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汐苑】【原创】终一生所爱,忍让在白云外

和第九下重叠的贯穿臀囘瓣的藤条,在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漫开之前,条件反射般,双囘腿一软跪了下来。等清醒一些,我才惶恐起来,扶着墙想要起身,无奈浑身半点力气都没有。父亲让我缓过一口气,用藤条点了点我的臀,我直起身子,祈求的看着他:“对不起,父亲……请给我,给我一点时间。”
父亲没有强迫我,不动声色的站在一边看着我,我勉强支着双囘腿起来一些,只是抖的厉害。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加罚的一下,只希望不要激怒了父亲。
待我重新扶墙撑好,父亲在空中甩了甩藤条,恩赐般的开口:“这是最后一下,无论你是否维持姿势。”我想我应当感激涕零了,但自尊让我维持着理智 小声道:“谢谢父亲啊!!……”
我没想到,这一下竟在我话音未落之时,横过两边的臀峰,仿佛无数根针一起刺入。未曾想,我竟是咬牙受下来,身体因为忍耐那一下极致的痛,讲受罚的部位不由得高高撅起。
没有安抚拥抱,父亲只是扶我起来在书桌上趴着休息一会儿,继而叫我回房间反省休息。
我想训戒惩戒的根本目的,不过是端正态度,反省自身,提醒自己在日后许做得更好。打一巴掌给一颗糖,便失去了意义,做错事的人,有什么资格被温柔安慰呢。
若不是心中百转千回的思量,谁能坦然接受皮肉绽开只痛。
站在浴囘室里,我背对镜子看着那一片触目惊心的紫色,最可怖的是臀囘腿和臀峰上两道裂了细微口子的伤痕,有细小的血珠缓慢渗出。
我想仅对于“教育”二字,这一番藤条已仁至义尽了。
【完】

楼主 _阿士匹灵_  发布于 2016-11-30 20:30:00 +0800 CST  
《参商》
碧血染就桃花,只想再见你泪如雨下
——第一世 从安
第一眼看到参良玉我便被她深深迷住,举手投足无不是大家闺秀的样子。
四月间繁花盛开,作为中书令的父亲,为了巩固朝中地位邀了一些朝中同派之人到家中赏花。
那些老爷少爷带着自家的妻子小妾应邀参加,参良玉,是随她父亲来的,她父亲参议,是礼部侍郎。
那日她着了一袭鹅黄色长裙,在众多浓妆艳抹的女人中,她不施粉黛的容颜瞬间脱颖而出。
一瞬间吸引了我。
还有,我的哥哥。
哥哥商从明是大理寺少卿,一表人才,是听着“温良恭俭让”教训长大的男人,着实对得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一句,也算是个偏偏浊囘世佳公子,弱冠之年尚未婚娶,是不少朝中大臣之女思慕的对象。
父亲看出哥哥的心思,留了良玉在家小住。她处事温婉,待人和顺,来的第二天就和家里上上下下处了极好的关系,自然也包括我。
以姐妹相处的名义,央了父亲让良玉和我同住,那一年,我也是洛阳城里有名的待字闺中的二八佳人,可和这位十八岁的良玉姐姐一比,的确是天壤之别。
她声音软糯,一声声唤我“商从安”“从安”,让我心里一片片柔软下去。
我以姐妹之名和她好生相处着,每日一同念书,写字,抚琴。或者是她教我做女红。我教她制风筝。
六月间我邀了她一同去郊外放风筝,偏生她要叫上哥哥,那时我已知道她与哥哥是两囘情囘相囘悦,我虽对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超越姐妹的好感,但我亦知道,这是禁忌之恋,甚至为我对她的深深爱意感到羞耻,我知道她总有一天是要做我的嫂子。
六月里的洛阳郊外,一片盎然生气,哥哥说他下河摸鱼让我好生照顾“玉儿”,对,那时他执着她的手,深情的唤她,玉儿,可我只能叫她良玉姐姐,即便偶尔叫她玉儿,也只能装出是玩笑的样子。
我们一起放风筝,比谁的风筝飞的高,我拉着她的手在草地上疯跑,她的手又小又软,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我稍用力握住,就感到她手心细密的汗,像是浸到我心里一般。
我们跑着闹着,后来累了就一同坐下来休息,那时我在闹,她在笑,所谓幸福也不过如此。我教她怎么把刮破的风筝修好,她总学不会,我手把手的教她,一阵风吹来,她柔软的发抚上我脸颊,忽然醉了的感觉,我认真的搬过她的脸,在红囘润嘴唇上轻轻的吻下去,她开始只是呆呆的被我亲吻,然后用力推开了我,没有说话,我也只能沉默。
那天以后她当做都没发生,依然和我同从前一般相处,但我知道在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不对了,我想我对她是爱情,却不知她是怎么样的,我只知道下月初八以后,她从此就真的是我的嫂嫂了。
那段日子我变得异常烦躁,就像误入雄黄酒场的蛇,动辄就发脾气摔东西,在婚礼到来前十天我开始绝囘食。
父母哥哥亦不知道我是为何,我想只有她知道,我甚至开始奢望幻想,也许她是爱我的,也许我可以让她逃婚和我私奔。
在还有五天到初八时,我打定心思要去向良玉表白心意,思索再三,我往良玉的房间走去,心中忐忑,可不安的心在下一秒就变得粉碎,我看到哥哥深情的眼神,和良玉羞涩的微笑,他们在接吻。
仓皇而逃。
我不敢再呆下去哪怕一刻,我怕我会忍不住冲上去分开他们,去拉着良玉的手告诉她我爱她,去求哥哥把良玉让给我。这样的后果,我不敢想,也承担不起。
我会毁了良玉的!
我的爱,会像烈火,烧死我,还有她。
这个念头冒出来以后我再也控制不住,我不能再在良玉身边多呆一点点的时间,我会逼疯自己的。打定主意,我便收拾了东西,两件普通的换洗衣物,一些金银细软,哥哥赠我的流星剑,还好我会一些基本的防身剑法,当天晚上就连夜离家。
家里对我的管教本就较松懈,等到他们真的确定我从家里消失,已经是第二天晚上时,家里这才炸开了锅一般,动用了极多的关系四处寻找。我虽然从前并没有离家出走过,但也些许知道些经验,在他们与洛阳城中搜寻我的时候,我已经离了洛阳,在周边一个小镇住下了。商大少爷大婚前五天,商家小姐离奇失踪,虽然家中竭力隐瞒,可依然有不少风言风语流传民间,我自然能听到一些,也知道了哥哥和良玉的婚期被迫推后,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很无耻的笑了,心里难说没有欣喜,而离家不过两三日,却已思念起来,尤其是对良玉的挂念愈发深厚。
五天之后的初八,清晨,还在睡梦中的我就被一阵喧哗吵醒,穿好衣服正要出门,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我看到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他们焦急思念的脸,但人群中没有那个我熟悉的面孔,有些小小的失望。父母问我为何离家我也未讲,他们为我归家感到欣喜,没有任何人去追究责任,因为我是商家大小姐,从小到大,我都不会有做错的事情,即便我错了,也不是错。
回到府中正值中午,一家人一起吃饭时,我终于看到可那张让我朝思暮想的脸,可那时良玉对我竟没有见我归来的欢喜,反而是冷若冰霜。也许,她是为我耽误了她和哥哥的婚礼而气愤吧,她是爱哥哥的,是吧。
一时间心里难受到极点,匆匆吃了两口饭我忍住眼泪回到房间,趴在书桌上喉咙像堵了快棉花,眼前的世界渐渐由清晰变得模糊起来,忽然我听到房间门打开的声音,慌乱擦了脸上的眼泪,起身回头,是良玉。
“你来做什么。”我故作冷漠,其实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恐慌。
她没有说话,走到我面前,目光像是一把刀,忽然扬手,我只听到“啪”的一声,震惊,然后才渐渐觉出痛来。
瞬间懵了。
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她按倒在床上,良玉左右环顾,抽囘出了花瓶里的一根银柳枝,挥动了一下,我听到“呼”的一声,紧张的只记得闭上眼睛,却全然忘记了躲藏。
知道银柳抽到我裸囘露的肌肤上。
天...长裙是什么时候被她褪囘下来的?
那种钻心的痛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银柳破空的声音听的我胆寒心颤,没想到良玉平日里是那样温婉的女子,挥起银柳来却完全就是一副女中豪杰的样子,嗖啪-又是一下抽打在臀峰,像是感觉到那道伤痕肿起来一样
扬起柳条不轻的一下落在臀峰,“你知不知道你离家这些天家里人找你都要疯了!”话音刚落又是连续四下打在之前的痕迹上,我咬着嘴唇不答她的话,不想良玉抬手狠狠一下落在臀囘腿处,未等我缓气又是两下打在臀峰,续重叠的责打让我痛的皱起了眉头,感受着最初的疼痛渐渐散开。
从小到大我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与责打,一波波的疼痛席卷着我的神经。良玉却不多言,又是两下打在臀峰,接着连续五下将臀囘肉过了一遍,虽然没用力我却几乎感觉到臀上浮起红痕,额头上也开始慢慢冒汗。良玉见我疼的厉害,感觉到她收了力气落了五下,但均落在臀囘腿处也实在难受。
这才慢慢将咬住的嘴唇松开,不想她就突然抽了连续十下从腰一下一直排到臀囘腿处,大概红痕就那样一道道浮起,紧密挨着颜色倒是鲜艳,她略停一停又开口道:“从安...你知不知道我有..!...我。。们有多担心你。”担心我?你也会担心我?你担心我看到我回来不说一句关心我的话, 给我的就是这样的折辱和这样的疼痛?你还打我!想到这里心中本来就不满的怒火全部被点燃起来,虽然依然是趴着,但也还是愤愤吼了一句:“良玉小姐,您的担心,从安怕是受不起!”回头含囘着眼泪瞪着她,良玉似是一愣,继而白囘皙的脸颊就气的发红,她捏着手中的银柳就又往我臀上抽来,比先前加了力又是五下抽下,我想大概臀上痕迹现在已经是深红。
她便又不发一言了,只管挥舞手中的银柳,疼痛混合着血液散发到了全身,泪水不知不觉便滑落下来。
即便不是从小的娇生惯养,我也从未受过这样的责打,终于还是承受不了银柳的疼痛和良玉一言不发的冷漠,像蚊子声那般的小:“对不起...”身后的银柳蓦地停下来,良玉声音也不似从前那般冰冷:“你知道错了吗?”我只能点头,虽然她看不到:“我错了。。。良玉姐姐,我错了”
谁知道她竟然继续将那万恶的银柳放到我臀上,道:“你知道错就好,以后别再这样。打你十下,让你记得这件事情。”那时声音已经恢复的她往日的温柔,但我注意到的只是,她说还要打十下,简直不敢想象那种疼痛,我撑着身子起来,盈着泪水看着她,她却依然表情淡漠,手握银柳示意我趴到床上,迫于她的淫囘威,我只得又趴到床上去,其实我完全不用那样做的,可我还是做了,她的每一个要求我都会去坐到,大概只是因为,我爱她。
我完全忘了那日她是如何离开的,忘了我是怎么趴在榻上哭了那许久,忘了身后那般尖锐凌厉的疼痛,忘了那之后她待我如常,盈盈浅笑,只记得她与哥哥成亲那一日,按照旧习“足不沾地”,那双好看的绣花鞋便踩着艳红色的布袋一步步走来。我站在一旁,每走一步,心里都像是失去了重量,她终究,还是成了我的嫂嫂。
翌日,新妇敬茶,她长长的秀发尽数盘成发髻,再不是未嫁时模样,一身水红色的衣裙,竟像是窗外纷落的杏花。父母看得出是欣喜的,这般姿色佼佼又懂礼贤惠的女子,怎会不满意。她施施跪下,一双素手捧茶杯高举过头顶,宽大的衣袖落下,露出雪白的腕子来,刹那间,我竟是看痴了。
一股暖流流过全身,恍惚起来。我想,情爱之事抵不过也就如此,只是,这是孽业,不是正缘。
尽管新婚燕尔,哥哥公务向来繁重,多数情况下也就留良玉一人在家,母亲礼佛常在佛堂,她一个人只是靠看些书解闷,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前些日子还觉得尴尬,后来也按捺不住,常去了她那里找她,陪她下棋,画画,看书。哥哥不知哪里寻了只八哥来,我们教它背诗,诗三百里的句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她浑笑说:“从安听听,这八哥和你说话一般好听。”
我佯怒,她软若无骨的手轻轻拍上我的额头,瞬间,耳朵尖都烧起来。抬头看向她的笑容,真真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那日傍晚,我寻得一块上乘朱砂,刚好良玉这几日正在画牡丹春色图,便想着送与她去,刚到书房门口,便听得屋内阵阵笑声。趴在窗口一看,哥哥正捉着她的手写字,看不清写的是什么,她竟是笑的那样灿然。“这样吗?”我听到她问,哥哥停了笔,挽上她耳边落发,轻轻一吻落在耳侧,她笑的愈发好看了,在我看来竟如那九重天上的仙女一般,可为什么,有眼泪滑落呢,掉在手中捧着的朱砂上,晕开夺目的红色一片,天边残阳似血。
我转身回屋,朱砂摔落在地上,那红色,像是我的罪孽,深重狰狞。
六月,已入夏。我独自一人苦撑这单方的爱慕,只当看不到她与哥哥举案齐眉,每日里只要她和我说句话都要拼了命记在心里,玩闹是有,亲密也有,记得暮春时与良玉一同在窗边塌上浅眠,她呼吸安稳,我轻轻靠过去,看她那好看的眉眼,短短不过一柱香的时间,竟像是一辈子都这样过了。然而一纸婚书打破了宁静,我将嫁入太子府,成为太子妃。父亲权倾朝野,母亲又是太后远房侄女,如此结果,意料之外,却合情合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知道,为了父母哥哥,我别无选择。
家中门庭若市,得了信来贺喜的人像是断不了了,父母欢喜,哥哥也欢喜,这般光耀门楣的事,我也该欢喜不是。太子妃,如若没有不测,便是日后的皇后,此般荣耀,真是天恩。
各种准备工作父母都在派人打点,洛阳城最好的绸缎庄,大红色的云锦做嫁衣,繁复的金银首饰,一样样细细准备,我却日日疏懒下来,终日窝在内室,大家都说,商家二小姐这是留恋娘家呢,殊不知,我只是留恋她。
此时良玉已有身孕,不过是这一个月的事情,父母请了郎中悉心照料,她害喜害的严重,又是头一个月,终日吐得米水尽数吐出来,仅靠菜汁米汤度日。母亲并不许我常去闹她,怕扰了她休息,是以,我每日只得看哥哥的表情来忖度她的身体状况,只可惜,哥哥的眉,日日蹙着,我的心,跟着被揪得疼。
终于,大婚前夜,我在家宴上见到她,整个人瘦了多么大一圈,靠在哥哥怀里,哥哥抱着她像是捧着易碎的瓷器。她撑起精神以茶代酒敬我,眼睛笑得弯弯,说了些希望**后与自己的良人幸福恩爱的吉祥话,我站起来接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是父亲于我出生那一年埋于后院梅树下的女儿红,如今女儿将出嫁,终可启封。酒是好酒,可这一口下肚,我却被辣的心疼。我们彼此心知肚明,此去嫁与太子,进了皇宫,便是相见不知何年何月,父母待我如掌上明珠,哥哥自幼与我亲密,这般分离,虽是喜事,却依旧是万般不舍。只是,父亲为人臣,我为人女,我们都没选择。
饭毕,良玉出乎意料地向母亲要求让我去她那里小坐,说是要给小姑说些体己的话,母亲知道我与嫂嫂要好,便也应允,顺带叫走了哥哥去,还笑说:“女孩子间的事情,你一个男人浑听些什么!”

楼主 _阿士匹灵_  发布于 2016-12-01 11:40:00 +0800 CST  
随良玉进了房间,她斜卧榻上,手心温热却是拉住了我的手。“从安,”她嗓音沙哑,目光明亮,带着笑意“明日,你便是新娘子了,高不高兴?”
我无话可答,瞬间哽咽,却只能说“高兴。”
她轻叹一声,让我去桌子上取了那副新裱好的画,我缓缓展开,是那幅牡丹春色图,却是白牡丹。洁白如雪,上面是她娟秀的字体“昨夜月明浑似水,
入门唯觉一庭香。”
我看那牡丹,视线渐渐模糊,她却递了帕子给我,还带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
鸟架上的八哥突然叫起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这鸟儿,良玉终究是没教会它下一句。
我正看着鸟落泪,她却忽然揽了我在怀里,她瘦了太多,胳膊却那样有力,我没勇气抬头,却只听见她说:“从安,皇宫不比家里,你一个人,要多用心,照顾好自己。”
我无言,只应声“是。”
第二日,我看不清那繁杂的礼节,看不清倾城而出的隆重,只在太子掀开我的盖头那一瞬,眼前竟现出一片白牡丹,开在月光下,美得不可方物。
太子与我同样,奉父母之命结婚,对我有宠无爱,新婚不久我便也有了身孕,他也有了侍妾。入秋,入冬,开春,日子过的竟这样快,我的小腹渐渐隆囘起,算来也有八个月有余。太子倒是日日来,与我却客套,只是嘱咐了太医和宫女好生侍候,其实不用他说,我腹中的孩子,是太子的世子,是皇帝的孙儿,这宫里上上下下,怎么能不精心。只是太子新纳的侍妾灵心倒是常来,她人生的甜美,一笑就是深深两个酒窝,每日姐姐长姐姐短的叫我,陪我一同缝制小孩子的衣裳,她身上总有股特殊的熏香味道,并不难闻,一来满室飘香。
渐渐地,我行动愈发不便。下腹时常阵痛,听太医说有滑胎的先兆,太子心急如焚,最好的太医也派来为我安胎,浓黑苦涩的汤药大碗大碗灌下去,疼痛之感却日渐加重,皇宫上下忙做一团,我自己也慌了,这是我心头的一团肉啊,难道,是上天在惩罚我对良玉姐姐不该有的情吗?
那日清晨,我醒来刚欲下床梳洗,下腹的疼痛却瞬间剧烈,冷汗滴滴落下,慌乱之间喊了身边宫女去喊太医,我一个人靠在床头,却看见双囘腿之间慢慢殷出鲜红的血来。那一刻,我几欲发疯。
血愈流愈多,湿了大片的床单,疼痛像是要从内将我搅碎,我听见自己抑制不住的惨叫,听见太医和太子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凌囘乱,巨大的疼痛让我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是极力张着眼。太子竟抱起我,我听到他安慰的话语,他说,你挺一挺,没事的,没事的。
太疼了,疼到天昏地暗,疼到我每一根头发里,疼到我的手指竟不能移动分毫,疼到我再也叫不出声来,什么也办不到。
恍惚间我甚至听到了孩子的笑声。我以为,他来到这个世界了。我双手伸出,却什么也抓不住。血还在流,疼痛却像是减轻了,我以为,自己漂浮在一片云彩上面,整个人竟都无比轻囘盈。
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我听见太医说,像是回声:“太子殿下,太子妃失血过多,怕是……”
巨大的黑暗来袭,我闭上了眼睛,最后入耳的,竟是一片哭声。
我只觉,自己漂浮起来,浮在半空中,我看到屋内跪倒一地的宫女太医,我看到太子涕泗横流,我看到了自己,我看到自己面如金纸,下囘身完全被血浸没,我看到了,我的孩子,八个月大,早就成型,我想扑上去,我抱住她却发现她从自己的胳膊上穿过,我想喊,可喊破了嗓子都没人回应,我发疯一般扯住每个人的衣领,可每个人都面无表情。我听到太医的声音:“太子妃殁了——”
耳边响起巨大的轰鸣,我是死了么,那一瞬,我想哭,却发现拼命也流不出眼泪了。原来小时候奶娘讲的鬼故事是真的,鬼是没有眼泪的。
我成了一只鬼魂。
我不知该去哪里,只是本能的飘荡回家,家里恐怕得知消息,父母悲痛欲绝,我想抱抱他们,我想说,不必伤心我还在,可我办不到,我从未如此怨恨过自己。小厮却来报,说良玉生了。
我随着母亲的脚步去到良玉囘房内,果然,一个健康的女婴。
父母脸上现出些喜色来,却还是瞬间就又被泪水取代,我知道,他们爱我极深。我想凑上去看看孩子,却被什么人拉住了,回头一看,来人一袭白衣,笑逐颜开的,并不可怕。我只纳罕这屋子里进来这样人物为什么母亲不诧异,却听他说:“姑娘此生阳数既尽,便随了无常去吧”
心中恐惧之意大起,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随着他离开了这间屋子,一路上听他叨念些什么“来生转世转个好人家”什么的,心里竟是有了喜悦,忙问他:“那下一世还能见到想见的人是吗?”
他好生不耐烦的样子,草草答道:“那是自然,不过,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你今世的记忆也便了了。”
我心下一惊,暗暗心里发誓道,不要过奈何桥,不要喝孟婆汤。
前方阴气越来越重,显出一座拱桥来,竟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桥头一老妇,想就是孟婆。我刚到桥前,那位白无常便不见了。
我看那人群,却不愿渡桥,我想,我在等她。
——从安 第一世 完

