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扈传》中篇连载,全书十二回

扈三娘两个自去洗浴,怀袖复又坐在院中碾药,毕竟存了疑惑,犹恐问差了,他夫妻两个隔阂,心里猾猾突突,不得朗朗明白,暗道,他二人成婚也有些日子,往日里端茶送水,眉梢眼角却有些夫妻情义光景,只是不见亲近,人前多是避避让让,我原以为是面薄,此番看去,往来恁等板板,不似夫妻倒像兄妹了。

转念又道,莫不是二人因闲事拌了口角,白添了生疏,林大哥外冷内热,最是个好脾气,
扈家妹子则任侠使气,快人快语,误口伤人只怕听者有意,误会累深,再不得弥补。我与扈家妹子相交,彼此投心,待得机会,我一侧提醒几句,尽心帮扶,好教他两个一根一蒂,得享百年。

月明如昼,扈三娘收拾了被褥,一齐卧在怀袖房中,两个说些知心话。扈三娘道,姐姐可曾记得林大哥那日回来伤了膀子。怀袖答道,他带了杉板一月有余,如何便能忘了。扈三娘道,那日并非惊了马,是有人背地里拿索子勾了马蹄,我欲趁这几日大军未归,去王矮虎营中探一探,料就是他做的手脚。

怀袖惊道,龙潭虎穴,万不可轻率,待林大哥回来,在做计较不迟。扈三娘笑道,就是专等林大哥不在山中,才好下手,林大哥若在时,他那里是必分外戒备,未必有这几日之便。

怀袖敬扈三娘胆色,又道,依妹妹之意,如何行事。扈三娘道,此事还需劳烦姐姐同走一遭,我与沛儿不甚熟路,明日我三人扮了男装,去他军械营,我早使人打探过,几个看守皆是好赌贪色之人,我们且去顽乐一回,呼卢场中,人最无心性,为少输几钱,或饶我们进军械营也未可知。

怀袖笑道,赌场之事,胜负天定,又听人言十赌九输,妹妹怎知自家一定能赢得采头,可是有那点石成金的仙法,快快先露与我看,扈三娘也嗤嗤一笑道,有几掷赢就有几掷输,若有那包胜之法,早将那金殿买来送与姐姐。又道,我此番下山,方知人心凶险,担雪填井,没个满的日子。何况好赌之人,争那金白,如蝇见血,我等本心只为引他上钩,已是占了先机。

怀袖道,妹妹说的是。林冲受伤一事,怀袖本自记挂,私心里也有几分不平之气,扈三娘之计,直是合了心意,当下应了。两人又窸窸窣窣谋了一个时辰,真好似女军师阵前筑坛拜将,又如那雌将军帐中运筹帷幄。

次日骄阳似火,有如天助,三人携了银钱,过了晌午出门,专捡那人懒心乏之际寻去,那王英寨子军械营前,果有几个汉子上身赤膊,围在案子四周,掷卢攧钱,每人面前一堆散碎银子,是来作赌采的。

三人在汉子身边顿了足,侦伺了片刻,几个汉子赌的正酣,哪里抬头,不曾发觉。直等输赢分际,扈三娘开口道,容我也掷个骰么,那几个汉子见着三人眼生,为首的一个黑脸汉子警觉道,你们哪个寨上的,如何到这里。

扈三娘道,不拘我哪里来,只管一同耍,赌桌前还分南寨北寨爱不成。怀袖见几个汉子面露不快,忙接了话道,我三人亦是赌桌上同道中人,听兄弟们说,你这处赌风甚好,输赢皆不撕搅,近日我寨中无事,便携了梢物凑个热闹,几位大哥看在银钱面上,莫问我等来处,倘头领知道了,军法上无情。

黑脸汉子见了三人所带包裹沉甸,逢着自家手背,已连输几场,一心只要勾得回本,正欲壑难填,如何还细细盘查,巴不得让三人将银钱添入,其余几个一旁也是帮衬撮哄,黑汉子更是贪心大起,连声道,速来掷,速来掷。

扈三娘只为心里别有算盘,不在意输赢,随手一掷,未成想竟是个胜采,那黑脸汉子一脸晦气。虽说骰子这物件,无知无觉,却是个有灵性的,黑汉子已赌了个把时辰,锐气尽损,强撑着只要回本,便是满脸败色,骰子也欺他。扈三娘气盛运旺,这骰子偏就跟着她意兴走,几把下来,黑汉子已无梢可掷。

黑汉子连输,闷闷寡怀,坐在一边,另几个汉子哪里肯服,只因先前掷采得胜,又被扈三娘尽数赢去,似那先富后贫,心里最是难过,好不气闷,痴心妄想运气将转,重复赢回,便又取了本钱来耍,却也是强弩之末,输一个舍不得一个,心里平添了个吝字,运气愈发索然,须臾,本钱也输个罄净了。

那几个汉子火气上来道,你莫赢钱便走,我等取了钱下大注来。扈三娘笑道,且住,听我一言,小弟本意与各位兄长玩闹,未想赢这银两,悉数奉还,兄长笑纳。几人喜出望外,口中却道,赌场上无论输赢,岂有竟还之理。扈三娘笑道,初来乍到,以后还要与诸位哥哥一同戏耍,权当见面之礼。几个汉子连声道谢,又赞扈三娘高谊豪爽,

那黑汉子道,小兄弟宽豁大度,我等敬佩,日后有用得上的,万死不辞。扈三娘笑道,如今恰有一装小事劳烦哥哥,若得成全,情愿将这包银两奉上。那黑汉子道,有甚要紧,但讲无妨。

怀袖立在扈三娘身旁道,大军下山,头领怕阵前吃亏,寨中留了我几个弱小,叮嘱好生练武,我前日练的尽兴,朴刀遗忘在校场,但去寻时,不知被哪个不晓事的拾了去,头领法度甚严,丢了兵器便要受鞭箠之刑,我寨中兵器已尽数拿了下山,又不知道哪里去寻个补上,徒自伤悲,没处告诉,因此求大哥赏把朴刀,让我瞒混则个。

那黑汉子大笑道,这有何难,我这军械营里有的是好朴刀,兄弟自去捡个趁手的,这库中兵器无数,少个朴刀不甚打紧,扈三娘几个忙把那包银子塞在黑汉子怀中道,哥哥恩重丘山,容我等拜纳微礼,万莫推辞。

那黑汉子一日里输了不少金银,到头来扈三娘全部归还,还添了金银相赠,到似那倘来之物,得来不费工夫,心中比那掷赢还兴,直把那扈三娘当了骨肉兄弟,趋奉爱敬。

三人进了军械营,眼前刀枪林立,剑戟森森,扈三娘与沛儿在扈家庄便惯见这等阵仗,因此全然不惧,拣了刀枪于手中把玩,真似巧娘穿针引线一般,黑汉子十分起敬。扈三娘起初只看那朴刀,见那黑汉憨憨傻傻,全无防备,便放下心来,左转右寻,十八般兵器样样俱全,唯独不见绊马索的影子。

扈三娘心中狐疑,低头看着手中朴刀,心生一计,高声道,可惜可惜。那黑汉子不解,上前问个究竟,扈三娘道,哥哥营中兵器虽好,只是不齐整,若上得战场,定吃些暗亏。那黑汉子问道,我这营中有何不妥,兄弟明说无妨。扈三娘笑道,哥哥军中如何只有兵器,绊马索却一根也无。

黑汉子笑道,我当是甚么大事,我家头领几月前来军械营巡查,说绊马索易被鼠咬,放在箱中,无战事不得拿出。扈三娘笑道,一根绊马索值当装箱供起,便是易损,逢战事多拣几根回来充数。黑汉子笑道,这其中缘由兄弟有所不知,各寨均有军械营,刀枪剑戟绊马索这些常见军械常有拿混的,头领巡查只查数量,便有营中管事的黑心,专算计他家之物,为防这等人,各寨军械营管事大多私自在兵器上刻了暗记,争执起来也好有个的据,自有了暗记,亦不好多拿多占。

扈三娘心头一动,道,你家寨中兵器有何暗记。黑汉子道,我军械营中兵器把柄上多刻有王字,扈三娘拨开枪头红缨,缨穗下赫然显个王字。扈三娘又道,绊马索乃草绳所系如何刻字,黑汉子笑道,草绳自然不能刻字,绳索一头有笔墨画了四个道子的便是我寨之物,绝无差错。

扈三娘笑道,哥哥果然精细之人,管理军械库四亭八当,王头领自可高枕无忧。黑汉子道,头领只管用时军器不得见少,暗记都是营中弟兄一刀一枪刻的,不知费了多少工夫,上峰哪里知道我等当差辛苦。

扈三娘已澈底澄清,暗中丢了个眼色与怀袖,怀袖拣了把朴刀道,大胆向哥哥讨了这刀,日后再来相谢。黑汉子道,区区小事,何以克当,便送了三人出去。

扈三娘回小院后,找了那日绊马索出来,绳端四个道子清晰可见,扈三娘冷哼一声道,证据确凿,看那矮子还有何说辞。怀袖劝道,林大哥不日回山,此事不同别个,万不可失张冒势,打草惊蛇。扈三娘笑道,姐姐宽心,此事须大哥自己拿主意,我只学那帮厨,备好菜料,悉听大师傅吩咐。

楼主 爱嘉木木  发布于 2018-03-17 00:11:00 +0800 CST  
却说晁盖那夜吐血晕厥,林冲一夜不离,次日未等天明,林冲寻了马车垫了厚褥,扶晁盖安卧,传令拔寨而走。这一路,晁盖水米不进,唤之不醒,脸色渐暗,林冲心急如焚,只恨不能奋飞,无奈马车不比战马,道又崎岖纵横,半分快不得,星夜赶路,也四五日才至梁山。

宋江、吴用等早闻报下山接应,宋江见晁盖双目紧闭、无知无觉,顷刻泪如雨下,如丧考妣,一路哭送晁盖至内堂,众人围了安道全在内,安道全净了手,将箭头剜出,金疮果血出不止,甚是骇人,安道全使石灰厚傅裹之,以龙骨散二钱,以温酒调下,与晁盖灌了半碗,少时,血已止住。安道全又为晁盖切脉问诊,须臾脸色大变,嗟叹不已。

宋江拉了安道全一旁,问道,晁大哥可有性命之虞。安道全实说道,毒陷心脑,肝腹虚哀,已无药可治,只好延捱日子,不可痊愈了。宋江取过箭头看时,箭头已使清水洗去血污,箭翼上端端正正刻了个史字,宋江将箭头收好,转身又伏于晁盖床前啼哭,闻者无不悲痛,众将心知晁盖不得复命还阳,一同泫然泣下。

林冲扯了安道全出了小屋,要问备细,急道,哥哥当真无有救了,安道全道,天王之疾在毒不在伤,倘中箭时将箭头取出,放尽污血,或有一线生机,如今毒侵三阳,此病难医,脉气将绝,已是晚矣。林冲闻言,脸色遽然惨白,几要坐地,安道全扶林冲坐了,搭脉思忖片刻道,弱脉之象,极软沉细,教头疲心竭虑,因劳致昏,需好生休养才是。林冲茫然若失,良久,扶墙而出,身后一干人痛哭抹泪,林冲听如无声。

穆弘一侧冷眼看的端详,见林冲七颠八倒,唯恐折了晁盖,又搭上一个,略听了安道全几句,知无大事,上前几步架了林冲臂膀道,连日整军少睡,我送兄长回寨休息,晁大哥这里几拨头领轮番守着,不要忧虑,顾及自家身体要紧。林冲见是穆弘,连连摇头,却是万箭攒心,如鲠在喉,一字也说不得。

西寨中各军马俱已还营,刀枪入库,马匹归厩,又有几个浑家思念丈夫,不免抱头痛哭,林冲身边亲兵也有几个归家的,扈三娘拦了一个问道,林大哥如何不见人,亲兵将晁盖脸颊中毒箭,林冲引军归山,众头领守候在侧,一一表明。

