”

为了找到春花同学,叶老师从此多了一个癖好,就是吃面,时常光顾的也是春花面馆,连罗长缨的养父母都认识了这位自称“老师”的家伙。

“哎呦~~小叶老师又来啦~”
“伯母您好,又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今天还是刀拨面?”
“好的,不要辣,麻烦了。”
“没关系~”
“嗯~那个…伯母,长缨今天不在家吗?”
“那小子啊~~两个月没回来了~~不知道又去哪里疯了。”
“这么久!没跟您说去干嘛了?”
“说是出门了,谁知道。”

“出门了…”依旧坐到了初次见面的位置上,叶初禾若有所思,“父母如此漠不关心,换我也盼望远走高飞。春花同学,如果你真的远走高飞了,那就祝你前途似锦吧~~”

对于罗长缨的“失联”,叶初禾渐渐变得失落难捱,给罗长缨买的书放在家中也渐渐蒙上了灰尘。沮丧的叶老师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过于单纯,思索着现在的年轻人大概比自己那时候要聪明得多,“我真是庸人自扰。”

铺纸起笔,叶初禾将自己当初的完美计划和如今的唏嘘不已全部告诉了“知愁客”。他感叹自己从来不懂为人生设防,总以为自己设想的天衣无缝,情起时便全心投入,把人人都当作自己的朋友,殊不知谁又真的把自己的感情当回事。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吧…”

人散尽,月光如水水如天。曲终人散一惆怅,回首江山非故乡。热闹之后无边的孤独趁虚而入,可剜心噬骨。他忽然感觉人情似纸,热忱终究一时,又何必过于投入。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再次去了春花面馆,叶初禾打算做最后的告别。他想,罗长缨定是极其讨厌自己的吧,与其让人家东躲西藏,不如自己不再骚扰为妙。

整理好要相送的书本及其他各种礼物,叶初禾央求罗长缨的养母,要亲自送到他的卧室。养母看今天的小叶老师一下子衰老许多,也不好拒绝,便放他自己上了阁楼。

门一开,叶初禾的心又被紧紧揪了起来,“这…这难道真的是住人的地方?!”

狭小而杂乱,满室堆满了过时的厨具、桌椅和碗筷,油腻不堪,飞虫苍蝇嗡嗡作响。一股股刺激气味熏得叶初禾顿时咳嗽起来,赶忙找出口罩戴好,他难以想象罗长缨可堪忍受。

三面墙壁糊满了报纸,徒留北面开了一扇小窗。罗长缨那个用废木板拼凑起来的简易床榻就放置其下,旁边是一个半米长的书桌,桌案上堆放的书籍凌乱无章。拾起书本,他看到桌面上刻有一排字——

“不语低鬓幽思远,几回偷看寄来书,离愁别恨,相隔欲何如。”

叶初禾感叹罗长缨对文学的热爱,感叹他对语言的驾驭,甚至比现在所教的学生还要优秀。轻轻拾起来查看罗长缨偏好的书籍,发现大部分竟是自己珍藏的书!他心里暗生嘀咕,回想莫不是那晚酒后相赠。当时自己的确是带他去了书房,“许是让其自选,便被挑中了这些。”

把自己再次购置的书籍、纸笔和一些生活日用,甚至还有一大兜零食,一起放到罗长缨的书桌上,叶初禾犹豫再三要不要留一封信,但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

“还是不要打搅他的生活了。”

翌日,叶初禾带着诸多遗憾,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8-12-28 20:59:00 +0800 CST  
第二十章


当看到叶初禾的邮件时,罗长缨正坐在返程的大巴车上。叶初禾在信中再次提出来与“知愁客”相见,不愿整日做这幕后的朋友,并讲述了他与“春花同学”的种种际遇。

看到因为自己的一次远行,叶初禾竟然万分伤心,罗长缨恨不得马上飞回去紧紧抱住叶初禾,告诉他自己就是“知愁客”,自己并没有抛弃他!

“小罗子,老大这生意做得够远的。”

同行的伙伴李大宝边吃着最后一根火腿肠,边呼噜呼噜地喝着水,时不时说上两句没心少肺的话,纯属想打发无聊的赶路时间。

这两个月,他们被派到鞋厂学习,出发前无人知晓,前一天才被突然通知,弄得二人措手不及;偏偏还要去中国最南方,学会了还要带一部分鞋样回来,一来二往就折腾了这么久。

罗长缨想,技多不压身,将来学成也是一门手艺,见多才能识广,出去一趟见见世面未必不是好事。

“南方人比咱北方人会做生意,当然要去南方学习。”

罗长缨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满腹热情都扑在了编辑邮件上,琢磨着该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别让“知愁客”与叶初禾见面,为此他烧掉了一批脑细胞。

“派咱们出去学习,还给咱这么多钱,老大这是脑子进水了吧~”
“还有嫌钱多的~我看你脑子才进水了…”
“不是,我是想说…”
“行了,行了,老大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别烦我了…”

一句话将李大宝心底的疑虑闷了回去,罗长缨全神贯注于发给叶初禾的信上。这两个月来,何疤子没收了他们的一切通讯设备,切断了他们与外界的所有联系,说是必须要他们学会鞋业制造,回去帮他创业。

被放出来时才取得手机,迫不及待打开看才发现叶初禾的来电和信息不计其数,语气由起初的热情洋溢到后来的失望伤心,句句话若在耳畔,他甚至能想象得到叶初禾的各种表情,不禁低头温柔地笑了起来。

徒念故乡远,忽觉返路长。佳期怅何许,泪下如流沙。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时,罗长缨马上冲进澡堂给自己来了一次大洗礼,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不想叶初禾嫌弃他。

订了一家知名饭店的晚餐,并穿上新买的西服,罗长缨站在镜子前神采飞扬,欣喜于自己终于赚了这么多钱。赶快打电话给叶初禾,他恨不得立刻、马上就见到他。

“叶初禾,我要回请你一顿更丰盛的晚餐!”

但叶初禾的手机很久无人接听,罗长缨的一腔热血差不多都被消磨殆尽,猜想这个叶初禾不会在闹脾气吧~

久到罗长缨退订了晚餐,脱下了西装,那边才接听了电话。

“你好啊,春花同学…”

一句话说的有气无力,罗长缨的心立刻提了起来,焦急不已:“叶初禾,你!你在哪里呀?!为什么不接电话?你有没有事!”

