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万人之上咫尺杏黄
其实腊八节那天小雨不仅见到了轩哲，还在皇宫交到一个朋友：九岁的小伴读庞山。她缠着父王说想去宫里找庞山哥哥玩一天。宏楷受不住女儿的不断央求，再加上他见过庞山那孩子，踏实稳重，和庞山玩倒没什么不好，遂应了。翌日一早，小雨和父王一起去了皇宫，宏楷把小雨交给了庞山：“你带她玩吧，黄昏时会有人接她回府。”
宏楷走远了。庞山热心地问：“咱去哪儿玩？”
小雨做了嘘的手势，耳语道：“咱们跟着我父王。”
宣德殿外冷风呼呼的，白目的庞山跺了跺被冻得冰凉的脚，拉住小雨的手：“这有什么好玩的呀，要不我带你去……”
话未说完，已被小雨不耐烦地打断：“小点儿声！”宣德殿里，文武百官已到齐。外头的侍卫们见小雨和庞山在殿外转来转去，倒也懒得管这两个小孩。
庞山感觉无趣，坐在台阶上发呆。小雨兴致勃勃地张望，最高处有把椅子，椅子上摆了件明黄色的衣袍。百官嘴里喊着“万岁”“万万岁”，所有人皆冲那衣袍跪下了，唯独一个杏黄色的身影傲然而立。小雨惊喜地认出，唯一一个站着的人是她的美人叔叔。那时她还不懂：衣袍是龙袍，象征年幼的小皇帝，轩哲正怀抱金锏，一支金锏，上谏明君，下打佞臣，钦赐殿前免跪。
她的目光始终聚焦于那万人之上咫尺杏黄，丝毫不曾远离。直至下朝时，官员们三三两两走出来，她才拉着庞山慌忙找了个角落藏起来，以免被父王发现。
她听见父王的说话声了，声音越来越远，走了，警报解除！
小雨如释重负，跑出来，再望去，发现殿里居然只剩下美人叔叔一个人了。为什么他总是和别人不一样？还未容小雨细想，殿里一扇偏门打开了，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男孩跑向他，他牵起男孩的手，一起朝外走。
这男孩又是谁？小雨不由得吃醋。为什么被他抱着、牵着的孩子，脸上都那么高兴？他们离她愈来愈进，她已经能看到他俊颜上浮现的浅浅笑容，而男孩嘴里喊他皇叔。男孩瞅着眼熟，似乎在家宴上见过。
庞山赶忙跪下，规矩地低头道：“皇上、摄政王万安。”轩哲无视了庞山，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也同时与呆呆站立的小雨擦身而过，他的锦袍轻擦了小雨的身子。他满是宠溺的目光始终聚焦在小皇上身上，丝毫不曾远离，亦丝毫不曾在小雨身上停驻。无论是对面相逢处，亦或擦肩而过时，他都根本没看见她。
就这样擦身而过。小雨欲追，不料被台阶给绊了一跤，身子向前一扑，重重摔趴在地，手心擦到了坚硬的小石子上，生疼。庞山将她扶起时，清雅如画中神仙的美人叔叔即将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小雨没哭，只是后退几步，找了个阴暗的角落坐下，默默目送他和小皇上走向洒满阳光的远方。
要是也有个叔叔出现，把我和娘带走，疼我们，不欺负我们，多好！阿黑阿黑，真有那天，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吧，咱们逃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好嘛？



小檬感言：追逐永恒失落的男性形象，仅此而已。其实人生就是一场失落与追逐。

第十四节 鬼打墙
小雨偷偷去见七皇叔之事被父王发现了。寂静的深夜，小雨尚穿着白色的小寝衣，便被脸色铁青的父王从被窝里揪了出来，扔到空荡荡的院子里跪着。她竟不觉寒冷，可是身子仍瑟瑟发抖。少顷，小厮搬来长凳，凳上还摆了个红木板子。小雨见过这吓人物件，曾被用来打丫鬟。今日是将落在自己身上了吗？
此刻，有个词在她脑海中不断地跳跃：逃跑，逃跑，逃跑。惟有逃跑才能远离疼痛与恐怖。她手心中渗了细细的汗。
逃吧！她突然就站了起来，也不顾方向，疯狂地逃离，她只恨自己的腿不能再长些。哪怕逃到了刀山火海处，她也愿意朝下跳！暗夜里，似乎全世界都是压抑的黑色，唯独她身上这件单薄的小寝衣是白色，却是惨白惨白的，像极了娘病重的面色。
为何听不见身后的脚步声，难道没人来追？小雨正奇怪，就被迫猛地刹住脚：她面前依然是长凳，而父王正怒气冲冲举着板子站在长凳后头！怎么会这样？！小雨惊惧地大叫一声，换了个方向继续没命地跑，然而没过多久，长凳与父王再次落入眼中。她忽然忆起上个月还在村里时，大她五岁的荣哥哥给她讲鬼故事吓唬她，害得她几晚上睡不踏实。故事的名字叫“鬼打墙”，夜里，行人困在郊外，走不出去，永远回到原处，这是因为有冤死鬼把行人给迷惑住了。
所谓逃跑，亦不过是原地转圈，是鬼打墙！
“娘！！！”崩溃边缘的小雨无力地坐在冰凉的地上，失控地大哭。
“郡主，醒醒，郡主？”宝绿在她耳边焦急地唤。小雨终于睁开眼，原来是个梦。宝绿将被泪水打了个透湿的枕头收走，换了个新的菊叶软枕。小雨抱着枕头，仍心有余悸，感觉胸闷得慌，睡意全无。其实现在这样也不错，不是吗？比起以前，如今她好歹能吃饱饭，还能逃到哪儿去？
然而小雨当时并没有预料到，后来她还真被带着匆匆忙忙地跑了。当然，这并不是她所憧憬的美好逃离之路。
四王府犹如一个密不透风的圆圈，圈住了小雨。很长一段时间，小雨都是无聊地闷在府里，每日听夫子嗡嗡嗡念书，昏昏欲睡。年幼的她并不了解外头正在世界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天下午，她刚沐浴出来，发梢还滴着水，锦绣的丫鬟便来找她，说让她快收拾一下，王妃要带她出府。
“去哪里呀？”小雨问。她虽然挺想出府，但不希望和锦绣一起。
“你快一点儿！”锦绣在门口不耐烦第催促，“这是你父王的意思。”
小雨上了马车才知道，这趟是出远门，锦绣要回娘家省亲，目的地是江宁。锦绣心里自然不愿带小雨这个累赘，奈何王爷吩咐她一定要照顾好小雨。王爷还说恐怕朝廷要出大事了，为了以防万一，才让她们先去安全的南方呆一阵，正好北方冬季寒冷，权当去南方游玩了。其实锦绣也间或听到一些真假难辨的传言，是关于轩哲的，大家皆在议论摄政王轩哲原来是个狼子野心的奸臣，刺杀皇上未遂，且马上要以谋逆大罪被处斩了！但是宏楷为何要让她们躲到南方呢？莫非轩哲的事情跟宏楷亦有牵连？

第十五节 马车风波
头一次坐马车的小雨很不习惯，她感觉颠上颠下的。再加上锦绣怕冷，在马车里燃了两个小暖炉，真是又热又闷，略微浑浊的空气令小雨有些恶心反胃。小雨忍耐了片刻，终于开口道：“王妃娘娘，马车我坐着不舒服……”
“不舒服？”锦绣冷笑一声，“不如你自己走路去？”
“我是说，可以停一会儿车吗？我想下去透透气儿，车里闷得难受，我想吐。”小雨道。
“哪里闷了？敢情就你最金贵呀！”锦绣翻了个白眼道，“一路的行程都拟定好了，难不成因为你一个人，便要无端地耽搁了？”
小雨不愿意再和这个女人爆发冲突了，只好低头坐着。然而那股反胃感愈来愈强烈了，却又不能出去呼吸下新鲜空气。突然，马车狠狠地颠了一下，似是到了不太好走的道路。小雨顿觉肚子里翻江倒海，连忙大声喊着车夫先停车。哪知锦绣没好气地骂了小雨一句，并吩咐车夫别搭理小雨，继续赶路。
再也忍不了的小雨站起身，在车里就把午饭吐了出来，大部分吐到了锦绣崭新的裙摆与鞋子上。身旁的丫鬟见状，忙给锦绣擦拭起来。
“你这孩子好讨厌，不亏是民间的野孩子，不嫌脏啊！要吐你下车吐啊，哪有吐在车里、吐到别人身上的，你也不觉臊得慌！我今儿晚上非收拾你不可！”锦绣登时怒了。之后她让车夫赶紧停车，找个客栈落脚，她要换衣服。