扈三娘骇惊,将这一番话说与怀袖,怀袖道,天命难知,可惜晁天王这等英雄,遭小人毒手。又道,逢此恶战,林大哥得回,已是侥幸,我去烧了热汤,备好饭菜,为林大哥接风洗尘。两人从晌午直等到申时,几次热水翻热作冷,怀袖复又热去,正撞见穆弘扶了林冲进来,见他形容清减,神色憔悴,衣衫上斑斑血迹。

扈三娘箭步上前,心胆惊落道,林大哥受伤了,穆弘道,想是染了晁大哥血迹,扈三娘气道,好端端一个人,下山一遭,也止月余,便至这样,口里虽如此说,实恨不曾随他下山,图个照料,好些自责之意在里面,不觉两泪交流。两人说话间,林冲仍一心悬在晁盖身上,失魂落魄一般,不暇致详,辨不清人。

两人搀扶林冲坐定,穆弘对三娘道,嫂嫂不要揪心,方才安道全已为大哥诊治过了,只是过劳气虚,无有大疾,这几日林大哥昼夜操劳,督军回寨,不曾合眼,我几次欲替他,他只推却不肯,又兼晁天王沉疴,林大哥与天王把臂之英,金兰之友,因此悲痛失神,将养几日,定可复原。

扈三娘道,所幸温补药品齐备,殷勤照料,这个在我。穆弘忖了一忖,又道,我见林大哥侘傺失志,恐有心病,嫂嫂可要多开导,山寨中未准还有几桩大事系在林大哥身上,牵一发则动全局,哥哥犹如柱石之于大厦,万望保重,大哥有事,可遣人来寻我。扈三娘感荷厚意。

那边怀袖早捧了热茶上来,林冲接过大口喝下,腹中气息暖暖,渐渐神安,猛可抬头,扈三娘泪盈盈立在身旁,林冲倚着桌子挣扎站起身来,失惊道,三娘如何在这里。三娘嗔怪道,大哥敢是昏了,发此梦中呓语,此即是家,只愿执奉箕帚,岂敢相弃。

林冲听出个中别有深意,亦痴痴望着三娘,目光相交,难分难解。此次下山,不比往日,林冲常常心生惧悸,并非贪生怕死,只惦着三娘,恐缺衣少食,路障难行,更忧她无甚城府,被小人摆布,每念此浩叹不已。况在曾头市又死里逃生,事后思之,那日分离险成诀别,愈发生了惜枝怜叶之意。便是自家劝三娘趁乱出走,实是心中隐隐只盼再有相聚之时,如今见了三娘,如梦如幻,虽有两分怨三娘不依计行事,余下八分却尽是欢喜了。

正是
古水无波本深沉
新怀情悃反招闷
从来世道知音少
何须羞面掩天真




这一段真的不会写,几易文稿,皆不满意。执奉箕帚这四个字,三娘已经说的很明确了,林冲不傻,肯定是懂的,感情戏真的太难写了,特别怕崩了。

楼主 爱嘉木木  发布于 2018-03-20 17:32:00 +0800 CST  
怀袖见此光景,忍不住发笑,道,这又奇了,真是作怪。那两个被一语惊醒,一齐看向怀袖,好不羞羞臊臊,扈三娘道,姐姐又说这夹七夹八的话,让我两个猜谜语。怀袖道,大哥先出的谜面,妹妹如何反来怪我。林冲不解道,我何曾说了谜题。

怀袖笑道,适才西寨兵士,无论老幼,军职高低,见了亲人,或父母或妻儿,三个一堆,五个一群,无不抱头痛哭,畅叙思念之情,佛祖见了垂泪长吁。偏偏你两个只些语片字,不咸不淡,不痛不痒,让人琢磨不透,林大哥也不问这些时日三娘妹子怎生捱过,可曾病了瘦了,生生将人往外赶,可不是打哑谜,三娘妹子亦是一般支支吾吾,敢是面薄,有些私话说不出口。

怀袖将两人尴尬看在肚里,又笑道,便是前儿个有甚拗别搅炒,气也该消了罢,听闻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合,纵有些口面,切莫放在心上,也能得齐白相携。扈三娘含羞带怒道,姐姐恁的口强,红娘也不及你万一。怀袖笑道,眼前就有一对,尚未说合过了,何敢出去招揽生意。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玩笑,亲密无间。林冲心中藏些纳闷,一时神倦体乏,只道,我去沐浴澡濯,站起身时,头沉发昏,又怕那两个不安,强忍了打起精神。怀袖径去收拾了衣衫,交与三娘道,换洗衣服在此,劳妹妹且与大哥送去。

扈三娘接过,心下踌躇,暗道,平日自有军士服侍,这怎生是好,推故不去,定留些疑影,怀袖姐姐纯善本分,与我知己,当肝脑相报,通心达意,只这一件事,她毕竟不知其中缘由,与她说明,未免不带出些忧虑。

遂一身立在门前,盘桓一刻,进退无措,正当两难,骤不及防怀袖背后轻推了一推,力气恰到好处,扈三娘不至跌到,醒过神来,人已在屋内。怀袖不知就里,一心促成两个,便暗动了手段。扈三娘叫声苦,不知高低,两点红直从耳根背后透到满脸。

屋中湿热,隐隐闻见药香,扈三娘轻声唤林冲,如石沉大海,又唤一声,不见声息。暗道,方才穆弘说他虚脱,莫不是晕了,心下虽有游移,手早推开内门。内屋中热气升腾,如坠云雾,影影绰绰,走进细看,但见鬓发如漆,青丝瀑垂,林冲斜据桶壁,沉沉睡去,额上豆汗连珠,眉关紧锁,已自累极。

扈三娘红了眼,心道,不知他又强撑了多久,十分难受,先自忍了八分,剩下两分别人不问他断不会开口,唯恐承难,便是问了,只道无碍,反哄别人宽心,长此以往,郁烦积滞,伤肝恶脾,心力耗费,有道是外伤好治,心病难医。扈三娘叹了口气,不由得心酸,更生出无限怜爱,心道,听人言,梳头正美睡相催,理尽霜丝梦恰回,头为诸阳所会,百脉相通,发为血之余、肾之华,我与他栉发,得些舒爽不也是好些。

便搬了兀子坐于林冲身后,取了木梳,轻轻撩起几缕,慢慢梳顺,使棉帛一一擦拭,待得七八成干,又替他绾了发髻。不想这一梳,竟勾起那日与林冲成婚,怀袖为自家梳头时唱的贺谣,一梳梳到头,郎君拜将又封侯,二梳梳到头,举案齐眉两情稠,三梳梳到头,开枝散叶乐无忧,点点滴滴,如在目前,转着忆他恋他的苦楚,情浓不能自已,吞声饮泣,不敢放声。

少间,扈三娘拭泪回魂,屋中水气渐散,暗道不好,若此冷水浸身,寒热交攻,虚火上延,岂不是个痨瘵之症。急要将他唤醒,却又念林冲是矜重之人,终不然高声莽撞,坏了礼法,不如退至门外,以吃饭为由,得个两便。

林冲睡的惝恍迷离,忽听门外扈三娘高喊,一发惊醒,赶忙应了。初时觉有些许不妥,只因周身酸痛入骨,不假细量。怀袖热了饭菜,皆是林冲素日合口的,林冲骨节烦疼,口中无味,不欲饮食,又不忍拂了怀袖一片盛情,略吃了几口,着实难耐,只好告假将息。

林冲回房,顷刻恹恹睡去,须臾竟发起热来,任扈三娘耳边呼唤,兀自不醒。扈三娘大惊,急走奔出,喊怀袖来瞧,怀袖将手来探,自额上至胸腹间滚烫如灼。与林冲诊脉,道,寸口脉阴阳俱紧,阳中于邪,必发热,全身疼痛。

扈三娘道,我去寻安道全来。怀袖道,众头领与安道全此刻必在晁盖左右,不宜惊动,妹妹若不疑我,我与大哥开个方子。扈三娘问道,姐姐何时习得此道。怀袖道,家父原是医士,自小耳濡目染,略识得几味药,林大哥乃伤寒之症,血弱气亏,与正气相搏,结于胁下,将汗发出,即能痊可。

怀袖取了柴胡、黄岑、人参、甘草、半夏等几味药,使提梁瓷锅来煎,扈三娘没做过此项活计,立在一旁拙手笨脚,竟不如怀袖一人做的轻便。怀袖笑道,此间我一人便可,妹妹不如去房中照顾。扈三娘道,且允我做个小徒,学些个皮毛,日后不至裹乱。怀袖道,煎药之法,大有玄妙,药之效不效,全在乎此,凡煮汤,欲微火,令小沸,药味出,用纱滤去渣,取清汁服之,乃是基本。扈三娘件件记下,怀袖又与讲了些取水、火候学问,按下不提。

扈三娘扶起林冲,怀袖将药一口一口喂下,不多时,林冲手心出汗,两个大喜,过了一个时辰,林冲汗如雨下,脖颈涔涔,衣衫浸透,直至当日夜中,林冲徐徐睁眼,坐起,只说口渴要讨茶吃,怀袖深望了他一眼,悬悬在念,这刻少觉宽解,转身与林冲端茶。

扈三娘却是个直脾性,守了这一日,坐立不安,犹如走马灯一般,来回踱步,顷刻几个盘旋,心中又爱又怨,又愁又怕,更添出几分委屈,泪珠在眼眶里打晃,只是在怀袖跟前,逞些强出来,见林冲醒来,一颗心早飞过去,便任情驱使,抱住林冲肩膀大恸。林冲轻推一下,扈三娘抱得愈紧,林冲索性不管,怀袖奉茶进来,见两人这般,知有话说,心中到底泛了些情儿,怅怅而去。

林冲抚了扈三娘后背,大有宽慰之意,扈三娘按定了性子,才说的几句囫囵话。林冲笑道,我原无事,你这一哭,别个反倒以为我生了甚大病。扈三娘嗔道,又来胡诌,起身端了热茶与林冲,林冲连喝了两杯,扈三娘问道,身上可舒坦些了,林冲略动了动腰,答道,比晡时大好了。扈三娘道,既如此,你自歇了,我向姐姐问明日药方去。

林冲笑道,就无话与我说么,躺了一天,此时也无睡意了,正有话来问你。扈三娘搬了褥子垫到林冲腰后,扶他半倚着,自家坐在床边。林冲问道,如何不下山去,恁般好时机,错过岂不可惜。前日之约,不知何时能践了。


扈三娘道,你怎知我不曾下山去,父母棺柩厝顿停当,已奠过了。林冲惊愕,扈三娘将一路所见所闻与林冲一一告罄。言罢,俯首而思,业已星收人静,两人缄默对坐,林冲看去,缠绵之态,桃花红透,如初蕊含露,意不能消。

良久,扈三娘低低道,我有一语,匿于心中多时,今说与君知。

年灾月厄,无以为家,你我逢于沙场,识于鸳帷,妾虽顽劣,蒙君不弃,又一力庇护,百凡体恤,虽不得结发,胜夫妻情义何多。今我一人苟活,不敢仰扳,有辱俯就,唯愿常伴君侧,终奉箕箒。不奢朝连暮以同欢,一饭饱,寒衣暖,几载雍雍,亦无憾矣。

林冲泪如泉涌,半晌方道,良辰易逝,造物天妒,经年妄祸,始信恩爱夫妻不白头,时移事往,尘世情愫,不敢轻诺而寡言,再染分毫,唯恐重蹈覆辙。彼时得贤相契,不嫌微贱,永结葭莩,致再生而续断弦,使孤室而携缱绻,承卿垂爱,实如寒谷逢春,愿上悯此缘艰,怜其情至,赐百年之约,生死不负。

扈三娘闻言又惊又喜,紧紧握了林冲手,权把两颗赤诚之心,相与为泪下。林冲又道,我还有一言,妹子务必答应。修短随化,终期于尽,我若早亡,中道相离,卿为少艾,禄日且长,愿择德才兼备者为婿,莫以情笃自居,我本时乖运舛之人,如此不致连累,便是九泉之下,可瞑目矣。

扈三娘心如刀割,惨然大恸,却是未言生先言死,终无所虑,恩深难舍,竟至如此。两人丸澜涕泣,不知多久,扈三娘恍然觉悟道,今日是你我定情之日,何故生生死死的,说这些不吉利话。