“我现在无锡,咳咳~咳咳~没什么事。”
“你…你去无锡干嘛了?!”
“来见一个老友,呵呵~春花同学,你有事吗?”
“嗯…那个…没事…不是…我是想…”
“嗯?”
“想…想…想问你…想问你..想问你还订不订面了!”
“呵呵~好,等我回去。”

心脏突突跳个不停,罗长缨感觉自己的脸热地得发红,暗自嘲笑起自己,怎么和他说话时还会这么紧张,“你那些男子汉气概都去哪了!”

暗捶自己的脑袋,罗长缨后悔没有将话题深入,三言两语就挂断了电话,“你不是渴望听见他的声音吗!”

正烦恼着,叶初禾适时又把电话拨了回来,罗长缨激动万分,恨不得钻进手机里跟叶初禾相见。

“那个…春花同学啊…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啊~”
“你说你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呵呵~我明天晚上的火车,大概九点到站,你…你能不能去车站接我…”
“嗯嗯嗯!没问题!没问题!我一定去!一定!”


听着罗长缨一连串的答应,叶初禾心底感动不已,他已经好久没有体会过有人接站的滋味了。回想今天老朋友说的话,他感觉自己也不是自认为的那么坚强。

“你最好别拖了,我帮你排上队,有合适的咱就抓住机会。”
“别可是了,你究竟想耗到什么时候!”
“时间不等人!”
“多少人翘首以待呢!”
“你甘心拱手相让?!你这个傻子!”


无限虔诚地仰望着面前的大佛,叶初禾久久徘徊不愿离去,他希望佛祖能够听到他的心声,看到他命途多舛的际遇。他甚至想匍匐而上,跪拜所有的天神,求他们原谅自己前世今生的过错。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世事难料,人生多艰,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作别这个美丽的南方城市,叶初禾希望赶快回到家乡,将自己的热忱投入到未竟的工作当中,以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再如此沮丧。

火车比预期晚点了半小时,叶初禾在火车上便给罗长缨发信息,叫他稍安勿躁,罗长缨回信安慰他不要担心,告诉他今晚自己穿了一身特别帅气的西服,不用费力,便可一眼认出他来。

看着罗长缨絮絮叨叨的短消息,叶初禾终于笑了出来。他想大概是自己的祈祷没有白费,起码还有一个春花同学愿意和他做朋友。

心情总算是恢复些许,叶初禾走出车站时,一阵暖风扑面而来,他感觉到北方夏夜雨后的舒爽,带着泥土的芬芳,让他一时间停下脚步,贪婪地吮吸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叶初禾~~~”

听到呼喊,叶初禾放眼望去,一下就在人群里识别出了罗长缨。玉树临风,面若朗星,朝他大步跑来时,身姿矫健。他感叹这个小子比之前强壮了许多,笔挺的西装让他眼前一亮。

放下行李,叶初禾举起手臂情不自禁地高声呼喊——

“春花同学~~~”

那个孩子朝他奔过来,叶初禾异常开怀。却不料眼看着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一伙人,直接把罗长缨按倒在地,七手八脚地将人捆成一团,带上车飞奔而去!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8-12-29 20:12:00 +0800 CST  
第二十一章


一日愁波还复来,满目荒凉谁可语。身世飘忽,却屡遭千般疢难。人生无常,世事难料。罗长缨万万没想到,自己命里会遭人毒手,他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招惹谁了。他能感觉对方的手法极其熟练,不待做出反应便被拖上了汽车,自己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嘴上被粘了封条,双手被反绑在后,双脚捆敷一起,头朝下被使劲按在车座底面。他难受极了,感觉脖子都快被按断,甚至连呼吸都受人遏制。

呜呜叫喊不停,他使出蛮劲要挣脱身上的桎梏,却反被用棍棒狠命打晕,顿时失去意识。

“还TM挺有劲~”施暴者唾骂一声,又冲着罗长缨的后脑勺招呼了一拳,“MD~欠修理!”


黑色商务车飞速开往郊区野外,车上四人个个凶神恶煞,如狼似虎。

坐在最后一排的黑衣男子沉声吩咐“开进去”,车子便右转缓缓开向了树林深处。那里伸手不见五指,静谧深邃,惊悚而诡异,只有车灯所映射之处,可见雨后斑驳而泥泞的小路。


罗长缨被拖进树林时,意识已经渐渐转醒,但仍旧昏昏沉沉不知身在何处。感觉自己被反绑在树上,头部的创伤悄悄淌着鲜血,双眼迷离,他心底开始泛出一阵恐慌。

“把他弄醒~”

黑衣人继续吩咐,旁边二人便连续朝罗长缨的脸上泼了两桶冰水,激得罗长缨一个冷战瞬间清醒,挣扎了两下才发现不过徒劳。

汽车前方刺眼的大灯直直照射着罗长缨,让他完全暴露在车下三人的视野中。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先前整洁的西装满是泥浆,崭新的皮鞋因为被拖拽而丢失了一只,现下是赤足而立。触目所见,狼狈不堪。

“把封带扯下来。”

随着第三声吩咐,罗长缨的嘴终于得到了解放,张口迫不及待地斯喊:“你们是谁?!”

黑衣人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踱至他跟前,轻蔑而笑:“你知道吗?总想知道更多的人,往往得不到好果子吃。”

罗长缨抬起头,恶狠狠地瞪视着眼前魁梧的男人,那副狼顾虎视之相,面目狰狞,便知心狠手辣,让他终生难忘。

“呵呵~~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黑衣人借着灯光点了支烟,将烟雾轻轻呵到罗长缨脸上,“不是自己的东西最好别要。”

“你…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该知道啊~”
“不知道!”
“嗯~~好~~不知道是吧?!那只好帮你回忆一下喽~~”

招手示意,黑衣人转身返回车内,坐到副驾驶注视前方,口中的烟圈模糊了他的面容。

其余两个黑衣人邪笑着靠近罗长缨,戏谑着问他:“听说你一直挺能打架的,不如我们来比试一下。”

手脚的绳索被一一割断,罗长缨的身体瞬间舒展释放,不待对方回应,便一个拳头砸过去,将那人打得连连后退。

二人见眼前的青年虎步生风,拳法刚劲有力,果然如传说中般身手敏捷,便也当真谨慎对待起来,一拥而上,左右招呼。

罗长缨高度警惕,出拳、挡腿见招拆招,被打倒就一个猛子爬起来。逮到一个人便不放手,抱着对方的头颅死命拳脚相加,直砸得那人眼球冒血,竟打得大汉哭喊连连。

另一个见罗长缨简直狂暴嗜血,寻了木棍直击他背部,迫其放手,却不想罗长缨如恶煞附身,转身一把卸掉对方手中的棍棒,揪住其上肢便不放手。双双滚到泥土里,罗长缨紧锁对方四肢,张口下嘴,一个狠厉竟咬断了对方的手指!