楼主 _阿士匹灵_  发布于 2016-12-01 11:42:00 +0800 CST  
第二世-------------参了了
民国三年,五月初三傍晚,江南小镇桐里,我坐一乘底角坠了银铃的小轿入了商家,这户桐里最大的人家,祖辈经商做些绸缎茶叶生意,积累至今家业颇为深厚。商老爷四十有余,已有五房姨太,我此去,是做最小。
一路上,我听到街坊闲言碎语不绝于耳,我并听不懂的方言,这里,不是我的家乡。我是参了了,我只记得,我的爱人,是商从安。我这一世,是几百里外苏州城青楼有名的歌妓,生于破败贫穷,女儿甚多的家庭,自小被父亲卖入这里,在管教嬷嬷的竹篾下习得婉转的嗓子,不过是为了博得客人一笑,求生存下去的一点余地。曾经江淮有个名妓苏小小,是以老母叫我参了了,不过是为了吸引欢客的名字而已。那日,一曲被商老爷看中,千金买了我回去,是以我随他回到这座小城,我对这世早没了盼望,让我心中颤动的是他的姓,商,商从安,是不是,这会是我们这世的遇见。
这样想着,前路再难,也不觉得难了。
没有婚房,没有仪式,甚至没有一身嫁衣,我依旧着出楼时豆青色的丝质旗袍,在临水桐里的晚风里,竟是太凉。我直接被送上那张雕花木床,他进来的时候,一大片阴影完全遮住门外的日光,我看不清他的面容,我闭上了眼睛。
那种疼痛,像生生裂开生帛,像颗种子植入心底,滚烫、冰凉。漫出浓厚深重的黑暗,将我包裹。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流泪,我只看到,淡色床褥上,刺目的血红,就像是我的眼泪,流也流不出,停也停不了。
商家是这个小城最大的姓氏,礼数自然周全严苛,虽然说是**换了新朝,这里的时光却仿佛停滞,一切依照古时的礼制,婚后第二日,向家中长辈敬茶。商老爷父母早逝,一早商老爷便随运茶的马队出发,敬茶的对象,便是他的那位正妻,和几房姨太。
我换上素色宽松的衣裙,一迈步,却还是那样的疼,那般耻辱。山泉水,上等龙井,泡了酸橄榄,是我天未亮便起身准备的。昨日进门时从路人的反应中我便猜到,今日这敬茶,受苛难是必然的,只得受着,商从安,我会见到你么?
进了中堂,只见和他年龄相若的夫人坐在正中,头发梳的齐整,钗环繁复却并不艳囘丽,想是正妻了。两旁的散座上坐着其余四位姨太太,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我那一瞬竟是害怕,忙低下头,端着茶碗进去。
我慢慢跪下,托起茶碗。一声:“了了给大夫人敬茶。”之后,四周便再无声息。
茶碗滚烫,我直直的跪在那里,手却不住的轻囘颤起来。我知道这是刻意的刁难,我听到自己再重复了一遍“了了,给大夫人敬茶。”
“啧……”身后传来一身轻笑,“听听这名字,了了,名字就一副狐媚样子!”
“就是,听这声音,好像屈了她一样,装可怜给谁看呢这是”
“梅姐姐你这话就错了,人家哪是装可怜啊,人家是真可怜”
“嗤………想咱们再不济也是有门脸的人家不是,她一个暗门子里的,给了我做丫头我还嫌脏,她也配!”
那一刻,我分不清是自己的手更烫些还是脸更烫些。我鬼使神差却抬起了头,我知道,自己是想求这夫人,快点接过茶水,省了这折辱去。这一抬头不要紧,大夫人身后那人,却惊得我翻了茶碗。
“咣当”一声,茶水尽数泼在大夫人裙上,茶杯摔了个粉碎。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我甚至感觉不到痛,只是觉得身子顺着这股力道倒在地上,眼泪竟是涌囘出来,那样多,那样快,从安,从安……
耳边人声嘈杂,大夫人还不及说什么,四位姨太便争先恐后骂起来“我看是存心的吧”“就是个下囘贱坯子”“夫人,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拉出去教训”
大夫人站起身来,神色凌厉,我视线却是模糊,只觉得被她扯起来又是一巴掌扇在左脸,有血顺着嘴角慢慢渗出来,她还欲再打,却被身后的人扯住了手臂。
“娘,算了”是从安的声音,一切嘈杂仿佛都消失了,是我的商从安。我心里狂喜,却被她一声“娘”瞬间冰冻,这一世,我竟成了她的庶母,先是嫂子,又是庶母,我要怎么,才能爱她。
“泠儿,”大夫人的声音怒中带着无奈:“你怎么向着外人!”
“娘,六娘是父亲昨天刚纳进来的,这样不好吧。”是我熟悉的,商从安略带一点软,略带一点沙哑,很特别的声音,只是,我内心苦笑,果然,她不认得我了。
“大小姐,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老爷这一去可不知什么日子才回来。而且,是这小蹄子失了礼数,我们商家向来重礼,夫人,您说是不是?”不知是哪位姨太的声音,尖锐地响起。
“这是当然,”我听到大夫人的声音似乎恢复了威严,“这些天拉到厨房帮着做粗使的活计去吧,看着就碍眼。”
“夫人……”刚才那个声音还是不甘心。
“罢了!”她叹一口气站起身来,“今天的事,都不许让老爷知道!泠儿,和娘回去吧。”
我呆呆的看她的背影,藕色旗袍,长长的头发,那个背影,纤尘不染我忽然觉得,自己竟是如此不堪,怎么配得上她。
我从未如此害怕过,像是没了勇气,只剩回忆。
千年前的洛阳,你用力握住我的手,千年后的桐里,我如此狼狈地贪恋你的背影。
那日的一切,恍若隔梦,这座宅子,太大。进了厨房,管事的李奶奶倒是和善,并未对我多加刁难,参了了这一世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所幸有了前世的记忆,我做些小食来倒也得心应手,厨房里帮厨的大多是本地中年妇人,闲暇时谈论家常话题多是本地方言,我也听不懂。日子,就这样过去,我从李奶奶那里知道了这家里的情况。大夫人念英,四位姨太都是当地人,梅生,应影,叶韶和菱生。梅生有个儿子在南京读书,大夫人的女儿商泠儿是家中的长女,自幼当男孩来养,聪慧漂亮,心气也高,人也爽快,帮着父亲料理家事,竟像是半个当家一般。
我听到这里,心中淡淡浮出一丝欣慰,从安,你和从前一样,那般优秀,也许,这一世了了再不能当起你心里的那个人,我这般不堪,你也看不上的吧,既如此,商泠儿,我便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这一辈子护你平安。
如此想着,手上的动作却是加快,天气热起来听李奶奶说泠儿近日火大,大夫人吩咐厨房做些清淡的吃食,我犹自心急,想起曾经她最喜欢吃的酥山,多放酥,少放冰,只因那时制冰不易,鲜能吃到,如今,得到些冰不是难事,也就做了,配上时令的枇杷樱桃,又泡了薄荷凉茶,想趁着晚上少人的时候给她送过去,心中竟像是做贼一般浮出紧张又兴奋的感觉来。
走过长长的花廊,走过小花园,走过石板路,一路上除了几声猫叫倒真是没人,泠儿住在大夫人那个小院子的偏房,我放轻步子走到门口扣了扣门,一切竟是难以想象的顺利。
泠儿开了门,满眼都是愕然:“六娘,你,你怎么来了?”
也是,自那天后,我便再未见过她,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我心里一下子涌囘出万千思绪,却一句不能提起。只说:“天热,听李妈说你最近上火,做了些下火的东西来给你。大小姐,那日……谢谢你了。”那一刻,我自己都欠不起自己的怯懦,竟是一声泠儿都不敢喊,我怕,泠儿早就没了前世的记忆,今世的了了之于她,不过是父亲从烟花之地一时兴起买回来玩弄的女人,这是多么尴尬的身份。
泠儿有一瞬的吃惊,却随即笑了,她甚至和前世一样长了小小的虎牙,那个笑容,真是好看:“嗨……,六娘不用记在心上。”
她让我进屋,本是一本正经客气的样子,却在看到酥山的那一瞬露出只有孩子才能露出的惊喜表情,也难怪,她不过还是个十七岁的孩子。见着吃的她倒不客气,拿了勺子便吃起来,在煤气灯忽明忽暗的光亮里,我侧坐看她的侧影,与千年前那个笑着叫我良玉姐姐的身影重合,竟让我分不清楚,不知不觉间喃喃出声:“从安……”
“六娘,你说什么?”她抬起头看向我,“你手艺可真好。”
“没什么……喜欢就多吃些。天热了,你,……可别上了火。”
她笑的眉毛眼睛都弯起来,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像风把露珠摇落。魔怔一般,我伸出手覆上她的眉,她也呆住,时间似乎停留在那一刻,她的眼里浮出迷茫的神情,窗外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有蝉鸣,一切,都静止下来。
猛地,门被推开了。我瞬间惊醒,赶忙放下手,她也低头掩饰尴尬。却是二姨太,梅生。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看向我,居高临下的神情,莫名的压迫感。
“我……”
“是我让六娘帮我做点吃的送过来。”泠儿的声音响起,带了些疏离,却很恭敬:“二娘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听这话她无从反驳,也便放过了我,随即换了谄媚的笑容:“这倒是无碍。泠儿啊,二娘今天来是想和你说说苏家二公子的事。”说着,她坐下来,我站在那里,处境说不出的尴尬,我想走,却被那个苏家二公子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也是,泠儿今年十七岁,是到了谈论婚嫁的年龄了,一瞬间,苦涩像杂草,细密却疯狂的生长起来,她嫁与人妇,我这一生,再想见她,怕是难了。我抱着所有的盼望所有的念想忍受八百世的苦楚,换来的竟是这样的咫尺天涯,日后漫漫长夜,我将何以自处。
“二娘,泠儿还想多陪娘几年,不想出嫁。”这句话,却是给了我希望,像是悬崖边一棵茂盛的藤。
“净说傻话,姑娘大了,总赖在家里可不是个事儿。我和你讲,这个苏家二公子……”
之后的话我竟全不记得,心里只剩下她那句“不想出嫁”,如此,我是不是还能多看她几眼,多陪她几年。我恍惚间看梅生轻叹着离开房间,我看她转头笑着看向我:“让六娘看笑话了。”
“不碍事……”我回过神来,换了轻松的笑问她:“大小姐这是,还恋家呢?”
“哪啊,我就是不喜欢她们安排来安排去的,自己一点主都做不得。”她顿一顿,竟露出一丝羞赧来:“而且……六娘不知,我已经,有中意的人了…”
一句话,我以为自己已经万劫不复,心中的酸楚像是江海,我拼命忍住,强作笑容:“是么…是谁家的公子啊……”
“她凑上来,在我耳边轻轻说:“不是……是个毛子…”那一瞬,她的鼻尖红透了,像个小兔子,我却被她的话震得全身发麻。
“你说什么?”
“我说,我心上人是个军官,城南驻扎的,六娘知道的……”
城南,我心中凉意更甚,这般耻辱的年代,城南驻扎的可是洋鬼子,商泠儿怎么会!她若嫁个当对人家的公子也就罢了,我虽万般不舍,到底也可以看她幸福,可偏偏是个洋鬼子,这样,她的后半生,该如何遭人白眼,我不想,这不可能!
“不行。”我难得如此坚定,我看向她,她大大的眼睛里的喜悦慢慢被失望取代,我心如刀绞。
“六娘……泠儿那日初见你,就觉得,你和她们不一样…”我看到,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眼睛里慢慢滑出来:“没想到,你也是这样…世俗……”最后两个字她轻轻吐出来,眼睛里却是带了冰冷的默然。
“不是……是因为…”说到这里,我生生吞下去后面要说的话,这样的话,我不能说。
我长叹一声,端起食盒走了出去。
月凉如水,你永远不会知道,是因为我喜欢你。
之后,我频频听说商泠儿偷跑出去和那个军官幽会,桐里这样闭塞的江南小镇,怎么容得下这样的事情,邻里之间风言风语日渐多了起来,大夫人也知晓了此事,盛怒之下,将泠儿禁了足,她是个刚烈的性子,绝囘食两日夫人心软,放松警惕后便又跑出去,如此往复,好好坏坏,像是无休止的轮回。下人间都传大小姐一夜间迷了心变了性子,暴烈异常,前日才刚刚把屋子里的一个丫头打了赶出去,我忧心得很,却不知如何是好。
一日深夜,我收拾着厨房里东西,正欲回房,却看到她跑了进来,拿起笼屉里半冷的馒头就吃起来,看到我,迅速恢复了冷淡的表情:“六娘。”
自那日从她房里仓皇而出,我与她之间像是隔了道墙,我知道她对我的怨怼,那样信赖肯将秘密说出的人,竟不理解自己,可是,她太年轻,如何知道这样的决定前路有多艰难,我爱她,我不忍让她受苦。
我一步步慢慢走过去,心颤颤的疼,开口却是冷淡的嘲讽:“商大小姐,不是要绝囘食么。怎么,这会儿倒跑到厨房来了呢?”
黑暗中,她的瞳仁闪闪发亮,带上几分羞涩与愤怒,像是被激怒炸起毛来的猫,恨恨的望着我,我无法言说此时的心情,只是胸闷的紧,达到一个顶点,说不出的想要释放出来。
墙头跑过一只猫,打翻了影壁上的花盆,不知为什么我有了种弓在弦上不囘得囘不囘发的感觉。
“你真的要嫁给那个军官?”我很惊诧,到这时自己的声音竟是说不出的平静,尽管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在黑暗里清晰可闻。
“这似乎,不干六娘的事罢。”她声音还带着稚囘嫩,却听得出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
不干囘我的事么,我忍受了八百世的痛苦,就是为了看你现世安好无虞,你却说,不干囘我的事么,商从安,你永远都这么倔,哪一世,都一样。

楼主 _阿士匹灵_  发布于 2016-12-06 18:33:00 +0800 CST  
“我说,不行。”我不知道这其中的情愫如何讲起,我不知道如何和她说我的盼望我的哀求我的无可奈何,我心中的那团火,烧的愈发厉害了,就像是,我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千年前的画面,就像是那时从安被我按在房内抽打时一般,抑制不住的冲动。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六娘,这事你可管不着。”她竟是换了嘲弄的笑容,人果然都是为己的,她现在就像一只刺猬,竖起所有的刺来。
“是么?”很奇怪,我此时竟还能如此镇定,心中的那团火却像是野兽,暗黑的颜色,獠牙长长,像是要把我吞没。
“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这样问我!”这句话,像把匕囘首,插在我的心上。我是谁,是啊,我是谁,商从安,你说我是谁!,一瞬间,所有的情绪喷涌而出。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把她压死在案台上,顺手抄起一把木铲就抽下去,那声响,在空旷的厨房房里回荡,把我和她都吓了一跳。
趁她愣神的功夫,我抬手又是七八下胡乱囘抽打下去,“我凭什么,商泠儿,你告诉我我凭什么!”有冰凉的液体顺着我的脸流下来。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按住她略微挣扎的腰继续一下狠似一下地抽下去。
“你,你放开!你干什么!”她拼命挣扎,我并按不住她,远看起来倒像是我们扭打在一起一般,混乱极了,锅碗叮当作响。
我不知说什么,脑中像是要炸裂般的疼,窗外惊起一群麻雀,一时混乱,我哭喊出声:“商从安,我是爱你……”
一切都停了下来,她的眼睛里显出婴儿般混沌的色彩。“你说什么?”我听到她问,声音微微颤动,像是遥不可及。
我回过神来,手中的木铲又是几下砸下去,一字一顿:“我说,不可以!你听懂没有!”
她出乎我的意料,没有挣扎,没有叫喊,只是借着月光,我看她脸上晶莹一片。
“六娘,你是说…喜欢我么?”
在抽打的间隙,我却听到这样一句话,带着不容质疑的肯定,和一丝,恳求?
不等我回答,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我跑了出去,在门口略略了定住,却是笑了:“这不可能的……”
我看她的背影消失在月色里,木然回首看这一地狼藉。泪如雨下。
那日之后我再未见她,只听说她病了一场,高烧不退,院内各色郎中来来往往的,大夫人紧张得很,听说连商老爷听闻也在往回赶。我终日呆在厨房,自觉再没什么理由见她,只得日夜默默祈求,希望她这场病快些好。已入八月,接连好几日都是雷雨,那天晚上尤其厉害,我躺在简易的竹床上,不知为什么心慌的厉害,到了后半夜再也睡不着,翻身下床,掌了煤气灯想去偷偷看她一眼,行至她屋子的床下,海棠早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踩在上面一片窸窣之声。屋内并未点灯,影影绰绰的也看不清楚,我鼓起勇气推开了窗户,探头一瞧心中却大骇,被子叠的整齐,房内并没有人。
商泠儿,她,她哪里去了?
手中的煤气灯掉落在地上,玻璃罩子摔了个粉碎,如豆的灯火簇的灭了。
一片黑暗。
我忘记自己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敲开大夫人的房门,那日之后的一切像是画片在眼前闪回,我语无伦次的讲述,家丁明亮的火把照亮了桐里每一条狭窄的街巷,大夫人的怒斥和眼泪,以及……第二天凌晨,在城南火车铁轨边发现的,商泠儿残缺的,冰冷的尸体。
听到消息的一刻,大夫人当即晕了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经历一世,我早已不再惧怕死亡,我知道商泠儿的魂魄定会有人指引,去往那个前世我与她相守相别的地方。
只是,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喝孟婆汤,会不会等我。
那日之后,夫人恨极了我,人性本来如此,好比旧时两军相遇打了败仗,被斩首的却是那个报信的士卒,人们总是凭一己的悲喜来判断人的善恶,向来如此。
商泠儿的死讯很快传遍了这个本来就不大的小城,传言纷纷,也不知哪种是真的。只听人传,下大雨那一夜泠儿不顾一切跑去,谁知那军官只是看上了东方女子的身子,那样的夜晚与凌辱,疼痛与绝望,我不知道,她是怎样度过那一晚。商泠儿性子凌烈,卧轨,她死的决绝。
我的心像是被这件事绞碎了,再也没有生的欲囘望。哀莫大于心死,就是这个意思吧。我一日日消瘦下去,并没有人医治,我又是抱了求死的心,我想,自己时日无多。
那一日,阳光特别好,我换上来商家时那件豆青色的旗袍,我有强烈的预感,今天,也许是我最后一次看到这么好的阳光了。
果不其然,在冗长的昏睡中,我又见到白无常,难得他还记得我。
“孽缘啊,孽缘。”他不停的嘟囔。
我不解其意,他回道:“你们真是孽缘,我还没见过在奈何桥头等人两世的魂魄呢。真是不明白。”
那一刻,我竟狂喜,爱若狂草,果不其然。这荒原上茂盛的荒草,葳蕤茂盛,永不停歇。
远远地,我看到桥头那熟悉的身影,我知道,她在等我,而我来了。
——第二世,完