林冲道,话虽不中听,却是我肺腑之言,妹子莫当笑谈。又道,那日和离书还与我罢。扈三娘转悲为喜,笑道,那书我已好生收了,我看可当传家之宝。林冲讥道,既已和离,如何同处一室,同坐一床,人伦纲常,妹子如何全然不顾。扈三娘笑道,混沌之初,天为媒,地为妁,若秉人伦,何有你我。

林冲笑道,好个天为媒,地为妁,那日不曾全礼,今日补上,遂下床与扈三娘重新见礼,跪天敬地,行夫妻对拜,无亲贺,无友祝,唯星月相照,微光鉴礼,林冲道,目下无酒,以茶相代,暗牵三娘衣袖至桌前,斟满两杯,一饮而尽。后各剪一绺头发绾结缠绕,以红绳系之,一寸同心缕,两意正相孚。扈三娘笑道,新人皆许来世,我与你只期今生,林冲解她之意,点头泣涕。

此时屋外,月中之象,团圆无缺,正映一对璧人,再遇佳期。

正是


月老终许胶投漆
韩凭不甘鸳鸯啼
新人重续旧人礼
连理同栽各相宜
红烛犹残嫌夜短
鸡鸣晚唱压声低
休言人间难白首
玉心何时曾相离

又改了几笔,仍觉歉然,笔力不济,徒之奈何,唯付几行清泪在文中,聊表寸心。写扈三娘为林冲梳发的时候,实是想到红拂女与虬髯客,女子垂发,如此嫣然动人,男子虽无柔媚,亦有怦然心动之感。本想将林扈定情往后推一个章节,不料情动不能持,顺笔而下,成此文稿,惭愧,惭愧。

楼主 爱嘉木木  发布于 2018-03-23 13:40:00 +0800 CST  
大家如果留言不要在我更新的下面直接留言,因为我经常发现有要改的会删楼

楼主 爱嘉木木  发布于 2018-03-23 13:41:00 +0800 CST  
银烛高烧,林冲挽三娘入怀,久不得闺房之乐,极是沉浸。忽想那日阵前相对,扈三娘何等英姿飒爽,只是终日习武,不知手上有无胼胝,顿时顽心大起。于袖中暗握其细腕,指尖轻抚,俱是滑腻绵柔,胸中不觉怦怦作跳。

扈三娘倚在林冲肩窝,听之胸口,动如舂药,哂道,此非刀山剑树之地,心如鼓擂,却是何故,莫非将军惧我一女子,或是嫌妾形容丑陋,貌如恶鬼。林冲知她嘲弄,反以手探其怀道,卿亦如此,问我何来。摸到腰间软肉,三娘娇颤不已,酥若无骨。

两人时笑时嗔。林冲见其低垂纤颈,粉汗浮香,芳馨透鼻,移首嗅其衣衫,戏道,古人闻香识女,那日阵前走马匆匆,不及仔细,若闻此香,相让三招又何妨。

扈三娘羞而不答,却是想入非夷,半解林冲汗衫,俯身细闻,果如怀袖所言,有沉香之气,清韵甘甜,悠然醇厚。笑道,君子怀馥,何故掩瘗,若阵上识之,旋即下马为君执蹬,免于被擒,可不好么。

林冲笑道,这沉香原在身,何时闻不可,只这衣衫之芬芳,水洗则去无踪,今日若不饱尝,明日思之,香消四散,无异炙冰使燥,何不与便。

正值春去夏至,扈三娘只着抹胸外罩襦衣,素手轻解递与林冲,袅袅娜娜,摇人魂魄。林冲嗅之道,此熏香不俗,花气醉人,比之沉香,更觉宜人。

三娘道,此谓花蒸香,茉莉、素馨、栀子花、柚花皆是常见,取应季花朵与香片密封同蒸,顷刻繁蕊竞放,香氛蓬勃,若使嫩蕊研磨,与香片同置坛中,用时取出隔火爇之,寒冬亦得百花浓郁。

又道,花香争颜斗媚,终是香中小人,沉香檀香,内敛贵重,方是香中君子,若无沉香在傍,花香便如凡桃俗李,胁肩谄笑,流于平庸。林冲双目闪闪,忍不住拥香抱软,俯身在扈三娘耳畔道,沉香客居孤室,实盼花气沁之久矣,便与她来解衣。

一个软款温柔,一个花娇蕊怯,正是交颈鸳鸯入罗帷,成双蝴蝶舞蹁跹,两情欢畅,如鱼得水。


致零儿同志,敬上

楼主 爱嘉木木  发布于 2018-03-24 21:38:00 +0800 CST  
这个文已经写了六万字了,到此共计十章,看了一下建档日期是1月10号,实际已经写了2个半月,其实原来设想全书六万字的,没想到超了。细细想来,实在还是太爱这个人物了,总想完满,估计剩下还有4万字左右,全书应该十万字。


央视水浒林冲的人设,写到这里私心还是觉得比较符合,人物依然有点迂有点木讷,好在身边有了扈三娘,在很多时候或许可以打开心扉说说话,排解一二,加上扈三娘主意多,没准就解了围也说不准。


下一周我要HK出差几天,可能又要断几天更,下周末一并补上吧。

楼主 爱嘉木木  发布于 2018-03-24 23:14:00 +0800 CST  
图欢眷恋本是人之常情,扈三娘初为人妇,绸缪殷切正浓,林冲身带小恙,更是贪睡, 日出高三竿,将将醒来,林冲本待起身往聚义厅去看视晁盖,扈三娘因晚间见他肩头有血痂,央他讲来龙去脉,林冲便将一腔愁云,倾吐无间。

扈三娘叹道,得失穷通前生注定,大哥且看开些,若非你一箭相救,连如今这半点回转也不能有,况晁天王尚有一口气在,山寨高人众多,未必就不得救治。只是人观目前,天见长远,我看这山寨中槃根错节,忌你害你之人不少,所谓人面相同,人心各别,又是正明恶暗,防不胜防,晁天王为你日后担忧,并非枉自劳神,大哥许多事早做打算为好。

林冲道,宋大哥招安之心,山寨皆知,也曾屡次使言探我心意,我回道哥哥做主,小弟无有怨言。原我孑然一身,只恨世运沉沦,忍耻苟活而已,招安无论成败,穷途末路,不过一死,如今得你为妻,不敢再有此想。

扈三娘向林冲依偎过去,道,今后再不许你有一心向死的念头,论起死,无知无觉,不知喜怒,没甚乐趣,还在次等,大鬼小鬼扯手扯脚,打落受审,有钱的买个偏手,无钱的寻个小罪也寻个由头下了酆都地狱,无处叫屈,算来尚不如这世里快活,好歹有个指望。

林冲听她说的有板眼,便觉好笑,道,原来新娶了个仙家作娘子,为夫几时有嗣,仙家且与我算一算,多付卦资。三娘垂首一笑,手早拈了林冲腰腹间,指尖轻轻一揉,林冲倒吸一口凉气,只有讨饶的份。

扈三娘松了手道,鬼神之说并非信口胡说,你当只有你有冤无诉,别人就无屈可申,我几次思念亲人,哭的昏死过去,一灵孤苦,飘飘忽忽,因无钱使买,被几个鬼卒压至殿前受审,只得大喊冤枉,真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阎君揭我文卷看去,并无半分作恶,又怜我心诚,才准离了阴间,我接了判纸,飒然惊觉,这地狱便是梦中之景,所见未为是假。

林冲沉吟片刻道,若再有此梦境,你与鬼卒说将我勾去一同发落,少不得奈何桥前喝个交杯。三娘笑道,哪个同你调喉,你与我实说,今后作何打算。

林冲道,宋大哥欲策名就列,立身于廊庙,眼下只有招安一法可行,兼朝廷昏聩,亲佞远贤,文恬武嬉,战力消乏,以至剿无能将,征无勇兵,文臣心怀畏怖,招安便落个功名两全,因此梁山若有臣心,朝廷必然欣允,如今各州节度使,不乏出身草莽招安之辈,更有甚者称占山为王乃做官终南捷径,虽为笑谈,也是实情。

然梁山上落草者,军官不在少数,多是与朝廷有小隙,间或失手被擒为求容身,终不至与上官决裂,独我与高俅血海深仇,若招安,他必如芒刺在背,我为下官,任其摆布,何异于以肉喂虎,自坠陷阱,倒不如避世隐逸,架屋而息,伐木做薪,掬泉而饮,与草木同朽,安于天命。只是不能富贵显达,垂名丝帛,累你不得孺人诰命之品。

扈三娘笑道,妾虽浅陋,此等虚名浮誉亦视如敝履,若死节于忠信,纵成全九棘三槐,也无甚益处。只一样,你做了火工道人,我与你炼炉看火,你做了闾阎浪子,也允我随后击节打鼓,再不分开。

且说林冲与扈三娘说的入港,全然忘了时辰,沛儿不知屋内已是一双两好,仍就端了脸盆进屋服侍,但见两人同床相拥,一惊失声,险些翻了水盆,忙不迭一溜退了出去,将门掩了关他夫妻在内。

怀袖只当林冲病情要紧,急奔过来问明白,沛儿惊中有喜,素日也是个伶俐模样,为着不好说将明白,一时红了脸。怀袖见她瞿然,却是慌少惊多,暗想,昨夜两个抱头痛哭,又是新婚小别,少不得连宵畅叙思念,定是沛儿冒失,至此窘迫,遂轻叹一声,返身仍去煎药。

那屋里,两人一同起床整衣,林冲道,用过饭我自去晁大哥处看视,不知是否苏醒,扈三娘道,我同你一道,无有晁天王,何来你我今日,便是未有主婚大恩,上山以来多蒙晁天王照拂,情重千金,不敢有忘。

不想林冲刚坐到桌前,粥饭一口未动,早有身边亲随引了晁盖心腹来见,来人唱个急喏,一把扯了林冲道,晁天王醒来,口中只唤哥哥来见,头领休要耽搁,林冲心下着忙,撇身就走。

晁盖房中,众头领围的密密匝匝,层层叠叠,见林冲来了,晓事的皆退了一步,让了路出来,晁盖床头,宋江、吴用、公孙胜等垂手而立,泣无整句,晁盖面部肿胀晦暗,不辨五官,嘴唇蠕动,口中喃喃嘤嘤,依稀只听得清林冲兄弟几字而已。

宋江见林冲赶来,掠些惊风在脸上,随即转了面目对林冲道,大哥毒侵入五脏,昨夜连灌几服药,我等眼不交睫,守候直至天明,仍全无功效,晁大哥痴痴迷迷,只念贤弟名字,我想你几日督军不得休息,必是困乏,不敢相扰。林冲心中有气,嘴上却道,深感哥哥体恤之情。

林冲坐在晁盖床沿,俯首轻唤道,哥哥,林冲来迟了。宋江伏在晁盖床头,哭道,林冲兄弟来了,不知大哥有何嘱咐,晁盖眼皮瞤动,只能些微睁眼,目光在两人脸上夷犹许久,颤巍搭着宋江手,又转头看向林冲,一字一顿道,风尘碌碌,得与兄弟结契,足慰平生,只是结义金兰,何其太迟,黄泉相别,又何其太早,终是两场欠事。晁盖腆居寨主之位,百无一能,唯有义字尚可,阵前遭人暗算,乃一意孤行,幸林贤弟救我一箭,又拼死保我回寨,苟全残喘,不胜感荷。林冲闻言,心弦俱震。形容惨变,紧握晁盖右手,低喊一声大哥,早已潸然落泪,晁盖知他内疚,摇头示意。

又转向宋江道,我病笃垂危,自知不起,相见只有此一会儿了,且将射我箭支取来,吴用上前捧上两截断箭,晁盖已是不能支持,勉强将半支雕翎箭羽交于宋江,又将箭镞一端交与林冲手,道,吃人暗算,毕竟冤死,日后哪个擒了害我之人,做这山寨之主,言讫咳血口噤,众头领上前千呼万唤,晁盖已不省人事,动掸不得,林冲将手探其鼻下,全无气息。可怜晁盖一命归泉,英灵飘渺,生平兄弟不离,死后孤单上路,怎不教人唏嘘。

