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原创】存世风雅(民国,家族,兄弟)

谢家院落里的海棠花已经植起来了,是林景儒陪谢莞一一打理而成的。风过时花瓣飘飘摇摇,落英缤纷。谢晖伏在窗口发愣。姐姐自昨晚走后就不曾再来过,只有锦绣送来饭菜与各色物品。问她时,她只说梅小姐寄东西回来,姐姐是往梅家去了。打发走了锦绣,谢晖继续发着愣。


他也知道自己混账得厉害。可是没法儿好好地见姐姐。也不知怎么的,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犯浑,分明,分明不想让姐姐难受的。


他咬着牙,捶了一下雕花窗格。


“苏州鹿十景的雕花纹样,不喜欢?”


儒雅嗓音含笑响起,谢晖一抬头,即见林景儒不远不近立在檐下。他吃了一惊,慌忙撑起身来:“林先生!”


林景儒几步走近,见谢晖伤重忍得辛苦,却是挣扎着要下榻行礼。他知道谢家家教严格,既有半师之谊,便容不得有所不敬,便一步跨前,压了压他的手,示意谢晖重行伏回榻上:“是非经过,莞儿都同我说了。你哥哥脾气大,气性上来素来是那个样子,你也知道。”


听到谢莞的名字,谢晖不由得更低了头,声音更小:“不,不……是我混账,姐姐一定伤心死了……”


林景儒落座榻侧,一时也不多话,只温温道:“莞姑娘说,你十岁那年,跟着她一起移栽海棠花。隔天一场雨,新栽的花被打了一半儿,你比她还伤心。”看谢晖深深地低了头,他又轻声道,“你别担心,她不曾怪你。”


“听说毓晞寄来了东西,姐姐是往梅家去了。”谢晖低低地说,别开目光不同林景儒对视,“姐姐不想见我,我…我也不敢去惹她不爽利——”


“小晖。”


林景儒嗓音并未提高,截话的语气却分明已冷了下来。他素来是个温文尔雅的性情,谢晖还从未听过他这般严厉口气,不由下意识吞了后半句,但听林景儒道:“如此自怨自艾,可对不住你兄姊的心意。”


他顿了顿,似是心绪稍平,方才缓声道:“今日北平商行齐聚钱家,榆堂与你金世兄一道早早便去了,不为别的,正是为将前日之事论个清白。莞儿造访梅家虽是借着梅小姐的名头,却亦是为了此事。你不思振作,只一味自轻,算什么堂堂男儿?”


谢晖全身一震,怔怔地抬了头。


“大哥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与钱公子动手打架,确然是为了一时意气。只不过,谢懿说他是为白笙迷了心窍才吃醋动手,他却宁被打折了藤条也决然不认。


谢晖是对白笙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愫,然而真正同钱公子打到头破血流的地步,却并非全然是为了她。


而是为了那一句辱骂之词。


谢晖心气高,心病又重。论及出身,更是梗在心口避不开的一个结。为此既惹过谢懿动火,也惹过谢莞落泪,无论如何总是憋屈在这个牛角尖里钻不出去。他自然知道兄姊对他好。谢莞细致体贴自是不必多提,便是谢懿的严格管教,也皆是盼他成才。可是即使如此,即使如此,出了这谢宅的大门,他终究还是被外人戳着脊梁骨骂的野种。


这才是他的痛处所在。




楼主 云霆·公子  发布于 2017-02-26 23:43:00 +0800 CST  
谢懿一语落地,厅中即静了片刻。润石斋在北平的名头响亮,然而同样响亮的却是谢家大少爷谢懿的名号,毕竟这些年来,谢家皆是由他独力支撑。谢晖一来只是个年轻学生,二来性子平和温谦,极少在北平的交际圈子里出头,以钱公子为首的一班纨绔子弟更是不太看得上他。现下听谢懿明明白白撂了话,诸人皆不免议论。自有人赞谢懿好气度,不失名门之后的风范,却也亦有非议,言道谢家这位二少爷年轻识浅,偏又被抬得极高,赶明儿一个不小心栽下来,可不知该摔得有多惨。


