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妖孽

Part6:
1
【画廊的音响刚好播到舒曼的《梦幻曲》,轻柔舒缓,节奏和拍子之间变换着奥妙的飘逸和灵动,我的手指不自觉地就跟着轻轻敲起了桌子。
杨清带着办展的那两个小孩坐在电脑前讨论布置流程和还未处理好的问题,助手和负责装置的工作人员都还没有回来,于是大厅的桌边就只剩下端着杯子的我,和侧着脸没说话的顾子溪。
她喝了好几杯,也许醉了,也许……累了。
以前我以为顾子溪是不会累的,她只会风光无限,魅力四射,她只会永永远远不知疲倦地妖娆迷人下去——对,绝大部分的人而言。
以前我也以为,顾子溪是无所不能的,没有事情可以难得到她,没有恐惧可以吓得怕她,她什么都可以处理好,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如她所说,她聪明,无可救药完美地聪明,她漂亮,漂亮到笑容里时时都是闪烁着明亮皎洁的光,又耀眼,又邪魅。
以前,我更加以为,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东西能真正抓住她,她像风,像晨曦像迷雾,像日光,像海浪,通通是看得到却摸不着的。
顾子溪,听见这个名字的人恐怕都会掩不住心动,她的一个眼神可以叫一群男孩子为她上天下地,她的一句话便差遣了世间所有的宠爱。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也没有人能够猜得透她,不过越是因为如此,她越是吸引人,多少颗真心甘愿沉沦进她的诱惑里,数之不尽,而她的态度,从来都是指尖划破清泉,似痕又无痕。
一直以来很多人都说我叫人猜不透,也许他们觉得我清冷,觉得我不屑言辞,觉得我时常都是一副严肃的嘴脸,觉得我寒气逼人,所以压根就止步于走近来了解我,尽管我也确实觉得不必要去迎合别人,我生来是如此,无需改变。
但其实,真正叫人猜不透的是顾子溪。她和我不同,她大方,明媚,活跃,能以轻易地叫每个接触她的人喜欢上她,也可以叫每个她讨厌的人见她望而却步,她可以瞬间改变自己不同的面目去应对不同的人,这个技能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根本不需要她费力气。然而即便她可以是一个非常好相处的人,于我,于杨清,可我仍旧觉得,我似乎从来从来没有从心底里了解过她。
不知为何,想起这一点,心里很苦涩,但酒的回味,明明就很甜。
法国的五年是我的一场噩梦,以至于现在坐在这里,头脑些许眩晕的时候我竟然有些记不起这五年以前的时光,它们仿佛是我的一个眨眼,在恍然不知中,在浑浑噩噩中,随着笔尖撤出的一根长线没就这么过了。
我眼前仿佛看见六岁的顾子溪灿烂着一张笑脸跟我打招呼,我看了她一眼,瞬间见她委屈地瘪嘴。只不过揉了揉眼,她已经成了一个风雅高挑万里无一的女人。
中间的二十年,我和她的记忆去哪了,为什么,我会有如此突兀和荒谬的空虚感,就好像,就好像回国的这段时间,我才……刚刚认识顾子溪一样。
杯子里最后一口酒被我喝掉了,伸手拿过瓶子准备再倒一杯,顾子溪闻声扭过头来对我说:还喝呀?胃感觉还好么?
她的脸颊发红,说话的口音里带着浓浓的醉意,显得特别,特别温柔,但又过分温柔地,极端了更像是一把刀扎进我心里。
我的胃不好,很多年了,从高中那时候拼命学习熬出来的毛病,连我自己常常不怎么注意,但她会注意。
我不是唐突地觉得她对我很好,事实上她一直对我很好,我就是不懂,为什么这种好,会在最近的日子里一点一点放大,以为无力察觉的速度和趋势,扩张,侵略,蔓延。
有时我会想,像我这样整天板着一张脸的人,为什么还能交到两个如此死心塌地的朋友,为什么哪怕我曾不经意地对顾子溪很冷漠,她都毫不在意地全盘接受,然后反过来叫全世界的阳光都照着我,暖着我,护着我。
顾子溪,她对我很好,很好很好,好到……曾经一度快要把我融化了。
只是,顾子溪,她也对别人很好,甚至或许比对我的好,还要好。
比如杨清。
顾子溪说:乔,你看你,就不能像清儿那样对我温柔一点吗?
第一次她这样抱怨着的时候,我有些心慌,我开始自查自省,我想我是不是态度真的不太好,我是不是叫她很伤。我知道自己的为人,习惯了寡言少语习惯了刻板着没有情绪的脸,那样子看上去的确叫人讨厌,但,我心里并不是真的故意要对她冷淡,恰恰是,我以为她不介意,我以为很安全,我甚至都不用刻意伪装自己,我可能到底忽略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法则。我很早就开始读那些教人如何处理人际的书,我以为那些不过是一种应付手段,我甚至不屑于把这种手段用在自己最好的朋友身上。
然而真当我在为这样的事情懊恼的时候,转眼,顾子溪就无比开心地和杨清有说有笑,以前她叫杨清亲爱的,现在她叫杨清清儿,以前她叫我亲爱的,现在她叫我乔。
乔。一个谁都可以叫的名字。
我想笑话自己,为什么要在意这种无聊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我们三个人之间,顾子溪和杨清的关系更加好,更加亲密,更加无话不说,而我,自始至终都有些不一样。
轻微的失落,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和反复的莫名一直如影随形地伴随我,过去我不那么在意,大概是因为我心里有更加重要的东西占据了主导位置,我没空,没精力更加觉得不必要去在意。而今,为何它被放大,是什么时候,在哪里,为什么会被放大,我不懂,不能主宰,更加,塞不回过去。
三十岁的女人为了朋友之间的亲疏有别浑身不自在,我就算不是乔颜也会忍不住鄙视自己,何以矫情成这样?人和人之间本就不可做到完全的对等,顾子溪和杨清都是对我来说像亲人那么重要的好友,我谈不上吃醋,却到底何苦要那么样在意,难道要像个小孩子一样揪过她的胳膊问她,为什么你和她玩的更好?
小的时候我最鄙视的就是这样的孩子,友情是无私无畏的,干什么要抢要争,干什么要心有不甘?
那我现在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顾子溪什么都可以跟杨清说,顾子溪什么时候都会记得叫上杨清,而我,她有多少事是觉得根本没有必要告诉我的,就像其实她会弹钢琴,我也一直觉得杨清其实知道,只有我不知道罢了。
我怔怔地望着此刻半眯着眼看我的顾子溪,心想:也许还是只能怪我自己呀,因为过去我就鲜少去关心她们,我一直马不停蹄地跑,这么多年来,没有和她们冲散就已经是莫大的恩赐,又怎么还能去奢求再跟她们同步呢?
维也纳留学的两年,法国的五年,七年,注定了某种程度上的疏远吧。
对。我老是觉得顾子溪对我,若即若离,近近远远的。我从不否定她对于我的关心程度,好的时候,我会感慨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有人对我更好,哪怕我爱的那个小鬼,或许都没有顾子溪做得那么全面和周到。她时而让我觉得她把我放在世界第一的位置,时而又在我不经意之间躲得远远的,时而让我以为我对她而言独一无二,时而,一转身她的独一无二又给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人。
久了。我就懂了。其实顾子溪就是这样子的女人,生性就是这样。没有人对她来说是完全特殊的,没有。
习惯了接受了看透了这一点,我的注意力也就不会还停留在这种若有似无的节点上,以前的我永远放了一个清晰地目标在心坎里,那就是成就我所谓的人生和自由。
而我所谓的人生和自由,其实和顾子溪说过的一句话脱不开关系。
她说:你要是想对这个世界说不,就要足够勇敢去承担相应多的磨难。
顾子溪生在顾家,从小就知道自己只有两条路走,一是轻轻松松做一个饿不死却也没人在意缩被遗忘在角落的豪门寄生虫,二,是冲破重重限制有朝一日万人之上,可以对全世界呼风唤雨。
现在她做到了,她是万世的总裁,她说一句话可以叫人生也可以叫人死。
我知道我也要像她那样,我也要主宰自己的生活轨迹,我要拒绝不适合我的安排,所以我也要冲破一些牢笼,我想要我自己的精彩,像顾子溪那样的精彩。
天不怕地不怕。
我从没有承认过,顾子溪对我人生的重要性。
我以为这种东西不需要口头去承认的……】