傍晚，锦绣舒舒服服地沐浴完毕，换上干净的水绿绫子棉裙和鞋子和梅花绣鞋，惬意地踏进客栈天字号小房。房间里，小雨站在墙角里缩着，小嘴抿着，一声不吭。
“呵，你还挺理直气壮？”锦绣越发怀疑这孩子是故意吐她身上的，她走过去揪着小雨的胳膊，决定发泄一番，“哪个公主、郡主会往别人身上吐的？今天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礼仪规矩！”
房里配置了文房四宝，锦绣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一方木胎漆砂砚之上。她满意地拿起砚台，拍了拍，交给丫鬟翠梅：“翠梅，将郡主的裙裤褪了，先赏她二十板子。”
小雨委屈地落泪：“不是我的错，是你不许我下车的，你不能打我……”
“还不快些！”锦绣对犹豫不决的翠梅道。于是翠梅只能拉过哭哭啼啼的小雨，不管小雨的挣扎，把小雨上半身按趴在了榻上，掀起裙子，褪了浅粉色的底裤，露出小屁股来，象征性地在她屁股上轻轻拍了几板子。翠梅顾及小雨是王爷的女儿，不敢真打。
二十板子打完，小屁股还是白的，一点儿红色都不见。锦绣更恼了，索性拿过砚台，往小雨屁股上重重打了一记。
“呜呜……”小雨下半身跪在地上，小手抓着床的牀单，欲反抗，锦绣却令翠梅将小雨按住。
啪啪啪啪！锦绣一想到小雨是宏楷和民间女子的私生女，便对这孩子厌恶极了。狠狠几下，这方砚台虽是木质的，却仍很快把小雨打得屁股肿起来了。
“娘！呜呜，我要娘！娘……”门虚掩着，小房里传出了小雨凄惨又无助的哭嚎声。
深夜，小雨和锦绣当然是都不愿意和对方躺在一张床上的。小雨自己找楼下老板娘借了厚垫子、被子和枕头，在墙角搭了个地铺。以前被凶恶的酒鬼打，好歹有娘给擦药，如今娘不在了，她屁股上红肿又发紫，无人帮上药，痛得睡不着。她抹着眼泪，快到天明之时才困得略微睡了一小会儿。

第十六节 半路的劫持
锦绣醒来后感觉昏昏沉沉，竟是染了风寒，额头微烫，只好暂且在客栈继续住下。歇了一日，病愈后才唤了一直沉默的小雨，打算上马车继续赶往江宁。锦绣心里亦很思念父母，见病中延误了一天，便催促车夫干脆从郊外抄近道走。郊外的路本就更为颠簸，小雨身后的伤一直未上药，肿的愈发厉害，根本坐不住，只能站着。她好几次没扶住，险些摔倒，锦绣也不搭理她。

然而将近黄昏时分，马车却忽然停了。锦绣掀帘一瞧，是被十几个男人拦住了。其实锦绣带了五名王府护卫保护她们的安全，然而面前的人有十几个，她一时间也懵了。
荒郊野岭的，一开始锦绣以为遇上了劫匪，可再细瞧，那些人穿的居然是宫廷侍卫的统一服饰，她不禁略微松了口气。果然，为首的男子掏出了腰牌：“现在京中发生大事，圣上有令，任何人皇亲国戚不得擅自离京，我们奉命接王妃、郡主回京城！”
锦绣却怀疑地问：“谁不知道当今圣上现在尚未满八岁！你们究竟奉何人之命？”
男子道：“王妃放心，您回了京城便可知晓。”
锦绣一听，倒更不放心了，正琢磨如何应对，车内疼痛难忍的小雨突然哇哇大哭起来：“我要回京城！呜哇哇……我要回京城……”
“别哭！”锦绣回过头斥了一声。锦绣的五名护卫亦感觉事有蹊跷，几番交涉后，双方动了手，锦绣这里的护卫渐渐占了下风，败下阵来，陌生的宫廷侍卫头领索性一脚踢开吓傻了的车夫，自己驾着马车，调转方向，径直向京城的方向奔去。锦绣惊恐地大声呼救，而驾车的宫廷侍卫担心她的呼喊会被路人听见，便朝她颈后劈了一掌，令她暂时晕了过去。

待锦绣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一眼瞅去，是个陌生而华丽的大宅院。小雨正站在桌前，喜滋滋地剥盘中的橘子吃。锦绣顾不得过去的矛盾，放缓了语气问：“小雨，这是哪儿啊？”
谁知小雨连眼皮都没抬，将一瓣橘子搁进嘴里，生硬地抛出一句：“我怎么知道？”
“你……”锦绣欲发作，又觉得这小孩应该确实啥都不懂，问也没用。她下床，见大门口守着好几个宫廷侍卫，定是之前劫持她的那几个。她拼命拍门：“我们是四王府的人，快放我们出去！不然等四王爷知道，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对不起！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一个侍卫回答得理直气壮。
锦绣无奈，颓然地转身，困惑万分。究竟是何人，居然胆大包天地劫持了王妃和郡主？那些侍卫好像还真是奉了某个大人物的命令，才会如此有恃无恐！瞅这架势，背后主谋的官位绝不会比宏楷低！
她始终理不出头绪来。桌案上摆了丰盛的菜肴，小雨对着一盘玉笋蕨菜吃得正开心，看样子菜里无毒。锦绣正巧也感觉腹中饥饿，只能先填饱肚子在说。

第十七节 小雨在我手里
膳食总会按时送来，还配了丫鬟，将锦绣伺候得挺周到，而锦绣却愈发地不安了。
终于，两日后的清晨，锦绣梳洗完毕，习惯性地朝门外一瞥，才惊讶地发现，从服饰上看，宫廷侍卫已全部被撤换掉，取而代之的是更高级别的大内侍卫！她再次猛烈地拍门，惊醒了睡觉的小雨。小雨打了个呵欠，没精打采地：“又怎么啦？”
大内侍卫倒是爽快地立刻打门，躬身道：“王妃醒了便收拾一下吧，我们接您和郡主回王府。”
锦绣呆住，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再迅速思索，她猜，莫非是那些劫持她们的宫廷侍卫被查处了，大内侍卫是来保护他们的。于是她不由神气起来：“哼，前几天是何人如此放肆，居然敢劫持本妃？”
大内侍卫们互相对视，竟无话可答。锦绣心有不悦：“本妃在问你们话呢，为何不答？　　年龄最小的侍卫有些心浮气躁，索性轻声自语道：“本妃这个词，她现在还能用吗？”而旁边的侍卫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可多嘴。
锦绣听清楚了小侍卫的轻声嘀咕，提高声调质问：“什么意思！”
依旧没有人回答她。