嗡嗡议论声中,钱老先生容色间原已显出几分灰败,此刻攒着眉头正要开口,忽听席中铮的一声轻响,有人一振酒杯,悠悠然长身站起。


“自古英雄出少年。谢二公子兼修中西之学,必当助润石斋更上一层楼。梅时彦——先行祝过。”


要说梅家,在场众人也是听说过的。梅家素来同上海商帮交好,明里暗里的多在私底下出洋货。虽同在北平商行里挂着这个名儿,却向来不与旁人有多来往,以至于今儿个来赴会的,三成都不识得梅时彦梅公子是哪一位,不由面面相觑。只有金岫岩抬头一瞧,心里便有了底。梅家六小姐梅毓晞同谢家素有深交,今日既请动了毓晞兄长,自然便是梅家也为谢家出的一份力。


谢懿举杯回敬,与梅时彦一同饮罢杯中物。在场诸人有些是有心同梅谢两家交好的,忙不迭过来随之敬酒;又有些是商道上的人精儿,今日听了一番话已在远远琢磨着往后的路子,心里头算盘打得响亮,满拟能在谢晖接手润石斋后,借糊弄这年轻人而顺手分一杯羹,此时自要来同谢懿把酒寒暄。


一时纷纷攘攘热闹起来,这一桩风波倒像是不轻不重地掩了过去。谢懿对这里头的明明暗暗早已瞧得多了,不过敷衍应对,只拣空隙同梅时彦轻声言语几句,回首见金岫岩早已懒到一旁自斟自饮,也只一笑,落座搛了那只没吃完的虾饺用了,拈起酒杯,冲着主位的席位遥遥一祝。


“——他自然知道。”


林景儒凝视眼前少年,心底也不由喟叹。谢晖确然是太年轻了,遇事难免三分少年意气。然而当年谢老先生江难故世的时候,谢懿也不过是同他一般大的年纪,亦是咬牙担下了谢家这副沉重的担子。波云诡谲中走出的这条荆棘道,更是艰难得多了。同他相比,谢晖委实是被兄姊护在掌心而长大的。乱世硝烟,家国世事皆是千钧一发,终究由不得他一一悟来。


“当初,是我劝榆堂教你经商从事。既是为了你的前程,也是不愿你们兄弟太僵。榆堂在六国饭店带你赴的这场宴,正是个携你入北平商会的引子,由此开端,他才能慢慢教你识得里头的人情长短,往后行走起来也有个照应。小晖,你只道榆堂对你管教严苛,却不知他的苦心。他对你的期冀,绝不止现今的润石斋。若你当真惧于流言蜚语,难以将旧事看开,可着实辜负了你兄长。”


谢晖单薄双肩似有细微抖动。林景儒伸手扶住他肩头一侧,沉沉续言。


“人生天地间,究竟有什么是你需要看重的,你当仔细想想。其余的,就不必自苦了。”


谢晖哑了半晌,再抬头时眼眶通红,同林景儒相对的眼光却是再无避忌。他撑着榻沿欠了欠身子,低声道:


“我……先生,先生若不见怪,我想先行一步……在父母灵前上香请罪。”


林景儒微微点了头。遍体鳞伤之下,即使穿衣起坐的简单动作,于谢晖而言亦不下于重刑。不多时整罢衣衫,谢晖已痛得额角冷汗涔涔而下。然而林景儒只静静瞧着,纵使谢晖下榻艰难,他也不曾搭一把手相扶。


谢晖强自支撑挪去北屋灵堂,一路行来,禁不住双腿发颤,等到他整衣落跪之时,竟是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哆嗦着手指抹了额间汗水。他早已不觉得谢懿罚他过重,甚而唯有如此,才能将心口沉甸甸的重压稍缓些许。灵位一侧置着线香,他膝行挪前取来燃了,持在手中默祝许久,方才缓缓地近前奉上,俯身一叩到地。


风里漫着线香气息,穿过郁郁葱葱的枣树枝桠,径自越过了润石斋的高墙。宅邸门前,谢懿与金岫岩正自黄包车里下来,谢升匆匆赶过来替谢懿接过了外衣,金岫岩尚自絮絮叨叨:


“……要我说,你兄弟两个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个顶个儿地倔。你便是不为他想,也该为莞姑娘想。…”


一句话尚未说完,谢懿已瞧向迎过来的谢升,淡淡道:“还耽着呢?”