楼主 _阿士匹灵_  发布于 2016-12-06 18:35:00 +0800 CST  
我从未对人如此知无不言,那个下午,我却完完整整的将自己与这个圈子的事情讲与她听,她坐在我对面,一直拉着我的手,听到激动处秀眉微蹙,目光却一直平静而包容。我想,之所以讲起这些,大抵因为她那一句“我是觉得危险”,参知秋,我知道,你再不是参了了,不再是我那个可怜的六娘,可你是我爱的人。
夕阳西下,她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安顿我在客房休息,匆匆出门。
半个钟头后,带回一约莫四五岁的女囘童,她的女儿,参晓渔。作为本系最具传奇色彩的美女老师,她的故事我早就听闻,今日亲眼见到,才知道这小姑娘真是漂亮,和她一样的眉眼,又极其懂事,一双眼眸黑白分明,安静乖巧。
她的小名,是安安。我全身一颤。原来,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定数么?她的女儿,叫做安安。我模糊想起了了口中的从安,这究竟是纠葛了几世的情缘?
六月的阳光,充沛,柔软,穿过层层浓密的树荫,落在林间甬路上,这是系部组织的郊游,二三十人嬉笑吵闹,不分是老师还是学生,我本对这活动不是很感兴趣,听闻知秋要去,便毫不犹豫地报了名。没想到,安安也同往,这个时代的孩子,一出生就活在钢筋水泥之间,见到街心花园那种明显营养不良的狗尾草都要雀跃,这样的机会,真是难得,也因此,她像是破笼而出的一只鸟儿,在草地上肆意奔跑着,一会儿跑向远处,一会儿跑回来给知秋展示自己的收获,一块石头,一株草,或者是一朵半开的花。我看着那张比花还美的笑脸,一半心痛,一半知足。
午休时间,她依旧是来来回囘回跑着,我和知秋坐在草地上谈论一些闲散问题,说也奇怪,那日之后,本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尴尬很多,没想到却比从前亲密了几分,她会轻拍我的额头,眼神宠溺,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我笑她,这是母性光辉,被佯怒的她捉住手,顺起地上掉落的枯枝就轻扫过掌心,瞬间脸红。我低头看她,知秋的睫毛很长,在阳光下像是呼之欲出的蝶,带了淡淡的光晕。我感到,她捉着我的手指竟是缓缓升温,那一瞬,竟是永恒。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安安的惊呼,我回头一望,安安被突起的石头绊倒,整个人正向后跌去,就着坐着的姿势,我向后躺倒,伸手接住了那个小小的身体,虽然还是两个人一同摔在地上,究竟有了缓冲,知秋忙跟过来,看了看安安,又看了看我,笑了,那个笑容,就像是这六月里的日光。
爱意像是草一样在我心里绵绵连成大片,有风吹过,像是不能平静的海面。
我上课时目不转睛看着她或颦或笑,下课找各种借口到她办公室里赖着,偶尔借想安安的借口去她家里蹭饭,她总是那样温柔,对我一如最初。
我沉迷在这样的笑容里,沉迷在她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里,不可自拔,终于,我鼓起勇气,在交给她的实验报告里夹了张字条。
我喜欢你。
简单的四个字,一笔一划写下的时候,我竟像是犯了大错般紧张,有汗从手心渗出,在阳光下泛着一点一点的光。
第二天,她便叫我去办公室找她,那张无奈的,还带着笑意的脸,她说,小盐,我们不可能,我是安安的母亲,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以为她会发怒,我以为她会说我变囘态,说我不知廉耻,都没有,她甚至一直微笑着,我强忍泪水,草草应答后转身出门,不忍回头,恍惚间,我分明看到一滴眼泪从她脸边滑落。
我多想回身去抱紧她,可我不能,就这样,从此陌路。
如此,又过了半年,考试周如期而至,随之而来的,还有圣诞节。一整条街街都是相拥的情侣,是满目闪烁的灯火,是寒冬里浓烈的火光。和同宿舍的同学聚会出来,喝了一点酒,我走在这样无眠的街道,心中像是燃起一团烈火,眼前全是上一世她那般清澈的眉眼与今生浅笑融合,再也分不出。泪水无知觉的流下,须臾间心中却生出一道计谋,是不是,此番一同死去,我们便从此可以在一起了,鬼使神差,买了酒和安眠药,敲开她的房门。
“小盐?”她满目惊异。
“安安呢?”我自己都惊异如何到此还这般平静。
“在外婆家。”她侧身让我进屋,“这么晚了,你这是怎么了?”
我把酒放在桌子上,回头却对她露出孩子一样灿烂的笑脸来:“呐,老师你知道的嘛,今天是圣诞节,她们都出去疯,我一个人无聊,找你过节。”
她愣了一瞬,随即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好啊。”
我慌忙回过脸,挡住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老师去做饭给小盐吃,好不好,小盐快饿死了。”
我听她应一声,揉揉我的碎发,转身进了厨房。
我把安眠药小心用杯底研成粉末,找出玻璃杯子,倒上酒,看那白色的粉末慢慢消融,澄澈的酒水里,浮现出知秋的笑容来,我心跳蓦然加速,有个声音一直在说,这样,我们就在一起了。
我们就要在一起了。
如我所愿,她喝了那杯酒,昏昏睡去。我抱她去床上,才觉这人如此之轻,几乎没有什么重量。她呼吸轻浅悠长,我躺在她身边仔细看这容颜。参知秋,睡吧,等你醒来,我们就在一起了,来世,来世我一定对你好。
煤气的味道渐渐飘满整个屋子,我头脑越发不清楚了,拼尽全身力气,我抱起身边的她,浅浅一吻,眼前竟是一片黑暗,我知道,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这一切,也才刚刚开始。
三生三世,我许你的,是又一个来生。
——完

楼主 _阿士匹灵_  发布于 2016-12-08 13:02:00 +0800 CST  
《花好月圆》兄弟
阿诚回到北平那天,接他的人是孟韦。
孟韦还穿着白衬衣,就跟很多年囘前的阿诚一样,自从阿诚走了以后,孟韦的衣柜里就多了许多件大同小异的白衬衣。这些年来他穿白衬衣也穿出了风格,北平城里年纪相仿的世家小囘姐,与友人私下谈起钟情的男子,总要说一句,“只有方孟韦穿白衬衫才能穿出那个味道。”
到底是哪个味道,孟韦不知道,估摸那些小囘姐们也说不出来。
第一次听到这话的时候,孟韦嘴角勾了个淡淡的笑,他算什么,他大哥方明诚穿起白衬衣那才叫翩翩公子。这些姑娘们若是能看到他大哥穿白衬衣的样子,才晓得什么是温润如玉出淤泥而不染的干净气质,更是最普通的的衣裳才衬托出来的耀眼锋芒。
可惜那些姑娘小囘姐们不知他的思想,见他笑了,虽然那笑容极其淡漠,却只当他是喜欢听到人这么夸他。末了北平城的太太们宽慰得不到倾心的女孩子,便得说,“管他是什么了不得的,再清高的人,不还是爱听人夸奖的话吗。”以此暗示那方孟韦也不是遥不可及的高傲人物,是个凡人,总归会动凡心。
只是二十余年,当真从未听说他有过哪怕一次恋爱,甚至是示爱的经历。他一直都是冷静自持的人,唯独在他大哥面前才难以自持。
阿诚已鲜少单穿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衣,他从上囘海回来,北平已经入秋,在专机上他加了外套,下飞机后孟韦一眼看到的就是一身西服一丝不苟的大哥。阿诚已过了而立之年,孟韦却才刚过完二十一的生日,两兄弟相差十岁,容貌却是出奇的一致。只是若要细看,阿诚总多了几分沧桑,眉间眼底带着算计,一个笑容都蕴含了多种意义。孟韦要年轻很多,气质干净淡漠,眉目始终真诚,看向自己哥囘哥时一向清冷的眼神便会多出许多热切。
“北平夏天结束了,近来降温,你该多穿一点。”车子开入北平城阿诚突然偏头看了一眼孟韦露在外面的胳膊。他在明楼身边呆的久了,总习惯事无巨细的关心。
孟韦愣了一下,自大哥下了飞机就没有多余的话,这一句嘱咐在他听来倒十分暖心,重重的点了一下头道,“知道了。”
孟韦知道他大哥兴致不高,因此也并不多话,将阿诚送到司令部便回到警囘察局上班。抗战结束后内战爆发,方家任务完成终得可以和儿子团聚,只是阿诚此番回方家,却不仅仅是和家人团聚。
1948年,党国战事吃紧节节败退,方明诚被调往北平,明楼被召回南京,分别进行审囘查,明台更被单独进行隔离审囘查。于公,阿诚回北平是接受审囘查,来洗清自己共囘党身份的嫌疑,继而在政囘府谋职为党国效力。于私,与阔别十多年的父亲和弟囘弟重聚,为母亲上香,因着身份特殊母亲死后他却没有机会回来祭拜,此次是定要为逝去的人尽孝。
但其实阿诚还有更重要的事,虽然还没告诉方步亭,但今囘晚他必定会和父亲商量好。这次回来,动用一切他可以用的能力和人脉,也一定要把孟韦送出国,不论是美国还是欧洲,只要不把他留在北平就还算安全。
一下午漫长的谈话,他的待遇倒还好,双方坐着面对面的谈话,营造出一种彼此平等的氛围。只是阿诚知道,对方不过是盼着他能在这种气氛下放松警惕,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不一样的答囘案。这样的心理战阿诚不知打过多少场,他始终保持着平和的语调,语速均匀,语气诚恳,挂在脸上的微笑三分自信七分谦卑。他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怎样的环境里该有怎样的表情。
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次内部清洗活动,他不在怀疑名单上,对方也没有他丝毫的证据,本来只是例行公事罢了。只是现在是特殊时期,方步亭地位微妙,而明台出现在疑似名单上,他和明楼才会被分别调遣到不同的地方接受审囘查。
冗长的谈话结束,明天还要来,这样的谈话会继续维持好几天,阿诚走出审讯楼揉了揉太阳穴,这曾经是明楼的习惯,现在却变成他的。再见到太阳,他觉得轻囘松不少,即便经历过许多次比这更惊险的情况,每一次却还是要全力应对,容不得半点分神。
从司令部大门走出来,阿诚低着头想事,冷不防被两声汽车喇叭吓了一跳,脚步一顿猛的抬头却看到孟韦坐在车里正看着自己。夕阳映在孟韦脸上,正冲着阿诚笑,露囘出上排几颗洁白的牙齿,阿诚也跟着笑,几步跨上车瞧着孟韦。
孟韦看着阿诚,端详了几秒把笑容收了起来,语气一下沉下去,“哥,你笑起来眼角都有褶子了。”阿诚知道孟韦心疼,他才三十一岁,要不是这些年在上囘海没有一刻松懈,日日夜夜都过着刀尖上舔血的生活,他又怎能三十一的年龄却像三十七八的老谋深算。眼角的皱纹是阿诚这些年艰辛岁月的见证,孟韦知道他大哥在上囘海活的不容易,他们一母同囘胞,却有人替他去过这种生活,他心里难过。
见孟韦的表情,阿诚却似不知道他的心思一样,还是笑着,抬手便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笑意更浓显着眼角皱纹愈深,“好小子,都会嘲笑你大哥了,怎么,嫌我老了是么?”
孟韦被他一巴掌拍的哭笑不得,也知道大哥是不想自己继续伤心,索性收起那副表情,淡淡的笑了一下便发动汽车,“没有,我哪里敢。咱们快回去吧,姑父知道大哥今天回来,做了一大桌子菜,表妹也要回家吃饭。咱们可不能迟到了。”
这些年北平变化很大,阿诚靠在副驾驶上看着街道,想着小时候的一些事情,有些出神。孟韦余光瞧了他大哥的样子,也不打扰他,只是尽量把车开的更稳。阿诚十五离家,走的时候孟韦才五岁,这些年兄弟二人虽偶尔通个电囘话,孟韦也到上囘海看过他一次,总归是聚少离多。但血浓于水,孟韦还是婴儿时便由阿诚带着,大了一两岁更是日日跟在阿诚身边,血脉里的感情始终不会变淡。
谢木兰早早的在院子里等着,见孟韦开车回来便开心的迎上去,阿诚把她抱起来说一些“长高了,越来越漂亮”之类的话。其实阿诚和木兰相处时间很短,木兰对这个大哥没什么印像,只是总听孟韦和她父亲说起阿诚,总是一等一的人中龙凤,对阿诚的存在充满了好奇。
木兰嗓门大,带着少囘女特有的娇嗔,屋内的人听的真切,程小云跟在方步亭身侧迎出来,谢培东在厨房忙活出来时便居后。到了北平没来得及回家就直接去了司令部,阿诚一身风尘,孟韦替他提着箱子院子里其乐融融,都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刚进了别墅的门,谢培东从孟韦手里接过行李箱,程小云先开口,“孟诚回来了,你父亲一直很想你。”话一出口屋内便是尴尬的几秒安静,所有都愣了几秒钟,程小云自知说错了话,却不知错在哪里。她嫁给方步亭时阿诚已经离家,党国与方家明家的事她不清楚,只在家谱上看到“方孟诚”的名字,便这样叫了。
“诶,程姨,我回来了。”这些年替明楼周旋在各方势力之间,阿诚是何其的八面玲珑,脸上不过僵了一瞬,立即便又笑的真诚。看着他端庄美丽的后母,眼神里没有丝毫责怪,谢培东也开口打着圆场,谁也不提刚才的事。
程小云不到四十,只比阿诚大了几岁,看年龄本该叫一声姐姐,只是名义和法囘律上来说确是阿诚的后母。阿诚素知孟韦和程小云的隔阂,此时他叫了一声程姨,也是有囘意无意作给孟韦看的,余光瞧了孟韦,果真略微低了头盯着地面。
阿诚笑笑,一面同方步亭谢木兰说话,一面往餐厅走过去,路过孟韦的时候不动声色的拍了他肩膀。孟韦抬头看着他大哥,阿诚笑的温和,映上孟韦一双明亮的眼睛,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照的入夜后的屋内一片光囘明。
晚餐十分愉快,谢培东厨艺极好,阿诚多年未归,晚餐时自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面回答长辈们的问话,一面同孟韦和谢木兰说话,气氛一时热烈到了极点。饭后谢木兰去端出了她和程小云一起做的甜点,谢培东又去切了些水果,一家人从餐厅移到客厅坐着继续聊天,欢声笑语不曾停歇。
等甜点吃的差不多,水果也进了大半,方步亭让程小云去沏茶,阿诚却先一步起身,“我去吧,爸。晚上喝浓茶对睡眠不好,我烧水给大家冲淡花茶就好。”方步亭没有阻止,阿诚刚回家,让他做些事也是好的。
等茶花喝了不过几口,谢木兰突然说要走,晚上住在同学家里,第二天一大早便要外出游玩。谢培东去门口叫司机送她,程小云放心不下,跟着出去嘱咐谢木兰一些话,屋子里只剩下父子三人。阿诚同方步亭交换了一个眼神,方步亭便搁下茶杯看了孟韦一眼,道:“我要去书房同你大哥说些话,你先回房间吧。或者在这儿等你姑父回来,看看他有没有什么要嘱托你的话。”
孟韦应下,坐在沙发上没有动,他还想再喝几口他大哥亲自泡的茶。阿诚与方步亭去了书房,自然是谈送孟韦出国的事,方步亭实则也有这个打算,没想到阿诚已经开始有所行动,二人便细细研讨。光送走一个孟韦是不够,老一辈就算守在北平,起码也得把谢木兰跟孟韦一起送出去。方步亭的计划本还包括了阿诚,如今又听阿诚一番利害分析,委实行不通,至少这几个月阿诚不可能离得开北平城。可送走孟韦和谢木兰的事情,却是刻不容缓,只得把阿诚的事放缓。
两人谈了一个多小时,大体定下来,只消明天由方步亭把详细过程告诉谢培东,由他下去做些准备,一些细节也还需要三个人一起讨论。何况事成的关键问题,也还得由阿诚出面去办妥,不管是靠国还是靠共,他都是铁了心要把孟韦送走。
以至于他和方步亭仔细商量,自己步步为营的算计,一心觉得是为了孟韦好,却忘了一个最重要的人的意见。从有这个想法,到现在已经开始秘密有所作为,阿诚一直都没有问过孟韦愿不愿意走,甚至连这个事实本身都没有吐露半句。
从书房出来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阿诚走了两步就看到站在走廊里等他的孟韦,白色衬衣,藏青色的裤子,比他更加苍白瘦削的脸,有着和他如出一辙的固执,却比他纯粹很多。
“在等我?”阿诚走过去把着孟韦的肩,低沉的嗓音很能蛊惑人心。
孟韦跟着他往房间去,孟韦已经洗过澡,身上带着淡淡的清香,短发沾着水珠服帖在头上。阿诚的行李还没来得及收拾,只让孟韦随意坐在他床边,一面和孟韦说话,一面收拾衣物。孟韦本有许多话想同他大哥讲,此刻面对阿诚他却又一时不知该从哪说起,便安静的坐在阿诚床边看他收拾东西。
阿诚整理好了行李便拿了睡衣和干净毛巾,孟韦见已经十点,大哥要去洗澡,便识趣的回房休息。在孟韦看来这一次相聚是真的来日方长,大哥算是能在家长住,明天阿诚还要去接受询问他也要上班,能日日相处也就不急于一时表达亲近。
阿诚回到北平每天依然很忙,如同他在上囘海的每一天,要面对审囘查组的各种刁囘难,还要在国囘民党的眼皮底下斡旋于各方之间为孟韦谋出路。他本可以借助国囘民党将这事放在明面上,但一旦如此日后出了什么事孟韦也可以被他们轻易召回,待共囘产党取得这天下他的弟囘弟的身份将难以归国。
他是一名无囘产囘阶囘级战士,他相信他的信囘仰,国囘民党上层官囘商勾结底层贪囘污腐囘败,中囘国这片土地的主人迟早会是共囘产党,这一点他毫不怀疑。只是战争的残酷,敌后的艰辛,孟韦不知道,他也不希望孟韦知道,只希望现在他还有这个能力的时候,能让孟韦出国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们方家已经折进去了一个,总不能像明家一样,让每个人都陷进去。
他知道这个想法是自私的,他可以死,明楼明台可以死,王天风于曼丽郭骑云都可以死,没有道理唯独只有他的亲弟囘弟方孟韦不能死。
他曾对明台说,“爱囘国不是事业,是信囘仰”, 但是这一次他只能背离信囘仰,保全孟韦的命。
阿诚回到北平的第五天,孟韦的事情已经基本办妥,审囘查过了一大半,阿诚亲自处理的问题鲜少会有纰漏。曾经有明楼在一边提点,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更要小心谨慎抗起方家的责任。