清明的月色将夜晚衬得分外祥和。四王府被重重包围了。小雨身后仍未上药，沐浴时沾了水，红肿得更厉害了。趴在榻上，打开窗子，晚风轻拂，她一颗一颗地数起天上璀璨的星星。今晚的星星好明亮，宛如娘的眼睛。懵懂的小雨完全未意识到，灾难已再次降临。
锦绣向包围王府的侍卫询问了情况后，便已然处于半崩溃状态了。刺杀小皇上的乱臣贼子明明是前摄政王轩哲，都判了斩首之刑，大家传言皆是如此呀！为何现在轩哲毫发未损，而一眨眼，弑君的罪人竟变成了她的丈夫——四王爷宏楷！并且还加了一条罪名，将宫外的孩子抱进宫里冒充皇子，妄图混淆皇室血统！
锦绣冲侍卫大声喊着冤枉。自然地，侍卫们面无表情，恍如未闻。
几乎是同时，幽暗的双陌殿里软禁着当朝四王爷宏楷。他恨恨对眼前这只狐狸道：“你太卑鄙。你的那两个孩子，我可没有伤及分毫。而你呢？你自己斗不过我，就跟我的孩子过不去，算什么英雄好汉？”
烛火摇摇，轩哲伫立在门口，漠然道：“我本就不是英雄好汉。不过，我也没有对小雨伤及分毫。再说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买通了我皇兄身边的小太监，在茶水里下了慢性毒药，害得一国之君至今昏迷不醒。”
没有对小雨伤及分毫。宏楷悬着的心略微放下，却仍咽不下这口气，因为他又忆起几个时辰前，“死而复生”的轩哲突然现身，并露出了那招牌狐狸笑：“退了你的兵吧，我知道你不怕两败俱伤，可是，小雨在我手里。”
呵，我的傻女儿，父王说对你过：“你心心念念的美人叔叔和咱们是宿敌！你这是让亲者痛，仇者快！”现在你瞧见了吗？宿敌永远是宿敌，哪怕他笑容再温暖，生得再俊俏，也都与你无关啊！他不可能如亲生父母那般掏心掏肺地待你！父王怕是无法陪伴你长大了，今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四王府中，小雨静静地睡着。

第十八节　勿伤小女
承霄竟然醒了。
承霄是轩哲的胞兄，约半年前中了宏楷遣人下的毒，始终昏睡不醒。
此时墨阳殿外跪满了大臣，奏请面见承霄，烂熟于心的台词无非是睿贤年幼，恳请承霄复位，立睿贤为皇太子。亥时已过，轩哲也已在墨阳殿里和醒来的承霄密谈了近两个时辰。大臣们互相耳语说，这两兄弟八成是要彻夜长谈，他们做臣子的今夜怕是都别想进墨阳殿了。
正议论着，门开了，轩哲面上难掩欣喜之色，而看到跪了一地的大臣后不禁一愣，随后了然，道：“皇……皇兄已就寝了，诸位先请回吧。”
其实大臣们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便都纷纷起身了，偏这时一个小太监冒冒失失赶了来，险些和轩哲撞了个满怀。轩哲不由脸色一沉：“跑什么！”
小太监呼哧呼哧大喘着：“秉王爷，四王妃去探视四王爷时，两人一起在双陌殿自尽了……”这话一出口，轩哲便是一惊，原本转身的大臣们亦忍不住回首观望起来。
“　　侍卫还在双陌殿里发现了这个。”小太监递上个信封。轩哲面无表情地拆开信，是顾宏楷的字迹，简单的十四个字：吾罪当死，自鸩以偿，惟祈勿伤小女。

顾宏楷自尽之事在朝中再次掀起波澜。晌午，解毒苏醒后刚复位不过两日的承霄，还尚未完全恢复体力，就赶忙召集了几位王爷商议之后的安排，毕竟这算是皇家内部之事。
“俩人一起自杀了？”“四王妃是贴身带了鹤顶红？”“其他事情都好办，他有个女儿，如何安置呢？”“我只见过他女儿一面，他女儿叫什么来着？”“幸亏是个小女孩，若是个儿子，便更棘手了！”几位王爷的讨论集中于关于宏楷那个唯一的女儿。
许是难议出个结果来，最终，半晌无话的几位王爷竟全部将目光对准了始终沉默的轩哲。轩哲端着茶盏，手摩挲着杯口，茶水热气袅袅。他轻轻皱眉，若有所思。吾罪当死，自鸩以偿，惟祈勿伤小女。
“七王爷？七王爷！”上坐的承霄发现这个弟弟罕见地走神了。
“啊？”轩哲猛地回过神，惊讶地环视一圈。
见轩哲心思好像不在议事上，几位王爷不禁也觉得有些无趣。而这时有人提出：“谁愿意把那孩子收养了？唉，不过据说那孩子不爱亲近人的，之前总将四王府闹得鸡犬不宁……”
于是收养问题成了讨论重点，不会有人敢轻易地将一个反臣的女儿养在自家王府。何况大家皆听闻小雨性情古怪得很，并不是很讨人喜欢。再次讨论一番后，众人的目光落到依然心不在焉的轩哲身上。
又在看我？轩哲抬头，无奈地表态道：“诸位怎么都在看我？难不成让我收养？啊，这事儿……”
大家满怀希望地等轩哲说出些意见，谁知他话讲了一半，就没下文了，后半句仿佛生生被切断在空气中。众人更感无话可说，又敷衍地商议了几句，无果，只得暂且搁置一旁。

第十九节 带我走
翌日，夕落时分。轩哲从乾锦宫里出来，惊觉天空飘了零星小雨。在北方，冬雨算是罕事一桩，和六月飞雪一般奇异。随侍的小太监欲为他撑伞，他摇手示意不必，在小小的雨点儿中漫步，倒也惬意。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白石小径处，若有若无的雨丝打在面庞上，凉凉的。天色沉沉，轩哲竟不知不觉走到了璃月阁，事后他才感叹，或许这是宿命的安排。
璃月阁，轩哲看清了宫殿的名字。八年前，羽珍是个宫廷琴师，险些在璃月阁被不怀好意的郡王强暴，他救下羽珍后，两人的感情随之加深。后来羽珍成了他的王妃，可惜为他生下儿子后出血过多去世了。又见故地，心中另有一番酸楚的滋味。罢了，别瞧了，再瞧只能徒生感伤。
本欲转身离去，偏偏不经意瞥见璃月阁檐下站着一个淡紫色的小身影。这地方不是闲置许多年了吗？他问身后的小太监：“璃月阁有人住？”
小太监道：“回王爷，四王府的小雨郡主尚未被安置，暂且接到宫里，在璃月阁住几日。”
哦，是小雨啊。轩哲向前走上几步，看清了小女孩的脸，她一双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屋檐上的雨水落下来，滴答滴答，落到她的衣衫上。
“小雨？”轩哲试探着唤了一声。
小雨站在浅浅的水痕里，牙齿轻咬着下嘴唇，细细的雨打湿了她的伤处，她的身体剧烈地颤动。她掏出一方洁白的小手绢，递上：“七皇叔，你身上湿了呢。”
“呵呵，谢谢。”轩哲接过小孩用的手绢，忽而便微微笑了。他生出怜惜之感，伸手将小雨抱进璃月阁，放在凳子上坐着，小雨却立刻站了起来，眉毛都拧在一起了。
轩哲蹲下来，用手绢给她擦了擦沾了水滴的小脸，问：“怎么了？”
小雨深深垂首，不语。轩哲只当是她不愿坐。他吩咐宫女给小雨换上干衣裳，安顿好一切后，拍拍小雨，道：“别淋雨了，会生病的。我先走了啊。”
我先走了啊。小雨一听就抬起头，攥紧了手绢，颤动得更加厉害，身后痛感也愈发难捱。眼前的人越走越远，小雨想追，却像被寒冰冻住一样，站在原地，任凭时光肆意地践踏与揉扯。她用小手捂住了嘴，抑制住哭的冲动。
小雨眼睁睁地看着轩哲走出门，走下了垂带石阶。她终于轻声恳求：“美人叔叔，带我一起走吧……”
声音太小，他没有听见。
她忍不住了，实在是忍不住了啊……
雨突然下大了，轩哲刚欲吩咐小太监撑伞，身后却突然传来孩童声嘶力竭的哭喊，凄惨如受伤小野兽的哀嚎，那是源自生命最深处的呼唤，能将整个晦暗的天空穿透：“美人叔叔！救我，救我啊！求你，你带我走吧！带我一起走！求求你了，美人叔叔，带我走吧！”
轩哲诧异地回身，小雨已是跌跌撞撞奔出璃月阁，摔倒在冷雨中，雨水狠狠浸入伤处。她痛得钻心，站不起身，却仍执拗地趴在地上，哆嗦着手脚并用，往轩哲的方向爬，就像小野兽的伤口尚在流血，便迫不及待地寻觅温暖的洞穴。待轩哲几步赶过去将小雨抱入怀中时，她嘴中正梦魇般含糊地重复着三个字。
她说：“带我走，带我走，带我走……”