宋江等一干头领俯伏在地不能起,直哭气咽喉干,闷绝于床前。林冲呆坐半晌,左手攥了箭镞,推开众人,正是神魂荡飏,踉踉跄跄,好似身子不是自己的,众头领一心都在晁盖宋江身上,恐哭的轻了生出事端,又要在宋江面前借题作文,个个擦眼抹泪,哪里管林冲出了屋子。

倏忽春时将尽,阴雨已绝,本是晴天,晁盖身死,到底心中不甘,怨气升腾,天亦变色生了异像,不多时黑云推将起来,如车盖罩顶, 宋江吩咐下去,全寨上下一日不食,两日后大敛,聚义厅内外挂起长幡,因大雨将至,令头领尽数归家,只留吴用等人商议晁盖后事。

这夜风雨晦暝,那雨越下越大,出头不得,扈三娘与怀袖等林冲不回,遣人去问,皆回不知,两人只得打法军士各处去寻,一时半刻无有消息,愈发焦心如焚,怀袖跺脚道,恁大的雨,他身边无人照管,风寒之症最忌雨淋头,素日他又是个不在意身子的,也不知此刻有无风檐暂避。

怀袖几次急无可急,抬腿就往雨里赶,扈三娘眼明手快拉了回来。两人旋身走来走去,眼巴巴的望着院门,又恨不得生出千里眼,好找寻林冲所在,扈三娘道,屋外瓢泼倾盆,道路泥泞,也不见得是找不着,或是军士懒惫不能尽心,奉事懈怠只往大路去察,我知几处他素日爱去的,都是杳无人烟之地,我且穿了蓑衣,只管拣清净初里寻迹。怀袖道,我与你同去。扈三娘劝道,水没腰膝,少不得登高爬低,姐姐不会武功,多有不便,不如在家煎些汤药,回来与我两个暖身,可好么,怀袖应得牵强,扈三娘走前又是好一番嘱咐。

扈三娘紧系了蓑衣,冒雨踏水而行,刹时雷声震烈,松柏凌乱不堪,扈三娘将西寨各处团团寻了遍,走的个汗流气喘,偏不见林冲,心下越发惶惑,忽的一道闪电,映了稀疏竹影在眼中,扈三娘猛可惊醒,暗道,他定是在修篁亭了,转想到亭子好歹有个遮蔽,担忧稍释。

扈三娘摸黑往那修篁亭去,一路上雷公震怒,电母生悲,阴云四合。耳边炸雷比惊涛,抬眼银线布满天,骤雨早把扈三娘双眼打湿,在看不得路,若说有路实是虚言,大雨倾泻已积水成河,荒僻小路本只有一条小道,此时被水淹了,与两旁山石都没在水面下,扈三娘仅凭着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心中只是隐隐约约的,那人一定在修篁亭,断不会错。

修篁亭建在半山腰上,泥流纵横,踩在那软土上七高八低,扈三娘几次滑倒,幸是蓑衣厚重,跌在硬石上,不觉得十分疼痛,却是离亭子越近,酒气愈浓,呛的人心更急,扈三娘高声喊林大哥,那亭上哪有半点回音,只依稀听到酒坛晃动闷响,忽的又是当头一个闪花,借着一丝微亮,扈三娘眼中模模糊糊映了个人影出来,倚着柱子半欹,似玉山倾颓。

扈三娘再顾不得路险,跌跌撞撞一连往山上蹬了几步,寻声摸影。扈三娘暗中早滚了几颗泪下来,双手抱着林冲肩膀,哭道,林大哥林大哥。那人却浑然不觉,由着扈三娘摇晃,右手托着酒坛就往嘴边送,扈三娘听得酒坛声响,急抢了过来,夜黑周密,扈三娘手不稳时,坛子一歪,酒尽皆洒了林冲一身,却是这一洒,血水混了酒水,鼻中只闻得一阵阵血腥之气。

扈三娘惊的乱了手脚,忙扔了那酒坛,向林冲胸口摸去,只觉衣物没有破损,方自松了口气,又轻拉开左臂,原来林冲左手死死握着箭杆一头,箭镞利刃透骨,鲜血淋漓,扈三娘攥了林冲碗子,林冲兀自不松手,那袖口早被血水浸透了,离得近了,咸腥气味熏的扈三娘一阵眩晕。三娘怔了怔,再不言语,只偎在林冲身侧。

良久,林冲喉头一颤,喃喃道,妇人之仁,扈三娘抚其心口,又听其断续叠言妇人之仁,心知他因晁盖之死疚心疾首,冥然欲昏,便轻轻挟了林冲上身,一手遮其双眼,一手轻拍胸口,柔声巧啭,二更风雨累,不诉离别情,江湖洒拓皆游子,初相会,断金亭。对江山千里,帐中笑谈兵,后人莫忧前人远,浮萍久,惯飘零。

林冲听这卜算子,音韵缠绵悱恻,词却有劝疏之意,想那日断金亭,与晁盖结拜时,何等英雄气概,意气相投,不由得心神惧恸,之前那浑浑噩噩,痴痴呆呆的心思散去大半,又觉得周身温暖,正是大哭半日精力疲倦,眼一沉竟自睡去。

楼主 爱嘉木木  发布于 2018-04-02 15:31:00 +0800 CST  
两人相依相偎,捱至天明,林冲左手被箭镞割的血肉模糊,夜间有酒精**,尚不知疼,此番醒来,顿觉疼痛通心透骨,睁眼看时,伤口已被青丝面巾裹扎停当,只略微渗些血迹,不由得心下一动,转头看去,坐凳楣子上翘腿横着一人,正呆呆望向亭外落雨。

林冲蓦然生些羞惭,不好张口。扈三娘见他醒了,故作冷脸道,喏大个人,也是堂堂八尺汉子,怎言而无信,说好再不分开,如何一人偷偷躲在亭子中向山而泣,昨夜我和怀袖姐姐在家中等的难耐,真是巴明不明,盼晓不晓,又是这般大雨,姐姐欲顶雨寻你,被我拦下,倘姐姐因找你跌了伤了,岂不后悔莫及,便是你有甚心事,图一人清净,原也无不可,差身边小校通报一声,让我两个知晓,又有何难,既已成夫妻,一人事既是两人事,不告而别,是君子丈夫所为么,更何况怀袖姐姐那样心地对你,你却只顾自家展怀,教人好生心酸。

扈三娘一番话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字字真情无可辩驳,林冲情知理亏,低头惶恐,不敢答话。扈三娘见他手上伤口,早已心软,上前扶他起身坐于凳板上,微微一笑道,做得没道理事体,认罚么,林冲道,合当领罚。三娘笑道,三碗姜茶,三碗伤寒药汤,十日不得饮酒,权当昨夜罚资,依得么。林冲感激,从背后揽了扈三娘蜂腰,道,全凭三娘做主,无敢不从。

扈三娘倚在林冲怀里,看亭外景致,森耸山峰,蟠萦数丈不见头尾,承雨经风,势如矫龙,又好似身后那人臂膀,虽不十分强健,精悍内蕴,心中千种婉柔浸满甜蜜,染红脸颊。林冲虽常来亭子,亦没见过这等雨中春色,岚光一望,清清晓晓,别有风流,不禁胸次开阔,烦恼暂抛。

两人静坐,执手远眺,林冲道,人皆言风雨最是无情,绿柳香红不知碾破多少,此时偏又是个有情的,将你我关在亭中,得些许安宁。扈三娘笑道,那些俗物见惯了流水飘香,极是烂情,不知辜负多少真心,因此天不见怜,你我一心相系,天亦悯诚。

林冲笑道,得享这等神仙处境,便是化为石头,也不枉了。扈三娘笑道,不妥不妥,你变了石头我要来哭你,若我亦变了望夫石,怀袖姐姐更不知何等悲伤,转念又道,你我一夜不归,此时雨渐小了,不如我们下山去,免教怀袖姐姐挂念。

林冲闻言称是,遂拾了蓑衣与扈三娘穿上,扈三娘推阻再三道,大哥如何又糊涂了,岂不闻者道成男,坤道成女,夫为妻纲,夫如妻天,这蓑衣自然是你穿。林冲笑道,平日也不见你读女诫,却专等在这会子诓人。古语云,宴尔新婚,如兄如弟,我为兄,你为弟,兄友弟恭也是人伦纲常,姜肱争死救弟,我便没有那让蓑之德么。

扈三娘不依,林冲不允,两不相让,蓦地扈三娘捧腹大笑不止,林冲不知其理,负手道,你又有打甚主意,一并说来。扈三娘道,我只闻父子骑驴有这般谦让,竟不知你我哪个是父,哪个是子,算来这蓑衣比驴子还便宜些,林冲闻语,捉了扈三娘满怀道,戏谑丈夫,正当家法伺候。

扈三娘绯红了脸,推开林冲道,弃蓑衣不用是憨傻,你我皆择善固执也难两顾,不如求老天做主,言罢顶礼合十道,信女扈三娘,与丈夫困于山中,衣物单薄,难御魆风骤雨,乞上知心意,收雨藏云,放我两个归家,祝罢,与雨师磕头。

事有斗巧,物有故然,又或上神有感,少时竟风恬雷息,雨止云开,林冲大喜,与扈三娘挽手归家,不题。

楼主 爱嘉木木  发布于 2018-04-03 15:24:00 +0800 CST  
到现在无法接受林冲喊扈三娘娘子,也无法扈三娘喊他官人,这个称呼似乎只能属于林娘子,恩,在心底默默尘封就好了。

楼主 爱嘉木木  发布于 2018-04-03 18:40:00 +0800 CST  
两人迈入院门,鼻中尽闻药香,怀袖坐于炉前看火,眼底留青,行动迟惫,显是一夜未睡。林冲心中好生过意不去,三娘早抢上前去摘了怀袖手中蒲扇道,姐姐且去将息将息,此间有我,这等小活计,徒弟自能应付,怀袖盈盈一笑,知拗她不过,道,原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此语果然无差,也罢,尽交你做了去,我歇息片刻,再来查验功课。

怀袖转身与林冲见礼,陡然瞧见林冲左手血迹,本是悬心刚落,此刻又是一个忡心,忙按了林冲坐于石凳上,与他解开手上青巾,端了清水洗创,这箭镞是个三棱箭,倒刺锋利无比,林冲彼时握的又紧,左手掌心已是皮开肉绽,怀袖见扈三娘去取金疮药,方道,若不是我问,合该又被你瞒过了,同你说了几次小伤也小觑不得,只是不听,成婚之后不比往日,便是为了扈家妹妹,也该小心珍重才是。

林冲一时默然,扈三娘风风火火取了金疮药来,怀袖将药粉轻轻洒在林冲伤口上,又将干净布带裹了扎紧,道,幸是不在炎节,好的便快些,一日换药一次,切记不可沾水,语毕再不多一言,冉冉而去,林冲观怀袖背影连连举袖拭泪,恻然不忍。扈三娘捉些神色,却只唤林冲喝药。

两人回房小憩,醒来于帷帐内说话,扈三娘道,明日晁天王大敛,我与你一同去,可使得么。林冲略忖片刻道,堂前众头领皆是男子,恐有不当。扈三娘道,大哥不用唬我,孙二娘几个难不成不是女流之辈。林冲道,山寨大小头领虽有孙二娘、顾大嫂等女子,终是结义做把交椅,扶棺奠酒,自是应该,你无名分,如何行得。

扈三娘道,大哥恁得古板,你为义弟,我为弟媳,如何去不得。我来山上虽时日不长,受天王主婚之恩,救拨于苦海,使我免于投崖坠井,天高地厚,何以喻足。便是满山寨,此等大恩,未有可比,纵我火里火去,水里水去,犹不能报,况逝者难追,昔日范式千里吊丧,今个只在眼前,岂有不容奠酒之理。

林冲道,这却是错怪我了,明日是晁大哥大敛之日,也正直冬至后一百五日清明节至,晁天王一山之主,人人理当凭哭尽哀,只是晁大哥临终前将半支断箭分与我,山上众人少不得议论,几个闲人口中唧哝,你若听些风言冷语,难保不发作,这却在其次,明日李逵几个都在,闹将起来,不好收场。