这一句话问得没头没尾,谢升却听得明白。他一欠身,应道:“林先生去劝过一回,二爷撑着往北屋去了。”


谢懿脚下步子忽顿,金岫岩也随之住了口,一时静了。谢懿在原地停了片刻,随即提步往北屋行去。两人走近门前,远远地止住了步子。屋门半掩,难以瞧得清楚,只隐约瞧见谢晖跪在灵前的影子。


谢懿立在门口静了片刻,一言不发,转身便重行步向东厢。金岫岩紧一步跟上去,要说什么还不曾出口,迎面垂花门底下转过来了个素衣丫鬟,却是锦绣。岫岩识得锦绣是谢莞身边的人,立时抛下了口边要同谢懿讲的大道理,兴高采烈唤了声锦绣姑娘。谢懿也住了脚,瞧她手里拈着个青花纹饰的信笺,随口问道:“替大小姐送信去?”


锦绣笑吟吟地行过礼,应道:


“是呢!大小姐刚从梅家回来便亲手写了帖子,邀陈白笙陈小姐来咱们家做客!”

楼主 云霆·公子  发布于 2017-02-26 23:44:00 +0800 CST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有一点私设,程派锁麟囊首演于1941年4月,文中的时间轴在1935年前后……但是我就是想写白笙唱锁麟囊,喜欢,任性【。

楼主 云霆·公子  发布于 2017-11-16 19:40:00 +0800 CST  

打从谢莞下了帖子以后,谢晖才后知后觉地晓得,原来白笙并不是白小姐,而是陈小姐。

这股尴尬劲儿就此再没能散去,直到半月后白笙应邀前来的正日子。入秋已深,一早儿就阴阴地压着浓云,像是要变天的光景,风也刮得厉害。陈白笙自黄包车里下来,手里拢一拢吹毛了的头发,迎面就瞧见谢晖杵在谢宅门口,是在迎她。她便站住了,笑吟吟地立在门口唤他:“谢二爷。”

谢晖将养了许多天,身上的伤才堪堪好了七八成,起坐走动时是不打紧的了。他让开一步,却又不知该如何称呼于她,白字刚出口就含混成喉咙里的一声咳嗽,只道:“请,请进。”

堂屋里虽有来往仆婢穿梭布菜,板栗金塔肉,黄焖鱼翅,炸烹虾段,尽是老北平人的吃法儿。谢懿淡淡地不怎么言语,谢晖局促得只咬筷子,谢莞抿笑道:“陈小姐是南方人,还吃得惯北平菜?”

白笙正啜了口燕窝清汤,嗳了一声笑道:“谢小姐不知道,我也不是南方人。父母没得早,才跟着叔伯自小在上海长大,模糊记得小时候还往松花江弄水。就只过冬难熬,天寒地冻。”

她咬着宛转的上海口音,若自个儿不说,旁人是决计想不到的。谢晖倏然抬起头望了她一眼,要说什么,又没能说得出口。谢莞看得分明,知道他是因谢懿在此才拘谨,想了想道:“既如此,来北平这些日子,可曾好好逛过?一时半刻用过了饭,叫晖儿陪陈小姐走走罢,东安门外大街的电影院新上映了几部电影呢。”

白笙笑睨了谢晖一眼,笑道:“二爷爱上电影院?”

谢晖忙摇头,“不常去。不过你……你平日,也将电影院去得腻了罢。”

白笙笑道:“去得腻了,倒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二爷有兴致,不如陪我去戏园子里坐坐。”

早在白笙未曾来北平前,她的艳名就已经先一步传遍了北平纨绔的交际场,人人都晓得她非但是百乐门出名的舞女,京戏造诣亦不浅,若非如此也不会引得月明楼黄老板的妒恨了。可是旁人再知道,谢晖却不知道,此时他怔怔地望着白笙瞧,想不来她这样一个摩登味道十足的女子,如何也能在戏园子里坐得住。

白笙单瞧他一眼就能明白他的意思,抿着嘴笑道:“二爷这是不信,不如让白笙唱一段给二爷听。”

大户人家素来有唱堂会的习惯,做舞女交际花与做戏子没有什么分别,说难听些,这奉客陪笑原是他们的本分。可是今日不同,白笙是正经由谢莞下帖子邀来做客的。谢晖还没理清楚其中关窍,谢懿已经将杯盏往桌上一搁,淡淡地道:“小晖,饭后换身衣服陪陈小姐出去走走。”

谢晖连忙欠了身子要答应,白笙已浅笑道:“谢爷这样当心。不上妆不操琴的,只票一段戏,有什么打紧?”