第二十节 花开
一旁的小太监赶忙机灵地撑了伞。于是小雨终于看见一抹明媚的红色被撑起，如盛开的花朵，灼灼其华，覆盖了整个灰色的天空。她还依稀听见了沙沙的雨声。倚在他怀里，小雨感觉很放松，眼皮发沉。
小雨被放到床上躺着时，略硬的床和伤口相触，她带着哭音喊了几声疼，翻了个身，趴着一手抱住枕头，另一手不忘拽住轩哲的衣襟，生怕一松手，那人便要再次走远。
“怎么会疼？”轩哲有些无措地问。
“那个王妃打我……”小雨说着又委屈地呜呜哭出来。锦绣自杀那天，大清早还不忘和小雨因为琐事而闹了一番，拿过板子就抽了小雨一顿。
“乖，不哭了，没事了。”轩哲微微叹息着安抚她，待她平静下来，便轻轻帮她解开衣裙。臀上伤口本就红肿，经过雨水的刺激，定是痛得更加厉害。他拿开了小雨攥着他衣襟的小手，站起身，吩咐璃月阁的宫女给小雨上药。
谁知那宫女走到床边，小雨便躲到了被子里，一脸厌恶道：“你别碰我，走开！”
宫女一愣，小心翼翼道：“郡主，王爷说……” 小雨大声喊了出来：“说了走开，你烦不烦！离我远点儿！”她纯粹是因为方才手被轩哲拿开了，才心里气恼。
宫女为难地看向轩哲，轩哲只好先让宫女退下。早就听闻这孩子性子乖张，他坐在床边，试探着问了句：“那皇叔帮你上药，好不好？”
“不好。”小雨闹起了脾气。
“这由不得你。”轩哲却也不恼，只是强行将小雨拉了过来，按着给上药。小雨象征性地反抗了几下，便安份地趴着，气消了不少。她偏过脑袋，偷偷瞧着眼前的男子。
轩哲早就瞥见了小雨的小动作，他眼底掠过淡淡的笑意，上好了药，帮她掖了背角，道：“想吃东西吗？”
“我想喝豆浆。”小雨嘟囔着说。
宫女端来了豆浆，小雨本要起身拿，却见轩哲已从宫女手中接过碗，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小雨一怔，眼睛湿湿的。从她记事起，她就一直是自己吃饭的。娘每天都要干很多活，所以她必须从小自己照顾自己。酒鬼和老太婆更不会搭理她。在王府里，父王也从没喂过自己。这是第一次有人喂她吃东西。
“喝呀。”轩哲有些好笑地道。小雨这才张开嘴，热热的豆浆顺着喉咙滑入身体，她马上在这个寒冷的雨天感到了些许暖意。咽下最后一口豆浆，她再次钻到他怀里哭起来。轩哲口中安慰着她，眼里的神色却越来越复杂。
“王爷，宫里要锁门了。”门外小太监进来提醒道。
轩哲起身，朝外一看，果然，不知不觉天竟然黑透了。再看床上孤零零的小孩，他顿感为难：“小雨，明天皇叔再来看你，好吗？”
果然，还是这样的……小雨没有再哭闹着求他，她将头埋在被子里，啜泣一声，摇摇头：“不用了。”而轩哲见小雨缩在被子里发抖，心头的不忍又添了一分，他俯下身，却不经意间触碰到她滚烫的额头。这孩子不知何时发起了高烧。

第二十一节 带你走
小雨将身子朝床里蹭了蹭，冒出一句：“皇叔，你回去吧。”
咚咚！咚咚！负责打更的太监敲着梆子，连声音都是苦寒的。亥时将近了，是时候回府了，可是他又怎么能把一个发烧的孩子撇在这凄冷的璃月阁呢？对于小雨身份的特殊，轩哲不是没有顾虑，然而……他小时候，也曾有过这样一段孤苦的日子。母妃被赐死后，才九岁的他，整个童年都断裂了，他和皇兄受尽了宫人的冷眼，堂堂元曌国皇子竟有吃不饱饭的时候，而在寒冬，炭火不够，他只能裹着被子缩在床里，就如小雨现在的模样……
雨，已是停了，月亮的倒影映在雨水残留的水痕上，颤颤巍巍。轩哲站起，走到窗边，似是做了重大的决定。
小雨将脸紧贴着枕头，但仍能感觉到身边的男子似乎已起身，走远了。她强忍的哭声终于再次爆发出来。不知昏天黑地哭了多久，上身忽然被人抱起来搂住了，她揉揉眼睛，对上眼前人依旧淡然的神情。他问：“又哭什么呢？”
“我，我不哭了，再不哭了……”小雨慌忙擦起眼泪。她突然想起父王最烦她哭了，她不想让美人叔叔也讨厌她。
轩哲待她哭泣止住，方慢慢开口道：“我，带你走。”
小雨烧得脑袋昏昏沉沉，她将头倚在轩哲臂弯里，半晌反应过来，虚弱地问了一句：“真的吗……”
轩哲又伸手试了一下小雨的额头，便将这个瘦弱的小身子抱起，朝外走。高烧中的小雨还是听清了他的回答：“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病着待在这里。”

豫华宫的下人们在深夜见王爷抱着一个生病的小女孩回了府，便都七手八脚地忙碌起来。淋了雨，八成是风寒。请大夫的，给小雨擦身子的，熬姜汤的，抓药的。惜墨小郡主刚准备盖被子，就被轩哲从小床上给“撵”了下来，惜墨咬着手指，眼睁睁瞧着父王把另一个女孩抱到柔软的小床上。快四岁的惜墨拽着轩哲的衣角：“父王，惜墨没床睡觉了……”
一心担忧小雨的轩哲没功夫理会惜墨，他一边用湿毛巾给小雨的额头降温，一边道：“惜墨，今晚你去和弟弟挤一挤，听话。”
惜墨见父王压根没正眼瞅自己，不由得委屈地跳脚抗议：“弟弟都睡着了！会吵醒他！”
轩哲这才回过头，拉过女儿：“她是你姐姐，她生病了，你把床让给她睡一晚，好不好？要不，你睡我的床？”
突然多出了一个姐姐？探头一看，床上的小雨脸色微白，嘴里喃喃自语着含糊不清的梦话。“姐姐生什么病了呀？”惜墨懵懂地问。
“她着凉了，你也别在这儿杵着了，快去睡觉。”轩哲几句话打发走了惜墨，而小雨的体温正在渐渐降下来，她在梦中又回到了娘温暖的怀抱里。纵是非真事，何妨梦会时。
小雨再醒时已经是第二日黎明。轩哲只是稍微阖眼休息了不足两个时辰，他将手放在小雨的额头上，发现小雨的烧退了。轩哲终于安下心来，拍拍她：“我等会儿还得去上朝。小雨，你就老实在这屋待着，别乱跑，知道吗？”
小雨呆呆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二节 悠然
窗棂湿漉漉的，不知是昨夜宿雨未干，还是今晨的雾水所致。小雨风寒初愈，心情不好，没精打采地靠在床里，很快就再次趴回床上，昏昏欲睡了。许是病中更为多梦，这回小雨梦见自己掉进了一个捕兽的洞里。洞里还有只狼，血红的双目，像极了之前在村里遇到的那只。狼依旧不咬她，只是绕着她转圈，片刻后，又凑近她，在她身上蹭来蹭去，搞得她又痒又难受。初生牛犊不畏“狼”，她索性对着狼拳打脚踢起来：“走开！走开！”
一番踢打后，她耳边居然响起一个小男孩稚嫩的声音：“呜哇！父王……”
小雨睁开眼，才发现，被窝里竟躺了个比她小很多的孩子，也就两岁左右的模样，大大的眼睛，小小的脸蛋儿，小家伙像是被小雨踹疼了，正嚎啕大哭着。
门立刻被推开了，一个年轻的女人见了床上的状况，不由得大惊失色，赶忙将男孩一把抱了起来，连连哄道：“不哭不哭，世子不哭了啊，哪儿疼，阿姨给揉揉……”然而男孩哭功了得，只是执着地哭喊着：“呜呜……父王！父王！父王……”那女人亦焦急得很，只好冲门外的两个丫鬟道：“快去看看，王爷现在出府了没？世子唤他呢！”
小雨默默地观望着眼前有点混乱的局面，缩在床里。她感觉自己好像又闯祸了。
大清早跑进惜墨的房间，继续和姐姐挤一个被窝睡，是悠然经常性的小习惯，因为惜墨身上暖和。昨晚惜墨去了轩哲的房间睡，睡在惜墨房间的是小雨，可是服侍悠然的阿姨不知道，刚两岁的悠然更不知道。小雨刚才睡着了，只从被窝里露出散开的头发，天尚未亮透，阿姨也没细看。悠然在小雨身上左蹭右蹭，极不老实，惹得睡梦中的小雨心烦，这才上演了方才的一幕。
幸好轩哲尚未出府，等他赶过来后，很快就明白了前因后果，哭笑不得：“小雨，他呀，是你弟弟，叫悠然。悠然，别哭了，乖，我不是来了么？”
小雨见悠然哭个不停，不禁内疚地向前挪了挪，伸出一只手，欲拉悠然白嫩嫩的小手，并开口讨好道：“对不起呀……”然而悠然根本不领情，而且他看这个刚才对自己拳打脚踢的女孩靠近了，便愈发畏惧，继续往父王怀里蹭，哭声锲而不舍地响着。
轩哲又好言好语跟儿子轻声说了好一阵子，悠然才止住了哭声，但是小腮帮子仍然气鼓鼓的。悠然自己用小手揉着脸颊，看来小雨梦中一拳揍到他脸上了。也难怪他有情绪：莫名其妙被人给“殴打”了，向来受呵护的小孩何曾经历过此等惨剧？
轩哲无奈，只能先把儿子抱走。小雨注视着轩哲的背影，心里慌得很，她小心翼翼地叫一句：“七皇叔……”
“怎么了？”轩哲抱着悠然，转身笑问。
“皇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雨说着便害怕得快落下泪来了。
“小雨，没事的，不是你的错。”轩哲道，“我得出府了，可能两三个时辰才回来。你自己别乱跑，这王府太大，你还不熟悉，磕着碰着就麻烦了。如果你闷了，想在府里走走，必须让丫鬟跟着你，记住了？”
“哦。”小雨低头，捻着被角。