但毕竟专业打手出身,两个壮汉也是摸爬滚打多年的江湖老手,罗长缨根本不是二人的对手,几个踢腹、挡胸、过肩摔下来,他明显感觉自己力不从心,口中腥气渐涌,浑身上下痛至骨髓。

双方伤情一时间不相上下。见罗长缨果真初生牛犊不怕虎,车上的黑衣人熄灭香烟,掏出口袋里的家伙便走了出去。


抬手指向匍匐地面的罗长缨,黑衣人步步紧逼。而此时再勇猛不过的罗长缨,当即也目眐心骇、暗叫不妙。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残酷到要杀了他!

不待枪口顶到罗长缨脑门上,谁料竟被一声厉喝制止。

“住手!”

一个身影猛然间扑到罗长缨跟前,用单薄脆弱的身躯挡住对方的枪支,虽呼吸急促,瑟瑟发抖,但语气坚定有力:“你放手!”

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出现的,罗长缨大吃一惊,“叶初禾!”


黑衣人措手不及,想不到这小子还有帮凶,竟然胆大包天到不畏枪支弹药!惊人之举令黑衣人心生怒气,一脚踹了过去将叶初禾掀翻在地。

“啊!”

被踢中心窝的叶初禾瞬时冒了一身冷汗,滚在地上捂住胸口绷紧了呼吸,压抑不住的呻吟从口中溢出。

“叶初禾!”

罗长缨吓傻了,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抱住他。那个人像过筛一样战栗不已,面部肌肉扭曲难耐,不待出声便猛然喷出一大口鲜血,断断续续地呛咳夹带脓血淋漓不绝。

伸手擦拭他沾满鲜血的口唇,罗长缨惊恐万状,“叶初禾!你怎么样!”

不等罗长缨仔细查看,两个黑衣人扑过来抓住罗长缨,枉顾他拼命挣扎,三下五除二又将他捆到了树上。


缓过一口气后的叶初禾,强自硬撑身体慢慢站了起来,抹掉脸上的血迹,义愤填膺地仇视在场的三个人。

“你们…你们这些恶人…天理难容!”

见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竟然比刚刚这个还冥顽不灵,那两个含着一肚子恶气的黑衣人握紧手中的棍棒,一步步朝叶初禾走去。


“叶初禾!你快跑!别管我!你快走啊!”

罗长缨惊恐不安,斯喊出来的声调急切而又悲凉。


一切呼喊都无济于事,叶初禾竟然捡起身旁的石头迎面而上。怒火中烧,这个精神坚如磐石的人,表情肃穆决绝,眼神视死如归。他想就算今夜死在这,也定要保罗长缨平安!


石头掉落地上荡起一滩泥水,羸瘦的身体不堪一击,虚弱地趴在泥中来回翻滚,任两个大汉拳打脚踢。

洁白的衬衣血迹斑斑,头颅被踢起来又沉重地落下去。恍恍惚惚地跪起来,又被掀翻在地。血水自口中飞溅,染红了身下的泥潭。眼神呆滞茫然,却异常倔强,非要睁开来寻找恶人的身影。呼吸粗重深长,每一声都荡气回肠。


“不要打了!不要!求求你们放过他!求求你们!!啊!!!”

绑在树上的罗长缨第一次哭得撕心裂肺,第一次低声下气哀求那些人放过叶初禾,他恨不得代他去死,他恨不得马上自尽!


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所有的节奏都被无限放慢,那些飞扬在空气里的泥和血,都像无数个染墨的星辰,点燃了黑暗无际的原野和树林。

心之哭喊,怆矣其悲!那些掷地有声的斯喊嚎哮,惊天动地,荡人心魄,仿若自天地间劐开的裂口,汩汩冒着凄凉。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8-12-30 21:16:00 +0800 CST  
第二十二章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草木调枯逢春再生,而人呢,又有几个春秋。这天地间,时光最是无情,需要时它愈短暂,厌弃时它却难扯难断。

而命缘亦如此,毫不相干的人相遇,孽缘总是反复纠缠,而本应相守相伴的人,总是难执手情牵。

从来没有一次怨恨时间太慢,而此时罗长缨倍觉度日如年。一直都盼脱离苦海,但向来没有此刻这般,强烈渴望获得自由之身。泪水决堤,煎心割肠,到如今他才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

眼看泥泞中蜷缩的身影不再挣扎,罗长缨泣不成声,甚至喊破了喉咙。

“我说,我说,你们问什么我就说什么,求求你们行行好!”

即将挥下去的棍棒应声而止,三个人一齐看向罗长缨。为首的笑了笑,示意其他两个暂停逼供。

“听说你之前专门吃师大?”

此话一出,罗长缨的心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望向脚边的身影,他惊慌失措,频频摇头。

“呵呵~是不是偷东西偷惯了?总觉得拿别人的东西都是理所应当?”

“你说什么!”罗长缨此刻竟比遭人毒打还要恐惧,他没想到,更糟心的事还在后面。


“咳咳~咳咳~”

地上的人虚弱地咳了起来,粗重的喘息及呻吟像皮鞭一样抽打着罗长缨的心,他不知道自己该祈祷叶初禾平安无事,还是希望他此刻神智迟缓,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不是的,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哦?看来我提醒得还不够深刻,不如我们换一种方法,”黑衣人再次招手,只见商务车司机走下来,手中竟拎了一把长刀!

司机走到黑衣人身边似乎耳语了什么,黑衣男子紧张起来。


将刀刃放到叶初禾左腿上,黑衣人十分不耐烦。长刀挥起,语气焦躁,威胁步步紧逼,“***别装傻,老子没时间跟你耗!你再不说,老子现在就卸了他的腿!”