她挽了挽袖口便要站起身来,笑盈盈道:“唱个什么呢,锁麟囊可好?”

谢晖含混地点头。他对京戏一窍不通,自然听什么都是没有分别的。可巧白笙今日正是一身浅红织锦的长旗袍,不施粉墨,倒也能借得几分薛湘灵凤冠霞帔的味道。不上扮相,不托胡琴,她张口悠悠唱来。

“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

“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

既不上妆,自然也不见白笙有何投袖拿势的动作,可是就在那么一开口间,她眼底的神气分明尽数变得端庄坦荡,哪还有半分以往烟视媚行的风情味道。开腔婉转宽阔,疾徐有致,遇急了便似银瓶乍破,抑扬错落,说不尽的动人。

谢懿的茶盏方端至一半。又徐徐地搁下了。

这春秋亭一折,唱的乃是登州富户薛门之女薛湘灵出嫁当日,花轿中途遇雨,至春秋亭暂避,路遇贫女赵守贞因感世态炎凉而啼哭。问清缘由后,薛湘灵仗义以锁麟囊相赠,雨止各去。

谢晖不懂戏,却也怔怔地移不开眼。他崇兴西学,欣赏不来京戏戏子那浓脂艳粉的扮相,自然也听不来京戏的好。可是白笙唱来又不同了,字字铮然,他竟也能听得个五六分明白。待到那“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的一段唱过后,听得堂外有人抚掌长笑,朗声叫好。

林景儒踏入堂中,外头冷,他还系着一领黑斗篷,由小厮赶着上前接下了。谢懿当先起身,“先生。”

林景儒眼圈底下有分明的憔悴青痕,他近日来在学校里格外繁忙,虽住在谢家,闲时却无暇同谢懿坐坐,每每至夜方归,今日已算是回来得早了。然而他虽难遮疲色,眼底却是神采奕奕,摆手示意几人落座,笑道:“回来得巧,临进门就听着了。听闻陈小姐在上海也轻易从不开腔,这次却饱了耳福。”


白笙笑着自谦,底下人有眼力见儿,早已添椅摆筷,重行续了杯盏酒菜来。林景儒落座在谢懿身侧,一时酒过三巡,便同白笙谈论起近日梨园行里的新戏来。


谢晖仍想着白笙那一段戏出神,错眼瞧见谢懿也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大了胆子,循着长兄饮茶的空档,悄悄地同谢莞问道:

“早就想问姐姐一件事。头先大哥让我点货,我瞧见楼上货架外头搁着一个八音盒,好精巧漂亮,像是西洋的手工做法。可是毓晞专程寄回来的?怎么搁在那里?”

谢莞一努嘴,“她寄回来的,还能给谁?——都积了灰了。”


谢晖连连轻叹可惜,一抬头迎上谢懿的眼光,又忙不迭地缩了脑袋。

一时散了,天色已经暗下去,谢晖将白笙一路送回六国饭店。白笙连说醉了,不肯坐黄包车,要走一走散去酒气。谢晖落后半步随在她身后,细高跟叩叩作响,她旗袍衣摆的影子摇摇曳曳,映着冷白的月光。白笙浅浅地同谢晖讲些纨绔圈里的趣事取笑,谢晖听着,她话里果然有三分颠倒醉意,然而月色里看过去,朱颜酡些,却添韵致。他轻轻扶着了她的臂弯。


楼主 云霆·公子  发布于 2017-11-17 17:46:00 +0800 CST  

转眼又到商会里聚头,谢懿带着谢晖一道出门。这回是在前清的王爷府,旧宅子,让北平商会里某个名头响亮的富商拍板买了下来,三进的大院子里唱堂会打麻将,烟熏火燎的,吵得谢晖脑仁子生疼。