第二十三节 荷包事件（上）
轩哲先抱着悠然离开了，小雨睡意全无，索性自己穿了衣服鞋子，下床。有丫鬟进来端上了早点。小雨刚喝了几口碧粳粥，手一滑，啪嗒一声，手中的小勺掉回入碗里，整个勺柄都没入了粥中。她皱了眉，不想喝了，再看惜墨桌上有一副未拼完的七巧板，于是漫不经心地摆弄了几下，仍觉得索然无味：好没趣的玩具！
门外两个丫鬟还在说笑，却突然看见小雨从屋内出来了。小雨就要朝院子里跑，年龄稍大点儿的琥珀赶忙追上去：“郡主要去哪儿？”
小雨果断拨开了琥珀的手：“屋里闷，我去院子里玩一会儿，你们不用管我。”
小雨本不是自家主子，又是叛臣之女，因此琥珀也未放在心上。而快至晌午时，轩哲便回到了府中，发现屋内院中皆不见小雨的身影，一问，下人们才惊觉他们好像一上午没见过小雨郡主了。急急火火地基本上把王府的每一间翻了个底朝天，连王妃上月丢失的蝶翼步摇都在床底下被发现了，小雨却依旧毫无踪迹。
本应侍候小雨的琥珀和宝珠被重责了二十板子，轩哲懒得听她们俩的呼痛和求饶声，王府侍卫、暗卫全体出动了，一个时辰后，暗卫首领穆天总算来报说找到了郡主。轩哲刚要问，王妃若水就领着小雨推开了门。小雨浑身湿透了，不停地打喷嚏、嘴唇冻得发紫，而若水一边用干毛巾帮小雨擦身上的水，一边吩咐丫鬟们：“快，先带郡主去沐浴，水烧热一些！”
轩哲问了若水，才知小雨竟跑到王府一条小河里去游水了，难怪一直寻不到！幸亏若水的一个丫鬟眼尖，瞅见小孩的小脑袋从河面上露了出来。虽说河水挺浅，但冬天的河水甚为冰冷，所以小雨从河里出来自然是冷得紧。

半个时辰后。
看到轩哲递上的一碗姜汤，小雨不禁皱眉头，试图提出反对意见：“难喝……”
“喝！”轩哲面无表情地提高了声音打断她。
皇叔似乎生气了。小雨只好不情不愿地大口喝了起来，辣辣的姜汤刺激着舌头和喉咙。她乖乖地将汤底儿都喝了个一干二净，随后将碗朝桌上一撂。轩哲本想就晌午的事教训她一顿，然而看她这喝了姜汤后直吐舌头的可怜样，又不忍心了，先把小雨拉到身边，柔声问道：“你去河里干什么？”
小雨似是被点醒一般，凑上一步，拽着轩哲的袖子，焦急地：“我的荷包还在河里呢！”今天上午小雨独自跑到河边坐着，她掏出贴身的荷包把玩，然后拎着荷包下的五色丝线晃来晃去，却一不小心失了手，荷包掉进河里不见了。
“你就为了一个荷包而跑河里去了？”轩哲抬手敲了敲小雨的小脑袋，“真是胡闹！回头我让下人给你绣一个。”
“可是，可是……”小雨低着头，吞吞吐吐半天，眼泪簌簌落下，她哭了出来，“可是荷包是娘给绣的，我已经没有娘了呀！”
轩哲抱过她，给她擦了擦眼泪。小孩瞅着委屈极了，哭得咳嗽起来，脸再次哭成了小花猫。

第二十四节 荷包事件（下）
夕阳西坠，为残草染上了若有若无的红晕。轩哲待小雨稍微平静了些，握住她的两只小手，直视着她，认真地问道：“小雨，今天早上我跟你说了，不许一个人乱跑，你忘了？”
小雨微惊，然后一抽一抽地撅嘴说：“我以前都是一个人在村子里玩儿的。”
轩哲听了便沉下脸，但仍耐着性子问：“谁许你下河的？”
小雨吸了吸鼻子，继续顶嘴道：“荷包是娘绣的！不下河，怎么找荷包？”
轩哲轻笑一声，淡淡问了句：“你自己找了半天，现在找到了吗？”
“我……”小雨终于语塞。在河里捞来捞去，只摸了一大片水草，还险些被坚硬的石头划伤手背。
“知道错了吗？”轩哲见小雨已是哑口无言，顺势再问。
小雨将眼角的泪抹干净，红着脸，却不肯认错。如此僵持了片刻后，闷闷的“啪”一下，小雨身后一疼，她本能地大叫一声，捂住小屁股，朝后退了两步。
“站好。”轩哲敛了笑，声音不大，但已有足够的威慑力。
小雨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揉着小屁股，小身子摇摇晃晃的，嘴里糯糯自语道：“荷包是娘给绣的……”
轩哲只是重复说：“我让你站好。”
小雨的逆反心理再次上来了：“就不就不！荷包还没找到呢，我还要去找！”
她说着就欲朝外跑。而轩哲两步上前便挡在了门口，轻巧地把小雨拽了回来，他倒并无明显的怒意，只是拢了袖，沉声道：“小雨，好好想想你今天做的对不对。侍卫就在大门外，不信你可以再出去试试。”小雨委屈地抬起头，小嘴抿着。而轩哲只是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轻轻带上了门。
暮色低垂，虽然屋里有个沉默的侍女，小雨仍然觉得屋里空荡荡的，她倚着墙揉眼抽噎了片刻。又环视四周，门外有侍卫，窗户外总没有吧。哼，你不让我去捞荷包，那我偏要去！
然而窗户抬高，她个儿太矮，跳了好几次，只能摸到窗户框。索性把椅子推到窗户前面，站在椅子上就欲从窗户爬出。侍女见状，慌忙制止道：“郡主，危险啊，请快下来呀！”
“不用你管！”小雨气呼呼道。
“小雨，你又在干什么？”轩哲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第一眼就见小雨要从椅子爬窗户。
小雨身子僵了片刻，直愣愣地站在椅子上赌气。轩哲先令侍女退下，而后将小雨从椅子上抱了下来，把小孩揽到怀里，冷冷道了句：“不能走门，就爬窗，好聪明的办法，是吧？”
这话在小雨听来，竟有了几分嘲讽之意。她在皇叔怀中挣扎了一阵，徒劳后干脆放声大哭，控诉起来：“娘就给我留了个荷包！我去找回来你都不许！呜呜，你好霸道，呜呜呜……”
轩哲闻言，只是微微摇头，从锦袍里掏出个小物件，在小雨面前晃了晃，苦笑道：“小傻瓜，别哭了，你的荷包在这儿呢。”
小雨哭声瞬间止住，惊讶地盯着眼前尚有些潮湿的鹅黄色荷包，磕磕巴巴问：“皇，皇叔，你，为什么会有我的荷包？”