扈三娘道,君子报仇,不在一时,我心中有数。只是大哥也忒好性子,不闻小屈以求大伸,圣贤不为。晁天王将半支断箭分与你,又是箭镞一端,显是盼你领兵平了曾头市,好做这山寨之主,名正而言顺,堵了那几个之口,我见你这一日怏怏不乐,似有心事,究竟作何计较。

林冲攒着眉头道,这正是难处,晁大哥之仇不能不报,曾头市有我师兄同门之情,那日我宿在他庄上,庄主待我甚厚,晁大哥只说捉得害他之人,阵前兵马混乱,不知何人突施冷箭,又到哪里去寻。若说寨主之位,我实无相争之心,晁大哥此举将我推到尴尬之地,我亦知避嫌者,人更疑之,宋大哥素日已是疑三惑四,因此为难。

扈三娘道,大哥心怀坦荡,不要自寻烦恼,明日我与你同去,只冷眼瞧着,必不生事,与晁天王进几柱香,聊表微忱。

次日,林冲与扈三娘皆着素淡之衣,来至聚义厅,厅中早设了灵位,牲牷酒醴,一一供奉,白幡白幔,铺设齐备,丧乐大作,震天动地。宋江长跪不起,林冲将两支断箭置于灵前,各头领轮番上前哭泣陈哀。

扈三娘随着林冲上香稽首,礼毕立于林冲身后,只带眼看着诸人。王英一眼远远瞅去,扈三娘白衣白髻,飘逸出尘,落落大方,顿时色字上头,阴中发火,着实难耐,气的咬牙趷趷的响,哪里还有心思祭拜,只恨晁盖当初坏事,胡乱叩了个头了事。

楼主 爱嘉木木  发布于 2018-04-08 02:32:00 +0800 CST  
宋江哭的发昏,吴用搀起宋江道,人皆天年有限,哥哥过伤无益,且自节哀。宋江道,晨露溘至,阴阳永隔,假我替哥哥下山,何至此祸事,令晁大哥赍志而没,伏恨而亡,今泣血沾衿,难酬吊影惭魂。

吴用道,梁山受辱在前,晁天王一箭之仇在后,如今曾头市愈发骄蹇,于我有横肆之意,哥哥理会大事要紧。鲁智深、阮氏兄弟几个闻言,目光齐齐投向林冲。

宋江泪眼婆娑,取了两只断箭,亲扶林冲上前,道,教头兼资文武,为梁山立下诸多功劳,此番下山,一力支持,当推首庸,晁大哥分半箭于你,立下誓言,实望你擒那贼虏,宋江小吏出身,一无所长,愿为下首。李逵听此言,早沉了脸,终是晁盖灵前不敢放肆,只小声道,自家不做,何苦让与旁个。

林冲前夜思前虑后,料定聚义厅前宋江有这说词,早捉了计策专等在此,面不改色,从从容容道,宋大哥才高识明,不必过谦,这聚义厅内众人,不论出身,只索义字论英雄,大哥忠义,四海传遍,渔樵之人,巷里儿童,莫不能道,慨然豪杰,交口称赞,向日不曾显达,只是未遇之时。林冲火并,行止有亏,后私自传令,放任自媒,忠义有损,幸兄长仁厚,不予追究,已感深恩,岂敢越踞,还请哥哥权临此位。

宋江听此言,句句铿锵,不矜不伐,暗道,昨日与军师商议寨主之事,如林冲相争,只好寻一件没躲闪的大事做在他身上,方才称意,算来也只有火并王伦是他短处,今被他占先,谁料有如此推让,反倒是我两个小气。

遂与吴用递了个眼色,道,教头言重了,无有教头断金亭仗义出手,哪里聚起这些豪杰,只是晁大哥誓言,捉得放暗箭之人,做梁山之主,不可违背。

林冲道,当日兵马混战,无人看见射箭之人,虽说冤各有头债各有主,人海茫茫,无的放矢也是徒劳。宋江道,那毒箭箭镞上端正刻了个史字,曾头市虽兵多马壮,能在百步外发连珠箭,箭箭致命,怕也只有一人可以做到。

林冲急将来看,字迹清晰可辨,原来自晁盖分箭,林冲只用手来攥住,受伤后扈三娘担心箭头锋利再被割伤,因此用布包了,林冲实不曾详看。其他众头领闻言,亦接趋步上前,围了林冲在中间。

李逵早已按捺不住,粗声叫到,好个史文恭,我且引两千兵马,与晁大哥报仇。其他头领亦步亦趋,一同高喊杀了史文恭,为晁天王报仇。正是没分教处,林冲暴喝一声,声如洪钟,惊了众头领一个回神。林冲道,且慢,只箭镞为证,未免凭据不足。

吴用一旁道,雕翎箭非一般军士可用,我虽不善此道,也知大将宁失千人不失寸铁,这寸铁便是箭镞,岂能轻易用错。林冲道,我师兄栖身曾头市,却也是磊落轶荡之人,向来不屑阴毒之道,晁大哥身重毒箭,必是小人暗中盗箭所为。

宋江沉声道,教头心慈好善,与史文恭师出同门,手足之情,易被蒙蔽,为恶惟恐人知,为善惟恐人不知,但凡做了恶事,哪个写在脸上。林冲又欲辩白,忽觉身后扈三娘轻扯他腰带,只好吞声不语。

宋江见林冲沉默,心下暗喜,又道,素闻史文恭本领高强,方天画戟天下无对,曾头市无人不服,这山寨中恐怕只有教头一人可与匹敌,只怕教头阵前念及旧情,不肯使出十分本事,难报大仇。

林冲听出此间深意,道,不烦大哥思虑,晁大哥之仇是山寨大义,我与师兄是个人情分,孰重孰轻,林冲自当理会,果真我师兄射杀晁天王,林冲刀上火海,犹自不避,纵然武义不济,一命相搏就是,决不容情。

吴用捻须道,曾头市杀我兄长,梁山与他不共之愤。虽然未擒得贼人,山寨亦不可一日无主,晁天王分箭立誓,不若宋大哥暂代寨主之位,林教头屈居副位,待荡平曾头市,再依功定夺。众人听此安排,两个尽好受用,无不诚服。林冲推辞再三,宋江、吴用只把软话相劝,众头领一发撺掇,林冲只得依了,却愈发胸中憋闷,寻个事由,唱了个喏,唯唯而出。


小记:宋江吴用这话给我冲哥埋个大坑,一不小心就要粉身碎骨了。

楼主 爱嘉木木  发布于 2018-04-08 23:08:00 +0800 CST  
林冲领了扈三娘出屋,两人两骑,并辔而行,方才聚义厅叱咤一场,林冲未料史文恭一节,自觉应对失次,不合堂上以刚而对,与宋江龃龉争执,然一语失态,覆水难收,坐于马上怅怀郁郁,忽忽如有所失,扈三娘见其恍惚,解他心事,有意与他消遣散闷。遂开语道,满山皆道皇甫端最善相马,许你骑术为魁,我却不服,今日要分个胜负。也不等林冲答话,扈三娘打马便走,其去如风,顷刻只略见人影。林冲心中一动,不及他想,亦扬鞭疾骋。

两匹马一黄一白,快如行云,扈三娘在前,隐约听得身后马蹄声响,暗想,大哥一味屈己求存,愤懑在胸,今我引他跑马,无碍无拘,吐了浊气,也痛快一回,便尽展平生所学,一发向前,林冲在后急追,本想三娘不过赶兴,少时停歇,并不使力,自家又是心意忙乱,委实有些许分神,孰料愈发落后,暗道骑马是本等,不可教三娘小瞧,当下凝神敛气,伏身垂鞭,劈风怒驰。

约莫半个时辰,直跑得马疲人倦,行至林中深处,扈三娘住了马,林冲赶上前,一把拽住马绳,也已汗流浃背,兀自气喘不止。三娘蛾眉宛转,拍手掸肩,得意道,赛马小胜,惭愧惭愧。林冲心有不甘,也只好回道,领教,领教。扈三娘见林冲额头挂汗,却气润意发,眉间舒展,暗道一番苦心没有白费。

林冲歇了片刻,伸腰展臂,顿觉清爽许多,道,此处静寂无人,恰是说话处。适间聚义厅上,宋大哥几次险置我于不义,想来犹自骇惊。扈三娘道,宋江早知箭镞上有字,又是史姓,若是有意顾你周全,该当早通消息,此事偏偏瞒了你,于聚义厅上发难,显是早有准备,他忌你争位,定不会错的。

林冲叹口气道,师兄武义世所罕见,凭他武义,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也是唾手可得,且为人豪放不羁,从不使诈捣虚,这毒箭定有隐情,只是空口无凭,宋大哥有箭镞为证,安能轻易翻案昭雪。

扈三娘道,大哥既知此事另有端的,宋江言三语四激你,原该忍下再做商量,与他缠帐折辩,反落话柄,做下口实。你素日最是好脾气,如何在这关头失了分寸,我见你渐次高声,只得暗中扯你衣带,指望你察觉。

林冲面露愧色道,却是情急,悔不该失张失智,幸你背后提点,不然生事非小。如今我只忧毒箭之事,恐难从中周旋,史文恭死于梁山之手,我为师弟是不义,晁大哥大仇不报,亦是不义,两面作难,如之奈何。

扈三娘道,屈突通为保死节,以箭射其劝降之子,忠义难两全、人情难两顾,古来有之,岂是大哥一人作难。嘉尚忠义,始终不渝者,多半未有良果,依我之见,虚名也似水中花,有甚稀罕,大哥何必在意,我只问你,可曾有为不善之事。

林冲道,家严训诫,素抱良善,不敢倒行逆施、昧心横胆,清白做人乃是本分。扈三娘笑道,此间世道比屋可诛,不同流俗已是难得,不为欺心可称君子,难不成大哥要效圣人立世。既是两难,何不为生者多虑,史教师乃桃僵李代,行凶者另有其人,你便应了宋江,捉个冷眼,暗做些手段,未必不得回转。

林冲见她说的有些来历,豁然开朗,嗤笑道,原说娶个仙家看来非是玩笑,倾刻笃论高言,不要打个稿儿,便开我眉瞆,解我心结。我原道你引我赛马,只为出气,不想还有此说,日后但有难处时,赛马则个,何消愁闷。

三娘抿嘴儿乐道,你早知我意,可是故意让我。林冲一跃离蹬,跨坐在扈三娘身后,俯身道,夫妻印印相契,相知何难之有,昔闻马色虽不同,人心本无隔,说的不正是你我。三娘被他抱住,红了脸道,共作游冶盘,双行洛阳陌,双行作一行,大哥又更古改句。林冲见她忸怩,领如蝤蛴,不由得轻吻香泽,三娘寻个脱身反被拥的更紧,只好任他轻薄,林冲笑道,今日清明,不行吉庆,便饶你这一回,遂狠夹马肚,径归家去。

日已矬西,宋江在院中踱步,身子好像鏊盘上蚂蚁,一刻也站不住脚。身边亲随上前禀报吴军师有要事相商,宋江倒屣相迎。吴用关了房门道,哥哥寨主之位已如手到拿来,何故踌躇不安。

宋江阴了脸道,聚义厅上,阮氏兄弟几个你也见了,眼中只有林冲,便是我做了寨主,只怕心中不服,不听调遣。他几个水中头领,山寨尚离不得。

吴用道,哥哥多虑了。此番林冲前有鼎镬,后又斧锧,夹身其中,已是俎上之鱼,到时哥哥只须施以宽宏,人心可得。阮氏兄弟与晁盖歃血社盟,同林冲多有来往,只因晁盖从中笼络,常摆宴席,面上自是熟络,却未必有甚私交。如今晁盖去了,马军水寨毕竟相隔,几日不得一见,渐渐冷落疏远,彼时宋大哥好言相往,以礼相待,在于金银上予些甜头,难保那几个不投于幕下效力。

宋江道,军师所言极是,只可惜林冲之才,不能为我所用,方才步步相逼,他未免起了疑心。吴用劝谕道,山上良将颇多,不消为林冲一人留下破绽,林冲在山中威望日荣,又有晁天王分箭之情,终非宋大哥之福。