“不要!”罗长缨当即惊出一身冷汗,泪水再次布满双眼。他断不能再让叶初禾受伤,“我说,我说,呜呜…. 我承认!我承认…!”


泪眼朦胧地看着倒地不起的人,那副在意识弥留之际强自睁开的双眼,直直望进他的心底。那里充满了震惊和失望,继而在万分悲痛下坠落的泪水吞没了艰涩的喘息。

细雨顷刻而下,叶初禾闭上了双眼,整个世界静止,陷入无限悲伤。

唯有哭声惊天动地,罗长缨顿觉整个人生就此崩塌。


万分小心遮掩的事情就这样被无情揭露,那么长时间建立起来的信任和友好,就在这么一个漆黑的夜晚被彻底打碎。

“一切都完了…”

比起痛恨眼前的这些坏人,罗长缨更恨自己。

而那个被蹂躏得千疮百孔之人,却恰恰听到了所有的对话。怨自己一向体弱,为何今日如此不堪还神识清晰,恨自己为什么还能够耳聪目明。意识丧失前,叶初禾流下了最后一滴泪。


“刀下留人~~”

紧急时刻,喊声骤起,由远及近,在场的所有人立刻看过去。只见来人竟是何疤子,罗长缨欣喜若狂,冲着来者大喊着,“老大,救我!”

何疤子气喘吁吁地奔来,先给黑衣人作揖,继而躬身焦急地说:“货找到了,找到了,都是误会,误会。”

黑衣人不相信:“货在哪?再骗我就连你一起做了!”

“是是是…”何疤子将身子压得更低,“就在小罗子家里,一双不差,都齐着呢!我已经派人给您送去了!”

见黑衣人依旧半信半疑,何疤子也颇为着急:“千真万确!我拿自己的项上人头担保!此地不宜久留,警察已经赶过来了!咱们必须赶快撤!”

“谁报的警?!”

衣领被扯起来,何疤子的脸吓得惨白:“不是我!不是我!”

“想也不可能是你!”黑衣人丢下何疤子,招手同伙转身上了车,“你马上把这两个人给我处理了!”

何疤子依旧低头哈腰,不停答应着“好好好~~”


目送瘟神离开,何疤子马上给罗长缨松绑,继而朝他脸上扇了一掌,大骂:“***的真给老子惹事!告诉你回来马上把鞋样送过去,***当我的话是耳旁风?!”

一掌被扇醒,罗长缨恍然大悟,回忆起何疤子的嘱托——“落地即刻送货”——却因为心心念念与叶初禾相见,只想着先把货放家里,只不过耽误几个小时,而忘记了所有的吩咐。

懊悔不已,罗长缨俯身抱起气息奄奄的叶初禾,焦急万分:“叶初禾!你醒醒!你怎么样?!”

见他无视自己,何疤子极其愤怒:“地上这个人是谁?是不是他报的警?!把他弄了!赶紧跑!警察马上来了!”

紧紧搂着叶初禾的布满血迹的头,罗长缨再次泣不成声:“不是!不是的!不是他!求求你,放过他!”

何疤子不明所以,见拉扯不动罗长缨,留下一句话便要自己跑路。

“不管他是谁,但他现在听到了不该听的话,就必须给我处理好!”



何疤子跑了以后,整个树林只留下罗长缨和叶初禾。雨水越下越密,再次冲刷起本已湿透的两个人,抱在一起双双颤抖不已。

罗长缨伸手感知叶初禾还有微弱的心跳和气息,轻轻拍他的脸希望他能回应,却不料呼喊三两声后,怀中的人竟再次大口大口地咳出了鲜血!

“咳咳~~咳咳~~呼呼~~咳~咳咳~~”

“叶初禾!你!”脱下衣服为他擦拭,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制止喷薄而出的液体。那触目惊心的颜色,令罗长缨终生难忘。

他顾不上喘息,赶快背起叶初禾朝树林外跑去。夜黑风高,密林深邃,泥泞的道路坑坑洼洼,一路上跌跌撞撞难辨方向。但这些都不能阻止罗长缨摸索着前进,他想如果再不冲出去,就有可能永远失去叶初禾。

“叶初禾,求求你坚持住~求求你~为了我~”

背上的人脸颊贴在他的勃颈上,身体轻飘飘地随他每一个奔跑而上下颠簸。罗长缨认为自己背上的就是他的整个世界,整个人生,他万万不能丢失了他,丢失了自己。

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晞。自顾非金石,咄唶令心悲。罗长缨边跑边哭,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

“咳咳~~”

咳声再次响起,罗长缨感受到温热的液体贴上了自己的皮肤,他顿时停下脚步,轻轻耸耸肩,柔声安慰,“叶初禾!别怕啊~~咱们这就到医院了!”

“咳咳咳~”

背上的人积攒了所有的力气,呵出来的气断断续续组成一句话,瞬时令罗长缨泪如雨下。

“罗长缨…你到底…是谁…”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8-12-31 10:48:00 +0800 CST  
第二十三章


很久以前,罗长缨以为自己永远属于黑暗,属于静谧的田野和森林。他经常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弱小的幼虫,栖息在某一个摆动的枝丫,任风吹雨打,如果有幸生存下来就定要破茧成蝶,那时候他才真正成为黑暗的主宰,振翅而起便征服这片广袤的世界。

但不幸的是,这只幼虫不得不屈服于疾风骤雨,坠入万丈深渊,摔得痛不欲生,无论如何都难以找寻过往的安逸。丢失来去的路,甚至迷失自己,只有这时,他才懂得黑暗如此令人畏惧。

背上的呼吸渐渐低沉下去,搭在肩上的双臂随颠簸上下晃动,弱不见骨,冰凉的脸颊和身体让罗长缨心生寒意。

突然出现的石块将狂奔的罗长缨狠狠绊倒在地,他惊恐万状,转身寻找倒在旁边毫无生气的人,将其紧紧搂抱怀中,希望能将自己仅剩的余温传递给他。

口中不停喃喃自语,“别怕,别怕,别怕…”。他不敢承认怀中人的危急,说出来的话更像是安慰自己。

他浑身上下抖得厉害,抱着叶初禾吃力地站起来,又猛然跪下去,双臂使出蛮力托举,生怕磕碰到叶初禾。

风雨飘摇,泪咽无声。他已绝望至极,甚至想到了和叶初禾死在一起。


明晃晃的车灯迎面而来,那忽明忽暗的红灯顿时令罗长缨惊喜起来。不顾一切狂奔过去,他用身体阻挡了飞驰的汽车。

车上的人吓得魂不附体,下来刚要破口大骂,却发现拦车者衣衫破溃不堪,忙问缘由:“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你报的警?”