第二十五节 初罚
“你以为我刚才出去做什么了？我让侍卫给你捞荷包去了！”轩哲戳了戳小雨的脸颊。小雨顿时有了愧疚之感，将小脑袋靠在了轩哲的暗纹华袍里，寻找起那熟悉的暖香。
“闻什么呢？”轩哲把小孩的脸从怀里扳过来，提醒道，“闻够了咱们算算账，你自己说吧，你今晚是不是胡闹的太过分？”
“没有……”小雨再次脸上发烧，仍嘴硬着，一双单纯明净的大眼睛却早已泄露了内心的胆怯。
“真的？”轩哲凤眸里似怒非怒，果断伸手将面前的小人儿拉至膝上，隔着藕荷色的百水裙，朝她小屁股上拍了上去。
小雨这才知道后悔，虽然仅是微微疼痛，却也识时务地求饶：“呜……我，我知错了，美人叔叔不要打呀……”
啪！啪！轩哲手上的力度加重：“你该叫我什么？”
“呜，皇叔，皇叔，皇叔，皇叔，皇叔！”小雨立刻反应过来，喊个不停。
轩哲打断她：“别喊了！我听见了。这么快就知错了，你倒说说都错在哪儿？”手上的责打却是依旧不断。
小雨觉得身后已是在逐渐升温，她小手揪住轩哲衣衫的一角，小声哭道：“我再不敢下河了，也不爬窗了，呜呜，皇叔，我疼……”
轩哲轻叹了一声，将小雨扶了起来：“六岁了，下河会生病、爬窗会摔的道理不用我再跟你说了。小雨，以后遇到困难要说出来，你还小，有些事情你自己不能做，可以让别人来，比如对我讲。”
真的可以吗？小雨愣愣地站着。轩哲看小雨半晌无反应，遂又在她身后补了重重的一下，轻斥问：“听见没有？！”
小雨夸张地惨叫一声，拼命点头说：“听见了！”
轩哲笑意回归眼底，却又添了一丝惆怅的意味。小雨近距离凝视轩哲，她觉得皇叔很美，低眉浅笑皆是风流。年幼的她还看不懂他身上兼具的温润与凉薄。又或者说，在今后的近十年中，她始终是很难读懂他，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半哄半命令地把小雨赶到了榻上睡下，轩哲也默默地望着小雨的安静甜美的睡颜。他突然忆起之前在宫里，小雨扯着他的锦袍就要他抱，或许这孩子注定是与他有缘吧？如果不是她父亲的缘故……
“王爷，小雨睡了？”门口轻柔的女声打断了轩哲的思绪。
轩哲帮熟睡的小雨盖好被子，起身轻掩了门，方问：“有事？”
若水抬眼一瞥这位与她相敬如宾却令她永远猜不透的丈夫，她终于道出了这几天一直萦绕在心底的问题：“王爷，你是打算一直把小雨养在府里？”轩哲清眸中的一丝挣扎转瞬即逝，偏这时小雨翻了个身，小嘴动了动，倒是没醒。
“可别吵醒她了，咱们去书房说。”若水虽然尚未满十九岁，却也算心思细腻。而轩哲心照不宣地和她对视一眼，点了头。
“若水，你觉得呢？我应该将她养在府里吗？”书房里，轩哲缓缓踱着步子。
“多一个孩子，王府不愁养不起。”若水有些焦躁地坐在椅中，她摆弄着衣裙上缀的妃色流苏，“可我顾虑一条：若是她以后知道了你和她父亲的那些个恩恩怨怨？我简直不敢想！王爷，前一阵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为何你无端担了个弑君叛国的罪名，后来又变成是顾宏楷干的了？”

第二十六节　这就叫朝政
轩哲没有回答。疏星隐隐绰绰，凄冷的夜里，若水不自觉打了个寒噤，鼓起勇气问：“莫非不是顾宏楷干的？我，我知道这不是我一个女人该过问的，我只是有些害怕……”
轩哲抬头，见若水已然泪光盈盈。
浮世无常，险象环生，纵是那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的七王爷亦不能保证将风云变幻皆掌控于手中。所以，上个月轩哲在出使谢国时，竟被以无赖著称的谢国君主变相扣留在谢国境内。为了摄政王，更为凛然不可犯的国威，元曌国兵马早准备就绪，欲向谢国宣战。偏偏这时居然发生了摄政王轩哲遣刺客刺杀小皇上之事。
这还真没冤枉轩哲，刺客正是他派的。轩哲明白，谢辰安的目的就是希望元曌国与谢国开战。如果真打起来，先不说顾宏楷恐怕会因为手握重兵而权势滔天了，最重要的是两国的兵力不相上下，很可能打平手，而元曌国的士兵和百姓要死多少？因此他找到一个手无寸铁、武功尽失的所谓女“刺客”。在“行刺”过程中，她自称是摄政王的人，有要事面圣，匕首刚露出袖子就被随时保持警惕的侍卫夺了下来。轩哲亦随之成了弑君叛国的乱臣贼子。这一刺杀，元曌国自然不可能为了一个叛国贼而耗费大量兵力打仗。谢国国君既气愤又佩服地将轩哲送回元曌国，而轩哲一入长安城，先见到的是等候已久刑部官员，不出几日就被判了斩首之刑。
哪知行刑的时候，太后竟与三王爷一起来了个偷梁换柱之策，硬是找了个死囚作代替，将轩哲从被竹帘遮住的行刑室里救了下来。顾宏楷误以为轩哲已死，索性带兵将大殿包围起来，小皇帝见状又怕又气，呜呜直哭，以为无望之际，“起死回生”却突然赶到。许是老天相助，那从天牢里逃出的女“刺客”竟得自己久未联系的全家早已被顾宏楷杀光，便临时反水，指认顾宏楷曾将自己表弟的孩子抱进皇宫冒充皇子，为了报血海深仇，她还顺口再当众胡诌说“是顾宏楷让我刺杀皇上并嫁祸给摄政王的”。最终穷途末路的顾宏楷退了兵，束手就擒。
若水倒吸一口凉气，她嫁入元曌国也有些时日了，出嫁前，她听说轩哲之前的正妃去世了，所以若水心里是不愿嫁的，而且她姐姐就嫁给了邻国的一位郡王，后来听说是个好吃懒做的大胖子。然而心怀恐惧的若水进了豫华宫见到轩哲，才发现这王爷竟长得十分斯文俊俏，分明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便不由得暗自欢欣起来。可是惊喜过后才慢慢意识到，她与他之间似乎总是隔着一层……而今晚，她觉得轩哲比她想象得还要深不可测。
“顾宏楷如此轻易就肯退兵？”她问。