楼主 _阿士匹灵_  发布于 2016-12-09 15:28:00 +0800 CST  
恰逢周末,一上午的审问结束,这几天阿诚与这几位轮流审问的人倒都比较熟悉了。方步亭地位微妙,何况并没有证据,这个关头其实没人愿意得罪方家的人,因此除了第一天较为严厉,而后几日过得还算轻囘松。
难得中午便放了阿诚回家,他自然知道第二天还得早早过来,但审问时期过半,往后的几日也不过是应付罢了,没有什么值得太多担忧的。孟韦不知他中午便结束,正在家待着没有过来接他,阿诚自己一个人往家走,正好感受一下这兵荒马乱的北平城。司令部到方公馆着实有些距离,等阿诚走到方家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家里刚刚吃完饭,程小云正在洗碗,见阿诚回来问他怎不提前说一声好等他吃饭。方步亭见程小云这话惯的阿诚不像样佯装不满,“他一个小辈回来晚了,我们还得一大家子等着他吃饭不成。”程小云哪不知道他也心疼这个大儿子的紧,笑了一笑没有说话,继续埋头洗碗。
阿诚谢了程姨关心,又答了父亲几句话,只说要先去冲个澡,点名要坐在沙发上的孟韦给他煮面。孟韦自然高兴的应下来,又暗自揣测他哥为何要他煮面,孟韦厨艺不精,也不知道阿诚吃不吃的下去。
快速冲了澡下楼,方步亭已经跟程小云回房间了,孟韦一个人坐在餐厅等着阿诚。白水煮面放在餐桌上,孟韦不会炒卤子,只得将中午程小云做的两味小菜放在碟中搁在面碗旁边。阿诚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嫌弃口味,坐下便安静的吃面。
孟韦看着他哥吃碗面洗好碗,突然有点没来由的紧张,下一秒阿诚便冲他开口:“到我房间去,有话跟你说。”孟韦这几天本是喜欢同阿诚单独相处说说话,这时候倒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抵触,总觉得阿诚不会和他说什么好话。
阿诚自己往楼上去,在楼梯口回头瞥了孟韦一眼,孟韦只得跟在阿诚身后去了他房间,还没来得及关门便听到阿诚说:“孟韦,我和爸还有姑父商量过了,打算送你跟木兰出国。”
“什么?”孟韦手一抖,因着风门关的“嘭”一声,倒像极了发脾气摔门的声音。阿诚知孟韦不会这样做,听到这声音也皱起眉头,声音比平常更低沉,“现在国内太乱,你和木兰还年轻,不该折在这些势力纷争里面。大哥答应你,一打完仗,立刻就接你们回来。”
孟韦的确是年轻,听了这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哪里还维持得了理智,收回把门的手回身就冲阿诚吼:“你同爹商量同姑父商量,就决定把我送走。那你有同我商量过吗!有在意过我想不想走吗!”
阿诚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只一心觉得是为孟韦着想,却没想到孟韦根本不愿意离开。此刻是阿诚有些理亏,语气便也软囘了几分下去,劝着孟韦,“国内战事吃紧,你身在国囘民政囘府你也见识到了现在的北平,这场仗不会打太久的,等战事一结束,我亲自去接你,好吗?”
孟韦不说话,在心里置气,只等达到一个巅峰便得全数爆发。阿诚见他埋头不语,只当孟韦是听进去了两分,便走过去继续好言相劝,“你不是总说没有机会好好读书吗,这几年就趁这个机会去欧洲好好读书。大哥当年在巴黎学习,虽然现在还是安排你去伦敦,但你要是喜欢,到了那边再去巴黎也不是不可以。看看哥曾经生活的地方,或者在那读书,不也很好吗?”
孟韦淡淡的推开阿诚把着他肩头的手,转头看着阿诚,目光很是坚定,“我不走。虽然我是很想去见见大哥曾经生活读书的地方,但是要我现在离开北平,离开你们去国外苟囘且囘偷囘生,我做不到。”
这些年阿诚的脾气被打磨的够好,听了“苟囘且囘偷囘生”四个字也耐心的没有呵斥,只是回到书桌边靠在桌沿冷眼瞧着孟韦,“孟韦,我的确不是在和你商量。我在通知你这个决定,这几天我已经把事情办的差不多,下周选一天方便的时间就会送你离开。”
“我不走!”孟韦几乎就要拍案而起,攒拳的手指因用囘力过囘度使得指骨泛白,“我说了,我不会离开的,我不去欧洲。我就待在北平,哪里都不去。”
“你是方家唯一的血脉!你难道还不知道现在国内的形势吗?共囘产党打到北平是迟早的事,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又何止是共囘产党!党国内部的斗囘争又岂是你我这些小人物可以改变的,经国先生都改变不了的事情,迟早会葬送方家!”阿诚鲜少如此情绪激动,他数次面囘临险境,本是善于克己的人,如今面对孟韦终于无法保持冷静。当年明楼知道王天风带走了明台摔了一盏茶杯,他虽也担忧,可面对自己亲弟囘弟的这一刻他才真正知道什么是感同身受。
阿诚说这一番话时本就冲动,未细考虑措辞,入了孟韦的耳朵却只余下“唯一血脉”四个字。阿诚已经将自己折进去,为了他的祖国,为了他的信囘仰,他已经随时准备好牺牲一切——包括生命,因为才说了“唯一”二字,要孟韦好好活下去。
在孟韦听来,却显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唯一代囘表了什么,他显然不认为是阿诚早已把自己生死置之度外,在他眼里这个词是另一回事。脑子里那根弦断了,理智便再难以维持,血气上涌对着他哥说话一字一句都触阿诚禁忌,“我是唯一血脉?那你又是什么!阿诚哥!别忘了你叫明诚以前是叫孟诚的!难道明家养了你十几年,你就不姓方了吗!”
“混账!”阿诚猛的扬手,孟韦何曾说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便是大姐百般宠溺明台也不敢这样对明楼说话,何况是他自小乖顺的弟囘弟。见阿诚扬手,孟韦本能的缩了一下,继而将俊秀的面颊送到阿诚,阿诚看了他一秒钟,收回了手变掌为拳重重砸在墙面。
孟韦见他如此,早已对刚才说的话后悔万分,上前一步想要关心阿诚的手,却被阿诚提了后颈的领子往外拉扯。孟韦不愿意反囘抗,显然他也不敢,只得由阿诚拽着他进了小祠堂,“跪在这。”阿诚松手关门,转身看着他,“你敢当着妈囘的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
孟韦心里一紧,母亲从来都是他的软肋,低着头只低声叫了一声“哥……”便不再言语。阿诚却并不管他的心思,皱着眉头,语气更加严厉,“跪下。”
孟韦走到母亲牌位面前顺从的跪下,还是垂着头,开口的话却透着固执,“如果妈还在的话,她也不会希望我把你们扔在这里,自己逃跑。”
“这不是逃跑,孟韦,我和爸只是想要你平安。”也许是面对母亲,阿诚的语气也不如先前那般强囘硬。
孟韦心知阿诚是为他考虑,可当真要他把父兄留在这个战乱之地,自己去到安全的地方坐享其成,他做不到。孟韦和阿诚虽是一母同囘胞,容貌神似,性格上确实天差地别,阿诚善于交际在各方之间游刃有余,孟韦却生性清冷虽然有情有义但鲜少表达。但兄弟两个却有极其相似的一点——固执,一旦是他们决定的事情,除非自己愿意妥协否则绝无可能更改。
孟韦抬起头,目光亮如星辰,干净澄澈,“我不会走的,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这里。我宁愿死在北平,也不会离开。”
阿诚那一巴掌终究落到孟韦脸上,并不重,与其说是扇,不如说是拍在孟韦脸颊上。他蹲在孟韦面前,认真的看着孟韦的眼睛,收回了刚拍在孟韦脸上的手,“你不会死,明白吗。你必须活着。”
孟韦迎上他的目光,毫不躲闪,“要我自己躲去外国,不管你和爹,我宁可现在就死。”最后几个字近乎耳语,却一字一顿咬字清晰,坚定不移。
阿诚终于耐心尽失,起身背对着孟韦,面对自己母亲的牌位沉默了几秒钟,吐出一句话,“腰带解给我。”
孟韦抬头看着阿诚背影,一双鹿眼清晰透着不相信。方步亭对孟韦的管囘教虽然严厉,却从未同他动手,除了在部囘队那几年难免挨些教官的皮鞋头,孟韦是从来没有挨过打的人。他知道阿诚对他的要求会不会低,却没想到阿诚会想要跟他动手,虽然没真切被打到身上过,但听到这句话孟韦便无师自通的晓得了阿诚什么意思。
他本来生的就白,这话一入耳,便臊的孟韦耳根子连着面上红了一片,抿着嘴唇,喉头滚动了一下却说不出话,只咽下了一口唾沫。实际上嘴里一下干的像沙漠,他什么也没咽下去,只是张着嘴唇徒劳无功的动了几下。
阿诚此时转身,四目相对只一瞬间,孟韦便立刻低下了头,双手搭在腰上解腰带。周六虽不用上班,但近来北平不太平,一早孟韦还是去警囘察局看了看,又上囘街巡视一圈,回家便没有换下警囘服。以至于现在孟韦腰间系的那一根,竟不是平时的普通皮囘带,却是警囘局里的武囘装带,宽且厚,用的是副局囘长这一级对应的高级牛皮。
孟韦解下那根看起来就会让人很痛的腰带,把它递到阿诚手中,顺便瞄了一眼他哥的手掌,巴掌宽大手指修囘长,熟练的握了那根腰带。那个熟练的握姿让孟韦心里更加紧张,看起来十分有经验的模样,却叫他对未知的疼痛有了更深的恐惧。
阿诚将腰带握在手里两手一撑,看成色听响声便知是个上等货色,百囘姓吃不上饭,制囘服制囘作的倒是精良。阿诚冷笑一下,随即恢复了先前平和又不容置喙的表情,手里的腰带指了小祠堂左侧一红木矮桌,也不看孟韦淡淡开口,“俯上去。”
脸上才刚刚降温一点,听到这话孟韦又觉面上稍下去的温度再次烧起来,连带着脖颈也浮了一层红。阿诚的话他无法违囘抗,只得抿着嘴唇从地面上起身,顾不得揉一下膝盖,以最快的速度走到那一方暗红色的木头矮桌边。
深吸了一口气,孟韦闭着眼睛弯腰伏上去,手肘无师自通的撑在桌面。孟韦长得高,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一双笔直的长囘腿立在矮桌跟前,上身趴在桌子上,臀囘部便自然翘囘起在阿诚眼前。
还没动手孟韦便已经羞耻异常,纤长十指攒了拳,呼吸急促起来,冰凉的桌面贴在额头上,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声。
阿诚握着腰带走过去,对着孟韦身后比量了一下,影子被灯光拉在墙壁上,看上去动作夸张。但事实上,阿诚本没用多大的力气,不过使了五六分的力道,只是孟韦不曾挨过打,因为对未知的恐惧便把那疼痛放大了数倍。
隔着一条外裤,声音有些沉闷,对于疼痛的减少实则不多。阿诚打的很慢,却无形中增强了孟韦的心理压力,总是要一次的疼痛都受的彻底了,接着就会有下一记。腰带落的极其精准,从上到下,一记紧挨着一记,屁囘股就那么大的一点地方,如此往复不过两遍就再没一寸皮肤可以幸免。
孟韦忍的难耐,额头很快就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何曾在生理上遭过这种罪,本就是极其的羞耻,只因为动手的人是他尊重敬爱的大哥才愿意挨下来,更未曾想到一根腰带便能给他带来这样的疼痛。他也是受过枪伤刀伤的人,不打麻药缝针虽然也是疼痛难忍,却不像此刻一样让他觉得熬不下去。
又并非是剔骨挑筋的痛,这种连续不断的痛感有些沉闷,像太阳,源源不断的散发着光和热,一点点浸入血液之中,涌囘向全身。挨了有二三十下,孟韦撑在桌面的小臂有些微微打颤,虽然竭力隐忍,喉囘咙里也偶尔会有些按捺不住的声音。
阿诚听的很清楚,却并不打算就这样结束,他不开口询问,孟韦也保持沉默,但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一顿打是为什么。孟韦骨子里有着和阿诚一样的固执与倔强,越是强囘硬的手段,却越不可能屈服。阿诚一心要孟韦出国,孟韦却是铁了心要留在北平,两兄弟的拉锯战是一场持久囘战,双方谁都不肯先低头。
阿诚在心里默了四十下,暂时停手,腰带还握在手中。孟韦伏囘在桌面看不到阿诚的动作,但他也没有傻到阿诚会就这样结束,只得借这个当口深呼吸了几次,妄图放松肌肉缓解疼痛。并在一起的双囘腿微微发囘抖,白衬衣贴在孟韦的后背上,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衬衣,背脊上的肌肉线条显露无疑,粗重的呼吸昭示着孟韦的痛楚。
“孟韦——”阿诚开口,声音温和又坚定。
孟韦不等他继续讲话,便开口,“哥,你不要说了——我,我是不会走的。”方家的教育从没有打断别人的话这一点,孟韦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这一次他打断了阿诚的话,只是不想再听到阿诚的劝说或是训斥。他自小敬爱他的哥囘哥,他知道,只要阿诚再继续坚持,他总会妥协。
手臂起落,腰带狠狠一下抽到孟韦身后,用囘力之大超过之前的任何一下。孟韦在一瞬间只觉得麻,而后才是翻天覆地的痛。不止一下,阿诚连续狠抽囘了孟韦十三下才停手,打断他的话,一个字,是一下的教训。孟韦痛的险些痛呼出声,下意识咬紧了自己的嘴唇,尝到满口血囘腥才堵住了叫喊。
孟韦的道行在阿诚面前何其浅,不过瞬间阿诚便明白了孟韦的意思,倒也不揭囘穿,只是心里却有些微犹豫。他本没计划要得孟韦同意才送他出国,现在又想自己是不是太过专囘制。
孟韦知道刚才的打断阿诚的话冲撞了他,却不打算再做解释。已经挨了这么多下,就算惹得阿诚更着力打他,起码他说了出来,就不会后悔。
阿诚把腰带放到孟韦眼前,修囘长的手指扣在桌子上,一下一下的敲击在桌面。阿诚越不说话,孟韦心里越紧张,只一直盯着眼前那根他很熟悉的皮囘带,好在那双手终究没有再去拾那让他痛囘不囘欲囘生的东西。

楼主 _阿士匹灵_  发布于 2016-12-18 11:53:00 +0800 CST  
“孟韦,你要知道。你多呆在北平一天,就会多一分危险。”阿诚语气放的温和一些,只是语速很慢,让人觉得郑重又严肃,“我想要你走,是想保护你。现在国内形式你看到了,局势对我们不利,而党国却还在内斗,还在继续贪囘污腐囘败。孟韦,父亲和我,都未必能保你全身而退。”
身后痛的厉害,裤子粘着汗水贴在被打的肿起来的皮肤上,孟韦还俯在桌沿,这个姿囘势让他身心都十分不舒服,只是此刻他无暇提出这一点,只念着阿诚的最后一句话。慢慢攒了拳,孟韦调整呼吸,忍痛使得声音听上去平静,“我已经21岁了,哥,我不需要活在你和爹的庇护下。我也是个男人,难道要让你和爹保护我一辈子吗。北平市警囘察局副局囘长,如果连自己都不能让自己周全,我拿这北平城的百囘姓怎么办?”
阿诚心知孟韦说的有道理,可孟韦有句话很对,他是最年轻的北平警囘察局副局囘长——可他也只是警囘察局副局囘长。他不是卧底,不是特囘务,不是战士,归根结底他只是个警囘察,是个在上囘海公馆里长大,因为战乱迁居北平公馆的副局囘长。他没有见过战争的生死一线,不知道敌后的步步为营,孟韦看到过北平城里被饿死的百囘姓,他一脸悲悯,痛恨自己无囘能为力。但他不曾体验过至亲惨死于自己眼前,翌日还要与敌方谈笑风生周全各方的悲恸与压抑。
母亲和妹妹的死给两兄弟都造成了伤害,孟韦北上后的生活还算安全,他的愤怒被悉数转移到了程小云的身上。而阿诚不可以,上囘海沦陷以后他就成了明家的养子,与亲生父亲和弟囘弟隔着半个中囘国,明家待他虽然很好,可因为党国,因为信囘仰,他的身份从双重转为三重,和明楼进入伪政囘府起哪天过的不是刀口舔血的日子。
这种生活还要继续下去,直到中囘国真正安定下来。阿诚知道这条路很难,他不想孟韦参与其中,不仅仅是为了孟韦的安全,也私心的不愿意孟韦看到自己肮囘脏的那一面。孟韦的安全固然是第一位,但同时,他不想孟韦知道自己为了信囘仰所做的一切有关欺囘骗背叛和利囘用。
孟韦是白月光,在阿诚心中,他永远是干干净净的。
“哥知道,孟韦长大了。可是你也要为我和父亲想想,你留在北平,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你让我和父亲怎么办?”阿诚此时心里软囘下来,语气也温柔不少。
孟韦还有些赌气,只是一门心思想留在父兄身边,头埋在手臂里,“意外哪里都有,我更不想去了国外客死他乡。就是死我也要死在北平,我宁可死在你身边——啊!”
孟韦正说这话,身后猝不及防一痛,来不及收声竟叫了出声,而后立马咬着嘴唇,耳根子羞得通红。
因为这些年的卧底经历,阿诚对“死”这个字也变得异常敏囘感。曾经明囘镜因为明楼轻言牺牲扇过明楼一巴掌,他那时觉得大姐是女人又没有斗囘争经验,难免会敏囘感一些。可他和明楼是把自己生死置之度外,才会那样顺口的说出这样的话,此刻他的心境却如同那时的明囘镜。只有在亲耳听到自己珍爱的亲人说出来,才会知道那种心情。
阿诚没有拾起皮囘带,只并拢了五指,扬起巴掌便狠狠扇在孟韦臀上。没有工具疼痛实则减少,只是阿诚每一下都用了全力,加之他手劲臂力大大超过了孟韦,手掌上有一层这些年使刀枪磨出来的薄茧,所以孟韦挨着也并不好受。让孟韦更难以忍耐的是那种铺天盖地的羞耻感,被像小孩子一样教训那样羞耻的部位已经足够让他脸红,一开始是皮囘带他还算可以忍,可当施刑的换成阿诚的手掌时,他再难以维持冷静。
求饶的话几欲冲口而出,孟韦凭着最后一点理智克制了自己,已经足够羞耻,可不能自讨苦吃。身后疼痛一层叠加一层,要命的是因着巴掌着肉,房间里便回荡着响亮的声音,提醒着孟韦他正在挨打的处境。
足足过了两三分钟,孟韦顾不得计数,阿诚粗略算着估摸囘着打了有将近一百下才停手。他看了看自己掌心,泛起鲜艳的红,几乎可以想见此时孟韦身后是什么情况,手心微微发囘麻,昭示着孟韦此刻的疼痛。
拽着衣领把孟韦拉起来,孟韦一张白净的脸还泛着微红,有些不好意思看阿诚。阿诚倒十分坦诚,拍了拍孟韦的肩,“以后,我不想再这样的话。”
孟韦没有说话,点了点头,沉默了几秒钟又突然开口,“哥,是不是就算我挨了打,你也会送我走?”
阿诚错开看向孟韦的眼神,把目光移到母亲的牌位上,“是。”
“为什么!”孟韦有些激动,牵扯到身后的伤,又很快安静下来。
阿诚不回答,往前走了几步,正面对着方家祖囘宗的牌位,“孟韦,我在这里待会儿,你回房间去休息吧。”
孟韦垂下眼睑默默往外走,走到门口又突然回头看着阿诚的背影,“哥,昨晚我梦到妈了——她说,叫你好好陪在爹身边,希望我们一家团聚,她喜欢看到我们家现在的样子。”阿诚回头看他,孟韦眼睛微动,还没有眨眼睛,一颗硕囘大的眼泪就从孟韦左边眼睛落下来。眼泪找不到了,也许落到了地板上,可阿诚那瞬间觉得,那滴眼泪落到了他的心里。
说完孟韦便出了门,阿诚给母亲上香,一个人直直的跪在牌位面前,心中万千思绪,这些年的委屈和艰难,九死一生的经历和痛失亲人的哀伤,到嘴边却都变成了隐带哭音的一句,“妈——”
出门后孟韦走的很慢,本打算回房间休息,又觉出了一身的汗,衣服被粘腻在身上,让他难以忍耐。有洁癖的人只得捡了干净的衣裳,一步一步走到浴囘室,放了较低的水温洗澡。手指触到身后,明显感觉到有些肿囘胀,表面一层按上去硬囘硬的,痛的孟韦抽气“嘶”的一声。扭头去看,也瞧不真切,只看得入眼一片深红,似有几处泛了紫色的血砂,想是先前被皮囘带反复抽过的地方,痛得尤其厉害。
稍微动作大一点便会扯到身后,为了减少疼痛,孟韦只得将就冲了冲便擦干净身上换好衣服出去。回房间时看了一眼,小祠堂灯还亮着,想来阿诚没有出来,孟韦便自己回了房间,也懒得脱衣服,趴在床边歇着。
阿诚从小祠堂出来的时候已经快要晚饭,打算去孟韦房间看看他,轻翘了门没有人应,拉开门缝看到孟韦趴在床边睡着。阿诚进去轻轻替孟韦脱了鞋,把小囘腿抬上囘床囘上,生怕吵醒了他。从柜里取了一条轻薄的毯子给孟韦盖上,阿诚又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间,刚关上囘门回身就看到方步亭站在楼梯口看着他,“阿诚,到书房来。”
阿诚略微颔首,跟在方步亭身后囘进了书房,他刚坐下为方步亭添水,余光就看到方步亭欲言又止的样子。猜到方步亭要和他说什么,阿诚嘴角勾起小弧度的笑,又忍了下来。果然方步亭接过他递的茶水,便斟酌开口:“阿诚啊,你——和孟韦动手了?”
阿诚装作诧异的样子抬头,“您也知道了?”
方步亭道:“你都把带去小祠堂了,方家上下这一下午谁还不知道。你啊,刚一回来就跟他摆大哥的威风。”这话听似责备,语气里却又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阿诚低头笑了笑,“父亲怪我打他?他说些混账话,我教训他一下。”
方步亭又岂会真的怪阿诚,只是听了这话,却收了笑容,言语间带了些伤感,“孟韦他——也是不想走吧。”
阿诚没有说话,低头饮茶,算是默认。又觉这样不答长辈的话不妥,抬头正要说话,却见方步亭正看着他,眼神有点犹豫但坚定更多一些,“阿诚,要不,就让他留下吧。”
阿诚放下茶盏,正色道:“可是父亲,我们说好的。现今北平的局势您是最清楚的,查贪腐的专队马上就到,您是北平的行囘长,我现在又是嫌疑人,党国现在对咱们方家可是盯的很紧啊。孟韦年级小,心思又单纯,他爱囘国热血,是最容易别人利囘用的,他要是真的留下,简直就是个活靶子嘛。”
方步亭不语,他在思考,权衡利弊,阿诚说的很有道理,这时候战乱纷争,倒是他老了不如儿子理智了。沉默半响,他叹了口气,“那便依你说的,还是按之前讲的,下周就送孟韦走。”
阿诚点了点头,这时程小云来敲门说是晚饭做好了,叫两父子去吃饭。二人一起往外走,程小云下楼去给谢培东帮手,开门瞬间方步亭突然小声说:“哎,是我糊涂了。可能是今天午睡,梦到你囘妈了,一时感慨,倒不能保持理智了。”
阿诚身囘体却是有一瞬间的凝滞,孟韦梦到了母亲,父亲也梦到了母亲,这又是不是天意呢。是否真如孟韦说的那样,这是母亲在暗示他,希望一家团聚。
“孟韦怎么没有下来?”摆好碗筷,程小云才瞧少了个人,看着阿诚,“我还以为你叫了他呢。”
阿诚招呼大家坐下,“孟韦身囘体不舒服,一会儿我给他煮些粥端上去,让他休息吧。”
程小云这才想起来下午孟韦被阿诚带去小祠堂的事,会意的点头,“我现在就去煮,熬的久一点才好。”
阿诚忙起身,“不用了程姨,你快吃饭吧,也是我应该的。”说着便去了厨房。
方步亭也拉着程小云的手笑,“你就坐着吧,让他们小辈自己去解决。”
吃完饭程小云去厨房洗碗,阿诚在一边帮忙,顺便准备孟韦吃粥的配菜。谢培东和方步亭说过话,便去一边的矮柜里取了东西往厨房找阿诚,把瓷瓶递给他压低了声音,“活血化瘀的。”
阿诚会意,想着孟韦脸皮薄,现在可倒好,自己害得他挨打的事被全囘家人——除了木兰,都知道了,可是得好好补偿好。接过了药,程小云刚好洗完碗,蔬菜瘦肉粥熬的差不多,阿诚又炒了一个清淡可口的小菜,连着瓷瓶一起放到托盘里。
去孟韦房间前,他先去客厅打扰了和谢培东闲聊的方步亭,“爸,您说的对。他是我的弟囘弟,无论如何我都要保他周全的,孟韦——本来就该留在方家。”
方步亭有些惊讶,阿诚怎会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但阿诚看得出来,方步亭眼神里除了惊讶都是满满的欣慰。孟韦一直跟在方步亭身边,感情深厚,其实他原本也是很想两个儿子还不容易才团聚,能够都留在他身边吧。
虽然多了些麻烦和危险,可那是他的弟囘弟,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也要让方家永远都是今囘晚的方家。
不会少了任何一个人。
端着托盘敲了孟韦的门,没得到回应,阿诚进门开灯,把托盘放在书桌上才去看床囘上的孟韦。孟韦其实醒了,刚醒不过几分钟,本想挣扎起身,身上痛得很,一直趴着睡,骨头都僵硬了,便慢慢在床囘上活动手腕脚腕。此时阿诚进门,孟韦又闭着眼睛装睡,阿诚蹲在床边拍了拍孟韦的背,“起来了,吃晚饭。别睡了。”
孟韦才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阿诚,不说话。阿诚知道他还有点赌气,也不解释什么,扶着孟韦起身,让他站起来给他揉了揉关节。他虽然疼爱孟韦,却觉得男孩子不必溺爱,因此也不打算端碗去喂孟韦。知道他身后还疼着,便弓起食指敲了敲桌面,叫孟韦自己站着吃饭。
孟韦也不矫情,自己站在桌边喝粥吃菜,他知道这些都是阿诚亲手做的,吃起来又觉得格外香一些。等孟韦吃好了饭,阿诚才拿起小瓷瓶,“给你上药?”其实阿诚在明家时候多多少少也挨过几次打,只是从来没有上药,阿诚也觉得男人挨了几下家里人的打,既然不会真正下重手,就没有上药的必要。
孟韦是爱面子的人,已经挨了他哥的打,怎么能还被他脱了裤子看伤上药。讪讪的推回阿诚的胳膊,笑的十分勉强,“不用了吧。反正我也不肯走,万一再挨一顿打,不是白上药。”
“我在心里,就光知道打人啊?”阿诚故意逗他,装作失望的样子。
孟韦单纯,果然上钩,又忙解释,“当然不是。只是,你又不肯让我留下。我能吗?”
“嗯。”阿诚放下瓷瓶,答他。
孟韦一副失落样子,“我都说了,我不肯走,你又一定要——哥?你刚才说嗯,是说我能么?”回过味来,孟韦又有些不敢相信。
阿诚拍了拍他的肩膀,语调里满是温柔,“留下吧。”
“我——哥,你——”孟韦一时激动,有些语无伦次,连眼框都红了一层,“哥,谢谢你。”
阿诚不说话,只一把揽过孟韦,孟韦张囘开双臂,两兄弟在阿诚回到北平以后第一次拥囘抱在一起。
楼下程小云放上了留声机,悠长的女声萦绕在方公馆内。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最。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双双对对恩恩爱囘爱——”
花好月圆。
【完】