楼主 Rayfor07  发布于 2016-02-24 14:31:00 +0800 CST  
2
【我没由来地挪到了她旁边的位子,像是那天在海边的时候从杨清怀里接过熟睡的她让她靠在我肩上,我也忍不住抬起手抚上她的头发,在她不明所以的眼神下缓慢将她拉进我的臂弯里。
印象里,我没有怎么抱过她,而她也只有在顾子伊生病住院的那阵子主动靠到过我的肩头,让我错以为她想一直靠着的时候,她就会刻不容缓地起开身,像是害怕什么,是什么,我不知,没有问,她也不说。
怕我么。
原来她玩笑着说我很可怕,竟然是真的么?
顾子溪。我永远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在认真,什么时候在玩笑。
一秒前我以为她幸福地坠入爱河,一秒后就可能见到某个无辜嘴脸的男孩过来跟我们抱怨她的忽冷忽热,沮丧她丝毫的不上心。
次次如此,见怪不怪,她真的很神奇,恋爱像是游戏,游戏像是恋爱,真真假假,朦胧里模糊,模糊里,又朦胧。
顾子溪也会不经意楼一下我的腰,问我爱不爱她,想不想她。
我不过大脑地回答不爱,不想,因为知道她不过是兴致来了拿我消遣,所以我潜意识里对这样的话是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的,我知道走两步转个身,她也会搂着其他的人问,爱我么?想我么?人家会开心地说,想。
那不就够了?凑热闹的,又何须多我一个呢。
然而说她事事不上心,就连学习都能够不上心,但她又绝非真的不上心。实质上,对于我和杨清她比谁都要上心。杨清在恋情里的挫败写在顾子溪脸上赫然就是勃然大怒,她绝对没有对自己的恋情这样紧张过。而我,如果没有她,我和小鬼根本不可能有接近半年的幸福和甜蜜。
我不敢爱的时候她教我鼓励我也会骂我,她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想方设法地拉拢我们,她竟然还会代替我教那个小鬼人情世故只为让她更快成熟以便能够格照顾我,她在背后为我做了多少事,我不能全部猜到,却也不会一点都不知。
我记得被迫和韩亦结婚之前,她很无力跟我抱歉,她说以那时她在万世的地位,她爸和我爸之间的关系,万世和韩臣的关系,她就算有心想站出来做些事也爱莫能助,身份尴尬,权利也不上不下。
我能懂,我当然懂,我压根就没有想要叫我自己的私事牵连到她去趟这摊浑水,再者,她爸爸说的很对,这是我的家事,是我和我爸爸之间解不开的矛盾,谁也不能帮什么。
顾子溪说:亲爱的,我是想帮你的。我真的是想帮你的……
我最困难的时候,只有顾子溪在我身边,自责地一遍一遍跟我重复抱歉,如果有办法,她一定会帮我。
然后她还是没能帮上我,我去结婚了,孤魂的婚礼,她和杨清都不在,情人,也不是心里的那个,权当是,一场滑稽到家的闹剧。
我回来以后,周遭的事情变了很多,唯独顾子溪,在我看来她还是那个捉摸不透的顾子溪,尽管捉摸不透,却依旧能够给我熟悉的安全感,我谁也不想找,只想赖着她,我仿佛觉得所有的悲剧都可以在她的身边得意安详地,不着痕迹地流逝掉,然后我等着从泥泞里走出来。很特别的感觉,我就是觉得,冥冥之中,她可以带我走出来,她可以的。
顾子溪让我随时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到她的办公室,尽管我对这个具有公私不分之嫌的调皮举动有点避讳,但不得不承认呆在她的办公室确切地让热感觉安心,没人会打扰我,尤其是过往困惑我的那堆意识里的恶鬼,就像被挡在了某种结界之外,只要我在她身边,它们就进不来。
间歇地我又想,或许她还给过别人这样的特权吧。因为她是顾子溪呀。
我的阴郁和自我幽闭曾让顾子溪非常担心,有好几个星期她放下了很多事情陪着我,陪我闲逛陪我发呆陪我看医生陪我哭陪我沉默,尽管我很久不开口,可不代表这些事我没有记在心里。
顾子溪跟袁政泽分手,她也吊儿郎当地只简单说了说明眼人都知道的客套借口,说她忙,没空谈恋爱,其实她忙的时间,都在陪我罢了。
于是,我坐在海边的沙滩上抱着她,看她在睡梦里狠狠地拧起眉毛,嘴巴里喃喃自语不知道在念谁的名字,我头一次见到她哪个样子,那么累的样子。
过往无数个我以为,看样子是从那一天开始推翻的。
犹记得傍晚的霞光有多美,顾子溪的面容就有多美,这本来就是一件无从争议的事,她的美,美到他人忍不住称她为妖孽,可想而知,是美到一种怎样祸害众生的地步。
我鲜少那样仔细地观察她的样子,那一刻我肯定是后悔的,后悔我们中间那么多大好的年华于记忆断层中溜走,我都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妖孽的美。
但就在我还沉静在虚幻的美好中,她醒来的第一句,就是问,杨清呢。
或许真的是失落吧。
我还抱着她的手僵了,我僵持着,放开她,还是抱紧她,更不等我反应,她自己就快速地起来,快到,像是想要逃离那般小心翼翼。
顾子溪,她对我的好像是一个巨大温暖地包围圈,而她对我不经意间 的疏离,就是那完整圆圈里细微的切口,看似密不透风,实则是挡不住的流沙。
那晚我很想继续和她待在一起,我很想再看看她的脸,所以我同意了去她家里留宿,她拉着杨清,说,你别想跑。
我看不懂顾子溪,要么是杨清在她心里的地位真的至高无上,要么,就是她不那么愿意跟我独处,如果是后者,为何她又会花那么多时间陪着我做这做那一点怨念都没有,还是因为我没有察觉出?
顾子溪原来会弹钢琴,我也是那一晚才知道的。她说这不是个大不了的事,我却还是有些介意。
我和她并排坐在钢琴前聊天,她说我变了,变得细腻变得温柔,没有以前那么生人勿近,她说是因为我懂了爱情。她告诉我小鬼的近况,她叫我勇敢地去找回来,她叫我幸福。
我说自己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我,而小鬼给我的爱那么干净……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我就后悔了,我狠敏感地察觉的这句话刺激到了顾子溪,她自嘲的说论干净,那她谈过那么多次恋爱,岂不是脏死了。
她说出“脏”这个字的时候我心里一阵剧痛,我的初衷并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要拿她的爱情观和小鬼相提并论,我很慌,就觉得下一秒她就会生气地起身,然后从我身边走开,走开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顾子溪笑着说她没有介意。
我还是躺在床上想了一晚上,想到凌晨五点依旧睡不着,就起来去了阳台。
我几乎没有发觉,整晚失眠交替在我脑海里出现的,所有都是顾子溪,她的小时候,我们的小时候,她的现在,我们的现在……
我还以为我一失眠,就会没完没了惦念那个成长起来光芒四射的小鬼,那个我以为我这辈子都离不开忘不掉的小鬼,我未圆满的初恋。
实情和想象,总归不一样。
那个清晨,风中温和地走来顾子溪的身影,她望着我,我也望着她,彼此好像刚刚才认识,因为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对视过,陌生,陌生到我俩都傻了。
我看到她憔悴着一张依旧不逊色于任何女人的脸,心疼地走上去抚摸她,是我的心叫我的手这么做,无从选择,无从抵抗,着了魔一般言听计从。
顾子溪开口:你好美。
她说我很美。她以前也经常这么说,区别在于,从没有露出过如此认真的神色,我不习惯,不习惯到心脏狠狠地跳动,我依稀记得什么时候也有过这样的感觉,费力想来,那是我爱上小鬼的时候,此番,我竟然差一点想不起这个我自以为无比重要的段落。
我到底怎么回事……
——
诧异这些想不通的事情的同时,顾子溪在我肩头沉沉地呼吸,我以为她睡着了,放了杯子用手掌去摩挲她的脸,随即听见她喊:乔颜。
我应着:恩?
她闭着眼柔声说:乔颜。那两瓶酒很好的,我觉得你会喜欢才送给你的。
我低低地说:我知道。
乔颜。
恩。
停顿了很久,我等了很久,以为她酝酿多时会跟我说什么,直到她的手不自觉垂下来,我才发现她睡着了。
我知道她很忙,也知道她很累。
以前不知道。
可现在全都知道了。


忽然想起以前去KTV唱歌,她唱过的一句话:你没说,你也会软弱,需要依赖我。
那时我还故意逗她跟她说她调子不准。其实她唱得很好,她做什么都很好,她是天才,她很聪明,她也,很美很美。
只是这样的顾子溪,也会软弱,会想依靠,不过她想依靠的人,今天可以是我,明天,又会变成谁呢……】






楼主 Rayfor07  发布于 2016-02-24 14:35:00 +0800 CST  
3
【五月九号宋谦请我和顾子溪在长青台的“一崎屋”吃日本料理,当天刚好有一条接近八十公斤的蓝鳍金枪鱼到店,是从长崎打捞出来然后即刻空运回来。一崎的大师傅是日本人,对如何处理金枪鱼的专业程序相当熟悉,行业经验丰富,整条鱼在他手下更加像是一件艺术品。
金枪鱼应对不同的部分有不同的吃法,TORO部分的鱼肉油脂丰厚入口即化,加上用喷枪烤过,其浓郁的香味自然不言而喻。然而其实我们都不知道,这条鱼身上比TORO部分更加珍贵的,就要属仅有两片的腮帮肉。
宋谦非常绅士地把精致的小碟推到我们面前:在日本,日料店的老板通常都是拿这个来招待自认为最重要的贵宾和朋友,溪姐和乔颜就是我的贵宾,所以别客气。
天价的鱼也好,翩翩的风度也罢,全部是为了能博顾子溪一笑,尽管名义上这一餐,其实是宋谦要替他表弟摆的拜师宴。
顾子溪把碟子挪到我这边笑着说:不不不,宋少爷,今天你的贵宾是乔颜,我只是个陪衬,我就吃吃河内师傅煮的醋饭行了。
我朝顾子溪侧头,她丝毫不理会宋谦的讶异反而开心的眯起眼睛:快吃吧再放久了味道就没那么好了。我最近吃鱼吃得多,有点腻。
那时顾子溪说话的样子映在我瞳孔中,她是双手托着下巴的,稍稍弓着腰,睁着一双闪着光的大眼睛,我想起小时候,她总把家里最好的零食拿来给我们,说自己吃太多吃腻了,然后也这样盯着我们问:怎么样好吃吧?我还想起前天的那两瓶苏格兰威士忌,她带着醉意在我怀里告诉我:乔颜,因为觉得你会喜欢,我才送给你。
我拿起一块鱼鳃肉寿司,命令顾子溪道:张嘴。
顾子溪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还是在我严肃又不那么严肃的眼光下乖乖张开了嘴,那副乖乖听话的小学生模样估计吓得宋谦不轻,他该是从没有见过如此温软腼腆的万世顾总,结果被一口清酒呛得不行,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还不可思议地叹了一声:啊,溪姐,你俩关系真好啊。
顾子溪得意地说:那当然,二十几年的革命友谊了。
革命友谊,对呀,是革命友谊。不知道会不会因为我的胃太脆弱,还是不太适宜吃很多生冷食物,总之那一会儿不明所以的,整个腹部到胸口都觉得闷闷的,痛痛的,但又隐约着,时而起,时而落。
后来宋谦把他朋友们要求在演奏会上必须出现的曲目单拿给我,更是千万个小心翼翼地跟我保证那些人真真切切是想要听一场纯粹的演奏会,没有其他任何意思,我是没有在意他在暗示哪方面的东西,只是一直注意着顾子溪的火眼金睛,瞪得宋谦差点要举手对天发誓。
我稍微看了看排表,贝多芬的《第三钢琴协奏曲》《第七号交响曲》《田园交响曲》,门德尔松《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勃拉姆斯《第一钢琴协奏曲》,柏辽兹《幻想交响曲》,莫扎特《g小调第40交响曲》,柴可夫斯基《悲怆》。
宋谦问:怎么样乔颜,没问题吧?
我点头:恩,没问题。
顾子溪敲了一下桌子:你问的都是废话,找乔颜了当然没问题,叫你那帮朋友那天把耳朵洗干净了好好听就得了。
宋谦摸了摸脑袋点头哈腰地迎合:是是是,溪姐说的是。
我笑着摇了摇头,把表格收进包里,怎么忽而有错觉,此刻的宋谦,简直和袁政泽一副嘴脸,是不是所有人在顾子溪面前都是这样子?