警察终于现身,罗长缨激动得说不出话,一张嘴便嚎啕起来,指着身后央求,“救他!救他!”


昏迷中的叶初禾被赶忙送往医院,医生们围了过来,看上去都颇为紧张。罗长缨紧紧跟随左右,害怕焦急,难以言表。他眼睁睁看着叶初禾被放到病床上按压,被掀开衣服露出斑驳不堪的胸膛,被连接上各种仪器和管路。

有人过来问他的身份和叶初禾的病史,他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到底是谁呢?”
“我谁也不是…”
“我不是罗长缨,也不是春花同学,更不是‘知愁客’…”
“我就是那个贼啊~”

再次抱头痛哭,罗长缨简直丧失理智,他觉得都是自己害了叶初禾,害他身败名裂,令他满腹愁容,陷他于生死边缘,这一切都是他罗长缨造成的!

“咳~”

病床上恢复心跳呼吸的人再次咳血,医生们赶忙推起病床狂奔,一刻也不能耽误了!

支气管镜室的门被大力撞开,叶初禾被迅速转移至操作台,被撬开嘴巴插管子时,罗长缨突然喊了一声,“求你轻点!他疼!”

“家属请到外面等候!”

被推搡出来时,罗长缨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狠狠揪扯自己的头发,痛恨自己是个恶魔,是个无时无刻不给叶初禾带来厄运的恶魔。

门再次打开时,罗长缨一个猛子跳了起来,差点把走来的医生撞倒。

“您是家属吗?我跟您说一下,病人现在是咯血,我们需要在纤维支气管镜下寻找出血点并及时止血,如果操作不成功,需要转外科进一步手术。”

“手术?!”罗长缨吓傻了眼,“需要手术?!”

“对,他的病情非常危急,你也看到了,需要抢救,如果您同意腔镜或者转外科,麻烦您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哦对了,您是家属吗?!”

“我…我…我不是…”

“那麻烦您赶快通知家属,您要知道大咯血随时可能出现生命危险的!”

“生命危险!”罗长缨彻底慌了心神,他没想到情况如此严重,“怎么会这样!”

“病人来时已经休克,说明咯血量很大,这种情况死亡率非常高!您别耽误时间了,赶快通知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罗长缨呼吸急促,难以置信,他推开医生就往里面冲,哭声响彻整个楼层,“叶初禾!你别死!”

身体被一把拦住,罗长缨只看到了叶初禾憔悴不堪的半张脸,便被大力推了出去,他跌跌撞撞从椅子上滑落,抱着椅子腿放声大哭。

哭着哭着想起来必须要找到叶初禾的家属了,于是他拿出叶初禾的手机,那里还保留着叶初禾的通讯录。边哭边翻看,半天才找到“姐”这个人,不知道是不是亲属,他颤抖着拨通了电话。


电话响了半小时仍旧无人接听,再翻看,除了“爸妈”再无他人,罗长缨失望透顶,“换他也不想惊动年迈的父母吧”。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叶初禾被推出来时,时间已经到了凌晨4点。罗长缨已经感觉自己哭干了前半辈子的眼泪,可再见到病床上的人时,又不争气地落下泪来。

医生喊他帮忙推床,说情况还算乐观,需要拍个CT后赶快送往呼吸科监护室。一路上医生又告诉罗长缨,说叶初禾失血量太大,能在腔镜下止血已是万幸,需要赶快输血补充容量。

罗长缨立刻停下脚步,赶快撸起袖子,十分着急地说:“我有血!抽我的!”

医生尴尬地笑了笑,示意他继续走别停,并解释着:“您的血不行,需要直系亲属近一个月的献血证,如果没有就得去献血,等量献血。”

罗长缨想不明白,自己愿意的事,为什么到这里就不行了?!自己还能为他做点什么呢?!难道把自己的血给他,还需要别人同意?!这个世界未免太过荒唐。


叶初禾被安置到病房时,罗长缨长舒一口气。但医生的呼喊又令他魂飞魄散,他算是受够了这里的气氛,最怕的就是医生突然出现。

医生拿着CT片叫他出去,指指点点分析叶初禾的病情。

“现在最危险的就是支气管扩张,他之前大概也是因为咯血而做了右下肺切除术,现在双肺弥漫性病变,再做局部切除手术机会也不大了,只能保守治疗看。”

罗长缨随着医生的手指看向CT片,看也看不懂,听也听不大明白,只是频繁的点着头,表示自己在听,在理解。

“还有常年肺病造成的肺动脉高压、心功能不全,情况也很危重。我想他平时耐力应该已经很差了,这次又遭遇了外伤——脑震荡,左侧第五到七根肋骨骨折,多处软组织挫伤,——这都是雪上加霜!能否顺利闯关还是未知数。”

听到这里,罗长缨心如刀绞。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之间就成了这副模样?他年纪轻轻,只不过是相对瘦弱、偶尔咳嗽,何至于此呢!

罗长缨长叹一声,忽感造化弄人。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9-01-01 19:49:00 +0800 CST  
第二十四章


冷月转雕阑,萧萧木叶声乾,银灯飘落锁窗间,何人独不眠。这大概是罗长缨此生最难熬的一天。坐在RICU的门口,他疲惫不堪,而里面的叶初禾生死未卜。他们相隔一扇门,仿佛就是隔着生死。

清晨很快来临,监护室外堆满了殷切期盼的家属,大家都等待大门开放的那一刻,亲眼看看自己的家人是否安康。

罗长缨也学着套上隔离衣,并买了好几样早餐,希望叶初禾别拒绝他。

探视时间一到,家属如潮水般涌进,罗长缨被挤得后退连连。犹豫不决,脚步迟缓,他突然有点害怕见到叶初禾了。不是他不想相见,只是心底畏惧,他怕再次看到叶初禾伤心失望的眼神,不知作何解释。

“叶初禾的家属?!病人情况不太好。”