楼主 _阿士匹灵_  发布于 2016-12-18 11:55:00 +0800 CST  
《彼时年少》兄弟
阿诚回到方公馆时刚过午饭时间,程小云被木兰缠着陪她一道去了百货大楼,方步亭和谢培东还在银行,汪曼春出差去了天津。小弟方孟韦,想到他阿诚微微蹙了眉,但又很快摇头无奈笑笑,想必是在课堂上百无聊赖。
蔡妈烧菜是好手,王妈年轻时就跟着方家,干活儿最是积极。家里的人手本就足够,但桂姨是最近刚来的,手脚勤快,话也很少。阿诚看她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中年女人的身段绝非常年干粗活的样子,这是个有功夫底子的人。再有机会看了那双手,他更确定了这个女人不同寻常的身份——那不是一双做家务的手,是一双拿过枪擅打斗的手。这件事除了谢培东,他谁都没有告诉,既然能猜到党国的意图,陪他们演戏又能如何。
“大少爷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王妈正擦着本不存在的灰尘,见阿诚回来,忙迎上去接过阿诚脱下来的大衣,“大少爷一会儿还出门吗?我给您泡杯茶。”
阿诚笑着摆了手,看王妈帮他挂好衣服,自己在客厅坐下,倒了一杯白开水,“不麻烦了,你去忙吧,我喝这个就行。”
王妈应了一声,转身继续去擦灰,蔡妈和桂姨正在厨房择菜,小声的聊天。阿诚坐在客厅,并不十分用心的想着工作上的事情,电话铃突然想起来,在安静的别墅内显得突兀。
王妈离的近些,便去接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远远听起来火急火燎的,说是要找某某,离得有些远阿诚也没听清。王妈应了两声“是”,回身便走到阿诚身边,说:“是警囘察局的单副局长找您。”
阿诚听到这话,略微皱了一下眉头,他刚从办公厅回来,单政方不知道他回了家,肯定会先给单位打电话。自己与他也可以什么交情,不过是工作上偶尔有些来往,他还要查到方宅的电话再打过来,如果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他不会这么着急的找自己。
想到这些,也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阿诚已经快走过去接了电话说:“单副局长,我是方孟诚。”
“阿诚先生,如果您现在方便的话,希望您马上到警囘察局来一趟。”单政方语气恳切,有些着急,但还维持着基本的礼貌。
阿诚隐约觉得事情不妙,说:“我马上过来。不过,是出什么事情了?”
单政方犹豫了一秒钟,斟酌着开口:“是令弟方孟韦……具体情况,等您来了再说吧。”
阿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窜起来的那股火,语调骤然变得极低:“我马上过来。”
匆匆出了方宅,一路上把车开的很快,好在北平市的街上人不多,风驰电掣的到了警囘察局。门口的人看他开着市政囘府的车,敬了礼恭恭敬敬的放阿诚进去,他把车停在警局大楼前,径直往大楼里去。皮鞋敲击在地面发出声响,随着走路甩起来的大衣下摆,都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在楼梯口,他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是徐铁英身边的秘书孙朝忠。孙朝忠跟着徐铁英去市政囘府开过几次会,阿诚是秘书处的处长,二人自然也见过几面。
“方处长。”孙朝忠先停下来,面无表情的站着,略微颔首向阿诚打招呼。
阿诚也停下步伐,站在孙朝忠面前,皱着眉头说:“单副局长的办公室在哪?”
孙朝忠往楼梯上方瞟了一眼,又垂下眼睑说:“单副局长和徐局长的办公室都是三楼尽头。不过现在徐局长不在警囘察局,单副局长也没有在办公室。”
找自己过来,人却不在?阿诚看着孙朝忠,对方会意的立即指了指院内,阿诚一看表情便沉了下来,语气不善道:“审讯室?”
孙朝忠摇了摇头说:“是审讯室旁边的平房。以前是仓库,被改成了临时关押询问的地方。”
阿诚点了点头,又问:“今天抓了人进去?”
孙朝忠回答道:“上午有学生游囘行闹囘事,抓了十几个。”
阿诚没有细问,点了点头便往那边走,孙朝忠略微低着头,恭恭敬敬的模样,表情冷淡的用余光看到阿诚大衣下摆消失在视线里才站直身子转身离开。
阿诚走到平房门口,抬手敲了敲铁门,不等里面的人回答,便推门走了进去,几步进入便看到单政方。阿诚皮笑肉不笑的扯起嘴角,保持着客套的微笑:“单副局长。学生闹囘事?”
单政方引阿诚进了办公室,给他倒了一杯水,客气的笑着给他端到面前说:“今天上午北平两所大学,不少学生罢囘课游囘行……”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阿诚便说:“孟韦也参与了?”
单政方犹犹豫豫的,不知该如何开口。阿诚翘囘起二郎腿,手撑在桌子上,细长的手指轻轻敲击在桌面:“单副局长,既然我已经在这里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是——令弟方孟韦,不仅参与了这次的事件,而且,他还是组织者,是领头人。”单政方说的尽量含蓄,但阿诚还是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这件事情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学生罢囘课游囘行这几个月着实不少,阿诚虽然才回到北平不过半年,但已经看到了两三次学生游囘行。有时候他们还会组织上工人罢囘工,一起到警囘察局,甚至市政囘府静囘坐示囘威。但这些事情,警囘察往往都能解决处理的好,把带头的三四个人抓起来关几天,学生被吓到总能消停一段时间。这些都是“闹囘事”,而不是“事件”,前者听上去虽然好像更严重,但从业内的话来说,后者往往比前者严重的多。学生闹囘事,也就是抓那么三四个人,即便是先前闹的严重的游囘行,学生纠结了工人,差点与警囘察发生暴力冲突,也就抓了七八个带头的关起来。这一次,孟韦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导致警囘察局抓了十几个学生关起来,他是带头的人,想必责任重大,否则就凭借方家的地位和他的关系,孟韦肯定会被偷偷放出来,犯不着要给自己打电话亲自来接人。
阿诚看了一眼门口,单政方会意的去关上了门,回到阿诚身边。阿诚站起来,笑着拍了拍单政方的肩膀说:“我知道自从原来的局长被逮捕以后,这个位子一直空缺,本来论资历才干,都是非你莫属,没想到上个月却空降了一个徐铁英。是南京方面亲自指定的人,你知道的,我在市长那里想了很多办法,可市长他也无能为力。”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凑的离单政方更近了些,声音也稍微压低了一点,带了隐晦的笑意和耐人寻味的气音,“但是你放心,北平市侦缉处正在重组,徐铁英就算是警囘察局长,我保证他最多也只是个副处长。北平这趟水,他终究是新人,处长的位子一定是你的。况且,我到北平也不过半年,不能和您比,我也是个新人,单副——呵呵,单处长,以后我们方家还要劳烦您记挂照应啊。”
他将“你”字自然的化成了“您”,这在单政方听来十分受用,自然呵呵笑着你来我往道:“哪里哪里,虽然方处长您刚到北平不久,可是方家,您的父亲在北平的根基哪里是我区区一个副局长能比的啊。再说,您可不仅是市政囘府秘书处的处长,您还是军统北平站的副站长。这以后,还是得靠您提携才是啊。”
阿诚左边唇角扯起弧度笑着,眼神却没有笑意,只是官囘场上的互相奉承而已:“看您说的。大家都是为党国办事,互相照应。我帮帮你,你帮帮我,大家一起才都有好日子过。”
“您说的是,您说的是。”单政方端起桌子上的瓷杯,再一次给阿诚敬茶。阿诚虽然嘴上与他互捧,但他心里明白,是自己要巴结这位爷,这次不过是顺水推舟的卖个人情给他罢了。好在今天北平确实有大人物到访,虽然闹囘事的人没有闹到那位副部囘长那里,但副部囘长的秘书已经听说了这件事,并且把电话都打到自己这里来了,还是单政方替方家压了下去,没有提到孟韦的名字。想到这里,他便又放心稍许,人情世故这些东西,他虽然不如阿诚八面玲珑,但好歹也是个官囘场里的老油条了,你欠我我欠你的多来往几次变也就拉扯不清了。
这才是党国的为官之道,单政方心理清楚,阿诚自然也看的十分通透,今日名义上是卖人情给自己,其实官囘场不就是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家自然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单政方陪着笑脸,看阿诚喝了茶,殷勤的接了杯子放到桌面,才又说:“往常那些学生闹囘事,也就是游囘行,示囘威静囘坐。可是今天,您知道南京来了位副部囘长。徐局长亲自去负责的安保,城里的警囘察大半都抽到郊区去了。不知道小方少爷组织的这次——活动,是什么环节出了岔子,有些小混混,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混进了学生里面。在西市那个大十字口的地方,那些混混突然开始打囘砸抢,学生里面可能也有些个败类,竟然开始跟着那些混子一块儿抢钱。”
阿诚皱眉听完这些,他知道事情没完,否则也不会劳这位副局长亲自打电话要他本人过来,便只是点了点头,等着单政方的下文。
“那里的小摊贩多,全部都被砸了,甚至还有人放火,但火势好在不大。一共有七名摊贩主被殴打到重伤,索性没有人死亡,但那一片的十几个人都遭到抢劫。甚至有混混纠结学生当众侮辱一个卖报纸的少囘妇,那个女人三十出头,是个寡妇,当街差点被扒光了衣服,现在也还在医院里。我们的人怕她想不开,派了个女警员一直守着。”单政方交代完了事情,阿诚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但他能看出来,阿诚眼神已经严肃至极,他便小心斟酌开口,“这件事,副部囘长的秘书已经知道了,他暂时往副部囘长那边压了下来,但是让我们把那些小混混立即逮捕,并且要严惩此次事件的领头者。”
阿诚冷笑一声,这些南京的高官,还在做着美梦,却是不知道北方的战局,不知道北平现在的光景。他站直了身子,面无表情的看着单政方说:“我身为军统北平站的副站长,调动几个人的权利还是有的。我一会儿会让我的一分队队长唐囘山海带着他的人,跟你们警囘察局一起去抓那些逃跑的混混,今天晚上之前我保证他们一个不落的出现在你们警囘察局。”说着他便开始往外走,要去见孟韦,“至于领头的组织者,我也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孟韦嘛,我就先带回家了。单副局长,你看如何?”
单政方连连点头,先一步走到阿诚前面,替他打开了门,阿诚礼貌的点了点头,便在一个警员的引导下走过了长长的走廊,停在了最里面的一扇狭小铁门前。一路上路过的铁栏杆里面关着不少学生,听那警员说,刚被抓进来的时候有好几个男生骂骂咧咧,过了不久就开始哀求,到现在也不过两三个小时,一个个都像打了霜的茄子颓然的缩着不出声了。
孟韦是方家的二公子,自然是不能跟那些人关在一起,早早的就被单政方锁进了单间。要说北平的世家子弟,本来就鲜少有参与这种事情的,更别说做这种带头人——他们都知道领头的是最容易被抓的。只是方孟韦不同,他原本就是个善良又冲动的性子,方步亭因为种种原因很少对他严加管教。孟韦是习惯自囘由的人,而且他的确是心怀家国天下,总想为百姓做点事情,接触的思想又新又赤,他会干出这样的事情当真一点也不奇怪。
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孟韦还穿着早上出去时的那一套,白衣白裤,只是已经被弄脏了,沾染了大片灰尘和不知名的污渍。他背对阿诚站着,昂头看着面前脏兮兮的墙壁,听到铁门的声响也并没有转身,只是梗着脖子说:“我是不会签你们那个什么认罪书的,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是我们组织上的失误,但我们这是爱国,这不是错,更不是罪!”
阿诚没有说话,只是顺手掩上了铁门,这间屋子在尽头,因此格外的矮,天花板几乎就在阿诚的头顶上,他只比孟韦高了一厘米,此时孟韦梗着脖子,布满了脏手印和鞋硬的天花板就在他的眼前。
“为什么不说话。刚一进来你们就把我单独关到这个屋子里,我知道你们晓得我姓方,怎么要拿我树典型吗,杀鸡儆猴?你们别想拿我来威胁我父亲和大哥。”孟韦双手背在身后,一副随时准备慷慨就义的模样。
阿诚冷冷看了他一眼,只说:“谁教你梗着脖子说话的?”
孟韦听到这个声音,身子本能的一僵,慢慢的转过身子,竟看到他大哥阿诚站在门口,有一瞬间的欣喜。几步小跑到阿诚跟前,说:“大哥,你是来接我的吗?他们同意把我们放出去了?”
“不是你们,是你。”阿诚淡淡看他一眼,挑了挑眉毛,侧过身子,“走吧,我接你回去。”
孟韦却不动,小心翼翼的看了阿诚一眼,又略微往后蹭了蹭,说:“我,我不能走。同学们都还被关在那里,难道就因为我姓方,身份特殊,所以要抛下他们先走吗?大哥,我不想当逃兵。”
阿诚只是冷笑了一下,说:“那你就在这里被关个十天八天的,等你一被放出来的第二天,我便即刻收拾了你的行李,连同你囘的囘人一起,马上***到法国去念书。你看我还让不让你呆在北平,惹是生非。”
说罢阿诚转身,竟似真的要走,孟韦这才慌了神,几步又蹭到他哥面前,低头看着地面说:“我不去法国。”
阿诚瞥了他一眼,一句话也不说,打开那铁门直接便走了出去,孟韦在原地愣了两秒钟,也只得乖乖跟在他后面走出去。路过关呀他同学的那两间监舍时,孟韦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他们,就连他们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都觉得好像刀子一样。