4
那天之后我开始了早起读谱,白天回乐团排练,晚上下班到杨清画室去和小川他们聊聊画的惬意生活。浮世绘的展十五号开始,展出原计划是一个月,根据反响再来决定缩减或增加时限,但我相信这次的展会很成功。
每日傍晚太阳下山前是顾子溪的车出现在画廊楼下的时段,我似乎习惯了一到那时就端一杯酒走到窗边,靠在大理石柱子边看外边的风景,直到她那辆玛莎拉蒂标志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妖孽似的车身曲线抚摸着夕阳的余晖,恰到好处地静止在专属的停车位上,接着,她踏着高跟鞋下车,摔门。
约莫五分钟的,电梯的门打开,我转过身,她喜笑颜开喊着:哟~清儿。
其实顾子溪不必要每晚都到这里来报道的,要说帮忙根本用不着她帮什么,她只是来帮着喝掉杨清一瓶又一瓶的酒,白天工作的强度和疲累在她的眼里,在她的脸上,在她不经意间的皱眉和喘息中体现的太过明显,只是为了杨清的那句“你得来帮忙”,所以她无论多累都会出现么?
或者,当她转悠在偌大的展厅里,望着四壁挂满自己各式各样的画像心里怎么都会暗暗甜蜜的吧,毕竟有个人那样认真地把她放在心上,不吝笔墨,宣泄爱意。
顾子溪一出现,秦乐一整天的专注少言瞬间演变成了像是看见偶像的小粉丝,她放声大展笑颜,开心地像个刚刚得到礼物的孩子,只因为顾子溪伸手轻轻捧了捧她的脸。
秦乐和小川进到里厅,顾子溪走过来看着我手里的酒杯问我:好喝吗?没有我送你的那两瓶酒好喝吧?
我把杯子递到她眼前:你试试就知道。
她摇了摇头:我待会还要开车,不然谁送你回去呢。
我不知发了什么疯,脱口而出:你的清儿会开车,你忘了?
顾子溪哈哈大笑,笑得无比灿烂,她点头:是啊是啊。
我没再看她,环视了一圈大厅,问:怎样,看着你的小粉丝画了那么多你的画像挂满了墙,是不是觉得很骄傲?秦乐看样子是真喜欢你,把你画的那么好看。
顾子溪标志性的无赖表情瞬间出现:那,你说,到底是画更美,还是我本人更美?
画。画上的你,没有真正的你这么不要脸。
顾子溪扯了扯嘴角:喂,干嘛这样讲。
我哼了一声:不满意这答案?那别问我意见啊,问清儿,问秦乐,都可以,她们一定说你更美。
顾子溪歪了歪头:哦,那我去问了!
我望着她那嘚瑟的背影,不知为何很想一杯酒泼到那条顺着她身形一起故作风姿的红色长裙上……】


楼主 Rayfor07  发布于 2016-02-24 14:35:00 +0800 CST  
Part7:
1
最近因为万世和千颂的联合投资计划,我跟宋谦接触地很频繁,一个星期内除开两个商业晚宴,还接受了《Prime time》的独家专访,结果就是出了两天差回来发现各大时尚的,财经的,甚至娱乐八卦的杂志上,都是我跟他的新闻。我们的合影:对着镜头的,没对着镜头的,他搂着我肩膀的,他给我拿酒杯的,我抬眼望着他笑的,他低头在我耳边说话的,简直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
杨清扫视着桌子上摊开的好几个本子一边摇头一边咂嘴感叹:啧啧,我们溪姐果然真人比上镜好看得多。
我窝在沙发里喝酒,都懒得回应这件事情。媒体这么一弄,全世界都觉得我和宋谦好像下一步就要喜结连理,然后万世和千颂联合,也顺理成章免了外界对千颂内部出现漏洞危机的猜测,所以,保安那么严密的商业晚宴是怎么放八卦杂志记者进去还近距离拍了我们那么多照片,闭上眼睛都想得到。
我倒不是太介意谁策划做了这么多事,也不介意自己的形象和名字就此被利用,如我爸爸所说,宋家的人情要还,可以以很多种方式来还,或明或暗都不那么重要。人情这种东西总是礼尚往来,利用和被利用之间不外乎是跳过来跳过去的一根线,或许现在所做的事情看似没有什么特别的利益可图,但不代表往后它不会发挥出更多的潜在好处。
比如,今天万世帮千颂补了破网,有朝一日这张网能够重新网大鱼了,他们就成了我们最好的战友,商场上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因为……没准我还需要这些朋友助我万无一失地,拉跨我认定的敌人……
那天下班比较早,我到画廊的时候杨清就饶有兴致地在翻杂志了,乔颜还在剧院里跟团员开会,只有秦乐和小川的身影满展厅地来来回回,忙着跟工作人员一起把指定的画作挂在相应的位置。离开展不到一天的时间,而宣传早几个月就开始了,杨清说初步反响挺好,我勾了勾嘴角说,那当然,秦乐要开画展不愁没有人捧场,她爸会卯足了劲帮她。
杨清想了想:“哦?秦乐,她爸是天坤的老总吧?”
我点点头:“是啊。她爸既是天坤的老总,曾经也是万世的大股东。”
“现在不是了?”
“恩。不是了。多亏那时候秦uncle把股份卖给我们,不然估计现在万世在别人手里了。”
“那岂不是救命恩人。”
“恩,怎么说,离不开互惠互利吧,抬高了三倍价格跟他买股份他当然乐意,加上两家的生意往来千丝万缕的,唯恐变动,肯定还是不要易主的好。”
杨清望着远处抡起袖子亲自给绳子打结挂钩的秦乐,扭头来跟我说:“不过我看她倒是一点也没有那种骄纵大小姐的样子呢。”
“是啊。大三在学生会认识她的,穿着宽大的背带裤浑身颜料帮团会出宣传板,我也想不到她竟然是天坤的千金。”
“然后你就搭上人家了?”
“都说了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再说,为什么你就认定了是我搭她不是她搭我呢?”
“因为泪痣。”
四个字。杨清言简意赅到我简直无力反驳。
“清儿,算我怕你行不。”
“那宋谦呢?看看,这几篇,凑在一起图文并茂,看起来像是你俩已经定了似得。你看你挽着他贤惠的样子,他现在应该乐不思蜀了吧,多有面子。”
我瞟了一眼,继续喝了一口酒,轻松开口道:“西装不错啊,其实宋谦也挺帅的,他拿我做招牌我也拿他做招牌,正好,新酒店和度假村连宣传都省了。”
“就怕他不是单纯想拿你顾子溪的名字做招牌这么简单,他是想图文成真。”
“招牌做完了,成不成真可不由他说了算。”
“这次弄得有点高调呢。像《星娱》这种只会登哪哪明星和哪哪明星八卦绯闻的杂志都跑去凑热闹写你们两个商界新贵的事,这样好吗?”
我笑了笑:“我知道啊,很多时候外面的人不那么在意你真的做出了什么成绩,只会消费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比起关注我每年捐多少钱做慈善事业,建了多少间养老院和山区学校来说,他们更关心我今天和哪个地产商的公子吃饭,明天和哪个银行家后代开船出海,后天又要和哪个大企业的太子爷闹暧昧,世界已经是这样了,认定了男人如此就是风流倜傥,女人如此就叫红颜祸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我私下爱怎么过,那是我自己的事。”
“你自己的事,那关不关我和乔颜的事呢?”杨清直了直背,合上杂志。
“哦?关啊。所以杨小姐有什么指示?”
杨清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桌上我和宋谦的合影,“你咯,像你说的,今天和这个去吃饭,明天和那个出海,后天还不知道要和哪个传绯闻,怕不怕乔颜不高兴?”
我有些好笑地摸了摸杨清的头:“她干嘛要不高兴?我又不是她的小鬼。”
杨清盯着我好一会儿,伸手摸了摸我的脸:“瞧你笑的,比苦瓜还苦,苦中还带酸,我看我这里真的要改行,不卖画了,卖醋泡苦瓜。”
“你不要顾着挖苦我,你呢,距离上一个好久了,不考虑重新投入一个?实在没有好男人,也可以考虑女人啊,比如我。”
“行了,乔颜不在这里你就别演了。”
“我没有演啊。”
杨清刚想说什么,被桌子上手机的震动声打断,她接起来。
“乔?你什么时候过来?溪已经到了,我们等你吃饭呢。恩?……啊……那……好吧。恩……那明天见。OK。我和她说。OK拜拜。”
整个讲电话的过程不足一分钟,杨清脸上的表情由起初的欣然转变到后期消失了笑容,声音才由高亢到低沉,最后的那个拜拜更像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嘘声。
我关切地问:“怎么了?”
杨清挂了电话,手却仍然停留在半空,缓缓地转头看着我:“乔说……她不过来了。”
我点点头:“那我们自己去吃饭就好了。”
“恩。”
“走吧,去叫小川她们。”我站起身。
杨清拉住我的手,皱着眉头说:“她在泉川遇到唐静了,她今晚和唐静去吃饭!”
我预备迈开的步子停下来,左手在杨清温暖的手心里开始微微地发颤,杨清叫我的名字,她的声音在耳边游离的时候好像被分解成了成千上万个回音,我努力地深吸一口气,平和地笑道:“恩,终于遇上了。该在一起的,就一定会在一起……”
杨清坐在沙发上没动,只是眼神里多了很多担忧,我把她拉起来,搂住她的肩膀:“走啊,我请你们吃好吃的,预祝明天开展顺利。”
“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啊。”
“别装了啊,在我面前别装了。”
“怎样才叫不装?现在立刻马上哭么?”我松开手,低头笑,笑的我自己都觉得好像一个苦瓜。
“我倒是宁愿你真的放开了哭出来。”
“好,走,去吃饭,吃完了我们去喝酒,到时候我哭给你看。”


哭?
哭很容易的。
哭很容易么。
不容易啊。
哭……对我来说,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类表达情感的自然反应。
再说。她们要是和好了,她就会很幸福,我应该开香槟庆祝,要哭,也该是喜极而泣。



——“看着她走向你,那幅画面多美丽,
如果我会哭泣,也是因为欢喜。
地球上两个人,能相遇不容易,
做不成你的情人,我仍感激……”
谁能告诉我,好好的寿司店干嘛要放中文歌!还有啊!wasabi太辣了!简直太辣了!