第二十七节
其实顾宏楷也不算冤枉，毕竟承霄中的毒是他下的，他确实在殿上逼宫了，轩哲被谢国君主扣留之事，也有他在背后的运作。他莫名承担的冤屈，也只有一个行刺罪名。而若水一时间无法消化这样一个复杂的现实。她是天澈国的公主，从小在父皇母妃的娇宠保护下长大，对波诡云谲的朝政几乎一无所知，所以她有些天真地道：“王爷，劫持小雨，这种做法有点儿太……”她说了一半，仍是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太什么？”轩哲笑问，“太不光彩，还是太不道德？”
见若水沉默不语，轩哲又坦然道：“没错，就是既不光彩也不道德的，若水，你不必找个好听的词来形容，这没什么可粉饰的，也不需要粉饰。只会拿孩子来作威胁也好，太无能也罢，我依然必须做出这样的选择。”
若水慌忙道：“王爷，我理解你，如果不是你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和贤名来将自己变成一个叛臣，元曌国如今怕是正在和谢国激烈交战，兵荒马乱。若你没有拿小雨当胁迫，说不定现在皇室之间已经自相残杀血流成河了，覆巢之下又岂有完卵呢？罢了，还好现在风平浪静了，我顾虑的是，你真的要留下小雨吗？日后……万一她得知了真相？”
轩哲却刻意回避了她的问题：“时候不早了，你先睡吧，我再去看看小雨。”
若水怅然若失。

第二日小雨醒得早，喝了口豆浆就急忙想去寻悠然，上次在梦中将悠然揍了一顿，她心里仍内疚着。没寻到悠然，倒是先见到了悠然一母同胞的姐姐惜墨。两个孩子很快便熟络起来，惜墨兴冲冲地小雨拉到了王府中厅，让小雨和她一起玩孔明锁。偏偏小雨又是个不肯安静的，两个孩子玩着玩着就跑了起来，于是玩孔明锁变成了玩捉迷藏。惜墨眼睛上蒙了块布去抓小雨，而小雨左躲由闪，年纪较小的惜墨就是捉不到她。小雨不由得嬉笑着吐舌头大声示威：“抓不到！抓不到！”
惜墨仍是不甘示弱，挥舞着一双小手：“能抓到！能抓到！”
小雨见惜墨额头上沁了汗，不好意思让这个小妹妹太累，索性放慢跑步，而惜墨趁此机会向前一抓，指尖已经触到了小雨的裙摆。
哈哈，要成功啦！惜墨高兴地迈开一大步，小脚却没来得及站好，整个人向前倒去，直接扑在小雨身上。小雨和惜墨一起摔在了地上，倒是不疼，两个孩子同时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小雨和惜墨没事，守在厅里的丫鬟秋纷倒是吓个够呛，她几步上前把惜墨扶起，解开惜墨眼睛上的布条。初来乍到的秋纷不太懂规矩，偷偷白了一眼小雨这个落难郡主：幸亏惜墨郡主没摔坏，不然我可能要挨罚了！
小雨没注意秋纷的表情，她爬起来，刚笑着要拉惜墨的胳膊，秋纷就下意识地将小雨推开：“小雨郡主，我家郡主累了！”
这一推，小雨刚站稳便再次摔倒，身子朝右翻下。
孩童疼痛的惨叫瞬间响起。才四岁的惜墨见状，亦吓得哇哇哭起来。秋纷是个新来的，她瞅了眼小雨的手，意识到自己闯出大祸，不由大惊失色六神无主，她也不知处于何种心理，竟一溜烟儿，逃了。

第二十八节　交心
管家刚搬来的几盆仙人掌还未来得及安置，且先被秋纷搁在了中厅里，而小雨一摔，可巧将左手压在了仙人掌上，于是可怜的小手上扎了不少仙人掌的刺。轩哲刚下朝回府便得知了今晨的惨剧，此时小孩正坐在床榻上，好在手上已是涂了药膏，仙人掌的刺亦全部被医女细心地拔除干净了。小雨一见轩哲，便迫不及待地扑进他怀里，揉着小手心求安慰，这回自己真的很无辜嘛。轩哲心疼了，轻轻掰开怀中的两只小爪子，抚慰了一阵，叮嘱道：“别乱揉。”
小雨红着眼睛诉苦：“又疼又痒，呜呜呜，美人叔叔抱抱……”
不是正抱着呢？轩哲将明显是在撒娇的小雨搂紧了些，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你该叫我什么？”
小雨仰起头，映入眼中的是皇叔俊朗的容颜，那双美目如黑曜石般深邃而明澈，极好看的墨眉，薄唇弯出一涡似有似无的微哂。小雨尽情地享受着他怀抱里的温情，几乎忘记了手心的疼，她双膝一撑，将小嘴凑了过去，贴上了轩哲脸颊，留下蜻蜓点水的一个吻，用脆生生的童音道：“父王！”
轩哲听了这无忌的童言，不由微微一愣，再看怀中小孩乌溜溜的眼眸晶莹无瑕且又满怀期待，他实在不忍突兀地扫了小雨的兴，但还是让小雨坐好，而后认真地：“小雨，我是你皇叔。”
“可是……”果然，小雨难过地低下头，半晌，几滴委屈的泪珠顺着小脸蛋划落。可是，她真的不止一次幻想，轩哲才是她的父王。顾宏楷留给她的唯一印象只有他大发雷霆时的吼声、怒瞪的双眼和气急败坏的脸，毫无温暖和宠溺。那村里小屋中恶心残暴的酒鬼便更别再提了。直至她遇见轩哲。她从未停止过对他的追逐，如今他却似乎要将她拒之以千里了。
见这孩子不情不愿地撅着嘴落了泪，轩哲反倒笑了，耐心地开解道：“皇叔就是皇叔，这声‘父王’真的不能随便叫。小雨，虽然我不是你父亲，不过如果你愿意，今后你就留在我府里，我会像待亲女儿一般待你。这样好不好？”
“好！”小雨立刻破涕为笑，问道，“永远不会丢下我吗？”
“呵呵，你就是我女儿，那我还怎么可能丢下你呢？”轩哲伸出温润的手轻抚了她的小脸。
墙角小火炉里的瑞炭燃得正旺，令小雨的整个小身子都暖暖的。而轩哲恍惚中有了短暂的失神。他发现小孩噙泪却已含喜色的双眸中竟有种叫“欲望”的东西在流淌甚至翻涌，像长安城的渭水，平日里幽幽低吟浅唱，然而一至汛期便迅速幻化成近乎狰狞的洪流，东冲西决，肆意地咆哮，响彻云霄。欲望一旦爆发，其张力足以将生命撕裂开来。他怀疑，小雨和他是否已是被宿命用一条赤红色的丝线捆绑在了一起，恰如渭水之于长安城，年复一年的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无人能够将它们分开。
犹记昨夜若水忧心忡忡的问话：“你真的要留下小雨吗？日后……万一她得知了真相？”
如果真有那一天，就让我来承担吧。我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

第二十九节 馨儿
再说秋纷推倒小雨后又逃跑，可是不到半个时辰便被管家抓了回来，狠狠揍了三十板子。秋纷虽然只是小户人家的女儿，但好歹受过些爹娘的疼宠，怎料来了王府没几天就要挨打。寒冷的冬季，她被管事的妈妈揪至后院，按在长凳之上趴着，顿时身后一片冰凉的寒气渗骨。秋纷还未顾得上脸红，板子即刻就噼里啪啦打在臀上。
李妈一手叉腰，脸色铁青地盯着秋纷，看她屁股逐渐肿胀发紫。秋纷哎呦哎呦地求饶，反而激怒了李妈妈：“你这丫头还好意思求饶，郡主岂是你能推的？再加十板子！”
“妈妈饶命呀，秋纷真不是故意的……”秋纷两手抓着凳子腿，悔得肠子都青了。待板子打完，秋纷已是在冬天大汗淋漓。然而在床上趴了没几日，李妈又将还未痊愈的秋纷从床上叫了起来，喝令秋纷除尽后院的积雪。
于是秋纷一瘸一拐取了笤帚，刚扫了没几下，就见个披着红斗篷的小孩蹦跶着在后院玩，从身形上来看分明是小雨。秋纷赶忙躲到角落里，发誓这辈子绝不去碰一下这个金贵的主儿。
好在小雨仅仅在院中停留了须臾的工夫便跑开了，秋纷拭了把额头的细汗，再抬头，见有一身着红色丝棉曲裾袍的少女迎面走来。同样是一抹浅红，因而秋纷眼一花，还以为小雨又来了，揉揉眼睛才意识到这是位和秋纷差不多大的少女。
秋纷认出了她，遂忙不迭退让到一边，那少女亦并未注意她，只是匆匆和她打了个照面便擦身而过。
秋纷入府日子虽短，却已听下人们谈及过：这红色衣裳的少女名叫馨儿，今后八成是要成为王府里的侧妃娘娘了！她今年十七岁，她之前的身份其实和秋纷一样，只是王府里的丫鬟而已，然而谁让人家姑娘模样清秀、性子温婉且多才多艺，所以王爷渐渐地喜欢上了她呢？甚至还有嘴碎的丫头私下咬耳朵说：若水王妃嫁进来的时候，王爷和那馨儿姑娘其实早就情投意合了，可是，若水王妃毕竟是天澈国堂堂公主、身份尊贵，馨儿姑娘只好屈居侧位喽！不过终究好过做丫鬟呀！
秋纷微微叹了口气，同时也为自己今后的命运而彷徨起来。
“我皇叔是要娶她了么！”秋纷还未感慨完，就听身后略带尖锐的童音响起，似是在质问。
“啊！”秋纷转身，发现是小雨。她吓了一跳，险些蹦起来，惊魂甫定后，方低眉顺眼地颤颤道：“奴婢给郡主请安！”这小雨郡主真是来无影去无踪的，讲起话来也如竹筒倒豆子一般。
见秋纷并未回答，小雨愈发恼了，嚷嚷起来：“为什么皇叔要娶她？说呀！”
“郡主，这……”秋纷犹豫着低声道了句，“男人就是要娶女人的啊。王爷早就娶了若水王妃，您不是也没生气吗……”
小雨不由语塞，呆了半晌后，只能愤愤跺了几脚。