楼主 _阿士匹灵_  发布于 2017-05-05 19:37:00 +0800 CST  
“单副局长,多谢。一会儿我就叫唐囘山海带人过来,警囘察局现在人手不够,我们自然要全力协助,今晚之前一定会把那些小混混捉拿归案。”阿诚走到门口,同单政方又客套了几句,孟韦低着头一句话也没有,只等阿诚与单政方说完话,安静地跟着阿诚走了出去。
直到车子开出警囘察局的大门,阿诚一直都没有说话,目视前方,冷着脸开车,也没有给孟韦一个眼神。孟韦咬着嘴唇,在快要到方公馆外面那条路的时候,突然开口道:“大哥。我,我觉得这件事情,我不认为我做错了。”
汽车猛的刹住,发出很大的声响,孟韦一下心跳很快,却还是克制着,什么都没说。阿诚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毕现,深呼吸了两次,尽量平和了语气转头看着孟韦说:“你觉得你是在爱国,是吗?”
孟韦翻起眼皮瞟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眼睑,只说了一个“是”字。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爱国?爱国的初衷是什么?”阿诚说完这句话,又抬高了音量,“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孟韦抬头,躲闪的不敢直视阿诚的目光,嘴唇微微颤抖。
阿诚盯着他闪躲的眼神,一字一句,说的却不是怪孟韦惹是生非,“现在是乱世,是战时,爱国的根本是要让国家和平,让人们不用再经历妻离子散,家囘破囘人囘亡的痛苦。让他们可以平安的活着。可你今天做的这些是什么?”
孟韦又低下了头,这个问题让他有些羞愧,只得急急的解释道:“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
不等他说完,阿诚便声色俱厉的打断了他:“你该想到的!你要组织学生罢囘课游囘行。你就要想到每一种可能性,就要仔细清查手底下的每一个人,对跟着你做这件事情的学生负责任。可是你看看现在,信任你的同学们被关在警囘察局里,闹囘事的人还在逍遥法外,那些自食其力的平民百姓,被砸了摊挨了打抢了钱。方孟韦,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国吗?”
先前的问题已经让孟韦因为自己的失误感到羞愧,此时阿诚的一番话,已经叫孟韦彻底抬不起头,他红着脸说不出话,只是盯着自己面前的的一小块地方。阿诚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继续责怪他,只是重新又发动了车子,这一次一路畅通无阻开到方公馆门口,孟韦的心也越跳越快。
“大少爷回来了。”阿诚停好车,进门后第一个迎上来接过他大衣的人是桂姨,她正要转身挂阿诚的外衣,便看到怯怯进来的一身白衣白裤的孟韦。桂姨还没来得及说话,王妈已经皱眉走到孟韦身边小声责备他,但其实声音里都是关怀,“小少爷这好好的衣服,怎么出去一上午,就弄的这么脏啊。快回房换下来,我给您洗了。”
孟韦站在原地,只是悄悄翻起眼睛去看他哥,没有说话,阿诚由桂姨给他挂好大衣,冷冷看了孟韦一眼,这才对王妈道:“你不用管他,咱们家的小少爷自然一身能耐本事,干大事情去了,还会在乎这一身衣裳吗。”
阿诚这话说的有些重,孟韦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责备,即便他心里一向敬重这个大哥,也私心十分喜欢阿诚,可此时到底还是觉得有几分委屈。小方眼圈稍微泛了红,看了看阿诚,也不想理他,只冲王妈点了点头,便要上楼去换衣服。
“给我站住。”阿诚看他这个态度,心中自然不满,叫住了要上楼的人,两步跨到他跟前盯着孟韦的眼睛。孟韦已经上了一级台阶,此时阿诚微微仰面看着他,孟韦俯视着自己的大哥,却丝毫感觉不到自己有所谓的高度优势,反而在气场上被阿诚压的死死的,“我准你上去了吗。”
虽说方步亭很少亲自管教孟韦,但在家里孟韦其实一向乖巧,他并非没有教养的人,何况面对的是他原本也很喜欢很尊敬的大哥。他知道阿诚因为此事想必是十分生气的,可他又有些想不明白,他知道自己的大哥和那些尸位素餐的党国官员不一样,他不是个自私谋利的人。可是今天自己做的事情,即便自己有失误的地方,如阿诚说的那些他没有注意到的细节,结果也不尽如人意,但他的初心是好的,他的出发点不也是为了爱国,为了百姓吗?
想到这些,再联系了阿诚的态度,孟韦心里怎么能不觉委屈,只是他本就算是听话的,便只站在原地,低头看了地板,不肯说话。阿诚知道,孟韦做这些的源头也是因为,他的弟弟是一个善良热情但又冲动的人,他若当真和那些子弟一样一心想着吃喝玩乐亦或者做官为家族谋利,他也不会做这种事情。可是他必须责怪孟韦,要做给桂姨看,在下人面前下了孟韦的面子,阿诚不愿意因为这种事跟他动手,既然不想打他,又必须在桂姨那里表态,让她背后的人明白自己的态度,他便不得不如此。
“大哥有什么训话,我听着就是了。”这话听着恭敬,但只看一眼孟韦的神情便知道他的委屈,语气里满满的都是不甘,阿诚又怎么听不出来。他虽然对孟韦行囘事有所不满,不单单因为这么做可能会连累整个方家,也因为在车上他同孟韦说的那些话,他的弟弟,他自然希望是能成为一个足够优秀的人,所以对他的要求也自不会低。
但这原也不是大事,因此只是故意沉下语气呵斥了他:“训话,你本事都这么大了,我哪里还能给你训话。方小少爷,谁的话能听!既然要罢囘课游囘行,看来你也是不愿意念书了,从今天开始,在家禁足不许出去。”
这孟韦哪里肯依,却又不敢当真与阿诚吵起来,愤愤的看了阿诚一眼,转身就要走,却被阿诚一把扼住了手腕直接从楼梯上拽了下来,“反了你了。当真要我跟你动手?”
“大哥要打,我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受着。”孟韦偏过头,不肯看阿诚,“反正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在哥这里是,在爸那里也是。从小都是我的错,那不如当初把我留在上海好了。”
这话甫一出口,阿诚陡然变了神色,孟韦也越说越小声,到最后一句话声音已经几乎轻不可闻,再不敢看阿诚,僵在了原地。原以为会有劈头盖脸的责骂,甚至做好了被迎面扇下耳光的准备,可并没有预想之中阿诚的雷霆之怒。阿诚在原地愣了两秒钟,无奈苦涩的轻笑一下,摇了摇头,这才松开拽住孟韦的手,小声说:“去换衣服吧。”
孟韦知道这话伤了阿诚的心,可嘴巴张合几次,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得回身慢慢要往楼上走,不过两三台阶,他又停下来,转过身子看着阿诚。阿诚还停留在原地,目光无神没有焦点,并不瞧孟韦。孟韦却是不知在想什么,抿了抿嘴唇,突然开口叫他:“大哥!”阿诚没有抬头,孟韦又道:“他们说,说你是共囘产党。”
阿诚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却十分平静,“少年离家,不能跟在父亲身边,是为不孝。食党国俸禄,却做着对不起党国的事情,是为不忠。在你眼里,你的大哥,就是这样一个不忠不孝的人吗。”
这话阿诚说的十分冷静,没有一点怒气的样子,声音冷冷淡淡的,在孟韦听来,却比之前的任何一句训斥都要重。他哪里受得住这话,当即便有些慌乱,一把扯着阿诚袖子说:“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
“那你是什么意思?”阿诚轻描淡写的拂开孟韦的手,“方家的人改姓了明,不能陪伴父亲,这么多年都没给妈上一炷香,做着党国的官,暗地里跑去给共囘产党通风报信。按照你的说辞,你的大哥,可不是一个不仁不义之徒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孟韦终究按捺不住,他最为敬仰的大哥被这样形容,即使说出这话的人是阿诚自己也不可以,“什么忠孝仁义礼义廉耻,全都是用来说别人的。党国?这个国,究竟是党的国,还是国的国。每个人都想着谋利,共囘产党都要打到家门口了,可是哪个做官的不是脑满肠肥只想着贪污腐囘败。像他们这样,别说大哥——别说外面那么多爱国的学生青年工人,逼急了,我也去投靠共囘产党!”
话刚说完,孟韦只觉仿佛一阵风,继而自己已经被提着后领子往楼梯上面扯。孟韦背对着楼梯站,阿诚两步跨到他后面,扯着孟韦后领便往楼上走,孟韦踉跄着,心里很慌,挣扎两下,只得由着阿诚把他拽上了楼。到了二楼,楼梯对面再走几步就是小祠堂,阿诚开门直接将孟韦推了进去,再后退一步回头看着楼下客厅。蔡妈王妈桂姨,还有司机小王都在那里,小王在门口,蔡妈王妈刚上楼梯,桂姨在她俩身后,估计二人是想要上来劝他。
阿诚扫了她们一眼,二人便不敢再往上走,他看了看客厅的几人,冷冷吐出一句话:“谁都不许上来。”说罢回身,进了小祠堂,便锁上了门。
孟韦一身白衣白裤站在灯光相对昏暗的小祠堂里,他越来越瘦,阿诚最近也很担心他,看着弟弟的背影,他有些心疼,却也知道他不得不如此。他是在表态,他的态度,方家的态度,他有些鄙夷自己,那么多计谋,却偏偏选择了苦肉计,牺牲他的弟弟来表示方家的忠诚。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愿意跟孟韦动手,他欠缺孟韦的太多了,这么多年,孟韦一直心心念念这个大哥,可是他回到北平不过半年有余,这已经是第二次打他。
孟韦站在那里,影子被拉的很长,看上去更瘦。阿诚锁好门进去,只说了一句:“裤子脱了。”说完也不理孟韦,直接走到窗边的矮柜前,去取里面放着的一根藤条。
孟韦没有注意到阿诚的动作,他也不知道阿诚去那边做什么,矮柜里有藤条,是方步亭告诉阿诚的。实际上,在阿诚回到北平之前,孟韦只有在祭祀母亲,和有话对她讲的时候才会进小祠堂。从前孟韦哪里想过,小祠堂还有受罚之地的作用,自然不知道那会有藤条。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阿诚刚才那句话,他已经念大学了,今年就要满20岁。作为一个成年人,他可以接受兄长的管教惩处,但是听到阿诚那句话的时候,他脑子却是瞬间一片空白。他没想到阿诚会做出这样的命令,只觉“嗡”的一下,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喉头滚动了一下,他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怔怔的看着阿诚手里握着一根细长的条状物走过来,孟韦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知道自己不该违背阿诚的话,他本身也并不愿意不听从,可是这样的话,他做不到。他从来没有这样过,方步亭不曾打过他,天之骄子的方家小少爷在学校也一直是最优秀的,甚至没有老师骂过他。他能平和自然的接受阿诚跟他动手,他自己事后都觉得诧异。可作为一个成年人被责打那样的部位就已经十分羞耻,要他赤囘裸下囘身自己将那一处献祭般的裸囘露出来,他无法想象,更觉得自己是根本做不到的。
“没听到我跟你说什么吗?”阿诚到他面前,却没有停留,只是看了孟韦一眼,便走过去将藤条放到一边的木桌上。暗红色漆的木桌,衬的那根黄色泛青的藤条十分扎眼。
孟韦偏过头不去看那藤条,只盯着地面,可阿诚也一句话都不说,孟韦被压抑的气氛压的喘不过气,到底还是开口叫了声“大哥——”。阿诚这才翻起眼皮瞧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在木质桌面,说:“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手指揪上了衣服角,孟韦觉得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他缓慢抬起小臂将手移动到裤腰,挣扎几秒钟,却还是没办法坦然褪了裤子。可是他也无法再在这样的气氛下,让阿诚继续等他,只是心里的坎过不去,两人一时依然僵持。
孟韦是听话的人,可也是个倔强的性子,盯着阿诚的皮鞋尖看了几秒钟,突然动了身子。阿诚的耐性就要被磨没,突然看到孟韦身影一晃,以为弟弟是不打算死扛到底,刚一抬头,便看孟韦衣着整齐的走到矮桌旁边。孟韦不敢看阿诚,只拿手指搅着衣服,深呼吸了两次,眼睛直直盯着暗红色的桌面,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稳住身形,缓慢的伏了上去。
包裹在白色布料里的臀囘部自然翘囘起,细长的腿拉的笔直,手肘撑在坚硬的木头上,修长白囘皙的手指抠着桌沿,试图缓解内心的紧张,和尚未到来但已经可以想见的疼痛。
阿诚没有想到孟韦会如此,但既然孟韦已经撑在了桌沿,他便没有呵斥他起身一定要现在褪了裤子,他的手指十分好看,但握着藤条的样子,在孟伟看来,就并不美观了。那藤条足有半米多长,阿诚指骨分明,握着藤条的样子很是优雅,他骨骼比孟韦大了不少,那藤条只比他食指细了稍许,虽然很久没有用过,但看上去韧性极佳。
孟韦竭力克制着身体不至于抖动,但在他目光所能及的地方,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己的指尖微微发颤。牙齿咬住了下唇,他缓缓的闭上眼睛,就在那一瞬间,在孟伟觉得自己根本没准备好的时候,藤条破空的声音,便已经如雷贯耳。事实上,对于这种难以忍耐的疼痛,孟伟觉得自己是永远都准备不好的。破空声甫一入耳,不过一秒,身后边炸开一道剧痛。

楼主 _阿士匹灵_  发布于 2017-05-20 22:08:00 +0800 CST  
孟韦从来没有挨过藤条,他虽然没有受过枪伤,但身上有两条刀疤,这种痛比起当时来说,他甚至觉得也分毫不差。但其实他知道,隔着一层裤子,动手的人是自己的大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歹徒的刀子划破他皮肤那么痛,可他就是觉得难以承受。因为那个人是他的大哥,这里虽然是小祠堂,却也是他的家里,他放下全部防备,他只是个学生,即便高中的那三年是在后备军官寄宿学校,可他到底也不过才二十岁。他最后也没有走军营这条路,也不打算从政,孟韦一向是主意很正的人,从前方步亭对他管束放纵,而今在阿诚面前,他却愿意试试放下一些他从前坚持的东西。比如对于一个脸皮极薄,自尊心又很强的人,要他伏案撅臀顺从的挨打,做这样没有面子的事情,这是孟韦从前根本不曾想过的。
藤条落地很慢,第一记藤条抽下之后,孟韦显然无法适应一开始就是这么重的力道,身子猛地抽囘搐一下,继而又慢慢强迫自己恢复镇定。等那一下的疼痛刚刚消散了稍许,藤条已经夹着风声,重重的抽了下去。第一记落在臀峰,第二下藤条也精准无比的,重合在那道一指宽的痕迹上,瞬间便让刚消退了几分的疼痛翻倍一样的烧起来。
孟韦上身瞬间扬起,阿诚知道他这是痛极的条件反射,并没有说什么,孟韦便呼了几口气又自觉的伏了下去,撑好姿势。藤条的影子在墙壁上被拉长,看上去十分狰狞,孟韦被两下抽的全身精力都用来抵御疼痛,根本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十多秒,在孟韦看来只是一瞬,疼痛还残余,那藤条的影子已经扬起被拉的更长。
下一刻,便又是刚刚熟悉了两下,实际上对于孟韦来说依然非常陌生的,锥心刺骨般的痛感。第三下阿诚依然没有挪动分毫位置,孟韦能清晰的感觉到那道痕迹肿起来,手指猛地收紧攒成拳,因为用力极大导致指骨关节处都泛白。
第四下阿诚终于换了个地方,往下挪了一寸,只是间隔的时间却明显减少。且之前不过用了五分力气就教孟韦这般难过,此时他将藤条抽下用足七分力道,孟韦喉咙发出闷囘哼,手指抠禁了矮桌的边缘。牙齿终于咬上下唇,孟韦觉得有点绝望,刚刚才四下就让他难熬成这样,这一顿恐怕是上不封顶的责罚,真不知道该如何承受的住。
牙齿磨上嘴唇,孟韦以为阿诚还会再给他几秒钟的时候,却只是在那一瞬间,藤条已经咬上了刚才那一下的痕迹。自然而然的,因着受力巨大,他身子往前跟着藤条抽下来的方向一顺,牙齿下意识的使力,随即便已经尝到满口血腥。孟韦松开牙齿,舌尖轻轻的去触碰嘴唇,用嘴唇小心翼翼的抿了一下舌头,他尝到自己下唇血的味道,突然有些害怕。
可他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藤条已经再次落下来,阿诚不再给他长时间的休息,间隔时间本来就短,而接下来两记藤条却是同时落下。一共七下,在被裤子遮挡的皮肉上,留了三道间距一致的痕迹。
额头已经冒出一层细密的汗,咬着嘴唇的牙齿哆嗦着,他没挨过打,甚至都没见过这种场面,孟韦只是一个学生,自然没有机会见识到什么刑讯逼供的场景。在警囘察局的短暂拘留,他虽然故作坚强,但其实心里也隐隐发怵。此时阿诚打他的力道,让孟韦觉得,好像在审讯犯人一样。
只是他还来不及委屈,已有三记藤条连续抽下来,稳稳的落在他的腿囘根,干脆利落,每一下都是结结实实的抽到那里。虽然阿诚不过使了七分力气,可他卧底那么多年,他手上臂上的力气,又哪里是孟韦一个学生可以比拟。孟韦即便高中念了几年军校,平时也热衷于锻炼,可比起阿诚,终究还是不可同日而语。
臀囘腿处的皮肤本来就比较薄,阿诚连续三下抽过去,没有丝毫间隙,而且都精准的落在同一个地方。孟韦终究还是忍不住痛呼出声,小囘腿本能地扬起来,又很快强迫自己放了下去。整整十下没有一丝拖泥带水,间隔时间越来越短,速度越来越快,阿诚用的力气也越来越大。孟韦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前端被打湿的头发驯服的贴在额头上,后背也如额前一样,一层冷汗打湿了他的衬衫,白衬衣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但这些比起他臀上和腿囘根的疼痛,都并不算什么,他其实知道自己有不对的地方,虽然不肯认错,但不得不承认阿诚的那些话是正确的。所以他心里明白,自己的确是做错了一些事情,阿诚要惩罚他,不论是要让他铭记还是什么,责打或是训斥,他都心甘情愿的愿意承受下来。但是他没有想过,自己的大哥同自己动手,会打的这么重,就像是在审讯犯人一样,他在方家被纵宠了这么多年,陡然挨了这样严厉的责打,心里还是有些委屈。
只是阿诚显然并不是只要打他十下,除了因为家里的这匹“孤狼”,阿诚也的确是有心给他一个教训。只是自己的弟弟,那么多年不见,阿诚终究还是于心不忍,给他一些时间休整,却又在孟韦的疼痛刚刚缓和稍许的时候,重新扬起了藤条。
这一次他不再每一下都停顿好几秒钟,让他消化疼痛或是稍做歇息,藤条一下接一下的落在孟韦身后。停顿不过一二秒,每一记藤条都只往下挪了不过一两公分,常常是上一下的痛刚从表皮深入肉里,下一记已经在皮肤上烧起来。前面挨得几下都没有消化完,又已经是好几记藤条将臀囘肉自上而下的过了一遍。
对于阿诚来说,他只是在给弟弟一个教训,是管教提点,他从前在伏龙芝和军统特务训练班受训时,别说刑讯课,即便是日常任务课业不到位时教官的惩罚,都比孟韦此时受的严重。但孟韦哪里吃得消阿诚这样的责打,就算从前在军校,他也是没有挨过打的,受过最严厉的惩罚,就是在烈日下罚站军姿,有时候是一两个钟头,有时候是一下午。那些他都扛过来了,看着同学一个个或中暑或扛不住昏倒,他却是坚持的最久的一个。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耐力是很好的,以后或许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军人,甚至像他的大哥一样,远离亲人独自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卧底于险象环生的境地里。可现在他突然发现他错了,他是难以承受这种疼痛的,他无法想象,如果他真的去了前线,亦或是像他大哥一样潜伏到敌后去。不管是在战场上受伤,还是作为卧底被刑讯逼供,这种疼痛都是无法避免的,此时的孟韦觉得,那些一定和他现在承受的这种痛楚是不相上下的。
但其实他不过是挨了二十几下藤条,诚然,他确很痛,但阿诚面对自己的亲弟弟也不可能下死手,否则就以阿诚的力道,这二十几下藤条早就让他皮开肉绽,破皮流囘血了。阿诚在落最后一记藤条的时候,听到楼梯上传来人走动的声响,他太熟悉这个声音,正是家里的那匹“孤狼”桂姨。一时分了心,藤条落地偏歪稍许,自下而上的抽了过去,竟然嗤的一声,将孟韦质地精良的裤子抽囘出一道两三厘米的口子来。
阿诚心里有瞬间的慌神,但听到脚步声上了楼梯越来越近,直奔小祠堂而来。他知道是桂姨,自己分明说的很清楚不许任何人上来,她竟然还敢顶风而上。这匹孤狼的愈发明目张胆,似乎也是暗示了她背后势力对他,甚至是对方家的微妙态度,看来也是时候有所行动了。
只是眼下还不行,现在他还需要把这场戏演完,利用他一腔热血、干净纯粹的弟弟,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用他的痛楚来完成这场戏。
脚步声在离小祠堂还有一两米的地方停下了,阿诚知道她是个经验丰富的特务,不会靠的太近,既然她想听,自己自然要做足了戏给她看。扬起藤条,手腕微抖,他运用上了自己曾学刑讯手段时的技巧,从下而上将藤条挥的虎虎生风。货真价实的“抽”了上去,疼自然是真的,阿诚也没有一秒钟的停顿,四五下连续的把藤条抽到孟韦身后。
孟韦没有想到短暂的几秒钟休息后,迎来的竟是这样的暴风骤雨般的责打,其实他原本就是个怕痛的人,这样又是连续几下藤条,成功逼的孟韦痛呼出声。在自己大哥面前服软,这不丢人,只是孟韦尚未疼到极点,死死抠着矮桌的边缘,不肯开口求饶,只是咬着牙从喉咙里一声一声的叫“哥——”。
听到孟韦的声音,阿诚于心不忍,但他知道桂姨就在外面,便只故意冷冷呵斥孟韦:“现在知道求饶了,惹是生非的时候不知道疼吗。”
孟韦原本心绪实质上已经平复不少,只是一心忍耐疼痛,此时又听到阿诚训斥他惹是生非,便又觉得委屈。只是他没有顶嘴的习惯,方步亭的幼子,即便家中没有严加管教,但跟着他父亲言传身教的潜移默化,他也不是那么没有规矩的人。此时听了阿诚的话,只是默默咬了下唇,扣住桌子边缘用力到指节泛白。原以为安静挨罚,大哥就会稍微放过他,却不曾想阿诚停了几秒钟,小祠堂里安静的能听得到孟韦忍痛时粗重的呼吸声。之后便是极其狠厉的七八记藤条,连续抽到孟韦身后,那道裤子上破开的小口子,骤然被撕裂开,甚至其他地方的布料也因为阿诚的抽打,破开了几道口子。
孟韦疼的厉害,上半身竭力仰了起来,终究声音嘶哑带了些微哭腔的告饶:“哥!哥,别打了——”他缓慢扭过头看着阿诚,脸色惨白,就连嘴唇都没有血色。阿诚虽然心里难受,却不能表露出来,只是用藤条戳在了孟韦腰上,示意他将裤子褪囘下。
此时孟韦终于妥协,缓和了几秒钟,撑起身体,再将外裤解开,艰难的克服了疼痛和内心的羞耻感,将外裤连着底囘裤一并扯了下来,褪到膝盖上方。
本来孟韦生的就白,臀囘腿后腰常年被衣物挡着,更是比胳膊脖颈白了不少。但此时入眼却是一片红紫,虽然表皮没有破,但一道道深红,甚至严重的几处泛着紫色的棱子,肿的狰狞,彰显着孟韦承受的疼痛。
屋内一时又是寂静,阿诚心绪翻涌,他倾尽毕生所学去竭力克制情绪,握着藤条的手指微微发颤。他尽可能的去忍耐着,强迫自己站在原地,而不是现在立即出门拔枪,一枪崩了桂姨。阿诚深呼吸了好几次,给自己,也给孟韦一点时间去恢复平静。然后他又举起了藤条,不轻不重的点在孟韦腿跟,尽力让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或许还带了那么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不许把上半身压在桌子上,手肘撑好。你应该受着这些。”
孟韦依然是艰难的一一照做,他是有心理准备的,他知道这一次责罚一定会非常的漫长,但他没想到会难熬至此。合身的白色长裤往下滑落了一点,最后停在了他的膝盖,因为紧张和羞耻而被搓成一条的底囘裤,卡在孟韦白囘皙的大囘腿上。
黄青色的藤条,此时显得扎眼,阿诚已经没有再听到屋外的动静,这说明桂姨停留在刚才的地方,没有再继续移动。他重新扬起藤条,破空声让孟韦大囘腿的肌肉无***制的抽囘搐,他恐惧、害怕,对于可以预见的疼痛。
但当阿诚手里的藤条真正落下来的时候,孟韦还是觉得太疼了,柔韧度极佳的藤条直接抽到没有布料遮挡的地方,那种痛仿佛是刀子划破皮肉。那和之前的每一下都不同,藤条直接抽在皮肤上,每一记都像是掀起一层油皮。阿诚不再给他丝毫缓和的时间,只是机械的落下藤条,孟韦忍的艰难,他大张着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把一切呻囘吟都压抑在喉管里。
上半身不断的扬起,又强迫自己伏下囘身,手肘压在桌面趴在那里。身后是连续不断的尖锐疼痛,那种痛感不仅局限于臀囘部,它仿佛深入骨髓,融入血液里,然后随之奔涌到了全身。牙齿因为战栗而不断撞击到一起,节奏一致的,是两条纤细白囘皙的大囘腿,因为剧烈的疼痛而不住颤抖着,不受控制的抖动。
孟韦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疼,时常听到同学们说小时候挨家里的打,轻的打囘手心打屁囘股,严重的也像被囘虐囘待一般烧火棍或是皮带劈头盖脸的打下来。那时候他不明白,而现在他的感受却该是那些同学们不懂了,人在明白真正的痛是什么感觉的时候,什么羞耻早都抛之脑后,全身心想的都是怎么抗住下一记藤条。孟韦终究忍不住,他没有求饶,也不再叫阿诚,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单音节字,沙哑而又隐忍,饱含囘着他已无意识去主观感受的委屈。无法继续规矩的维持阿诚要求的姿势,耳畔全是一记又一记藤条贯穿两瓣的声音,孟韦无助的大张着嘴,森白的牙齿外包裹着晶莹的唾液。昂起头时青筋暴起,再因为下一鞭的责打,猛地低下头,手背撞在他惨白的面颊上,才觉出自己满脸都是水,痛懵的人以为那是血,其实都是眼泪,而孟韦眯起的双眼也早已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阿诚清楚地听到他再也无法压抑的抽泣声,手腕轻囘颤,藤条一端稳稳的落在最严重的臀峰,抽起来的时候那条皮肤泛白一瞬间然后变成极深的紫色,下一秒便渗出点点血珠。即便是刀尖舔血的阿诚,曾经在特高课受刑时,面对能抽破皮肤的鞭子,他也在血流下来的时候克制不住的呻囘吟出声。何况是孟韦,他只是个学生,何尝经历过这种折磨,当即发出一声低沉的惨叫,虽然他很快就将手指塞入口中抑制了自己,可这声音却叫他身后站着的人,在孟韦看不到的地方,滚落下一颗温热的眼泪。