楼主 Rayfor07  发布于 2016-02-24 14:41:00 +0800 CST  
凡是插图片的都是蛇精度说我发广告和不恰当言论的(简直无法好好说话了),后期不一一解释了。






楼主 Rayfor07  发布于 2016-02-24 14:54:00 +0800 CST  
3
我以为会一夜无眠,已经做好了隔天多扑一层粉掩盖黑眼圈的心理准备,哪知洗了澡倒上床,两三秒功夫,意识便像是遇水的墨迹,层层化开。
似乎是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我像是个旁观电影的局外人,站在窗口观望梦里的世界:还能看到小学的操场,操场边的秋千还飞舞围绕着彩色翅膀的蝴蝶,长方形的沙坑后面是两排单杠,小小的我们坐在单杠上吃雪糕,无忧无虑地晃着腿,看其他小孩跑来跑去,我侧着脸望着乔颜嘴角的巧克力,没说其他的话就伸手搂过她。那沾染的一小块巧克力融化在我舌尖的触碰下,甜得不像话。
乔颜微微笑着问:好吃吗?
我很用力地点头。
乔颜把她手上的雪糕递给我:那我跟你换。
这时候杨清指着不远处扫地的三个男生问:溪,那三个都喜欢你?
我说是啊,你们说哪个比较好。
乔颜摇头:都不好。
我还想继续再说什么,镜头突然就切换到了初中的教室里,是那个办黑板报的傍晚,乔颜踮起脚给杨清送颜料,我三两步跑上前从身后抱住她,我还感受得到隔着衣服她身体传来的暖意,以及手上环在她腹部,抚摸着那层光滑的肌肤。颜料被杨清接过去,她笑意盈盈地看了我们两一眼,就转过身专心画画了。我闻着乔颜的头发,用鼻尖蹭她的后劲,她因为怕痒所以稍稍扭动了一下,那么温柔地问:你干嘛?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双手覆盖在我的手上,在教室最后排,敞开的门边,我们都被夕阳拥着,无法掩盖的贪念,还有欲盖拟彰的话,我说:我要谈恋爱了,和上次跟我表白的那个男生,你们觉得好吗?
乔颜捏紧我的手腕:不好。
然后,这张画面又在水纹里荡开,等到水面平静之后已经到了高中,我听说乔颜被一个男生表白,故意拉着她问当天是什么情况,乔颜说我叫他答卡拉扬的风格他就傻了。我晃了晃脑袋问:我也答不出卡拉扬怎么办。
乔颜问:你也要和我表白吗?
我说:如果要呢?
她说:如果是你的话,弹一首世界名曲就好。
世界名曲啊!什么世界名曲?我哪儿会。
《小星星》也算的。你不会,我教你。
那我弹给你听了,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
我不是指的那个,我是说……我是说,乔颜,我喜欢你,很早就喜欢你了。
乔颜张开手抱了抱我:恩,我是你的。
一刹那就欢喜地笑了,笑着笑着止不住就开始哭,怕是哭得太过用力,紧闭的双眼陡然再睁开,我看见乔颜已经脱离我的怀抱,冷着脸站到我的床头,眉毛皱起来像是两道深刻的刀痕。
我愣愣的望着她,听见她说:我一直拿你当好的朋友而已。
我重重地喘着粗气,想解释什么,但是发现张开了嘴也说不出话,我很着急,很着急,我不知道睡梦里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不知道乔颜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出现在我房间……我眼睁睁望着她背过身,欲意离开。
顾子溪。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和你不可能的。
顾子溪,我不知道怎么接受你的感情,更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顾子溪,我走了。
我走了。我不会再回来了。

我几乎是从无形捆绑住身体的绳子中奋力挣开来,甚至还感受到粗糙的刺擦破皮肤的痛,我伸手拉住她,死命地摇头,不管喊不喊得出声音,我都在奋力地喊——
乔颜你不要走!
我不爱你!
我不爱你的!
我只把你当好朋友!只是好朋友!没有别的,真的没有别的!
乔颜!
乔颜我再也不会对你有那种奇怪的想法了!你不要走,我们还是朋友啊,我们还和以前一样的,没有变,什么都没有变!
乔颜……乔颜……


醒了。
这次是真的从梦里醒了。
六点的闹铃响地很准时。
呼吸了一下,感觉嗓子眼像是冒出火星,吞一口口水都辣辣地疼。抬手摸了摸脸,摸出了一手的眼泪,胸口和眉毛都酸地要命。
或许是夜里起了凉风下了雨,但我没有关窗也没有盖好毯子,所以受凉了。
拿起手机关闹铃的时候看到一封昨晚凌晨的短信,乔颜的。
她问:明天开展,你来吗?
我打开对话框,敲上两个字。

不来。




楼主 Rayfor07  发布于 2016-02-24 14:59:00 +0800 CST  
Part8:
1
【一直到五点半毕展,顾子溪都没有来。
小川光是一下午就接到了好几张订单,还有很多人询问她卖不卖那三幅富士山的版画,但秦乐却只是守在她自己的那一个环形小展厅,静静地等,静静地望着墙壁上栩栩如生的,顾子溪于晨光里的回眸。也有相当多的人对她的作品感兴趣,但一问到是否出售,她一概摇头。
杨清说其实秦乐回来办这个展是为了陪衬小川,小川家的条件一般,但是天赋异禀,秦乐非常欣赏她,所以叫她回国一起举办画展,给小川造势增加知名度。能接多少订单能卖出多少画能够赚取多大的名声对小川来说很重要,但对于她这个天坤集团的千金,全然不值一提。
秦乐在乎的,大概是她终于能圆满地表现自己心里所爱,而她爱的那个人能否亲自看见。
可惜顾子溪没有来。
秦乐要工作人员把那张与众不同,尤为写实尤为动情的《晨光》撤走,杨清诧异的问:为什么,才展出一天?而且那么多人都很喜欢!
秦乐摇摇头:就是这样的,溪姐就是这样,她美好,美好的让所有人趋之若鹜,但那些人只能停留在远处看她,谁也得不到她,甚至就连看,都不是随时随地可行的。所以,我只展一天。
我看着那幅画被取下来,顾子溪温柔的笑脸一点一点掩盖在深色的布袋里,尽管那是一副看一眼就叫人忘不掉的好画,但我深深地觉得,看不够。
到底是看不够画中那天薄薄的晨雾,看不够天边洒下来一束阳光,看不够风气飞舞的发丝,看不够洁净无暇的衣领,还是看不够那张白皙光滑的脸庞,那双深邃的眼,以及,看似不经意却恰到好处落在双唇的一抹淡红。
情不自禁低头笑了笑,想起顾子溪问我到底画美还是她本人美,我说画里的你没有那么不要脸。
画里的顾子溪朴质又高雅,和昨天杂志封面上那个绫罗绸缎锦绣风光的她判若两人,一个叫人念念不忘,一个叫人看了就满肚子气。
杨清还在惋惜,在赞扬秦乐的用心,也在诧异说她真的有你画里这么恬静的时候?
秦乐肯定地点头,是啊,有过,有过一瞬,她走在前面,不知道想什么,我喊她,她回过头,就是这个样子,永远都不会忘记。
那一刻听见秦乐的话,不知如何形容心里的感受,仿佛一根圆木浮出汪洋表面,清晰浸润过的木头表皮干净而潮湿,灰尘全部掉了。
——她走在前面。
对啊,她走在前面。只有走在前面,还会有回眸的一刻。
我问自己为什么没有见过顾子溪这样的面目,原来是因为,她从来都是跟在我后面的。我知道她一直走在我后面,我的脆弱我的无助我的危机感,都被她在身后护着,有她护着我很安心,安心到甚至一度忘了回头去看看她的样子。
我知道,如果我也想看见她回眸的样子,我就得走到她身后去,我从来也不知道,她的身后是怎样的光景,她的身后,藏有怎样的秘密,她的背影看上去,是怎样的……
孤寂?
这个词用得对么?
杨清走过来抱了抱我,然后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问:“一直发呆,想什么呢?”
“没什么,看了一天的画,在消化感悟呗。”
“昨晚,跟你家小朋友吃饭,怎么样?”
“没有怎么样,一起吃饭的还有他们老师,我以前在维也纳的学长。”
“那她变了吗?”
“恩,当然变了,长高了,谦和了,也英气了。”
“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她还记得你们之间的事吗?或者,她还在意你们之间的事吗?”
“不知道,我们全程都没有怎么说话,因为我学长那人是个话唠,一直在喋喋不休。”
“这种事,不用说出来的看眼神就知道了吧。”
眼神吗?眼神……其实我一直都在有意无意看餐厅桌上那本财经杂志,那张封面让我心里无比毛躁,我不明所以,还以为是M来临前胜利预兆在作怪,或是女人年纪大了就容易注意力不集中,我也很懊恼,和小鬼多年后正式的重遇我竟然是这种杂乱的心境,心里没完没了地炸鞭炮,耳边是林至业(学长)没完没了的炮轰和唠叨,柠檬水酸得要命,笋尖是苦的,连红酒都涩地难以入口。邻桌的小孩顽皮地敲餐盘,敲破了一个玻璃杯,碎片洒了一地,服务员过来制止,好说不行反倒被骂,最后请经理来调停,不懂为什么高级餐厅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总之很乱,很烦。
眼神,我只知道被相机定格下来的,顾子溪看宋谦的眼神,令人尤其地不悦。
“昨天吃饭很不顺,很混乱。唉……”
“好,不说她,那你呢,重新遇上初恋,是不是重燃爱火了。”
重燃爱火……对啊,理应重燃爱火把。我那么喜欢的小鬼,我那么希望和她执手到老的人,昨晚让我重遇了,我理应,渴望和她重新来过的!
只不过,一切都不太对劲,像是徒手撕裂的缺口,参差不齐的断层拼合不了完美的圆,时机不对,地点不对,心情也不对。
“我不知道,也许因为有第三个人在场把,也或许因为M快来看我了,人容易莫名其妙烦躁。昨晚状态很差。”
杨清笑了笑:“走吧我们去吃好吃的,然后去F7-2逛逛,买点血燕补补。女人嘛,没有爱情滋润也要有食物滋润,心里和胃里总不能都是空的吧。”
F7-2?那不就在万世总部附近?
杨清像是能够看出我的心声一般,挑了挑眉开口说:“恩,问问溪下班了没有,叫她一起吃饭呀。”
哈。如果那个丫头没有约会的话,一定很开心你心里惦着她吧,清儿。