第三十节 夜惊魂
月皎风清，星光闪烁，为凉夜披上了一袭透亮的清辉。一颗颗夜露时而顺着寒枝滑来滑去，时而索性溜下来，滴答滴答滴，在星月琼光的照映下愈发晶莹纯净。新婚之夜恰逢良辰美景，更为人生之乐事添了几分甜蜜。床里，轩哲身旁娇小可爱的新娘正在懒懒地熟睡。床外，轩哲感觉口渴，掀开帘子，披了衣裳，欲倒水喝。
清水入喉，竟驱散了些许困意。他本要再躺回榻上，但不经意间瞥见床底下有块水绿色的手帕，露出一个小角来。他觉得奇怪，倒也未多想，只是俯下身，欲将手帕拾起。
“啊！别！别过来！”床下竟传来了个小女孩近乎凄厉的尖叫声。
这一声尖叫不仅惊了轩哲，亦瞬间吓醒了馨儿，也是轩哲这夜新纳的侧妃。睡意朦胧的馨儿从床上坐起，困惑地问：“王爷，我好像听见小雨的声音了？”
轩哲原是想拾手帕，哪知扯的其实是一个女孩水绿色的衣摆！而小雨尚在噩梦中，梦里的她浑身冰冷，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可是凶狠的男人离她越走越近，居然举着酒壶就要砸在她脑袋上。不过，咦？为何没有她所预料的灾难般的疼痛，反而忽然被温暖包围了呢？
“小雨，快醒醒，小雨？”小雨听见有人在唤她，好熟悉的声音。她睁开眼，对上眼前人年轻俊美的面庞。原来自己正被皇叔搂着，她松了口气，虚弱地歪在他怀里。
“小雨，怎么回事，你，你今晚一直睡在床底下？”馨儿见小雨被轩哲从床下抱出来，甚为惊讶，地上多冷啊，小雨才六岁，冻坏了可如何是好？而小雨一双小手紧紧抓着轩哲的衣襟，低着头，没回答。
轩哲抱起小雨，推开门道：“来人，今晚谁伺候的郡主！”
负责服侍小雨的下人赶过来，也是既诧异又惶恐，解释说明明看见郡主入睡了的。
“皇叔，不关阿姨的事呢，是小雨自己跑来的。”小雨道。
“你还好意思说？”轩哲微怒，转身对馨儿道，“你先歇息，我把小雨送回去。”

小床上，小雨被轩哲用被子紧紧裹了起来，还被强行喂了几口热水。“皇叔，我不想喝啦！”小雨撅起红润润的小嘴，抗议道。
轩哲撂下茶碗，嗔怪地点了点小孩的额头：“你看你身上凉的，不暖和一下怎么行？”又摸了摸她的胳膊，见孩子已暖过来了，顺势问：“小雨，你怎么跑到床下了？”小雨一听就闭了嘴，装哑巴，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皇叔，以显摆自己的萌真样儿，企图蒙混过关。
这孩子，就是太任性！轩哲见了小雨的得瑟状，心中更是生气，可是现在都后半夜了，还是先别问了，让小雨先睡，白天再问也不迟。于是把她按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快睡觉吧。你还好意思笑？这事儿没完，明天你必须对我讲清楚。”
皇叔好像没发火呀？灯熄了，小雨在被窝里兴奋得根本合不上眼，为自己今夜的壮举得意洋洋。

第三十一节 更喜欢谁？
冬末春将至的时节，空气中凉丝丝却也湿蒙蒙的，哺时的暖阳尚未展颜，就被一大片苍茫的云朵给遮掩了去。小雨已经站了一个时辰了，双腿有了隐隐的酸胀感，她弯腰揉了揉腿，委屈地小声唤了句：“皇叔……”
轩哲终于搁下手中的书册，招了招手，示意小雨过来。小人儿忙不迭奔了过去，轩哲将她箍进怀里，不温不火地问：“站了这么久，可知道错了？”
“我……”小雨糯糯地，“我以后不躲床底下了。”
轩哲神色缓和了些，刚想再跟她讲些道理，却见小孩偏开小脑袋，然后细细地自己嘟囔道：“我换个地方躲呗。”
轩哲将她的小脑袋扳过来：“你说什么了，小雨？”
“我，我什么都没说呀？”小雨装傻充愣，却看到轩哲打开了抽屉，取出了一把轻薄的栗木戒尺来。待她反应过来时，已是被皇叔一把拽至膝上，百水裙亦被撩了起来。她这才意识到可能会发生的事，欲挣扎反抗一番，然而本来就被罚站了一个时辰，已是没多大的力气了。
又感到贴身的亵裤即将被脱下，小雨瞬间脸红。之前在宫中璃月阁，皇叔也曾给自己上药，但是她当时发烧得厉害，基本上是半昏状态。而此时小雨终是忍不住哭起来：“不要脱，皇叔不要脱，小雨真的知错了……”六岁的小孩已开始懂得害羞，虽然之前没少挨揍，但毕竟这次将责打她的男子是她最迷恋之人，她又怎么好意思在他面前露出敏感的部位呢？
轩哲可不理会她口不应心的认错，果断将小孩的亵裤褪到腿上，再啪啪两下，不轻不重地打在她小屁股上。
“呜哇……皇叔，我错了……”小雨羞得低下头，而屁股上又连着继续挨了五下。
听了小雨略微夸张的哭声，轩哲看她身上已留下了几道红痕，不禁微微皱眉，心念这孩子还挺不禁罚。于是严肃地问道：“错在哪儿？”
小雨欲趁机起身，无奈仍被轩哲按了下来，她只能趴下吸吸小鼻子道：“小雨不该跑到床底下，不该不老实认错，皇叔不打了好不好……”
“最后三下，好好受着。”轩哲说着便再次拿起戒尺，啪啪啪三下迅速地打在小雨泛红的小屁股上。紧接着便帮她穿好了衣裙，轻轻扶起来。打了才十下，这疼痛倒是比之前在村子里那酒鬼打得轻不少，可是小雨那一张小脸早就比身体的某个部位还要红了。
“说说吧，昨晚你为什么要躲在床底下。”轩哲含笑揽过小雨，就如同方才打了小雨的不是他一般。
小雨抿了抿小嘴，道：“前几日皇叔还哄小雨睡觉呢，昨晚就陪那个小阿姨了！皇叔，现在你更喜欢她还是小雨呀？”
“你现在该叫她婶婶。”轩哲捏捏她的脸蛋儿，纠正道。
小家伙歪着脑袋，不放弃地问：“皇叔还没回答呢，皇叔是更喜欢小婶婶，还是更喜欢小雨？”
“一样的，小雨。”轩哲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了。
小雨依旧执着：“我不信，除非今晚皇叔陪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