正走神中听到呼喊,罗长缨瞬间心惊胆战,手中的稀粥“啪”得一声扣到地上。顾不上收拾,他大步跑过去,焦急不已。

“病人现在仍旧昏迷,吃不进饭的,”医生又指着监护器跟他解释,“血氧、血压难以维持,需要尽快输血、上胃管和呼吸机。”
“行行行~医生求你一定要救活他!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行!”
“病人家属还没到么?!”
“这就到!这就到!您先救他!我签字还不行吗!”
“放心,我们会尽快上设备,家属来了补签字吧。”

医生转身开始忙碌,罗长缨悄悄走近叶初禾。这个瘦弱无力的人陷在宽大的病床上,昏迷不醒,面色无华,哪里还见失望伤心的眼神。罗长缨耻笑自己多虑,转而又悲痛不已,“不如他起来骂我两句的好。”

叶初禾的额头、脸颊紫迹斑斑,就连氧气面罩都难以遮掩;脖颈处的导管自纱布下伸展出来,连接着床旁各种微量泵。罗长缨想,那大概就是生命之源,他希望这些液体能够让叶初禾复苏。

医生和护士准备好后,开始给叶初禾插胃管、上呼吸机,并叫罗长缨离远些等。看着叶初禾被层层白色围困,不多时露出来的脸上又多了一根管路和四根扣带。

机器呼呼作响,罗长缨看得揪心,慢慢跪倒在叶初禾的床边,渐渐以手掩面而泣,“叶初禾!你醒一醒好不好!我发誓只要你醒过来,我就再也不骚扰你了…呜呜…”


手机铃声响起,罗长缨才从极度难过中回过心神,哽咽着接听,那边的人也吓得不轻。

来人正是“病人家属”——叶初禾的姐姐,闯进来时来不及寒暄,也是趴在床头黯然流泪,待被搀扶起来时,才想起来这个“救命恩人”。

被当做救命恩人,罗长缨深知惭愧,但还能怎么解释呢,他觉得所有解释都无法弥补自己的罪过,而唯有赎罪才能让自己心安。

探视时间结束后,罗长缨和叶大姐商量着陪床对策,他请大姐回家休息,“每日饭点定时来送饭便可,我守在这里没问题的。”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叫我儿子来吧!”
“叶阿姨,我是叶老师的学生,照顾老师是应该的,请您给我这个机会吧~求您了~”

奈何不了罗长缨的祈求,叶大姐答应每日来送饭,罗长缨负责每天留守。心事重重的继续守在门外,罗长缨回想叶大姐边哭泣边讲的话,内心百感交集。

“初禾是我们家的老幺,但因为早产,出生后便体弱多病。”
“他从小就学习好,人也乖,大家都疼他。”
“气管扩张症是从小学开始出现的,第一次咳血可把我们吓坏了。”
“医生说他先天肺动脉高压,存活率很低,当时我们害怕极了,谁知道他竟然安安全全地上了大学,如今还成了教授。”
“我们家兄弟姐妹五个,除了我和初禾留在家,其他人都在外地工作。”
“初禾命苦,好不容易找到喜欢的人,成了家,却又弄得妻离子散。”
“不过我也理解,哪个人愿意整日守着病秧子担惊受怕呢。”


“原来叶初禾的经历这么坎坷,”看着紧闭的大门,罗长缨心如刀绞,眼眶再次湿润,“谁也不能给他判死刑,死神也不行。”


触绪添愁,无限悲情。罗长缨向医护人员借来了笔和纸,将自己的愁苦优思写了出来,他多么想亲口告诉他,“如果可以,我愿意替所有人守着你!”

“烛花摇影,冷透疏衾刚欲醒。待不思量,不许孤眠不断肠。
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银汉难通,稳耐风波愿始从。”


也许是叶初禾感应到了人间真情,也许是医护人员的精心护理,入院第四天,叶初禾的一声呛咳,惊动了在场的所有人。医生欣喜地跑出去喊话,说“6床家属!病人醒了!”

罗长缨一个跟头翻起身,顾不上穿鞋就直冲监护室,气喘吁吁奔到叶初禾病床旁,果真见到睁着眼茫然四顾的叶初禾,当时便喜极而泣。

“叶初禾!你终于醒了!”

听到呼喊,还相当蒙神的叶初禾缓缓转过头,看清来人后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再次打通了他的思路。

“罗…咳…罗长缨…你…没事吧…”,

吃力仰头,紧紧盯着罗长缨的脸,叶初禾隔着氧气罩呢喃了一句,转而又后悔了,干嘛关心他,忘记了他造的孽吗!

罗长缨没听清,俯身将耳朵对准叶初禾的面罩,询问他要什么。

谁知道听到竟的是一声气音,“走~~”

叶大姐恰巧赶来,听到叶初禾能开口说话,十分高兴。

“困啊?都睡了好几天了,还说困~不许再睡了啊,你这个小懒虫~”

三十好几的人,竟然还被姐姐当作小弟弟照顾,叶初禾满面通红,尤其是罗长缨在场,更让他难堪不已。将脸埋进枕头里,叶初禾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本来伤心欲绝的罗长缨,在看到叶初禾活过来后又这般碍口识羞,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很可爱,很好笑。他再次俯下身,趁别人不注意,偷偷亲了一下他的耳朵。看着那里渐渐染红,他轻轻说了一句——

“叶初禾,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赎罪。”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9-01-02 13:13:00 +0800 CST  
第二十六章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世界如此之大,我们每天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聆听无数个心声,却难有自己最需要的安慰和理解,更无从谈及倾吐自己深埋的秘密。

人生苦于短,世事不可量,在漫长的生命之旅中,倘若能够遇到一个人,说过一句话,做出某件事,忽然就能让你热泪盈眶,那么这也许就是天赐之福。

那一刻罗长缨认为,自己离命中注定的福祉已经不远了,这些年他所期盼的温暖和爱,原来都安藏在那个圣洁的灵魂深处,如果不是这种刻骨铭心的际遇,他或许会错失终生。

罗长缨变得更加沉默,他不奢望叶初禾能够原谅他,不祈求叶初禾放过他,如果叶初禾将自己送进监狱,他也在所不辞。

说不尽的愧疚全部化作无微不至的关怀,罗长缨全身心投入到对叶初禾的照顾中,不知如何才能给予更多。他希望叶初禾提出要求,哪怕再过分,也好过寡言相向。

喂饭擦身、洗衣倒尿、摆药递水、调试仪器、搀扶背抱,事无巨细。罗长缨做得井井有条,甚至比专业护工还游刃有余,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专门为叶初禾而生。