楼主 _阿士匹灵_  发布于 2017-05-26 10:37:00 +0800 CST  
如果是为了惩罚孟韦游囘行的错误,在他脱囘裤子之前那些数目就足够了。如果是为了孟韦之后说的那些话,那么现在这样子也已经足够。可如果是为了方家呢,为了表明这个家族的忠诚,为了让桂姨在汇报的时候,可以主观的去左右她上级的思想呢?阿诚突然痛恨自己,握着藤条的右手剧烈颤抖着,他心口一阵抽痛,恨不得代替孟韦承受一切的人是自己,究竟是要一个多么无能的兄长,才要用自己的弟弟来完成这样一场苦肉计。
阿诚眼神最深处都是悲哀,他眼睛红的厉害,却没有再落一滴眼泪,表情凄然,开口的话却一如既往的低沉冷静:“疼么?”
“疼……”孟韦只说了一个字,颤抖不已,声音里已经没有之前的倔强。
“你应该受着这些。”阿诚又说了一遍这句话,“但这不是你的惩罚,不是你付出的代价。”
孟韦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回答阿诚什么。阿诚似乎并不打算要他的回答,看了看孟韦,又说:“那个被当众羞辱的女人,那个被打成脑震荡的孩子,还有那些被抢了钱遭受殴打的老百姓,以及现在还关在监狱里的你的同学们。他们看你的眼神,他们对你的怨恨,还有你面对他们时候的愧疚,难过和悲哀。这些要跟随你一辈子,这才是你付出的代价。”
孟韦缓了几口气,刚才因为剧烈的疼痛,他感觉自己呼吸有些困难,趁着眼下阿诚暂时停手,在听着阿诚说话的时候,喘了几口粗气。等阿诚的话说完,孟韦艰难的调整好姿势,做到之前阿诚要求的那样,最标准的样子,用气音说:“是,我,我知道了……大哥,我知道了。”
他虽然没有直接认错,没有说出“我错了”,“我以后不会了”诸如此类的话,但阿诚知道,他的弟弟——孟韦这般骄矜的人,能做到这样已经是他的极限。阿诚没有继续逼他,事到如今,他要的也根本不再是孟韦求饶服软的一句话,他需要的是孤狼明白他的态度,而看到孟韦痛苦的样子,他除了更加自责,也坚定了要除掉孤狼的决心。
“既然你已经知道,认识到了你的错误。”阿诚缓缓开口,话说一半,又临时改口,“我想你也明白,你不该做这些事情,孟韦。我希望这顿藤条能够教给你,我想让你明白的道理。并且让你知道,以后你该怎么做。”
冷汗打湿了孟韦细碎的头发,他根本顾不得去仔细听阿诚的话,更无法思考,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低声抽气,又重新攒紧了拳头道:“我明白了。大哥,我,我会记住。”
阿诚“嗯”了一声,在空中甩了甩藤条,那破空声入孟韦耳的瞬间,他小囘腿也跟着猛地抽囘搐了一下。但孟韦强迫自己站稳,即便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左腿在抽筋,依然标准的撑伏在那里,将右手拇指塞入口中咬住,等待阿诚的藤条再次落下。
二人进小祠堂已经快半小时,别说是孟韦,就是阿诚都不记得到底落了多少记藤条,粗略估摸着怎么也得有百十来下。原本白囘皙干净的臀囘腿,此时他两条笔直的腿依然如玉如脂,只是往上稍许的臀囘丘便布满了深紫色的棱子,一根根分明,狰狞的隆囘起,臀囘肉肿囘胀不堪。视觉往往也很能真实反应当事人的感受,阿诚看着孟韦身后,几乎可以想见他承受的痛。尤其是那一道皮肉破开细小口子的伤痕,血砂自不必说遍布臀囘瓣,可最严重的那一道痕迹上清清楚楚是极小的一颗血珠。将冒不冒,血点停在那里,没有流下来,却显得尤为扎眼。
阿诚心里清楚,藤条再抽下去的结果,屁囘股只有这么大个地方,孟韦生的原本就瘦,骨架也不大,长得这么高才更显得身形颀长。藤条反反复复抽了这么多下,几乎每一寸皮肤都遭受过了责打,没有留下什么好肉,此时藤条再以那种力度抽下去,无可避免的,那道破开的口子会扩大,而出囘血点也会越来越多。这是阿诚最不愿意看到的,这是他的弟弟,不是他的敌人,可是他现在做的事情,比起他曾经在刑讯室下的手,当真有好几分相似。他是害怕的,他怕孟韦撑不下去,他怕前功尽弃,而他最怕的,是他的弟弟会因此而恨他。
他说这不是孟韦的代价,那些愧疚悔恨才是。可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这样?如果孟韦当真因此记恨他,他知道他也不能怪孟韦,如他所说,这也是他的代价。
藤条终究还是又抽下去,声音几乎震耳欲聋,他听着这声响,下一秒孟韦整个身子便随着藤条着肉一个战栗。他并没再注意去听门外的声音,余光却不经意看到门缝里有个贴近的人影,想来是桂姨直接大胆的贴到门边开始偷听。蔡妈王妈也都是本分的下人,阿诚吩咐不准上楼,即便担心小少爷也知道这是方家的家事不敢插手,更别说两位司机更是不敢逾越了分毫。桂姨受过训练,凭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加上对她们对孟韦心疼担忧心理的把控,几句话便让他们相信了自己“这是为了帮助少爷,是为少爷着想。”的话。
阿诚站的离孟韦远了点,藤条的顶端恰好能落在孟韦身后,那是受力最大的地方,抽在已经冒出血点的地方,每一下都让孟韦痛苦不堪。他浑身战栗,双腿控住不住的抖动着,臀上和腿根因为强烈而且连续的疼痛而痉挛,被疼痛逼出来的生理泪水没有一刻停歇,就和身后的藤条一样。这种感觉仿似太阳,源源不断的散发着能量,使得全身都随之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痛楚之中。
皮肉是鲜活的,皮肤如此细薄,怎么承受的住藤条这样不断往复上下的连续抽打,阿诚和孟韦都以为想必已落了百余下藤条,但事实上还不足八十下。只是孟韦不曾受过这种苦,而阿诚对自己下手的力度也很有自知之明,孟韦因为这种切肤之痛,而阿诚多是因为视觉冲击,他们都觉得能造成现在皮肤的样子,必定已有许多下了。刚才破开一个小口子的伤痕,现在已经被藤条撕裂开了,而其他原本就已经很严重的伤痕上,因为阿诚有条不紊的反复责打,也如同第一道破开的伤痕一样,争先恐后的冒出点点血珠。
此时孟韦还能凭借意志力支撑身体不摇晃,即便矮桌上的红漆都快要被他抠下来了,即便嘴唇和手指都被牙齿磨破尝到一口血腥,他还是强迫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像一片落叶一样靠在那里。阿诚是很心疼他的,尤其是在看到藤条起落之间,细长的口子就这样破开,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藤条撕裂开了带血的口子。
血珠终究滚落下来,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不止一处,在第一滴血流下来以后,藤条成功的迫使其他伤口也扩大之后落了血珠。那些血太扎眼了,充斥了阿诚的双眼,他恍惚想起几年前的一个晚上,在上海火车站,他也同样面对着一摊鲜红的血,送走了一个他很在乎的人。
门外的骚动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阿诚并没有注意到,他先是听到一阵高跟鞋撞击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然后是一些嘈杂的人声。他并没有仔细去听,直到小祠堂的门被拍响,门外响起了曼春的声音,“阿诚!阿诚!”这声音蓦地将阿诚思绪拽回,他才看到孟韦身上殷红的血,甚至已经染到那根淡黄色的藤条上,数到淡红色的血迹残留在孟韦的皮肤表层。
阿诚把藤条移动到左手,他歉疚的看着孟韦,喉头滚动了一下,他微微张口似乎想说一句“对不起”,但阿诚什么都没说,只是走到孟韦身侧伸手在他汗津津的头上轻抚了一下。即便责打已经结束,孟韦依然疼的很厉害,但阿诚宽大的手贴在他额头上的时候,孟韦便觉得安心了稍许,虽然这些剧痛都是由阿诚亲手给予的,可孟韦却提不起半分记恨的心思。
曼春还在外面敲门,喊着阿诚的名字,让他开门,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急切,仿佛孟韦再和他待在一起就会被生吞活剥了一般。但阿诚又看着孟韦此时的样子,觉得她的担心是不无道理的,他对孟韦做的这一切,和要了他半条命有什么区别。
出差刚回来,曼春走到家门口就发现有些什么不对,司机小刘和老王都在外面,却不住向屋内张望。蔡妈和王妈站在一楼楼梯口,却并不上去,满脸焦急,看到曼春回来急忙迎了上去道:“少奶奶您可回来了。小少爷组织学生罢课游行,被抓到警察局去了!”蔡妈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曼春眉头一拧转身就要去找徐铁英理论,王妈忙拉着她说:“大少爷已经把小少爷接回来了。可是两人在客厅吵了几句,大少爷好生气,虽然小少爷也说了不该说的话。可是……可是大少爷就把小少爷给带到小祠堂里去,半个多小时了还没有出来。大少爷还不许人上去,倒是桂姨,主动上去说是看看情况,也还没有下来呢。”
汪曼春是什么出身,即便从来没有经历过军统中统的专业训练,但她曾经可是76号最优秀的特务。后来因为阿诚加入了共产党,抗战结束后一起卧底到了国民政府,对于桂姨,因为女性特有的细腻,她甚至比阿诚更先察觉到不对劲。这个莫名出现的,阿诚曾经的养母,自告奋勇来到方家,本身就很可疑。只是阿诚说了要保密,作为他的下级,曼春自然听从,何况她也是那么相信阿诚,相信她八面玲珑的丈夫,可以将一切处理妥当。
可现在可以想象的出,小祠堂此时是什么场景,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幻想。上了楼梯,果然看到桂姨故作局促的站在小祠堂门口,双手轻轻搓着看着她:“少奶奶,您回来了。大少爷……”
“我知道了。”曼春冷冷的说,转头又看着桂姨,烈焰红唇目光高冷,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们进去多久了?你都听到了什么?”桂姨尚未答话,曼春已经开始敲小祠堂的门,叫着阿诚的名字,只是里面给予的回应只是完全的安静,没有责骂训斥,没有藤条抽在身上的声音,自然,也没有开门。
“嫂子,嫂子……在叫你。”孟韦开口,声音沙哑的厉害,口中都是腥甜的味道,是嘴唇,口腔和手指上的血。阿诚还站在孟韦前面,温热手掌贴在他额头,他轻声开口,温柔的和刚才挥藤条的他判若两人,“你伏好,我帮你把裤子脱下来,然后给你拿一条毯子,我叫她们都下去,你自己裹着毯子走回去。好吗?”
孟韦知道阿诚的提议是最好的,他现在这个样子,裤子是没办法再穿回来了,可他是方孟韦,就是疼的再厉害,他也绝不可能光着下身走出小祠堂。孟韦轻轻点点头,阿诚感受到手底下的脑袋动了动,便走回孟韦身后,放下藤条,尽可能温和的将他的裤子都褪下来。从脚踝脱下裤子的时候,无可避免的牵扯到大腿和臀腿的肌肉,阿诚听到孟韦不经意的吸气,和手下微微颤栗的身体。他一瞬间又觉如鲠在喉,抬手捂着眼睛,拇指和中指揉了揉太阳穴,这才重新起身,将他的裤子叠好放在一边。
藤条放在孟韦裤子上面,阿诚走到孟韦面前蹲下来,他平视着孟韦的眼睛,他的弟弟,弱冠之年的弟弟。虽然孟韦看上去尚且青涩,浑身满满都还是青年的味道,但眉眼之间和阿诚有九分相似,阿诚看着他,就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虽然自己二十岁那年,已经在上海的风云诡谲的波涛里,掀起一层层属于自己的浪潮,相比之下,孟韦是可怜的,却也是幸福的。他抬手,略微粗糙的拇指贴在孟韦薄薄的眼皮上,孟韦眼睛通红,一双鹿眼漾满水汽盯着阿诚,不带任何情绪,平静的像是一汪清水,阿诚却也跟他一样慢慢红了眼眶。只是阿诚的眼泪并没有落下来,手指慢慢往下,将孟韦的眼泪擦掉,他再次开口,低沉的嗓音像是有止痛的能力一样,“别哭了。我去给你拿毯子。”
孟韦乖顺的点头,阿诚起身,他知道打开这扇门又是一场新的战争,他的戏还没有唱完,这场戏还得继续演下去。想了想,他拿起那根沾了点点血迹的藤条,走到门口,在曼春又即将把手拍到门上的时候,将小祠堂的门打开了一条缝。曼春焦急的脸出现在他面前,而阿诚早已将表情恢复成了先前的冷淡,他原本盯着地面,这时才缓慢抬起眼皮看了曼春一眼,继而冷冷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蔡妈和王妈也跟着上楼了。他再往前一步,曼春退了一步,杏目已经怒视着他,阿诚像是没有看到一样,整个身子从阴影里走出来,便带上了小祠堂的门。