2
万世的总部位于中城道,整条街区都充斥着繁忙紧迫,处处交织着高昂却麻木的面孔和行色匆匆又临危不乱的气魄,高跟,皮鞋,飞舞的裙摆和西装角都昭示出争分夺秒的节奏。而此刻我们悠然停歇的这家私人小馆,内里所散发出的慵懒和安逸简直和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又尤为吸引人。
木质的老旧招牌,倾斜着随性的角度,从我的位子看过去,夕阳好像给它打上了一道彩虹,杨清说虽然看似不经意,其实是经过设计的。
老板也许是个天才,能想到在这样灰色冷酷的地带,于商业化蚕食灵动和色彩的现代高楼顶部呈现出一间回归质朴的世外桃源。
物以稀为贵。
在冷漠再无情的精英们也有需要休整和下班的时候,要令他们想不到污浊的结界内还有藏起来的生机,就像万里沙漠中那一方绿洲,所有人都会无比向往。
这样的理念有些像是在赌博,不过老板显然是赢了。恰好躲过高楼群面向江边的方向,胳膊抬起来搁上栏杆,随即一侧眼,喧嚣和尘世都俯在脚下,被丢弃地很远很远。阳台上只有五个桌台,全是原始的木质工艺,店子的外墙看上去像是百水的怪楼,店子里也坐不下很多人,于是能订到位子来吃饭的人,光是有钱这个条件还不够。
老板亲自过来给我们点单,她和杨清在调笑,杨清说:对于那些见惯了金碧辉煌的富豪而言,按照现代很流行的一句话形容你就是——小丫头,你成功引起了我们的兴趣。
杨清称呼老板为小丫头,介绍时说是出国散心那时候在艺术学院听讲座认识的。
点了花茶,沙拉,甜点和蔬菜,交给服务员下单,杨清和老板继续聊天,显得无比有活力,两三句之间会跳跃地凑过来说:她家花茶也是特色,限量的,热带水果是空运过来的,在秋千旁边摆个充气游泳池你就会觉得是待在夏威夷了。
渐渐地,杨清她们的笑声变得空灵,有点像回荡于旷野里,似繁花的点缀,因为我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那一刹才觉察到,本该嘻嘻闹闹没完没了唠嗑的顾子溪,从坐下来的那一刻起一直一直,都安静地,默不作声。
彼时霞光如同被人刻意拉动了饱和度的齿轮,红色染得片片云层无一幸免。
顾子溪的侧脸,嘴唇,鼻梁和瞳孔,也没能幸免。
十分钟,花茶端上来,精致的玻璃茶壶,圆烛台,还有沁人心脾的香气,通通没有能够在第一时间吸引顾子溪遗落在不知何方的注意力,她仍然望着栏杆外的方向,仍然。
杨清拍我的肩膀说:你们先坐,茶要再泡一会儿不用慌,我跟这丫头进去一下看看她前阵子从斯里兰卡淘回来的小宝贝。
直到杨清说话,顾子溪才做出微微的反应转了转头,那会她淡漠无声的笑容简直优雅地像是油画里高贵又雍容的贵族。
杨清起身走了,顾子溪看她的背影,三秒,然后再回到原先放空的姿势。
五月的天,最适合的就是像这样,放肆不羁地暴露和亲近自然。
五月的天,风都是和煦的,气温如儒雅的绅士,景,如……通透皎洁……的美人。
只是,哪怕周遭的环境再怎么怡人,若是做不到心无牵绊,也还是不能完全放松吧。
我在驱动头脑思考顾子溪心底会有什么牵绊的同时,还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本身,早已成了我无法宁神的,牵绊。
人的觉悟往往到得很晚,无关那个人是聪慧也好是愚笨也好,总不可以保持清醒地看待已置身其中的事情。——就像,我不知这羁绊是何时在心底悄然生根的,也不知,它究竟代表了什么,它又会牵着我,走到哪里去。
茶香越来越浓,我想拿起茶壶倒一杯。或许真是年纪大了人也恍惚,粗心大意地略过桌上特意准备用来隔热的小方巾,浓烈的热感从壶耳直直地窜上我的食指。
皱眉,咬牙,甩手,一系列的条件反射。
一系列的条件反射我都没有来得及顾及,倒是顾子溪的优雅被惊慌打破的那张乱了神的脸,第一时间投放进了我的眼里。
当天自见到她开始,讲的第一句话:烫着哪儿了?
她的声音是低沉的,干涩的,我恍然,恍然以后是失神,两种状态衔接地天衣无缝。
她嗓子应该是发炎了,她生病了,而我又一点也不知道。
——你嗓子怎么了?
——你烫着哪儿了?
停顿下的时候,不知道应该我先回答她的话,还是她先回答我的话,我们同时问出口又同时结束,同时沉默同时……语塞。
我摇头:我没事。
她的眉毛颤了,上一秒还呼之欲出的担忧这一秒就不见了,刚刚停留在半空预备拉过我的手也已经收回到腿上。她点点头:恩。没事就好。
我问:你呢。
她咳了一下:恩,我,嗓子有点疼。没事。
像是年久的老房子上不知那一刻开始断裂的细缝,远远地发现不了踪迹,但它定是导致最后墙垣坍塌的罪魁祸首。
为什么,我觉得我和顾子溪之间,在花香最浓厚的空气里,也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谁也补不上的痕。
友情如是陈酿,可不保证它就不会变质吗?
我不想承认,可不得不承认,我们之间和以前不一样了。
顾子溪,她难道不应该跳到我身边搂着我的肩膀抓着我的手说:哎呀亲爱的你怎么这么傻呢,来来我给你吹吹,哎呀不要嫌弃我,就算我有点感冒了,但是凭我们的关系相濡以沫也不过分吧是吧……
顾子溪好像走了。好像真的走了。是不是从那个晚上我们坐在钢琴前聊天的时候,我不小心脱口而出那句错话开始,她就预备要走了?
成年人的友谊不会大声说绝交,而是将装满沙的瓶子倒过来,扭开瓶盖任其随风流走,流向四面八方,等到一粒不剩的时候,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还是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叫她润润嗓子。我说:你记得多补充维生素,没事就别熬夜,不要喝酒。
她又笑起来,笑容又令我暗自大骂自己太过多愁善感,其实她没有变是不是?我们之间也没有变是不是?我怎么那么敏感那么无聊?还是能把这些情绪全部不负责任地推在即将到来的生理期上?倒是新鲜,过去乔颜从来不是这种会找借口的人。
乔颜你都变了,你怎么还能要求她继续做走在你身后的顾子溪?
——你和宋谦真像杂志上暗示的那样么?
——你和你家小鬼昨晚吃饭吃得怎么样?
呵呵。顾子溪轻笑起来:原来我们这么默契的。
我刚想说话,服务员端上了三份小盘装的沙拉。顾子溪说了谢谢,然后就无意地叹道:清儿是不是不打算回了。
我吹了吹腾出花香的烟雾,轻松地开口道:你心里到底能装下多少东西呢。
她不解:东西?
我给她数了数:万世的事情就不说了。那……宋谦,袁政泽,秦乐,还有……清儿?
她摇摇头:清儿不是东西呀。
我哼了一声:哦哦,你说清儿不是东西……
她摆着手:哎呀,被你坑了。
其实每见一次她在我面前的笑容,我都很想加一句:有没有我?
我心里预备她会自觉地不管我的鄙视和白眼都会跟我说:还有你啊亲爱的。
可她没说了。
我悄然对自己讲,如果她像那次在阳台上赞我很美那样,此刻也说她心里有我,我一定不会假装不在意地骂她神经,一定不会给她蔑视一定不会冷冷地瞥她……
可她,没说了。
顾子溪忽然倾了倾身子,我在看她挽起的墨色袖口定制猫头鹰图腾的袖扣,听见她说:你漏掉了最重要的一个人呀。
恩?
我是不该有期盼的,或许不该信得太足,又或许我早受潜移默化地影响把她的玩笑当真,结果她歪了歪嘴,邪邪地笑着说:还有我妹妹啊。
那我呢。
我呢……
顾子溪起身,很快地起身,她说:我去去洗手间,顺便把清儿拽回来。
然后我终于是圆了心愿,看到她远去的背影。
那个背影,没让我来得及问出这句话。