而那个起初全然抗拒的人,在百般无奈的情况下,竟也慢慢习惯,习惯于身边始终有一双手时刻护佑他,让他每每到嘴边的话又强硬咽下去。

但不言语也不是办法,叶初禾想着自己不能一味逃避。对于罗长缨的帮助,他简直太过受用,甚至有罗长缨在旁边陪伴,他才得以迅速康复,就连能否顺利入睡,都需要罗长缨在视线可及范围内。

他深感自己已近沦陷,如果任其发展下去,他预料自己到最后肯定会无法自拔。不明白自己对罗长缨的依赖究竟为何,但那种脱缰的情愫,已经超出自己的掌控。

有时候他感觉自己并非年长的老师,反而罗长缨才是替他做主、主掌大局的前辈,他的生命体征、他的身体状况、他用药的剂量和时间,连他自己都不甚明白,而罗长缨却记得清清楚楚。

看着罗长缨要往自己脚上套袜子,叶初禾终于承受不住,将憋了一肚子的话全部唠叨了出来。

“罗…罗长缨…这些我可以自己来…你真的不用做到这样。”

终于听到叶初禾开口和他讲话,罗长缨的手瞬间停顿下来,抬头可怜兮兮地望着叶初禾,甚至眼眶都泛了红,他生怕遭到叶初禾的拒绝。

“你不要忙了,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怕叶初禾赶他走,罗长缨根本无法安静下来,给叶初禾穿好袜子后,又拿起水果准备制备拼盘。

看着罗长缨低头不语,默默劳作,那副委屈可怜的样子,让叶初禾颇为无奈。

“那我给你讲几个小故事…”

不知如何谈论罗长缨的过往,不知如何询问他关于盗窃的行径,叶初禾多日来全部心思都放在怎么打开罗长缨的心结上,他想罗长缨定有难言之隐。

“咳咳~~这个…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叶初禾的眼睛盯着罗长缨的背影,清了清嗓子,“西晋时期有一个恶霸,名叫‘周处’,为人蛮横强悍,任侠使气,是当地一大祸害…咳咳~~义兴的河中有条蛟龙,山上有只白虎,一起祸害百姓。义兴的百姓称他们是三大祸害,三害当中周处最为厉害。”

说到这,叶初禾发现罗长缨停下了手中的活,在悄悄听他讲故事。

“有人劝说周处去杀死猛虎和蛟龙,实际上是希望三个祸害相互拼杀后只剩下一个。周处立即杀死了老虎,又下河斩杀蛟龙。蛟龙在水里有时浮起有时沉没,漂游了几十里远,周处始终同蛟龙一起搏斗。经过了三天三夜,当地的百姓们都认为周处已经死了,轮流着对此表示庆贺。”

罗长缨放下了手中的刀具,竖耳倾听,嘶哑绵软而缓慢的语调,令他舍不得专注于其他。

“结果周处杀死了蛟龙从水中出来了,他听说乡里人以为自己已死而对此庆贺的事情,才知道大家实际上也把自己当作一大祸害,因此,有了悔改的心意。”

故事讲到这里,其内容如当头一棒,敲得罗长缨内心绞痛,他知道这是叶初禾在试探他,而他最怕的就是叶初禾提及那些不堪的事情。

“当时啊,有一位名人劝诫周处,说‘古人贵朝闻夕死,况君前途尚可,且人患志之不立,亦何忧令名不彰邪?’”

话说到这里,罗长缨慢慢转过了身体,却不敢直视叶初禾的眼睛。

莞尔而笑,叶初禾明白罗长缨不是那种坏透了的家伙:“只要立志向善,就不必担心美名不扬;一旦觉醒,懂得了做人的道理,就下决心去做,宁可失败在你喜欢的事情上,也不要成功在你所憎恶的事情上啊!”

情真意切,话语句句发自肺腑,罗长缨使劲搅扭着自己的手指头,低头羞愧不敢看面前虚弱而亲善之人。而叶初禾知道他的话已经被罗长缨听进了心里。

庆幸自己没有选择偏激的语言刺激罗长缨,他思索着自己或许找对了方法,“玉不琢不成器,果然不假”。

时间在无声消逝,叶初禾见罗长缨宁可搅断自己的手指,也不愿开口承认自己的错误,他气闷不已,怪这孩子性子过于倔强。

或许是说了太多话,过于耗气伤阴,叶初禾一着急便捂着胸口低低咳了起来,这一咳又牵动了骨伤,让他瞬间惨白了脸色。

“咳咳~~呼呼~~啊~~”

听到叶初禾突然咳喘,罗长缨终于从自己的恶梦中惊醒,飞奔过去就坐到了叶初禾面前,紧张地替他抚顺胸口。

“你别着急!我听着呢!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做坏事!我好好跟你学习还不成吗!”

不顾递到嘴边的清水,叶初禾皱眉蹙额地抬起头看着罗长缨,断断续续地追问:“你…当真?!你…咳咳…一言既出…金玉不移?!”

心忙意急,罗长缨被眼前那只遮口颤抖的青紫手指所惊骇,涕泪交垂,他赶忙连连答应:“我发誓!我发誓!”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9-01-04 20:16:00 +0800 CST  
第二十七章


其实,不管斗转星移、沧桑接替,所有的悲哀与美好,都可以被认真描摹。请你相信,即使繁华毁灭,而和善与良知总会留下他的位置。

疾风骤雨洗刷过后,心灵将更为纯净,生命之河都将汇聚成诗,但在此之前,请不要吝惜你的勇气,要知道一切苦果,都需要亲尝。

“不要因为世风日下,而玷污了自我。”

叶初禾的话深深烙在了罗长缨的心田,令他为自己过往种种劣迹而感到羞愧。叶初禾本身也是一副镣铐,将罗长缨紧紧锁在真善美的世界里。但这似乎让他甘之如饴,或许心里有放不下的人才会有改过自新的念头,罗长缨认输了。


夏秋之交,幕雨初歇,夜寒风凉,医生叮嘱过,这个时节对叶初禾的身体来说,也是一场考验。所以罗长缨倍加小心,怕他受凉,时不时坐起身来查看,又常常整夜盯着监护仪上的数字,脑中思绪万千。

将薄被轻轻上提,不料却惊动了浅睡之人。夜色朦胧,月光透过窗子洒在两个人的脸上,眼神交汇于病床与折叠床之间,无需言语,便莫逆于心。

“罗长缨,谢谢你。”
“叶初禾,谢谢你。”

话音同时响起,二人相视而笑,都红了面颊。

叶初禾侧身趴在病床边,若有所思地看着下面仰视他的罗长缨,轻轻询问:“你都已经陪我两周多了,跟你父母说过吗?”