宋江不语,吴用情知他肚内犹豫,又上前低声道,林冲素日恭顺,实是喜怒不形于色,性深阻若城府,且看他沧州刺配,几乎丧命,尚且一路隐忍不发,却在那草料场做下泼天大事,这等深沉,漫说山寨,普天之下能有几个。当初王伦那糟,我激他再三,他不答不应,只面上得过,断金亭上伸手一刀,王伦登时了账,这也是他用心处,倘他反悔,一时翻过脸来,宋大哥可经得起。

且说吴用为何偏恶林冲,原来吴用虽读书破万,却非是个明理的才人,心胸促狭,不能容物,自投宋江,那五个说话时常带讪带讥,又与林冲交厚,吴用不好发作,只得迁怒于他。林冲持了半支断箭,纵是居了副位,终归是第二把交椅,吴用岂能安坐下首。因此在宋江面前添盐着醋,落的一不做二不休。

宋江听了这片言语,心中到底生了惧怕,道,依军师之言就是。吴用与他计议再三,又道,铜山西崩,洛钟东应,曾头市一战,关乎非浅,宋大哥不可心慈手软。

正是
祸事萧墙起,亡人骨未寒
书生多量小,武将半直憨
院内硁硁语,林中朗朗谈
安排罗网计,名利最难堪

楼主 爱嘉木木  发布于 2018-04-12 03:22:00 +0800 CST  
是夜,林冲罗列杯盘,亲吹火种,于院中向西置起三撮纸钱,焚化祭奠,望空哭拜。林冲与扈三娘并肩而跪,林冲道,泰山泰水在上,今清明月朗,谨具香烛炬帛,时馐清酌、以尽不腆之仪。昔潢池兴兵,渔阳鼙鼓,旦夕祸至扈门,二老抱憾垂绝,悲惋难述。小子一介匹夫,才轻德薄,与令爱走马之缘,幸得垂爱,结一朝美满,然婿有半子之劳,不能侍奉在前,自媒婚嫁在后,唯愿谅及恳挚,饶恕欺诳,三娘终身,许相濡不负,五岳为轻,此语不移。扈三娘听言,又不免哭了一场,林冲体会她思念双亲,在一旁递巾与她拭泪。


第二撮纸钱,林冲为其父母所设,整衣禀告娶妻之事,望慈颜有灵,庇佑保全,希冀得一脉香火,膝下承荫。扈三娘上香叩首,全新妇之德。


第三撮纸钱为林娘子所设,林冲心中凄创,涕泪交加,长跪无声,不知如何开口。扈三娘亲为奠酒,言道,夫人英灵感召,妾斗胆陈说,大哥与夫人,实是天造一对,恩爱三载,引神仙驻足,攀古吊今,闻梁鸿孟光,不过齐眉之情,夫人履危临难,拼死守节,真使西子含羞,若比男儿,宋弘嗟叹,然好物不牢,彩云易碎,夫人自辞人寰,玉骨久沉,令大哥一身彷徨,独沥风雨,其心皎皎,天地可鉴,妾识荆之日,敬仰思慕,遂自荐姻好,相携内室,以图残年,虽则私心,从一而终,志窃如此。夫人若加罪,妾自担承,不敢有违,言毕,拜头至地。


林冲感旧日与娘子银蟾桂偶,往事萦心,悲痛难耐,亦觉扈三娘颇识大体,直率坦诚,愈发生了敬重,晚间,两人同被而卧,各表衷肠,叙了半夜。


次日一早,宋江遣人来请林冲聚义厅议事,林冲到时,已有宋江、吴用、呼延灼、秦明、花荣几个围于桌前,共看阵图,宋江抬头对林冲道,晁天王英灵不远,大仇不报,枉为兄弟,也叫天下之人耻笑,教头曾辅佐天王征讨,可有破敌良计。


林冲道,前番梁山失力,并非曾头市势强,大军疲劳作战,不及休整,兵失其战力,众人因我一人赴会,悬心不测,将失其决心,晁天王义气为先,一心求和,帅失其胜气,因此不战,兵将帅已输了一程,此为外力所致,此次出征,宋大哥心坚意定,吴军师足智多谋。,众将上下一心,何愁曾头市不破。


吴用道细细一味,转觉有理,嘴上却道,只是史文恭有万夫不当之勇,难以相持,倘他发狂,不能抵御,如之奈何。


林冲道,曾头市五寨相连,史文恭一身尔,便有通天本事,也只可保一寨,其余四寨破时,倾巢之下,焉存完卵。前番我军集结一处,与之正面较量,其余四寨增兵驰援主寨,形成合力,因此难以攻下,然我军将广,远剩曾头市,论武义,亦只有史文恭可称敌对,若分兵各个击破,那等自守本寨尚且乏力,如何顾得他人。


宋江捻须道,如此,有劳几位兄弟各领一军,分头截杀,此番定要史文恭项上人头。吴用道,与晁大哥报仇,兹事体大,关乎我梁山义气,不可儿戏,非是信不过几位头领,所谓抗兵相若,哀兵必胜,若签下军令状,便有破釜沉舟之勇,定能一击破敌,凯歌而还。


宋江拿过军令状,笔走龙蛇签了名,道,我为主将,当起表率。秦明大喝一声道,军师说的恁文绉绉,大战之下,军令先行,为将的哪个不知缘由,史文恭那厮若从俺手下逃过,甘愿重罚,花荣、呼延灼也道,愿纳军令状。林冲心中冷笑,手上却不迟疑。纸上字迹未干,吴用便拿起细看道,果得一心,此般最好。


宋江道,春去夏来,不骄不躁,最适行军,不过大军回山,未有数日,伤者需养其身,其余将士也需丰犒,无论胜败皆得赏励,方无所顾虑。众头领俱点头。吴用谏道,时迁兄弟长于飞檐走壁,探听军情,何不派他走一遭,也好知己知彼。宋江称善,又传令下去,十日后起军。


林冲归家,尽述备细,唯独不提军令状一事,只道十日后又要兴兵。扈三娘与林冲并肩而坐,勾其臂娇声道,夫唱妇随,我也做个小兵,左右护你周全,保管万无一失。林冲笑道,手下败将又来夸口,两军蹙兮生死决,可是闹着顽的。


扈三娘偎在林冲胸口,扬脸道,武义虽不济你,须不是花拳绣腿,你也曾说,比之半数头领尚要强些,凭他们下得山去,独我不可。林冲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当战场之上,真个一刀一枪相搏,分个强弱胜负。许多头领纵武义不是上等,亦是刀枪剑雨爬滚出来,你哪里知道十亭亡九亭新兵的道理。


扈三娘思索片刻,又道,凶险若此,我更不能舍了你去,在你军中做个抄记,并不上阵,可依得么。林冲正色道,军纪无情,我帐下皆是男人,女子不得擅入,我岂能带头破例。
扈三娘俏声道,这有何难,古有花木兰 从军,我便效他裹巾束带,并不露一些马脚,况那日下山,我与沛儿扮作男子模样,无一个看得出。


林冲见她撒娇撒痴,巧言偏辞只把话来引自家吐口,故板起脸道,别个都能依你,只此事决计不可,你也不用磨我,任你胡闹,我也心如磐石。扈三娘暗道,真个古板,我再求他也是枉费唇舌,惹他兴起,留下几个亲兵照看我,岂不是自讨苦吃。想定便讨了个乖道,在家从夫,大哥不许,我依你就是。


林冲闻言觉些古怪,暗道三娘如何转了性,答应的这般爽快,岂非有诈,只因军事繁杂,无暇细察,又过两三日,扈三娘再不提起,且行事百般顺从,将这事渐渐淡了。


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林冲哪知扈三娘用计哄他心安,实则早与阮小七手下头领张东山通下话来。扈三娘差人去请,只说把酒延席,张东山是个耿直汉子,没甚多想,欣然赴宴,扈三娘仍旧扮了男装,只道林冲嫌他武义不精,不许下山,央张东山拿橹动蒿,大军启程时,另备个小船载他。张东山见他有情有义,便生了成全之心,又是吃了扈三娘的酒,不好推脱,便做个顺水推舟,满口应了。


这日里,林冲操持军务未回,扈三娘与怀袖于房中说话。扈三娘道,大哥几日后下山,我欲同往,他执意不准,我虽面上服他,只怕他阵前有个高低,因此拼了命也要跟去。


怀袖道,大哥不许你去,必是有他的道理,阵前打打杀杀,危机险势无不有,便是大哥那样武义,尚需如履薄冰,妹子是个巾帼英雄,只是厮杀较力,女人家终归吃些亏。扈三娘笑道,姐姐缘何说的与大哥一般样,莫不是串通好了口词,若非如此,真个是心有灵犀。


怀袖顿时红了脸急辩道,哪个与他通了气,只因我与大哥一样心肠替你思虑,因此讲个意思无甚差别,你如今反来谑我,是何道理。扈三娘挽了怀袖手,笑道,姐姐莫怪,原是玩笑,这几日帮我瞒了大哥方好。


怀袖道,若我有妹子一半武义,说不得也随他下山,才称了心意,幸有你在他身边照料,我便也宽心,不消担隔夜忧。扈三娘笑道,姐姐待我,我心中自知,看承大哥如何,我亦明镜似的,就是走遍天下,也寻不出个对儿,待回山,妹子竭力与你说合说合,决个终身之策。

楼主 爱嘉木木  发布于 2018-04-16 14:00:00 +0800 CST  
怀袖吃了一惊,道,妹子好自在个性儿,这等顽话也好胡乱说。宋大哥拨我来照管,不过冬日添衣,雨天送伞,晨昏甘旨,不敢有误,原没这心思,妹妹不要会错了意。扈三娘笑道,姐姐医术了得,可惜医者撮药救人,只不能治己,你缺的这味药引,我是看不错的。


怀袖道,妹妹不当信口开河,我明日便与大哥辞行。扈三娘抱了怀袖双肩,言笑晏晏,道,莫说离了他去,我看他下山几日,你便魂不守舍,哪一日不是望穿双眸,心中想便想得,只嘴上死不认承。


怀袖碍口识羞,待说又止。扈三娘道,你我坦怀相待,不必说些冠冕话儿。人世一食一粟,都是有数的,唯这姻缘,自家不争时,嫁个粗浊蠢物,就只管闷昏昏过日子,受气岂不是个没数的,倘我嫁与那王矮虎,生来没个指望,只能一死明志,哪得今日苦尽甘来,况我们女儿家,前世里一难一度,方成个人身,又是姐姐这般相貌心地,岂可随就辜负。


怀袖迷迷一笑,低头摆弄裙带,并不答应。扈三娘只当怀袖面浅,又把俏皮话儿来戏她,道,我这巧言利口,原来是为姐姐生的,只是我先入门,日后仍是姐姐相称,才是吃亏。


怀袖假意嗔怒,抓了扈三娘臂膀道,妹妹今日真是害风,莫不是媒婆子上身,我与你扎几针,召回魂魄。两人一递一答,扭作一团,却比往日更为亲密。


转瞬十日已过,梁山各路人马擂鼓集结,真个兵精马壮,气势贯天。所到之处,开山劈路,踏水平地,只教那林间虎豹屏气息声,村舍鸡犬噤若寒蝉。大军虽这等阵仗,宋江早下军令,并不滋扰乡镇,百姓皆赞口不绝。


再看各寨头领,身披重铠,执矛拿枪,如天星下凡,只因各自存心争功,士气更盛,不知情者便以为是凯旋之师。唯林冲因史文恭一事心中不乐,卧不安席,又要在面上与宋江虚以委蛇,更加焦烦。林冲时常暗想,我与师兄缘何这等运拙时乖,俱要受这家破人亡之难。


登程五日,来至曾头市百余里,林冲坐于马上,观左右道路,苍松林立,长有四面来风,树冠遮天,并无半点日影,又向前一箭之地,忽见一颗古柏,十人展臂不能合围,那树木雄壮,却生的有些乖异,只见树基大过盘磨,木瘤杂密,却于一人之高处分于两枝,互不交叠,隔如参商,枝头有子规一只,盘桓无措,向北鸣叫不止,屏息侧耳,鸟鸣似低语不如归去,林冲心有所感,口占一词,不敢造次,唯默念几句,更添凄凉。