——那我呢?】




楼主 Rayfor07  发布于 2016-02-24 15:01:00 +0800 CST  
3
【那日别后,顾子溪去了上海出差。然后接连几晚,黄浦江边的夜景华彩的霓虹朦胧摇晃在我的梦境里,美得叫我不愿意苏醒。
醒来以后,要面对的就该是工作上的烦心事了。
这几天乐团为六月私人演奏会的排练集中在《第三钢琴协奏曲》,第一乐章在理想的情况下,管弦部分需要负责漫长又厚重的序曲,然后再进入钢琴独奏,紧接二者开始合奏。只不过现实里的无奈,是颇显年轻的钢琴独奏试图彰显自己的风格而妄图拆离我事先构建和设定好的,根深蒂固的,严谨的,浓郁的德国音乐风格。我不是刻意要限制演奏者抱着一颗想要突破创新的心,也不是看不惯轻快自由的自我发挥,事实上能有这样的精神非常难得,可是,贝多芬就是贝多芬,他在我心里的形象也是不容轻易被打破的。尽管整个管弦部分应该于独奏时尽力地配合,但大家心里都更为倾向于用久经流传的方式来奏贝多芬,于是钢琴独奏显得孤立无援了,更加像是被排挤,被我这个指挥带领的整个乐团排挤。
说排挤,也许过分了,只是不愿意放弃坚持去迎合,尤其像他们所说,我是个那么骄傲的人,可是双方达不成一致,谁也不打算向谁退步,都头来失败的将是这首曲子。我不愿贝多芬的经典毁在我手里,任何一次风险都不要,我更不愿失去原则,原则一失,有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于是,开会,排练,开会,排练,开会,花费很多的时间探讨到底要怎样契合才能让双方都满意。那个青年钢琴家同是个固执的人,也有自己的见解,又或是他学生时期丰富获奖经历造就了一副高昂和唯我独尊的架势,巧的是,在众人眼里,我也是这样一种架势,所以好几次的会议都在谈不妥的僵持下结束。
前天傍晚,那个比我小两岁的自负钢琴家在剧院门口叫住我,跟我说:乔颜,我会叫你认同,我心里有我的贝多芬,哪怕和你不同,但并不是不可兼得。
我说:在我眼里没有多少协奏曲是这样,管弦自我沉静自我陶醉而独奏者也毫不考虑气氛随性而行,不协调的声音我不要。
他笑着说:难不成你要换掉我?
我严肃地告知他:这首曲子到这个周为止,后天之前演奏效果还到不了我的要求我一定立刻换下你,不管你的勃拉姆斯弹得有多好。
我没料到他点头:恩,后天以前我没能征服你,我就会自动退出。
征服?
我不语,连客套对他笑一笑的兴致都没有。小子,要不是刚刚出言承诺了后天为止,我现在就撤了你。
——“征服?哈哈哈?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好笑呢?他以为你是小白兔啊那么好征服?”
杨清摸着肚子大笑,笑得握着玻璃杯的手都禁不住发颤,她问:“所以今天时间到了,你撤了他吗?”
我深深地皱眉头:“你看我会留这种人浪费多一秒钟时间么?”
杨清拍着我的肩膀:“别这样放松一点,人家小弟弟只是爱上你了,想在你面前呈呈威风,满足他无处释放的男性自尊和爆棚的雄性荷尔蒙,贝多芬演奏地飞起来,你说他是不是精力过度旺盛?”
我轻蔑地摇了摇头,不可置否。
“不过,他勃拉姆斯倒确实是诠释地挺合我心意。”
“换了别人当指挥也就算了,你?你是不可能将就的吧。早换早好。”
“恩,虽说是私演,可毕竟还是演出,都不能将就。”
杨清忽然歪着头看着我,若有所思地摸下巴,问:“你……究竟是因为五年后首次上台,所以过分要求?还是……因为这场演出观众是宋谦的朋友?”
“什么意思。我一向要求很严苛。”
杨清摇手道:“不不不,你是看不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你这几天下了班过来,讲到演出的事情,简直是严到了过往的好几倍之上。以前你又不是没和我们聊过,再怎么严苛都跟这次差远了。”
“有么?”
“有啊,你讲到那不听话的小子,显然就是一副‘要因为你毁了这场演出老娘就废了你的’极致霸气。贝多芬流传千古了,不会毁在你手里,我看,你是怕做不到完美,不是你乔颜的完美,而是溪口中的……乔颜的完美。”
清儿……难道因为你眼睛大所以看事情比较清楚么?还是我的脸上真的写得那么明显?顾子溪在旁人面前吹捧地我太神乎其神,她说我是最好的指挥,我可以带来最好的音乐,我不想,不想让她食言,不想令她失望。
一丁点都不想。
我沉了沉气,喝口水说:“我不能砸自己的招牌吧,任何重新站起来的契机都要好好把握的。”
“好,反正你心里很清楚,我就不继续跟你争了。反正注定也是争不过你的。你不知道么?没人能征服你的,只有你去征服别人。”
“你也太夸张了。多得是我征服不来的……”
“比如?”
“比如……”
“比如,此刻在黄浦江边不知和谁附庸风雅的,那颗飞起来就抓不住上下乱窜的心?”杨清卷着自己的头发,一副事不关己的轻松模样鬼灵精怪地眨着眼看我,末了,又补充道:“还是……从前服服帖帖现在羽翼渐丰有主见了有思想了有能力甚至快青出于蓝的,指挥小朋友?”
“你这话很奇怪。我不太懂。”
“哦,你是觉得把她们放在一起作比较很奇怪么。”
“你说呢。”
“我倒不是要拿来比较什么……”杨清指了指我的胸口,“只是觉得你该仔细想想近期左右你心情,撑满你脑海的,不经意就忆起的,是什么。”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哦,说明白一些,就想问,你还爱那个小孩吗?”
爱。
爱?
爱……吗?
我在杨清稍微勾起的隐晦的笑容里,迟疑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已经刻在我心底了吗?我爱啊!我当然爱。
“哦……没有马上回答……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还以为你会脱口而出呢。”
“没有马上回答不代表否定的。”
“恩,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呀,我又不清楚。”杨清摊了摊手。
“恩。”我没有底气地,心虚地点头。
“哎,那小孩现在还单身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都不会问?还单身,你又还爱她,不就顺利成章再续前缘?皆大欢喜呀。”
“啊……这个……”
“恩,难道你不想么?”
“我会不想么……”难道这五年我不是时时刻刻这么奢望么……
“既然想,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呀。我和溪,还都希望能够再看到那时候,你贪恋爱谈的甜甜腻腻幸福地要死的模样。”
溪……
是么。
她希望我能回到那时的状态么?
她说,爱就去勇敢地追啊,幸福一时就是一时。
她说,去找她呀。现在你离婚了,没有羁绊了,没有阻碍了,为什么还要难为自己?
她说,你变了,变温和了,变细腻了,也变丰富了。爱过,就是不一样。
她也说,亲爱的我希望你幸福的,我想帮你的,如果可以帮我一定会帮你的,可我最后什么样帮不了。
那现在呢。
我明明可以有机会拉回往昔的幸福了,我明明应该,迫不及待的。
迫不及待,叫她看见我幸福的样子。
那我还在等什么。
等什么呢。】