楼主 _阿士匹灵_  发布于 2017-06-22 21:28:00 +0800 CST  
曼春正要问话,眼神却落到阿诚手里的藤条上,她满脸写着不可置信,皱眉看着阿诚,开口的话声音完全在发抖:“这是——孟韦的血。”随着曼春的声音,旁边几个人目光都聚焦到阿诚手上,淡黄色藤条上的殷囘红血迹,斑斑点点并不少。曼春现在简直无法想象小祠堂里面的景象,藤条上的血,让她轻而易举想到的都是从前76号的刑房。阿诚却并不介意,他从曼春身侧走过去,曼春感觉眼眶一热,开口叫他“阿诚……”,阿诚却没有停止脚步,继续往楼梯口走。曼春的嘴唇抿在一起,都在发颤,眼泪虽然没有落下来,声音里却带上了哭腔,她猛地转身对着阿诚背影又喊了一声,“明诚!你疯了!”
阿诚身形微顿,头也不回,只说了一句,“我姓方。”说罢直接就下了楼梯。曼春何曾在阿诚这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两个人是精神高度契合的灵魂伴侣,也是并肩作战共同进退的战友,阿诚从来不肯对他说一句重话,何尝这样冷漠过。曼春只是忍下委屈,走到小祠堂前轻轻敲了敲门,斟酌着开口:“孟韦……王妈说你早上什么都没吃就出去了,中午也是,水都没喝一口。折腾了大半天,嫂子……帮你煮点粥,一会儿送到你房间去,好不好?”
孟韦正艰难的撑着身子想要从矮桌上起来站着,听到曼春的声音,还想这位雷厉风行的嫂嫂,除了和大哥说话,什么时候这么贤惠过。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尽可能让声音听上去不会让曼春更加担心,“好。谢,谢谢嫂子。”孟韦的声音听上去,却依然很虚弱,曼春又怎么能不担心,她知道现在都围在小祠堂外面,孟韦是不可能就这样出来的。只好叫蔡妈王妈继续下去忙,又让桂姨也跟着打扫卫生或是准备晚上的菜,自己便依言下楼去给孟韦准备煮些清粥。
刚进厨房,便看到阿诚正在水槽清洗那根藤条,曼春囘心里难受,站在阿诚身边淘米,小声说:“一会儿,你给孟韦上药,轻点儿,别又伤着他。”阿诚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关了水,只说:“我一会儿还要去上班,去处理小少爷留下的烂摊子。”他余光注意到桂姨过来,故意咬重了小少爷三个字,曼春在靠里面一侧,没有看到桂姨,只诧异看了阿诚一眼,后者已经转身离开。曼春愣了两秒钟,又转回身继续淘米,出口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走到楼梯口的阿诚听见,“混囘蛋。”
阿诚自然听的真切,只是没有停顿脚步,拿着还在滴水的藤条,便直接上了楼。先去孟韦房间拿了一条较小单薄的深色毯子,回到小祠堂的时候,孟韦已经自己扶着墙壁走到门口。阿诚关上了小祠堂的门,连忙去扶着孟韦,他目光关切着急的如此真诚,以至于让孟韦也似乎感受到了大哥有什么苦衷。扶孟韦站好,阿诚将毯子递给他,孟韦自己裹毯子,阿诚去将藤条擦干然后放回到柜子里,拿着叠好的裤子,又去看弟弟。
破裂的皮肉接触到布料,孟韦疼的额头上又冒出一层冷汗,阿诚一手搭在把手上,回头看着孟韦说:“你自己慢慢回去,出了门,大哥就不扶你了。”孟韦没有血色的嘴唇轻轻扯起一个虚弱的笑容,微微点头。
随即阿诚便打开了门,看也不看孟韦,直接下楼,孟韦扶着墙壁,一手扯着腰间的毯子,小步小步的往房间挪。一楼的人只看了一眼,便都心照不宣的低下了头,孟韦是自尊心最强的那一个,大家权当做没有看到,维护小少爷的尊严。
不过十余米的距离,孟韦足足走了几分钟,阿诚下楼先是打了一个电话给军统站,等孟韦回到房间之后,他才拿着消毒的药水上了楼。虽然知道桂姨现在在楼下,暂时没有借口上来,孟韦的房门也是关着的,阿诚也没有说过多安慰的话。只是尽可能轻柔的,替孟韦身后那些裂开的伤处擦了消毒的药,其余的药并没有用,便给他搭了条最轻薄的毯子。消毒的药水原本刺囘激性就大,上药时候孟韦疼的攒着床单,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虽然看的十分心疼,但阿诚依然悬着心,这个家里不安全,他有自己的担忧,因此也只能将那份难受埋在心里。阿诚将药放下,温热的手掌贴在孟韦汗津津的后背上,再揉了一把他因为疼痛而被冷汗打湿的头发。孟韦口中不时抽一口冷气,虽然极力隐忍,但身后痛感实在剧烈,他毕竟没有经过训练,又很年轻,自然难以忍耐。
阿诚帮孟韦把上衣脱下来,递给他一件灰色棉质家居服,再把他被汗浸囘湿的衬衣给蔡妈清洗。下楼去将药放好,曼春替孟韦熬的粥也刚刚煮好,阿诚过去想看看,却被曼春冷漠的眼神给逼退了回去。他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余光却密切注意着桂姨的动向,跟在曼春后面再次上了楼。这次他没有再进去,也没有关上孟韦的房门,桂姨果然在楼梯下面佯装打扫,阿诚便也配合了她这一场戏。
见嫂子进来,虽然搭了一条薄被,孟韦却还是因为自己在被子里赤囘裸的臀囘腿而感到羞耻。他不自然的搓了搓腿,面上有些微红,看了看阿诚,又瞧了一眼曼春,小声的叫一句“嫂子”。曼春温和一笑,端着滚热的蔬菜粥在孟韦床头蹲下,她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盛了一小碗冒着热气的粥,边上是一碟清口小菜。勺子和筷子丢放在托盘里,曼春随阿诚回到北平,与孟韦相处不过是半年多,但她清楚孟韦的性格。此时若自己说要喂他,孟韦是断然不肯的,且不说他二十岁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成人,自己这个不熟悉的嫂子,在他遭受了责罚以后,肯定是更不好意思面对自己。
粥和小菜放好以后,曼春便起身要出去,经过门口的阿诚身边时候,她便又是带着怨念的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去哄一哄孟韦。阿诚却只是冲她笑了一下,再看着孟韦的时候又恢复了冷淡的表情说:“自己把粥喝了,睡一觉。你被禁足了,这周都不许出去,我会替你向学校请假。”
孟韦垂下了眼睑,默默端起那碗粥,点了点头,然后又抬起头看着阿诚,小声说:“我知道了。”
阿诚不说话,微微蹙眉看着他,笔挺的身材站在门口,目光如炬。孟韦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颤,再次低下了头,阿诚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些恐惧的情绪。这不是他的目的,也不是他想要的,他的弟弟本来就应该是天之骄子一样的人,那是最干净纯洁的白月光,他不应该畏畏缩缩。阿诚想过去,抱他一下,安慰他鼓励他,可他什么都不能做,只是站在门框的旁边,看孟韦盯着床单改口说道:“是,大哥。”
阿诚心里十分难受,他完全不想把孟韦变成这个样子,但他却没有办法,家中也是虎狼之地,他必须要将所有的真实情绪都隐匿起来。
“嗯。”阿诚点了点头,抬手指了指那碗粥,“明天开始我会给你列书单,自己在家里学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开,回身却看到曼春冷笑着站在楼梯口等着他,说:“好大的威风,方家大少爷,大哥的谱摆的好啊!”
阿诚没有理她,要继续下楼,曼春伸手便拦了他,又说:“一点安慰都没有吗?至少,看着他把饭吃了吧。”阿诚笑了笑,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面带三分笑意,却眼神冰冷的模样说:“我还要去工作,到点了,要上班。”他抬腕,右手食指点了点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不等曼春回话,便已经下楼,吩咐着叫司机把车开到门口。
曼春在原地站了两秒钟,上前替孟韦关上了房门,叫王妈将她的行李拿上来送到卧室,收拾一下准备洗澡。等温热的水从她头顶流下来,萦绕在这位76号曾经最优秀的特工身上,曼春冷静下来,才突然有了醍醐灌顶般的觉囘醒。今天的阿诚有些陌生,不像她平时熟悉的那个阿诚,她原先以为这是错觉,现在才慢慢回味过来。阿诚像她提醒过,在家里说话也要注意言谈,她原本就是个谁都不会轻易相信的性子,自然要配合阿诚提起十二分警惕。只是她看到过阿诚对孟韦有过关心,她知道阿诚十分喜欢这个弟弟,原就舟车劳顿,加上桂姨不断的挑拨,她才会情急之下失了分寸。如今她想通了,自然也就明白了阿诚的用意,身为他的爱人他的同志,也必然要好好配合阿诚。
阿诚一向自己开车,除了这样轻松自在,也是因为在上海十几年的经历让他身上没有半点少爷气,他不喜欢麻烦他人,凡事更爱事必躬亲的做。今日他却故意摆了谱,彰显他方家大少爷的身份,坐到后排也只是皱着眉一言不发。这个司机年龄和阿诚差不多,偶尔替阿诚开车也会与他闲聊几句,今日却被阿诚浑身散发那股强大气场压抑的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去北平站,你在外面等我。”阿诚说完这句话,便阖上了眼皮,嘴唇紧紧抿着,像一尊雕像一样坐在后座。
司机低声应了一句“是”,不敢多话,将车子开到军统北平站的门口,阿诚下车以后司机遍在原处等他。唐囘山海接到阿诚的电话,早已在院子里等候,见阿诚过来,便迎了上去。
唐囘山海算是北平站里唯一阿诚的人,他早年在军统,后来追随爱人入了共囘产党。后来徐碧城牺牲,他和自己在军统的生死搭档——同样也是追随爱人而来的于曼丽,日久生情,两人情根深种。只是唐囘山海明面上依然是军统的人,北平站一分队队长,而于曼丽隐姓埋名,常常处理一些暗杀之类的行动。二人虽同在北平,却是聚少离多,但阿诚此次前来,要交代的任务,虽然危险,却能让两人能有几天短暂的相处。
“方副站长,您来了。”唐囘山海穿着一身蓝色笔挺西装,剪裁合身,为阿诚点烟的样子,要是被北平站的姑娘们看去,不知又有几个要芳心暗许。
阿诚低头由他给自己燃了一直烟,深深吸了一口,目光在周围扫视一圈,压低了声音说:“准备一下,捕猎行动。”
山海会意,警惕的看着四周,表情却很是轻松道:“是,我马上通知曼丽。”
阿诚略微一颔首,缓慢的把烟吐出,说:“要尽快,干净利落。除掉她。”
最后三个字,带了一股阴狠的意味,山海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阿诚,不由站的更直,点了点头说:“明白。”
阿诚又抽了一口烟,突然回身,在山海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面上挂着笑意朝门口走去,一边说:“单副局长,怎么还劳您亲自跑一趟。我正在给山海交代任务,山海,过来。”
山海几步小跑过去,站在阿诚身侧,礼物的冲单政方点了点头。阿诚看着二人,又说:“这位是警囘察局的单副局长。”
山海微笑,略微鞠躬道:“单副局长好。”
“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北平站的一分队长,唐囘山海。”阿诚又向单政方介绍了山海。
“哈哈,唐队长看着很年轻啊,应该还不到三十吧。青年才俊,青年才俊啊!”单政方笑着,礼节性的客套了几句,又夸赞阿诚御下有方。
阿诚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侧头看着山海说:“一会儿你就跟着单副局长去,天黑之前务必那几个小混混给我抓囘住,一切都听单副局长的安排。”说罢他微微一顿,语气沉了两分,“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山海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两人四目相对一瞬间,山海会意的转过身去面对着单政方,重重的低下了头,开口一字铿锵有力,“是。”
目送单政方和山海离开,阿诚对着二人背影又吸了一口烟,然后将剩下一半的烟扔到地上,黑色的皮鞋撵了上去。出了北平站,吩咐司机送他去了市政囘府办公大楼,处理了一下午毫无意义的工作,心里记挂着家中备受煎熬的孟韦。
在阿诚回到办公厅的时候,孟韦将将把热腾腾粥和清口小菜吃净,他身上痛的厉害,无法起身去还碗碟。可自己这个样子,更不可能让下人进屋收拾,大哥姑父都不在,家中都是女人,权衡之下,也只得将碗筷放进托盘,依然搁在床头柜上。家里安静的厉害,往常王妈几个一边干活儿,偶尔还会闲聊几句,今天却一点声音都没有。曼春洗了澡遍回到房间关了门,一直都没有再出来过。直到阿诚按时下班,坐进了车里,孟韦才刚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阿诚到家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一起下班的方步亭和谢培东,他们礼貌的打了招呼,一同往方宅里面走。面对方步亭,那个人是他的父亲,阿诚对他十分敬重。面对谢培东,除却姑父的身份,他还是阿诚的同志,除了尊敬,阿诚对他还有一份惺惺相惜。但他在上海的明家长大,回到北平,对于他的亲人,却只有面对孟韦才有强烈的欢喜和情绪起伏。
晚饭时间果然不见孟韦,询问之下得知一下午他都没有出来,阿诚可以想见他的处境,表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的样子。曼春与他有一瞬间对视,他瞬间便从曼春眼神里读出了她的意思,她曾是76号最优秀的特工,也是他最聪颖的爱人。阿诚知道,曼春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清楚方家现在的处境,她定然会配合他,将这场戏演完。因此在饭桌上,桂姨能看到的地方,她还是那副生气的,且不愿意搭理阿诚的样子。
方步亭和谢培东想来已经耳闻了此事,木兰不在家,倒是好事,不然孟韦不知道得羞成什么样子。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起,倒是让阿诚松一口气,他在外面演的够累了,回到家里还要演,不想再费尽心机的来解释这种事。饭后阿诚在客厅和方步亭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情,之后自己一个人在客厅看了会儿报纸,八点左右他起身,去厨房冲了杯热牛奶,配了两片没有味道的白面包,依然和曼春中午一样,放到托盘里,端着上了楼。

楼主 _阿士匹灵_  发布于 2017-06-29 10:15:00 +0800 CST  
孟韦睡得并不踏实,在疼痛的折磨中,他反反复复梦到上海轰炸那年,便又被不断惊醒,再浅浅睡去。阿诚礼节性的敲了敲他的房门,孟韦是几乎瞬间就醒了的,睁开眼睛就看到阿诚端着托盘进来。依然是故意没有关上房门,阿诚脸上没什么表情,沉默着先将床头柜的托盘拿起来,换了手里的牛奶面包。只用眼神示意孟韦吃东西,他端着中午的碗碟下楼,自己洗净放好,再上楼去看孟韦,面包吃了一片,牛奶也喝了大半。
阿诚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搬了椅子在离床不远的地方坐下,孟韦感觉气氛有点压抑,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在阿诚的目光下,把剩下的牛奶和面包都吃了。阿诚看他吃完,又沉默地替他收走了碗碟,拿到楼下的厨房去洗,再上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瓶药水,这次他没有忘记关门。
不曾不言安慰,阿诚替孟韦掀开薄被,看到人脸上便迅速浮上了一层红色,到底还是伸手在他单薄背脊上轻抚了一下。
“这药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按说晚饭过后,没有要求,下人都是不会上到二楼来的,方步亭他们也都回来,桂姨更没有理由上来探查。阿诚此时原是不需要太过担心的,他这么多年来,上海的种种经历,教会了他谨慎二字。因此他依然没有温言细语的关怀孟韦,只是以平常语气讲了这么一句话。
孟韦轻轻点了点头,被责打过的伤处暴露在空气中的尴尬,让他感到十分羞耻,但他又很快意识到不妥,将头埋在被子里小声说:“知道了,大哥。”
阿诚只得无声的叹口气,动作上尽可能轻柔,伤的最严重的几处细细的涂了药,其余的地方便粗略抹了稍许。到底觉得自己的弟弟是个男人,何况又不是受刑,不必太娇惯了。这番责罚,除了大半做给桂姨看,到底也有要孟韦知道了疼,长长记性的缘由。
上完药,孟韦又疼的出了一身汗,阿诚拿热毛巾给他擦了擦后背大囘腿和胳膊,继而又换了条毛巾给他自己擦了脸和头发。他看得出来孟韦殷切的目光,到底也不过时二十岁,其实活到现在也可以经历什么真正的大风大浪,骨子里就是个学生性情。被自己的大哥下了这样的重手责打,即便孟韦一向自诩成熟,也是个偏清冷的性子,但这个时候还是盼着自己的兄长能关心自己一下,说几句好听的来哄哄自己。
但阿诚没有,他替孟韦仔细的涂了药膏之后,只嘱咐了一句,“晚上盖好点被子,别着凉了。早点睡。”说罢也就等孟韦应完,“我知道了。”当真就头也不回的走出孟韦房门,只留给孟韦一个背影。
回到房间,曼春已经卧在床上看书了,见阿诚进来关了门,才对他展露了今天的第一个笑意:“孟韦睡了?”
阿诚轻轻摇了摇头道:“他疼的厉害,一时半会儿可睡不着。”
听了这话,曼春便又瞪了他一眼道:“对自己的亲弟弟也能下得了那么重的手!”继而又压低了声音,“是……桂姨吗?”
阿诚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又叹一口气说:“我也没办法。”
曼春沉默了片刻,盯着她眼前的书,但其实她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最后她还是放下了那本书,认真的看着阿诚道:“阿诚……你有的时候让我觉得,有些可怕。就好像,为了组织,你什么都可以利用什么都可以牺牲。阿诚,我本来没有信仰,我只有你。”
阿诚似乎对于她的话并不诧异,甚至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他伸手关了灯,在黑暗中揽过了曼春,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方家的人,他们是我的家人。你是我的爱人,也是我的家人。无论如何,在我心里家人才是最重要的,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人。放心吧。”
曼春倚在阿诚怀里,轻轻点了点头说:“我相信你。你就是我的信仰。”
在阿诚与曼春谈心的时候,隔壁的孟韦却依然辗转反侧——事实上,他希望自己可以如此,但其实他却做不到。身后的疼痛已经没有那么尖锐了,但那种痛楚沉淀下来,却好似深入骨髓,甚至跟血液一起,把这痛感带去全身的角落。他动弹不得,只能安静的趴在那里,稍微一个细微的动作,就会让他重温一遍中午的那种痛苦。
四周安静极了,虽然时间不过九点,但北平城已是一片寂静。方家也一样,下人们都睡下了,方步亭在房间和程小云小声说话,谢培东还在处理工作,阿诚与曼春静静相拥。大家好像都有自己的事做,只有孟韦,在房间里听着窗外的风声,和屋内唯一存在的,自己的呼吸。越是安静的环境,疼痛却愈发清晰,折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又开始想起十几年前的上海,和自己的母亲,妹妹。
孟韦挣扎睡去已是凌晨,再过几个小时,天蒙蒙亮一层的时候,阿诚便已经醒来。多年的生物钟让他保持了每日五点起床的习惯,家里一片漆黑,没人起来,下人们也是要五点半才起床开始忙碌的一天。阿诚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下楼喝了几口昨晚备下的凉水,便出门跑步。等他热身,运动,拉抻,再回到方家,下人们便已经在忙活起来。冲个热水澡,换好衣裳,刚刚六点,曼春和谢培东也将将起床。
这个时候的桂姨,是没有理由上楼的,也没机会探听情况,但阿诚还是谨慎些,确认安全后,在房间里小声的同曼春说:“今天找个机会,把桂姨支出去。周末不用上班,你看着她,我有话跟孟韦说。”
“终于舍得安慰一下你弟弟啦?”曼春当然明白阿诚的意思,笑着揶揄了他一句,便立即应了下来。
六点半,方步亭与程小云也起来了,阿诚,曼春和谢培东已经收拾妥当,在帮着蔡妈将早餐用厨房端出来布菜。七点整,方家的一大家子开始坐下吃早饭,但显然,缺了个孟韦。他虽然睡的很晚,但这一觉很沉,没有再继续做梦,而且在深度睡眠中似乎疼痛也减轻不少。早上各人的这一番折腾,都没有吵醒他,而大家见阿诚不开口,也都默契的不提此事。
今日方步亭与程小云要去一位刚到北平的远亲家中拜访,谢培东说崔中石有些工作上的问题找他,饭后也要同方步亭夫妻一道出门。阿诚倒是没什么事,吃完饭,王妈去洗碗,曼春便叫了桂姨,让她和自己一道往城隍庙去一趟。
桂姨有些诧异,在上海的时候她与曼春并没有什么接触,曼春只在明家吃过一次饭,明镜并不同意阿诚和她的婚事,那次宴席还是公事,同时也邀请了梁仲春。对于曼春她了解委实不多,因此也摸不准这位方家大少奶奶的脾气,但她的任务是监视方家,虽然没有说是阿诚一人,这位少奶奶也有嫌疑,但她的重点一直也都是放在阿诚身上的。
因此听了曼春的话,她便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了笑,道:“这——不知道少奶奶有什么事情去那边?家里也有好多工作要做呢,今天王妈要跟着司机出去采购,人手不够的。”
曼春盈盈一笑,今天周末,她不像平时一样打扮干净利落,曼妙身姿被包裹在合身的旗袍里,看上去十分魅惑:“那边来了个上海的老师傅。我想给家里一人做套衣服,我嫁到方家还没有给大家买过东西。”说到这儿她略微一顿,涂的艳红的嘴唇轻轻勾起笑意,“那个老师傅,只给上海人做衣裳才最尽力的。你也知道,我在湖南待过,又出国了两年,口音杂得很。方家上下,还是桂姨你的上海话最正宗了。要是你跟我去,那个师傅,那肯定要尽心尽力的,说不定还能给我们折扣,现在又不太平,能省点是点啊。”
这话桂姨倒是一时不知该从何反驳,听着分明丝毫都不严谨,可细数下来每句话却又让她没有充分理由拒绝。加上曼春站的离她很近,这个年轻女人十分美艳,可她美得极具攻击性,不像程小云眼里满是柔情,曼春的眼神明亮,像两把尖锐的匕囘首。桂姨局促的站在那里,双手轻轻搓囘着,嘴里“嗯哦”着,还在想着该如何拒绝。
曼春又往前靠了一点,她原本就高,此时又穿着高跟鞋,略微埋头凑近了桂姨,从喉咙里轻笑一声说:“呵。我虽然刚刚嫁到方家不久,到底也算是少奶奶吧。是不是我说话不好使?还是桂姨不肯给我这个面子啊。”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桂姨连忙否认,这时候蔡妈王妈也都在客厅里了,阿诚正在上楼的楼梯上,她到底在方家是下人,怎么能不给少奶奶这个面子。不由在心里感慨一句这妮子的手段,一面又想着当年在76号想必这位汪处长也算是个人物了,这个情形下,桂姨没有办法,便也只得应了下来,等曼春收拾妥帖便要出门。
等桂姨和曼春也都出门,车子开远了,已经八点多,孟韦其实醒了,只是身上还是疼,他便懒懒的不想动。阿诚走到孟韦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孟韦知道外面的人是阿诚,他很想见阿诚,却又怕门一打开,面对的又是大哥那种冷若冰霜的脸。但容不得他做过多的思考,便已经开口道:“请进。”
阿诚打开了门,脸上是和煦的笑容,进了房间后他轻轻关上了房门,说:“醒了?饿不饿?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他的声音又恢复了之前,在家里时的那种温暖和温柔。
孟韦略有点诧异于此,因此愣了两秒钟,等他回过神来,阿诚已经在他床边坐下,顺手便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孟韦笑了一下,感觉那个熟悉的大哥回来了,小声开口道:“想喝大哥煮的粥。”
阿诚点了点头,说:“好,马上就去,不过大哥有些话,要先跟你说。”
孟韦乖顺的点了点头,安静的等着阿诚说话。
“咱们家里——有鬼。”阿诚皱着眉,斟酌开口,不知道孟韦能否理解他的意思,“昨天的事,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是大哥也有苦衷,不得不这样做,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听到“有鬼”二字,孟韦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明白了阿诚的意思,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这上面,眼神都在发光,“是桂姨吗……!”他压低了声音,学着阿诚的样子。
阿诚笑着摇了摇头,在他额头轻轻敲了一下,说:“这就不是你该关心的了。孟韦,虽然你确实该打。不过,要不是因为这些别的原因,我不会对你下那种手的。”
“我知道了,大哥。你不舍得,对不对。”孟韦抿着嘴唇轻轻笑起来,“我没有怪你,大哥,没事的。是我不该冲动,乱说话。你原谅我了吗?”
阿诚温和的笑笑,假装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在孟韦当真前索性笑出了声道:“原谅你了。但是,下不为例。我先去给你煮粥,再给你擦点药,这样好的快些。”
孟韦有些不舍阿诚此时的温柔,轻轻拽了一下他的小指,阿诚无奈,又回身蹲下,揉了揉孟韦的脑袋,拍拍他白囘皙的手背,温言开口:“乖。”
孟韦便在这个字下,缴械投降,松了手,看着阿诚走出去的背影,心里也终于踏实下来。家里依然安静,方宅地处幽静地段,但听着楼下阿诚忙活的声音,不时夹杂着几句蔡妈讲话的声音,活着窗外的鸣笛和鸟叫,孟韦嘴角渐渐勾起笑意,觉得无比心安。
战事愈发吃紧,每一个家庭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方家也不能幸免。但方家的每一个人,都会为了家人付出他们的所有,互相慰藉,相濡以沫。年少的人终会长大,在那之前,阿诚也会尽可能的去让他保持一份赤子之心。
他不知道这个时间还能有多久,但彼时正年少,莫负好时光。
【完】

楼主 _阿士匹灵_  发布于 2017-07-27 20:03:00 +0800 CST  

楼主:_阿士匹灵_

字数:114528

发表时间:2016-11-16 17:1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12-04 19:38:2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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