金谷同醉意未休,著鞭豪宕风满袖,翻忆少年游,青柳抚人忧。强拈书信寄语,一别几经离愁,欲问江湖君归处,雁犹嫌,笺空投。不期相遇连烽火,逸气傲骨如旧,遥知高城并池深,原来拜将封侯。苍柏本是一脉承,何必两子分秋,杜鹃独栖诉血泣,连珠泪,替谁流。

楼主 爱嘉木木  发布于 2018-04-16 14:01:00 +0800 CST  
不逾两日,宋江引军已来到曾头市前二十里处,前军设下寨栅,宋江自升了帐,召诸将商议,恰时迁前方探路刚归,宋江大喜,令时迁细致报来。

时迁道,大哥容禀,曾头市战后,各寨严加戒备,轻易生人不得入,庄户不得出,小弟使了几次银子才托个事由得进,出城又着实费了许多手脚,因此归来迟了,大哥恕罪。

宋江道,回来便好,但有何军情说处。时迁道,曾头市周遭遍布陷坑,上以草垫为底,加以软土覆盖,一两人踩踏也能经受,新土色异,倒是白天也可分辨,只是夜间,漆黑不明,轻易看不出端的,战马入坑,不能活命。

宋江又问,曾头市地形可探明了。时迁回到,曾头市两面临水,时逢季节更替,正是涨水之际,东西对山,我军即从东面旱路而来。时迁又将粗略绘制的地图交于宋江,宋江道,有此图便是大功一件,曾头市何愁不破。

时迁道,小弟在曾头市中,听黄口小儿皆传唱一首童谣,好生无礼。宋江道,说的甚童谣。时迁道,曾头市前停囚车,虎豹豺狼不敢过,儿郎有谋兼有勇,家财万贯又粮多,史家教师方天戟,宝弓搭箭晁盖落,宋江小儿不识举,间雀自网投阎罗,螳臂当车真笑柄,蚍蜉撼树逃不脱,倾巢而出唯覆没,有去无回是水泊。

宋江大怒,道,不为晁大哥报仇,绝不会寨,定要将曾家几个并史文恭碎尸万段。众将齐声道,不灭曾头市,誓不回山。宋江吩咐下去,三军原地休整,各将领命而出,独留了林冲、吴用在帐内。

宋江当着两人之面,将地图徐徐展开,道,此次我梁山尽数而出,不能全胜,便是败了,宋江也无颜面对众家弟兄,因此加了十分小心,布阵图乃军中第一桩儿要紧,更要循谨,此机密只有我三人当看。

吴用道,举大事必慎其终始,哥哥行事极当,倘有消息走漏,我与教头当领其责。宋江点头,又道,教头在东京曾教阅诸军,有何高见。林冲道,军师面前论兵,辄敢班门弄斧,但有差遣,林冲领命就是。

吴用道,小可越分主张,便点四路人马破他寨门,可令呼延灼攻北方,秦明攻西方,林教头攻南方,宋大哥主中军坐镇东方,并于几处要道埋伏军马,明日白天我等且上前搦战,探其虚实,待几路人马包剿到位,夜里突袭,管教他措手不及。

宋江道,果然好计,又与林冲二人商议头领调度,一一谋定。却说林冲在宋江面前,并不多言,只暗暗将那屯兵之处,用心记问,领命回帐后,取了笔墨,令四个心腹守于帐外,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林冲坐定,摊开纸张,蘸得墨饱,凭记忆将那地图重绘,一挥而就,并无一点差错,真个记问急才可比正平阅市,亦不输张松诵书,将将画完,墨迹未干,忽听帐外有人争吵,林冲治军向来端肃,犯令者无有不罚,不想有人敢于帐前喧哗,林冲心道,谁人如此大胆,撞到这里讨罚,如今被我抓了现行,少不得拖翻在地,军棍伺候。转念一想,守门那几个军士皆我心腹,做事老成,如何不知我脾气,任人胡闹。

到底心中起了疑惑,起身出帐,举目看时,不是别人,扈三娘秀脸微红,杏眼圆睁,穿一身男装正与兵士斗嘴,扈三娘见林冲出来,吟吟一乐,对那几个兵士道,你家头领在此,你们且问他,这大帐我进得进不得。那几个兵士面面相觑,欲笑又止,左支右吾对林冲道,夫人执意要进,我等不好阻拦。

林冲惊的满脸通红,一把曳住扈三娘袖子,扯进帐来,盯了扈三娘半晌,恼的只个气喘。扈三娘涎着脸为林冲轻捋胸口,道,孟姜女千里寻夫尚得个贞名,我这一路随军奔波,可可的来了,要你个笑脸都不能勾,也忒没道理。

林冲见扈三娘风尘仆仆,也知一路辛苦不易,有些心软,却硬起心肠道,擅自下山,擅入军营,哪个都是死罪,你要活命,明日我便差人送你回山,这等营中须不是你来的,打起仗来,我难顾你。扈三娘本以为下得山来,木已成舟,林冲虽气不过说她几句,万料不到如此,又是连日不得休息,力困筋乏,女儿家生了委屈,毕竟忍不得,须臾滚了几颗泪下来,此时也顾不得手巾绢帕,只胡乱用手抹泪。

林冲一见此光景,深深懊悔,暗道自己话说重了,也不该她刚到大营,一口水未喝,就逼她回山,况林冲对扈三娘极是疼爱,见她掉泪,便把千错万错都揽到自家身上,再顾不得与她置气,伸手揽她在怀,道,你若执意留在营中,需事事依我,再不得任性,可使得么。

扈三娘听他转意,心下就安了一半,忙应道,只不舍了你,除此之外,样样依得。林冲笑道,你便是个狗皮膏药投胎,我如何撇脱的开,任你粘了去。扈三娘亦嗤地一笑,尽皆欢喜。

楼主 爱嘉木木  发布于 2018-04-18 01:10:00 +0800 CST  
扈三娘是富庶人家女儿,虽好舞枪弄棒,那是扈太公千拦万阻不得已遂了她,于家学上却严,只授她些《女训》、《女诫》,指望她收收性,明些家务,日后许了人家方才不辱家门,因这缘故,扈三娘并不曾习些兵书阵法,见林冲桌上摊着一张阵图,不知为何物,便问道,方才亲兵们不许我进,我道你这帐中藏了什么娇妾美婢,怕我撞见捻酸,却原来是闭门作画,只是这画看去也不打紧,如此避人眼目,难不成藏了机密。

林冲赶忙捂了她口,低声道,莫作高声,倘外人知晓,便是大祸临头,林冲将阵图叠了方胜,贴身收好。扈三娘见说关乎性命,揣料不是等闲之物,也自噤声。林冲沉声道,这画不是别的,乃作战第一要紧,有此图,夷险异地一目了然,军马驻于何处,以何阵法对敌,皆记录详细,以备后察。

扈三娘问道,宋江为主帅,这阵图应在中军帐,你强记写染,所为何故。林冲冷笑一声,却道,今日帐中,时迁来报称曾头市中传一童谣,有史家教师方天戟,宝弓搭箭晁盖落之词,众人只道史文恭自恃武义,倨傲狂妄。我心知不然,只是不能明说。

扈三娘道,大哥有何见教,洗耳恭听。林冲道,杳杳冥冥地,是是非非天,江湖容身,义字千金,晁大哥被暗箭所伤,行凶之人做那昧心之事,甚不光彩,遮掩尚且不及,倘有一二人知了内情,也要买他们尽皆静口方安,何故传扬的天下皆知,难不成为了逞目下之快,失了终身英明。因此我愈发疑心,这阵图实是我留意在心,未准可就史师兄一命。

扈三娘道,大哥有心相救,争奈两军相对,一字难传。林冲道,这个我自有计较,明日搦战,勾得史文恭出阵,宋大哥想看我二人武义,便与他看一场,觑个空便得递话儿。扈三娘道,救便救得,若史文恭拼命,你万不可拗了性子,反伤了自家,明日我自在帐中等你,不使你阵前分心。林冲道,我原想你要发性到阵上去,正不知如何劝你,既有这等体贴意思,真当是好。

渐渐东方发动,宋江便引军前进,传令擂鼓,李逵提着两柄板斧上前搦战,他本是个口里不干不净的,正是几日不曾剁翻曾家几个人头无处出火,赤裸了上体,扯了嗓子呵斥,直骂得曾头市上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曾老太公在寨楼上掠阵,听这许多不入耳的话,斯文人终究是面薄,十分不像意,与左右道,这黑厮无礼,谁去与我拿了。曾涂道,梁山来势凶猛,首阵定要谨慎,万一输了半筹,反累我军士气,还是史教师出马,万无一失。

曾弄道,史教师武义超群,我自是放心,便令史文恭点兵迎敌。原来曾涂为人多疑善诡,知自家不是梁山对手,勉强支持也只因梁山忌惮史文恭,却担心史文恭与林冲同门情谊,阵前生变,便那日遣曾密毒箭害了晁盖,又将这事坐在史文恭身上,为的是绝他退路。传唱童谣,也出于他手,好教梁山对他恨之入骨。今番要史文恭出战,便是试探他阵前衷心,又着几名弓箭手藏于暗处,瞄了史文恭后心,防他倒戈。

李逵骂了半日,口干舌燥,声音渐小。忽见曾头市寨门大开,一员大将引着上千兵马,抢在阵前,马蹄踏出尘飞扬,铜铃到处响声高,那大将黑衣黑甲,身如泰山乔岳,气若白虹贯日,似烈风骤雨却有崇朝之威,比暴涨狂澜兼持不终之势,背后竖起史字大旗,威风凛凛,一马当先,谁道不是天神下凡。

宋江暗叫了个好,与身边林冲道,史文恭仪表不俗,教头且加小心,林冲领命去了。史文恭坐于马上,远远看去,宋江阵中捧出一员大将,白衣白甲,举动从容,𫔐链响琅玱,闪耀耀一道流光,戈锋破长空,闹轰轰几声连鼓,宠辱不惊,刀剑局中谈生死,闲庭信步,八卦阵外做棋坪,双目炯炯如日照月临,猿臂狼腰,刹时旋乾转坤。身后竖起林字大旗,英姿勃勃,横枪跃马,皆叹武曲星在世。吴用见林冲走远,也暗叫花荣张弓,瞄了林冲身后,搭弦以待,只要林冲阵前有异动,便依令行事。

林冲为弟,在马上与史文恭揖了半礼道,恕礼不周,久蒙师兄照拂,两军相对,实属无奈。史文恭道,天有不测,人情万端,师弟不必介怀。林冲压低声道,昔日同窗,怕违师令受罚,技痒时常以树枝折了当枪棒使,今日与师兄较量,欲行此法。

史文恭会意,也不多言,将那方天画戟使了个截辕杜辔之势,叫林冲来攻,林冲枪出游龙,长枪自下而上,直指史文恭肩膀,却是虚招并不用力,史文恭稍一用劲,使戟截割枪尖,手腕一抖,绕过枪身,假意横刺林冲腰腹,林冲侧身让过,起身一枪反扎,又被史文恭荡过,两人策马打了照面,两回合却是不分胜负。

高手过招,招式皆已登峰造极,胜负只在个力上,又似那对弈,输赢只饶半子,所谓力逊半筹,缩手缩脚,林冲力不及史文恭,拼杀起来,未必敌得过,只是两人过招并不较力,枪来戟往,一来一去,煞是好看。二人各展平生武义,看似龙争虎抢,拼个你死我活,实则孩童放炮,只听个响,众人皆惊叹技艺通天,不料还有私下这一番说辞。

两人又缠斗了三十回合,林冲突压住史文恭方天画戟,低声道,师兄与我实话,晁天王那毒箭究竟何人所为。史文恭假做较力,回道,那日我在曾长官身边寸步不离,实不知情。林冲又道,为何箭镞上是你名姓。史文恭大惊道,战后我整理箭囊,果少了一支箭,我当是兵士怠忽遗失,原不曾理会。林冲心道,果如所想。又道,曾头市有人陷害哥哥,致使师兄与梁山势不两立,可要当心。史文恭道,多谢师弟提点。