楼主 Rayfor07  发布于 2016-02-24 15:05:00 +0800 CST  
Part9:
1
下午两点的班机从上海返航,没回公司,直接去了泉川,到排练厅门口的时候,刚好看见乔颜站在台上,他们正在排贝多芬《第七号交响曲》的第二乐章。
我在最后一排找了个位子安安静静坐下来,她很专注很投入,英姿飒飒。
乔颜变得更加成熟和稳重,我指的,是她在台上的风度,相比较于刚刚毕业的第一场演出而言。那时候的她还太年轻,举手投足都过分激进,加上她天生的傲气,进而难免显得咄咄逼人,但现在,那种傲气收敛得多,或是说,那种傲气被转换为了更多的思考,每一个乐句的处理都有思考,再也不是一味剑拔弩张地向前冲。我记得她跟我们聊天的时候有讲到她崇拜的那些指挥大师,她说好的指挥善于用脸部的表情,甚至眼神来交替肢体的动作对整个乐团进行引导和交流,但要准确做到这一点非常难。事实上大把大把的指挥做不到这一点。远远望去,现在的她,一个眨眼一个挑眉,一个转身的弧度,一个扬手的节拍,通通都是含义清晰的指令,以及……令人陶醉的魅惑。
我常妄想,如果我是乐团里的成员,肯定会在演奏会当场跟她神色交流的时候心脏骤跳声音响地超越定音鼓。
我太夸张了,但不夸张一些表达不出她的美。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纸袋,是在上海给她买的礼物,拍卖会上看中的一只定制十字胸针,独一无二,造型很简单,简单又不单调,反倒觉得很衬她的干练。
在上海呆了一个星期,每天忙于为公司的项目计划做看似无关紧要的铺垫和准备,送人人情和偿还人情,参加拍卖会收藏会竞拍借花献佛疏通关系,还要应付一堆关心我是不是马上要和宋谦订婚的所谓前辈,我笑着应付,心里不知道多想几个巴掌扇过去。哼,都是什么嘴脸,轮不到宋谦,难道就轮得到你们这群满肚子油的老头子吗?真的以为和我吃一两顿饭,听听高档餐厅的独奏看看夜景就能蹬鼻子上脸,我不翻脸也是因为我没有心情和兴致去计较。
一直耿耿于怀的,是临走之前那一天傍晚,我刻意想要试试和乔颜保持距离,试试收起以前令人乏味的无赖,会不会我对她的非分之想就少一点,会不会我们之间就能正常一点。我也算无聊的了,谁会为了一场梦斤斤计较,谁会把一场梦当做未来铁板钉钉的预兆,我真的害怕她离我远去,所以先远她一步。只是想远一步而已,远到刚刚好,我伸手碰不到她的安全距离,这样一来即便我再想拥紧她我也够不着了。
然而……或者是我演技太过拙劣,本计划着悄无声息地退后,又好像失败了。
是我转变的太过突然把,反正在她眼里看到了一些受伤,那些神情搅得我这几天都睡不好觉,我翻来覆去地烦躁,自省自己是不是陡然对她过于冷漠,要知道一个整天玩世不恭的疯子忽然有一天冷下来着实有些吓人。
她一定也很纳闷,她又没有得罪我,她是无辜的,是我自己折腾自己。
我想待会约她出去吃饭,于是把晚上的安排全销了,宋谦发信息来说他们同学聚会,袁政泽也到了,气氛尴尬到极点,他开溜了问我要不要出来他陪我逛街,我真想跟他说,小子,上了两次杂志而已,别想太多行吗?没过两分钟,袁政泽的短信也到了,这个倒挺让我感动,没有那么多无聊的鬼话,只是关心我下机了累不累。就算是前任,也忽然有些庆幸当时选了他,更庆幸自己没有继续害他。
刚想出去拨个电话问杨清有没有空的时候,才注意到音乐声似乎停下了许久,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乔颜朝我走过来。
她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看得出来指挥得相当卖力。我从包里拿出一包湿巾,动作与动作衔接的短暂空隙我挣扎了一下到底是抽一张出来帮她擦还是直接递给她,后来我看见她手里拿着指挥棒和谱子,还是示意她坐过来。
乔颜上台的时候都会用把头发扎起来,那根头绳在她的发尾绑成一只精美的蝴蝶像是她的标志,还有习惯性向后梳的刘海,露出光滑完美的前额,好想轻轻吻一下。
我从来没有吻过她,玩闹地那种,都没有。
也许越往后走,就越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和胆量,好后悔没有趁着孩子的年级胡闹地占她便宜,但我越是喜欢就越是……不会这么做。
湿巾带有淡淡的柠檬香,全部被乔颜的香水味给盖过去。很早以前她爱用迪奥,现在换了蒂凡尼。不过其实上帝是很偏心的,这女人身上自然的体香比什么香水都诱人,羡慕嫉妒,也恨不来。
我笑着说她:“不知道的以为你刚刚去打了一场球。”
她回答:“没办法,只有一个月的准备时间,想尽量好一些,但始终……尤其是独奏,本质上该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来练习的,要相当缜密。”
“我是外行,我又不懂。你不用那么紧张,都是认识的朋友嘛,轻松一些说不定反而好。”
“恩,也许。”
“慢慢来呀,急什么。”
我最后拨了拨她的头发,手指不舍地离开她的面颊。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落地呀。”
她开始抬眼盯着我,张了张嘴:“就直接过来了?”
“恩。你什么时候能走?”
“现在就能走了。”
我刚想出声说我们去吃饭,她打断了我,补上一句:“不过……我待会约了人。”
“谁啊。”
“唐静。”
“你们去哪吃饭,我没开车,顺路的话就送我回万世。”我脸不红气不喘都没带打结地,顺口而出这句话,不知道乔颜觉得自不自然,反正我自己觉得挺自然。
“恩,我送你。”
“呐这是给你的。礼物。”
“什么东西?”
“你回去有空拆来看,不就知道了。反正是小意思而已。”
“恩。”
“你都不说谢谢的啊?”
“恩,谢谢。”
“哎!我真猜不透你!我还以为你会说神经!”
“……”
“走吧,虽然你应该不紧不慢的让别人等你,你是女王嘛,不过我猜你应该蛮心急了吧。怎么样,今晚吃过饭是不是就能和好了?你不换身衣服?换个露背收腰或者深V的,事半功倍。你要不要补个妆?我办公室还有条裙子,要不要我借你,不过你应该撑不起来,哈哈哈哈。”
我笑完了。
乔颜就看着我,也不说话。
感觉好滑稽,好可笑。明明以前都是这样逗她的,怎么现在效果完全不一样?我的演技不是真的拙劣到这种地步把,我还一直认为自己闯进好莱坞是可以捧小金人的!
我该去照照镜子的,因为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苦”字,笑得比哭还难看,乔颜当然不会这么说,但她的表情就是这个意思。
完蛋了。
冷场了。
感觉她不骂我神经,不翻白眼给我,不鄙视我,整个气氛就不对了。
有点委屈呢。
我小声说:“你干什么瞪着我。”
她还是皱眉,不说话,或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不用说别的呀,说我神经就好了,然后我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一向不都是这样么?
“那你待会怎么吃饭。”她问。
“叫人给我买啊,我要回去加班的。你不是想叫我跟你们一起吧,我这电灯泡瓦数可有点高啊。好吧……虽然以前好像也经常不要脸地……”
乔颜忽然很严肃:“你别这样说好不好。”
我被她吓到了,愣愣的问:“我说什么了?我……?”
“对不起……我最近情绪有点,不太受控制。”她捏着自己的眉心,沉沉地呼吸。
“你是不是太累了?”
“我能不能抱一下你。”
“啊?”我心里猛然一怔。
“溪我能不能抱一下你。”
“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啊?你病了?”
“没有。没什么。”乔颜站起身来,“走吧,再晚了也该堵车了。”
“恩。”
我点头应着,心乱如麻地应着……


楼主 Rayfor07  发布于 2016-02-24 15:08:00 +0800 CST  
Part10:
1
【整晚无精打采,左手垂在白色的桌布下死死地捏着十字胸针,拿着菜单的小鬼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摇头,她说,老师,我叫了你好多声你都没听见,是不是在想什么重要的事?
我装作轻松地否定,心里则打起了某种似曾相识的危机警示。
某时我坐在沙发上,韩亦问我是不是有心事,我摇头脑海里满满当当的小鬼。
彼时我坐在小鬼对面,她问我是不是有心事,我摇头脑海里满满当当的——顾子溪。
甚至不敢多一分去细想命题里相同条件和契机下是否注定了同样的结果,只是任性地无论如何都想要让顾子溪亲手给我把胸针别上。
原来脑海里止不住在想一个人的时候突然抬起头,就能看见她就出现在不远处的坐席上不声不响地等着,那感觉如同饱和的颜色于心中划过一道无与伦比的鲜亮,也像是弹出的每一个饱满的音符,掠过耳际所产生的无穷舒畅及心安。
她细心为我擦拭额头的动作打消了我之前的担忧,似乎疏离的先兆都成了子虚乌有,而且她一下机就风尘仆仆地来,带着惯有的气场和笑容。她化的淡妆,细细地描了一层眼线,唇膏浅浅一层透出清爽的色泽,跟工作中必要武装起来的强势铁腕恰好相反。
所以光凭这一点,即便再忽略掉听到我说约了唐静之后她表情里细微的窘迫,我都清楚,她说叫我顺道带她一程回公司加班,一定是找台阶下的借口。
有约在先我不习惯失约,但我更加不想见到顾子溪脸上的落寞跟失望,尤其是她强颜欢笑地用搪塞的方式送给我她精心准备的礼物,只为掩盖某种失意。
通通的,叫我感到心疼。
被她一个玩笑说透了我短时挣扎中的心声,我确实有考虑过叫她跟我一起去吃饭,但莫名其妙有里外不是人的荒唐感。
她说她是电灯泡,她说她过往常常不要脸地打搅我们。
没由来地,仿佛燃烧着的火柴蹭上了导火线。我很生气,又弄不懂到底生什么气,只知道千万个不愿意她在我面前表现得好像一个能够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卑微的尘土。她是万人之上的顾子溪,她也是我心里高贵的顾子溪!她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碍事的灯泡!
我严厉地叫她不要这么说,看到她惊呆了的深情,和不知自己哪里犯错了的模样,我愣生生地把后半句话憋回心里。
原是想说:你不是什么电灯泡。你很重要,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想抱她。
如是说出口,才发觉原来并非荒芜的错觉,我想以此来证实给她看她的重要,只不过依旧败在根深蒂固的印象和习惯,我长期在她面前不自觉地故作姿态,以至于主动热情一点她都不相信,不接受。
唯恐怀抱是陷阱的错愕。
我挺难过,可也只能怪我自己,为什么没有对她好一些,更好一些,为什么没有早点学会敞开心给她,为什么在她欢快的叫我亲爱的时候我没有笑着答应她,为什么在她问我想不想她爱不爱她的时候没有点头肯定。
我的余光看着她跟在身后,看着她默然坐在副驾,看着她靠在床上的侧脸,惭愧地觉得自己亏待了她二十年。
目送她的背影走向万世的大门,寂寥外瞬间包装上了一层铁骨铮铮,那是我最为熟悉的她,撇去了哀伤和脆弱的她,奋力为我营造过无数坚不可摧安全庇护的她,从未找我要过任何回报的她,可我渴望撕开那层外壳,走进她,抱紧她。
我从礼物袋里拿出透明小巧的水晶盒,那枚十字胸针安静地躺着,我的心里却敲响了阵阵激荡的鼓,每一下都撞击地胸口闷闷作痛。
漫漫长夜,这个念想成了撼动不了的执着。餐厅的音乐,点单时嗡嗡讲话的服务员,桌边浮木断桥淅淅沥沥的流水声,一切一切都像是扰乱和妨碍我幻想顾子溪低头双手为我扣上胸针的画面,我甚至在数她的睫毛,闻到她那瓶香奈儿的味道,我想着她身上的那条裙子,我想着她脖子上的钻石项链,和项链被锁骨撑起怎样的弧度……
不知道是第几次被小鬼从呆滞的状态中唤出来,虽不至于对她恼火,可我有些烦躁,烦躁之余更加是愧疚,我到底是抱着约会的心态来的饭局,结果脑海里完完全全不受控地想着别的。
最要命的,大概是明知如此,何等的愧疚都拉不回已然飘远的灵魂,我无能为力。
手机屏幕亮了,我紧张地以为是顾子溪,结果不过是一条垃圾短信。我望着眼前盘子里的焗龙虾,开了对话框问她有没有按时吃饭,似乎得不到答复我也吃不下去一样,然而真的没有答复。
接下来我彻底失魂了,小鬼也彻底沉默了,桌上仅剩的刀叉相互碰撞的响声,如凋零的花瓣和枯槁的枝干,无可奈何。
我很慌张,耳边像是有人不停在念叨:你在这里饱餐温情,可她还饿着肚子。
根本吃不下。
这餐饭不知究竟是怎么吃完的,我只知道我搞得大家都很难堪,犹记得小鬼临走前最后的微笑是何其的机械。我看着她上了同学的车才转身回到餐厅里,外带的焗龙虾和姜丝蒸蟹已经打包装好,都是顾子溪爱吃的东西,我猜她办公室会有相配的白葡萄酒,发动了引擎,是我生平第一次渴望一路都狠狠地踩着油门不放。
我或许是太过急切,路上还想着至少告知她我要去找她,结果一下车就忘得一干二净,加上万世的保安看见我全部见怪不怪地,一声不吭就领着我刷卡进电梯。
我迫不及待想见到她的样子,她会很开心吧,一定会很开心。
我要跟她说什么呢?
顾总日理万机,饿么?
顾总赏脸一起吃个饭么?
龙虾和蒸蟹好不好?再来一杯白葡萄酒?
顾……
顾子溪你想我么?
顾子溪,我很想你。
溪。
我能抱你么?
溪,我能抱一下你么?