客人如此,主家却不觉得。这次被请来唱堂会的是月明楼的戏班子,黄老板在北平素来也是叫座儿的,客人里捧场的不少,谢晖正要跟进去的当儿,偏巧谢懿被几个朋友叫出花厅谈生意,嘱咐他两句便急匆匆去了。反而是谢晖一个什么都听不懂的愣头青,去死死地咂摸人家曲词中的几句意味。

他将戏台上的坤伶与白笙作比,想来想去,又觉得人家不如白笙。说不来白笙哪儿好,就那一颦一笑里,扮上谁就是谁,可眉梢眼角,又只是她自个儿。这份味道谢晖形容不出,可他就是知道,眼前这坤伶儿学不来。


回来的黄包车上,他还一门心思琢磨,口里翻来覆去吟着勉强记住的几句戏词,偏又是个不伦不类的调儿。谢荣在门口迎着他,连瞅了这魔怔怔的自家少爷好几眼,谢晖也一无所觉,提起脚就往门里走,迎面却正遇上二道门里走来的谢莞。他立时魂魄归了神,忙赶几步将姐姐扶了,谢莞笑道:“正要找你呢。今儿一早不是同哥哥一道出门?怎么就你一人回来了?”


“正要回来,金世兄将大哥拖去了,大哥嘱咐我回来先告诉姐姐一声。——姐姐穿得这样单薄,还站在风口里。”


谢莞一身浅黄碎花的半新夹棉旗袍,外面罩着水獭毛领的坎肩儿,仍是就着谢晖的手披了他的大毛斗篷,含笑道:“近几日都不曾问你,学的如何?”

谢晖细细替姐姐弄那斗篷系带,低头道,“学是学了……却学得不大通,平日里只跟着大哥听听罢了。”

谢莞一听这话音就明白。谢晖一个读书郎,从没沾手过商道上的这些事儿,明面上虽有百般繁难,可正经里头那些乌烟瘴气,还是他现下未能体会的。好在近来他虽碰了不少钉子,谢懿却是有日子不曾再对他动过戒尺藤条了,兄弟两个难得能心平气和地说几句话。谢莞抿嘴微笑不言语,谢晖已连连推着她进屋,催道:

“有什么事,姐姐支使我去办,莫要在风地里冻着了。”

谢莞道:“那也好,我本是有话同哥哥说,你既有心,就替我去办。”眼看着谢晖陡然垮了脸,这才笑吟吟地续道,“你去同他说——梅家来了信儿,我们毓晞小格格要动身回来了。”

要说梅家这位六小姐梅毓晞,便有好一段渊源可讲。

梅毓晞今年刚满十六岁,因着梅谢两家长辈有旧,打小儿也是和谢家兄妹一道玩大的,幼时还曾被玩笑着撮合她与谢晖,偏偏这位小姐一门心思都只蹭在谢懿身边,谢家诸人无人不知。


毓晞的父亲梅默修老先生有个顶风雅的名字,却不是什么顶风雅的人物。他辗转官场圆滑异常,两位姨太太都是交际场里名花似的俏佳人,与军政上的人物都说得来。梅老先生活到六十余岁的年纪,先后统共娶了五六位大大小小的太太,最后死的死散的散,现下这一位正房就是毓晞的母亲。


这位梅太太却并不简单,母家早年也有泼天显赫,正经是清王朝代代沿袭的郡王爵,至毓晞的外祖父,尚有镇国公的名头,然而一遭大清江山国势衰颓,也就不再提了。旁人不提,梅先生却偏偏给小女儿取名随了个毓字,因此毓晞也被谢晖等人打趣叫做小格格。难得的是,毓晞自幼在新式家庭长大,一点儿没沾染满清遗老遗少的旧习气,性情活泼明朗得很。

满清皇族在革命后本是跌至了底儿的身份,可梅老先生很是宠爱毓晞的母亲,娶了她,就是娶了大清王朝顶尖的金枝玉叶,关起门来自个儿也能乐一乐。两个姨太太生不出孩子,他一心盼望着毓晞的母亲能为他生个儿子,终究没能如愿。梅老先生的大儿子没活到成年就死了,二儿子活得顺当,却是个倔性的犟脾气,早早和家里闹掰了去参军,一走就再没联系,竟还不如旁支过继来的梅时彦更孝敬他。老先生本不怎么中意这个顶小的女儿,但实在没奈何,也只能中意中意,故而才十岁时就送她留了洋,临两年才说起归国的话来。