两人又斗了几十回合,各自心照不宣,曾弄见史文恭与林冲旗鼓相当,心道,梁山果然猛将如云,一个林冲尚且平手,若是再有人拍马助力,恐史文恭有失,忙传令收兵。史文恭以此领兵回营,林冲亦归本寨。

宋江亲迎林冲回寨道,教头少展臂力,便灭了史文恭气焰,当记首功。林冲道,堪堪敌过,实属侥幸,全赖宋大哥掠阵。宋江道,教头且回帐中休息,晚间还有事相商。

扈三娘自早上为林冲披了战甲,送出帐外,便依诺在帐中守候,不外出一步,心中却好似热地上蚰蜒,好生打熬不过,真似渴龙思水,盼着校官传来前方消息,又忡心林冲阵上有个闪失,真真没个是处,只好坐在椅上,呆呆望着帐门。

楼主 爱嘉木木  发布于 2018-04-22 00:08:00 +0800 CST  
林冲揭了帐帘进来,扈三娘见他无恙,欢天喜地,亲为他卸甲。林冲与史文恭一番鏖战,浑身是汗,遍体生津,内襟湿透,猛然除去厚甲,便觉周身如暴寒地,却是往日也这样卸甲惯了,虽有些腰背疼痛,倒也有限,一发不放在心上。

扈三娘与怀袖处学了几日医书,第一讲便是那卸甲风,怀袖讲道,卸甲风并非常见恶疾,实是武将第一沉疴,一旦沾身,等闲不可痊可,多半经不得几日,就身亡暴死,古来大将有魏王豹、李存孝之流,万人敌不过,尽都染了卸甲风而死,可见此病厉害之处。

三娘下山之前,又嘱咐三娘道,大哥素日人物济楚,小心驯谨,你当他是个细心的,没有甚不足之处,熟不知离了人只是个敷衍,耍枪棒到了兴致,脱衣挽袖,便是醉了酒,在凉亭上也过得夜。我几次与他说个道断,央他在意些儿个,面上他也有悔过之意,谁知他这性儿丝毫不改,依然照旧。下山征战,不比别个,避风如避箭,往日服侍他亲兵那里,我自是叮咛过了,妹妹此次下山,在他跟前,也要多留心才是。

三娘如领法旨一般,尽数记在心中,见林冲脱去厚甲,又要筛冷酒来吃,心里着了急,劈脸抢过酒碗,林冲当她胡闹,只道,不是玩耍处,解了口渴要紧。三娘哪里肯依,用汗巾将他背上淌汗擦净,又解开包袱摸了一件干净汗衫与他换上,方才斟了一杯热茶与他喝。

林冲道,这热茶要吃几杯才足,不如海碗吃酒痛快。扈三娘嗔了他一眼,道,亏我还当你是豪杰,傍贤不听,取善不用,与寻常人何异。林冲道,此话何来。扈三娘道,怀袖姐姐颇通医术,几次劝你不要贪凉,免得大汗之后,腠里不固,风邪侵体,你只做了耳边风,便是不从贤善。以我之见,不仅不从贤善,还是倔气入膏肓,扁鹊难治。

林冲面露怍容,却又笑道,讨杯酒水解渴,又是好大一缸话专在这等我。扈三娘道,若是泥填竹管那样一窍不通的蠢物,我早自丢开手,大哥一向也是极明事理的,怎会不明白。你曾言,风起平地,祸生间隙,凡事不可任性,动多必悔,如今师傅反倒愚了。再者怀袖姐姐一颗心都在你身上,你每如此,岂不教她伤心。

林冲忆起怀袖好处,深感愧荷,暗道自家粗心,与怀袖添了烦心却不自知,又生了许多不安。扈三娘笑道,大哥不要以此惭惶,答应我一事就可尽勾了。林冲道,是何事。扈三娘道,此时不是说处,回山同你解惑。林冲思前想后,没个头绪,只因战事,无暇细想。

月色已高,烟雾四合,曾头市寨内,鸦雀无声。曾弄开口道,梁山马壮人强,一来一对,曾头市也只指望你们六人,今晨我看去,梁山头领便有二十余人,当中不乏武艺卓绝者,倘一齐杀来,兵燹之祸,不可不慎。

曾涂道,爹爹年事已高,安故重迁,情既可原。然我等弟兄,受朝廷恩惠,岂能与剪径团子为伍,要与那等贼寇,岁岁进贡,俯首称臣,绝难从命。

曾密几个见史文恭与林冲一场厮杀,各自心惊,毕竟年岁尚小,贪恋着富贵一场,俱生了降意,只为曾涂不松口,因此不敢说话。史文恭阵前听林冲那一番言语,自知履险蹈危,哪里敢谏言。

曾弄思量半晌道,梁山之辈,以我所见,并非枭獍为心,豺狼为性的草寇,两家向来无甚恩怨,不如下书求和,以结其心。若不从,我等坚守不出,另差人去请官兵来助阵,大军到时,方能应敌。曾涂劝说不能,愤愤而出。

曾弄手书道,万祸有由,多因误而卒至,每偶激而遂成,曾头市抢马在前,蛮横无礼,又有无端兵士,突射冷箭,至天王谢世,枉道速祸,今神兵骤至,合该开城纳降,争奈小儿一叶障目,横逆而对,林将军阵前神威,三军传遍,曾头市不敢为敌。昔闻君子无争,相让之故,宋头领君子之德,四海闻名,必能体恤。望宋头领勿追既往,念我拳拳之怀,允和止戈,曾弄不胜惶汗,书不尽言。


我觉得这个求和书,比施耐庵写的略好些儿

楼主 爱嘉木木  发布于 2018-04-23 00:27:00 +0800 CST  
曾弄差一小校赍擎而去,史文恭亲送到小校至寨门口,极目远眺,直至不见身影,方回身归寨。那边宋江接过书信,却不拆开,唤众将皆到帐中,当面将信扯的粉碎,投入火中烧烬,时节正起南风,纸片灰末扑了小校满头,小校不敢乱动,磕头不已,连声求饶。宋江冷笑道,曾头市杀我兄长,如今又来讲和,饶你曾头市不难,只要火中取冰,油中得雪,铁树开花,西水东流。小校哭道,这如何使得,头领饶我性命。

宋江道,饶你性命容易,曾家那几个并史文恭须饶不得,又从箭囊中取出一只雕翎箭,同小校脚边砸去,箭头直直没入地下,小校吓得瘫软在地。宋江道,我也不写甚回书,你只拿箭回去复命,你家曾长官一见便知。小校颤巍接了箭,头也不回,上马飞驰而去

宋江道,曾家求和,是对我梁山生了惧怕,已不战先败,只是那曾头市深沟高垒,易守难攻,若死命闭城不出,不与接战,我军粮草实在吃紧,又折些锐气,军师且想个计策引他出来才妙。

吴用笑道,这个不难,我军粮草虽紧,尚可撑些时日,曾头市被围得密密匝匝,如铁桶一般,曾弄下和书不成,为求自保,势必四处求援,如今这样阵势,几人几骑冒然出城,便是那露天盘子,何异于送死,只有两军混乱,才有机可乘。我军不去搦战,曾家不出几日必来我军阵前聒噪。

林冲思虑片刻道,曾头市百余里处,有两处厢军大营,屯兵万余,不是好惹的,远水解不了近渴,曾头市要官兵相助,只索这两处去求,我军要截他报信,也只需在这两处关头做些文章。

吴用道,正要来与教头商议,这两处厢军大营,一处靠山,一处临水,这临水大营恰在曾头市南面,报信之人想必急如星火,必取直路而行,教头机警过人,自不用小可多言。又将王英唤来,与林冲道,王英兄弟出身草莽,绊子一应手段是惯熟的,就拨与教头麾下听命,王英先自受了宋江付托,此时一口应了,林冲也不好不受。

宋江拈香在晁盖排位前拜了三拜,与众将道,晁天王慷慨英灵在顶,洪庇三军,必当振旅而还。四路军马以狼烟为号,一齐攻城,曾家上下,不留一个活口,以侑亡冤,他日报功领赏,贼首以记。

吴用当下便点了人马,呼延灼领了杨志、史进几个头领自北面攻来,秦明领了鲁智深、武松几个头领取道西面,林冲领了穆弘、穆春几个守住南面,宋江则带花荣几个坐镇东面。

曾头市那边,曾弄闻之宋江撕书掷箭,惊骇不已。曾涂仍自颠口道,爹爹一番好心,却让那宋江这等作践,我曾家虽也不是公侯勋卫,方圆百里哪个不敬三分,爹爹偏要与草寇讲和,岂不是自取其辱。

曾弄此时也没了见地,任凭曾涂主张。曾涂道,二弟五弟素与官军有来往,晚间我等上前叫阵,双方军马厮杀之际,二弟五弟分头去搬救兵,哪怕有一处肯来援手,曾头市便也有救了。

曾升道,与官府打点,有金白之物才有几分面色下来,又是对那梁山,哪里能容易相帮。曾密也道,虽与守军长官前有几分薄面,却也只能锦上添花,期他雪中送炭,只怕是水中捞月一场。

曾涂道,我曾头市往日与那些兵冗不知多少孝敬,迎来送往,哪一处不尽心,他每要男丁服役,妓女充营,何曾说个不字,竟落到这步田地,罢罢,你两个只管去请,盼长官念及唇齿之义,遣军而来,协力拒贼,不论要银几何,只应了就是。

却说头领们各整军备,分营下灶,更有几个头领人马并入,林冲忙于军务,又怕三娘在帐中闷了,便让她牵了霜花在营地四周一带走去,因扈三娘身材高挑,一色军中服侍,身边又有林冲亲兵陪着,因此也无人看出端的。

王英自到了林冲军中,恶习不改,几个军士拥着吆五喝六,各处去蹿,远远见扈三娘牵马而过,心中一动,暗道,扈三娘如何在这里,也晓得有些蹊跷,便暗暗尾了去,扈三娘仍旧和亲兵说笑,全然不知。

扈三娘问道,听人说这霜花马劣性的很,除了林大哥,别人不得骑,可是真的。亲兵笑道,却有此事,有几个头领不信,都被颠落在地,气的抬手要打,都被林头领拦了。扈三娘笑道,他倒是个爱马的痴儿。

亲兵低声道,林头领刚得马时,也被摔下数次,为着面浅,不与人说,就是怀袖姐姐,也只知道溪边摔伤臂膀一次。扈三娘道,他不说,你如何得知。亲兵笑道,林头领上山,我就跟他左右,因自幼习得些治跌打损伤的法子,头领留我帐前亲随,另眼看承。他那一月,腰背常有淤青,唤我推拿,我便问,何处带的伤来,累日不得好,头领只是不肯说。一日,我在后营,看他被霜花颠下,捂着腰坐地,半晌不能动。我上前扶了他起身,劝他再三,林头领却说,目下顽劣,到底是匹良马,随我去忍耐,加以恒心,自然成才。谁知又过几日,霜花似感头领仁义,再不摔他,按辔行止,无不听命,然霜花唯头领能骑,他人莫不能近。

扈三娘道,一马不鞴双鞍,附主忠义之心,胜人何多,也只有林大哥这等毅力才配这样的良马。亲兵笑道,夫人回去不要同头领说此间。扈三娘亦笑道,这个自然,不消多虑。

王英在两人身后,并不去听说话,只看扈三娘身段,一笑一颦,且是娉婷,自此又动了**,按捺不住。原来这世间最难熬的便是眼前火,不见时也可抛在脑后,只是一旦见了动火,随你看去,无不中心像意,越是不得,越是可心,又是扈三娘这般美的不可方物,王英这样好色之徒如何打撇的下,恨不能扑上去就地竟欢,只碍这处是林冲大营,尾在身后解个眼火罢了。

楼主 爱嘉木木  发布于 2018-04-25 00:42:00 +0800 CST  
今天,林男神开车送我回家,超级无敌平易近人,感动的泪流满面

楼主 爱嘉木木  发布于 2018-04-26 20:59:00 +0800 CST  
昨天去的收获

楼主 爱嘉木木  发布于 2018-04-27 10:30:00 +0800 CST  

楼主:爱嘉木木

字数:116170

发表时间:2018-02-07 03:1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2-19 22:05:1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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