微笑的唇角缓缓下移,罗长缨的痛处再次被戳中,极不情愿地开口:“他们…他们不是我亲生父母…”

听到罗长缨肯敞开心扉谈及自己的身世,叶初禾来了兴趣。

“哦?他们…对你不好?”
“嗯…没有…不是…”
“嗯?”
“他们对我还可以…”
“有没有…有没有虐待你?”
“虐待?现在不敢了,他们打不过我。”
“这么说还是虐待过?”
“有时候…”

果真遭受过虐待,叶初禾靠回床上,长长叹息,“真是**!”

“我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打记事起就跟着这两个人走南闯北,不过有个安身立命之处,总好过孤身一人,”罗长缨坐起来,以手托腮,颇像一只巨大的花朵。

“叶初禾,你去过的地方恐怕都没有我多呢~””

轻笑出声,叶初禾再次偏头看过去:“哦?罗侠客游记?那么是东游记,还是西游记呢?你是猪八戒还是孙猴子?我看是猴子吧~”

“切~~”罗长缨轻蔑地白了他一眼,将手上勾额前,做了一个孙猴子的动作,“是西游记啦。”

“哈哈哈哈~~”被这个家伙的表情逗笑,叶初禾捂着肋部不敢喘气,“这么说你也不一定就是山西人。”

“不知道,我只不过是在山陕那一片呆的比较久,虽然那边环境差,但我很喜欢那里~”

“是嘛…你喜欢那里什么?”

“我最喜欢连绵高耸的山峰,无边无际,”罗长缨双眼望向窗外的云层,回想着西北地区的风貌,“盘径百转势难跻,一线凌空尚有梯,缓步直缘青壁上,置身真与白云齐。”

瞧着这个稚气未脱、不甚成熟,却又明显带着男人气概的面容,叶初禾的笑容越发深邃,“你会背诗?”

回过心神,罗长缨又白了白眼:“我为什么不会背诗?我知道的,可不一定比你这个语文老师少哦~”

一听小猴崽子要叫板,病床上本来昏昏沉沉的叶老师,突然就坐直了身体,吭吭咳嗽一顿后,气喘吁吁地嚷嚷:“好啊~~咳咳~~~那我们就来比试比试~看谁对‘山’的诗句了解的更多~”

“哎呀~~您可饶了我吧~”被监护器的报警声吓了一跳,罗长缨一下子栽出了折叠床,“我肯定不如您,行了吧~~”

“不行~~”


于是,关于“山”的诗词辩论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在即将天亮时悄悄结束。要论输赢,在知识储备上当属叶初禾,这个人背起诗句简直手到擒来,罗长缨根本招架不住,频频折服于他惊人的记忆力。

但在体力上,叶初禾只能甘拜下风,背着背着坚持不住便进入了梦乡。罗长缨倒在折叠床上,举着手机念诗,貌似在哄人入睡。睁不开眼看错行,嘀咕出来的诗句都跑了调,最后一个昏睡就将手机丢到了地板上。


这是两个大诗人睡得最深沉的一次,罗长缨是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的。而叶初禾,直到日上三竿还在响着呼噜,医生护士查房以为他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叶大姐来送饭以为自家兄弟病势愈笃。

罗长缨解释了一下昨夜二人失眠,叫大家放心,便匆匆跑出去接电话,而他的心也变得忐忑不安,因为来电却是何疤子。


深吸一口气,犹豫不决的罗长缨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好你个罗长缨!你TM终于肯接老子电话了!”
“对不起,我最近有点事。”
“有点事?!我告诉你,那天回去曾老板非常生气,你知不知道那几箱鞋样是非常贵重的货物?!你TM差点就给我搞砸了!”

听着何疤子的嘶吼,罗长缨意识到他这次真的触怒了何老大的逆鳞。

“我告诉你,那天被打的人惊动了警察,导致我这些日子都无法回去!那个人会让我们后患无穷!你不要再跟他接触了!”

不及回应,电话猛然被挂断。罗长缨冷笑一声,暗骂何疤子多管闲事,想他罗长缨已经下定决心金盆洗手。

“再也不和你这败类做那苟且之事!”

慷慨激昂,罗长缨浑身上下充斥着要与何疤子断交的决心。念着叶初禾的鞭策和鼓励,他觉得此刻就是一个开端。但他也知道,如果触动了何疤子的神经,他会来真的,那么他与叶初禾,将都会没有好下场。

越想反而越惊惶,越琢磨越忐忑,罗长缨决定要与何疤子好好谈谈。

没有返回病房,罗长缨寻思着先回面馆洗个澡,再取些书本,好跟叶初禾交流。之后再去找何疤子把话谈开,他发誓不会告发他们的勾当,只要让他顺利离开从此再无瓜葛就好,他想何疤子定会答应他。


但计划皆为异想天开,当罗长缨回到面馆时,那紧锁的卷帘门让他突感事情不妙,大白天的养父母怎么会闭馆?心跳加速,罗长缨立刻掏出钥匙打开门帘,而里面的情景瞬间让他目瞪口呆。

面馆里面一片狼藉,桌椅横飞,厨房的玻璃粉粹一地,灶具杂乱不堪。罗长缨惊恐万分,飞身奔到二层,只道那里已经人去楼空,衣物用品全部消失不见;转身再看阁楼,他的床和书桌都被砸烂,衣物书籍面目全非。

罗长缨仰天长啸,怒发冲冠,他立刻跑了出去,直奔树林密屋。


楼主 稻根藤F  发布于 2019-01-05 21:40:00 +0800 CST  

楼主:稻根藤F

字数:93936

发表时间:2018-12-01 18:3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7-21 15:33:1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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