消息送来得早。但当梅家的汽车当真停在谢宅门口时,却已踏踏实实地到了年关将近。腊月寒冬,连着数日的鹅毛大雪,谢宅门前挂起好几只形色各异的红灯笼,又喜庆又别致,上上下下都是年味儿。临街里满地都是掼了烟花爆竹留下的红碎纸屑,不知哪里的小馆子飘来炖羊肉的香,尽是烟火人间的味道。谢莞惯常是操持家务的,有条不紊吩咐底下人将宅子上下除尘打扫,来往的人进出匆匆,却都有喜气儿模样。


就在这当口儿,梅毓晞进了门。


这五六年里,谢宅虽没大改,院子里山石盆栽却也变了好几遭,毓晞一进门却不显得生分,兴冲冲转到垂花门跟前的荷花池里逗金鱼。她留洋多年,梅家也早换了西式宅子,这回进了正经老北平的四合院,一砖一木也觉得新鲜,晃眼瞧见院子里那几株海棠石榴丁香树,一叠声地吩咐随她来的梅家听差,“我那里带来了好几块红绸子,快取来给这花树披上,才显得喜庆——嗨呀,笨手笨脚的,别折着了枝子,明年开不出花儿!”


她在这边叽叽喳喳,那厢谢莞早就从堂屋里迎了出来,笑道:“不相干。明年开了头一树花儿,我就差人插了瓶送到梅公馆里去。”毓晞雀跃唤一声莞姐姐,一头就扑进她怀里来。梅毓晞生得清丽灵秀,幼年时便精巧得便似是个西洋娃娃一般,现今眉目长开了,那股子俏皮伶俐的劲儿却还在。谢莞揽着她的手端详一圈儿,方才笑道:“更出挑了。”


毓晞挨在她怀里腻了片刻,眼睛一时灼灼亮起来,自谢莞臂弯里向她身后探过头去,悄悄道:“他呢?他怎么不来看我?”


谢莞抿笑道:“哪个他?我听不明白。”


毓晞自小留洋,虽没有什么羞涩扭捏的劲儿,可是听谢莞当真这样直白地问起来,也不觉飞红了双颊,跺脚道:“他不来就算啦!我带来自个儿新烤的蛋糕呢,还热乎的,妈尝了都夸我的手艺好,他不来,后悔也没地儿说去!”


两人一时说,早就从院里进了堂屋,正巧谢晖从书房里出来,迎面与毓晞笑着打了招呼,扬眉笑道:“就怕后悔,我才赶着守在这儿等小格格来。”


毓晞笑啐道:“都是给莞姐姐的,没有你的份。你想吃,同我坐车回家去。我还有话问你呢。”


他们两人年纪相近,从小一起玩到大,最是要好。谢晖听了此话,摇手笑道:“你不必问我,我都说给你听。大哥说年关将近,走货越发要紧了,这两日守在前头都不得脱身,才吩咐我在家核查账本——喏。”他扬起手中账本晃了一晃,毓晞踮踮脚伸手要去抢,谢晖的身量比她高得多,一扬手又收回自个儿怀里来,惹得毓晞作势要捣他肩头。


谢莞笑道:“罢了。那几本账,晚上再查也不打紧。你就同她去吧,也替哥哥和我向伯母问好。现下家里繁杂事缠得走不开,过几日我们就上门拜访。”


毓晞抢先脆生生答应着一声,笑笑闹闹地,一径儿已拉着谢晖往院子里上车去了。隔街远远地不知哪家点起爆竹来,闹哄哄热腾腾没个清净,年关的雪花歇了半日,此刻又洋洋洒洒地落将下来,追着呼啸而过的汽车车尾,跌落成小小的卷儿。




楼主 云霆·公子  发布于 2017-11-17 17:46: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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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云霆·公子  发布于 2017-11-23 11:09:00 +0800 CST  

楼主:云霆·公子

字数:45245

发表时间:2016-01-30 07:0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1-11 13:48:0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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