我以为,推开门她会从伏案的姿势中抬头迎上我的目光,我以为会看见她脸上驾着那副和我一模一样的木框眼镜。
不过,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茶几上的塑料袋和保温盒,清淡的香气飘散出来,她和杨清之间还有几公分就即将要重合到一起的距离,她微微红肿的双眼却挂起了无比开心的笑意,在我这里,从未出现过的轻松的笑意。
不知道她是不是哭过,为什么哭,因为杨清么,她哭是因为伤心,还是喜极而泣,她那么在意杨清,杨清和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发生过什么事……
我有点呼吸不畅。
从未有过哪一刻,我如此地希望自己不曾存在,也没有哪一刻,我傻呆呆地不知作何反应,是前进或是后退,鞋跟胶合在地面上,纹丝不动。
不过一秒我就笑了。
面上是不动声色的扯动嘴角,心里则是死命的嘲讽,也算某种程度上的心口如一。
我憋着,似乎是极度酸涩的口吻,强制冷淡地问:“只喝粥吃青菜够么?”
顾子溪诧异的很:“你怎么来了?你不是约会么?”
我走到沙发跟前,看了一眼敞开的黑色天鹅绒盒子,里面安然躺着一串通透的水晶,放下手里的东西。
“没什么,今晚厨师超常发挥,就外带了一份,想着自己也吃不完,而且家里没有酒,你这应该有白葡萄酒吧?”
“哦,有啊。”顾子溪乖乖地点头,转身去酒架上拿酒和开瓶器。
“正好清儿也在,一起喝一杯。”
杨清精灵地看了我一眼就讳莫如深地笑了,但她也没说别的,只不过点头应道:“好啊。不过我只能喝一杯就要走了,小叶子该关店了,她还等着我。”
顾子溪皱了眉:“真的假的,这理由太牵强吧。”
“清儿,”我出声:“别走了啊,她舍不得你。”
“但我挺舍得她的呢。”杨清倾到我耳边用颇富深意的语气,还不忘眨眼撒娇,“硬要比较,那我肯定也是更舍不得你的,乔。”
顾子溪嗤之以鼻:“清儿,你瞧你现在的样子,跟早上起床前的你简直就像孪生姐妹。”
后来,杨清接了电话,顾子溪刚好倒了一杯酒,她也没有来得及喝,只顺手拿了茶几上的天鹅绒盒子说:“我走了,谢谢你的手链,不过钛晶招桃花么?没听说过啊。”
顾子溪霸道地哼了一声道:“我说招它就招!”
不知道是不是缺少了摆盘给卖相的加分,揭开盖子后的食物缥缈的香气都没有激起特别的食欲,顾子溪该是吃饱了,而我好像也莫名其妙地饱了。】

楼主 Rayfor07  发布于 2016-02-24 15:13:00 +0800 CST  
2
【奥地利名庄产的白葡萄酒,光是瓶身标签上的年份就不难得知又是一支绝版的高雅贵族。那年奥地利的气候特别适合葡萄出产,不过比起能在酒香里感受自然的芬芳,更加难能可贵的,应该还是透过冰凉的液体传达到味蕾的,美妙的音符。
顾子溪说:赠酒的人这么介绍,我觉得和你简直太般配了。
她一边这么讲一边置身事外地坐回到办工作前,我问她:“你不喝?”
她回答:“恩,不然一会儿谁开车?”
“那东西也不吃?你不是最爱吃蟹么?”
“恩,其实,刚才胃就有点不舒服。喝了粥稍微好一些,你吃慢一点,等我缓一缓。”
“你的胃怎么了。”
“空腹喝了杯咖啡咯……还是黑咖啡。”
她的口气吊儿郎当,翻着文件的动作也颇显随意。不是我眼睛擦得太亮,而是因为了解她的脾性,若真要集中精力去处理文件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状态,她无非是没事找事做,以此缓解杨清走了以后跟我独处的尴尬。
她和杨清在一起很自然,杨清一旦不在,她或多或少都会显出些许局促。当我置气喝完第五杯酒,脑海里闪现过很多的画面,感觉就像人之将死时的回光,那些不记得的,遗落的,忽略的场景全然一起涌现,一张一张好似老式的幻灯片,还杂有与记忆相磨产生的噪点。
我们一起读书,一起听课,我们一起跑步,一起午休,我们并排走在操场的跑道上踩落叶,我们围在图书馆里看书自习,我们咬着奶茶杯里的吸管抄笔记,我们无视班里调皮的男生把桌子撞得七零八落自己也人仰马翻,我们在考场上共享静谧中滴答的钟声,我们去郊游,踏青,看天看云,看荷花或大雪……
酒有多完美,落寞就有多深刻,因为这些都回不去了,且我没有好好珍惜。
近日来不记得怪过自己多少次,可人生里很多事不会因为责怪和悔改就能重来。想起了顾子溪远在美国的妹妹,恍然明白了她为什么喜欢哆啦A梦,一道任意门,一部时光机,若是可以也送我回到过去,我想,我会多看看顾子溪在语文课本上画的无聊小漫画,会分一些注意力出来看看她翘着二郎腿对背过去写板书的数学老师翻白眼,会在她炫耀自己白色运动鞋的时候嘱咐她好好系鞋带,会悄悄从手臂弯曲的缝隙里瞄一瞄她的睡相看是不是有口水顺着头发流到桌上,会频频回头看看她闲庭信步吹着小曲在斑驳树影里的脸蛋,会在自习看完一个段落之后故意趁她不注意在她的书上也勾起重点词句,会主动说:你的可可好喝么,给我喝一口?会更加明显地皱眉头当她跑过来撑在桌上说昨天那两个打架的男生都喜欢她,会说他们都不好,会说,你不要和他们在一起。
我想,我会记下她瞳孔里所有的美景,记下她扬起下巴的弧度,记下她头一次握笔皱眉一本正经答题的认真,记下她穿上正装胸口金灿灿的镀金名牌出任万世亚太区总裁的风光,我更加会记下,什么时候她垂下头来,什么时候她眼里红红的,什么时候她歇斯底里,什么时候,她开口说累。
酒喝了一大半,龙虾跟蒸蟹一点都没动,我的口腔里已经明显回荡了满满的葡萄香,虽然酒精度低,但人永远不要小瞧一颗执着想醉的心。】

楼主 Rayfor07  发布于 2016-02-24 15:14:00 +0800 CST  
3
【顾子溪放了手头的东西走到我身边,从我手里轻松地抽走酒杯,居高临下看着我斜靠着望着她微笑,我对她笑,可她却叹了一口气。
“好喝也不是这样个喝法吧。虽然是葡萄酒,好歹也是酒。”
“你记得小时候你总是不听语文课还在书上画画么……”
“恩?不是现在来揭我小时候的糗事吧乔老师。”顾子溪把杯子搁在手边,她坐下来瞅了瞅盒子里的食物,抽了张湿纸巾擦手。
“其实……我有担心过你会被发现的,我有担心过抽你背书你不会背怎么办……”
“啊?”她有些惊讶又有些好笑地望着我一张几乎要醉的脸,“你还有这个闲工夫?我们学第一单元的时候你不都自学第二单元去了?”
“你记得你第一双黑白纪念款的运动鞋么,那时候刚刚流行的款式,可能一百个小学生里也不会有一个穿,我觉得穿在你脚上很好看……”
“你今晚是来找我回忆童年么?”
“初中学校对面的那家店,其实可可比奶茶好喝……”
“恩,所以我一直喝可可。后来那家店不做了,怪可惜的,童年的味道嘛,就连我爸找人买回来的再怎么高级的可可粉,都不如那个那么香。哈哈,难不成加了点什么别的?”
“为什么,你从来不好好学习,考试都可以考得那么好。我一直都很想问。”
“谁说我不好好学习了,我都有在听的好吧。我不过是没那么喜欢死看书。”顾子溪一本正经地反驳。
她扯了一根蟹腿,低头仔细小心剥蟹壳,连最细微的碎片都一颗一颗地刮下来,完好无损的蟹肉放到盖子上,接下来又去扯另一根蟹腿。
我眩晕间再次笑了笑:“什么时候不知道是哪个跟我抱怨,说她生活不能自理,不会剥螃蟹腿……”
“是呀……没有你家小朋友那么好的命,遇到一个体贴地要命的姐姐,只好自给自足,学会自理呀。对了。说起这个,今晚怎么样?看你这么好兴致,吃完一餐还外带一餐,应该是好消息吧。”
“你希望是什么消息。”
“我当然希望是好消息,瞧你问的,难不成我还乐意看到你失恋吗?”
“那你呢,今晚是什么消息。”
“我?我有什么消息。”
“如果我没有来,你和清儿。”
“我和清儿……”顾子溪手里的动作骤然而挺,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了,我有点听不出她的语调,不过没过一会儿她就哈哈大笑起来,又笑又叹气:“哎,我和她还有怎么样,她又不喜欢我,她要喜欢我早就喜欢了对吧,那么多年,如果可以,就不会等到现在了是不是……”
“所以说……你对她真的……”
“真的真的啊,你信不信?”
“你……希望我信,还是不希望我信……”
“你今天讲话怎么这么怪呢。你喝多了?这酒度数不高啊。你怎么了啊?什么时候风格变得这么模棱两可这么飘忽,我还是习惯你斩钉截铁说一不二。”
“没什么,我只是想多问问你的意见。我觉得,以前我太罔顾你的感受了。”
“嘿。恋爱中常见症状——多愁善感。恩,过两天可能有个私人小酒会,主办的那对夫妻一个爱好收藏名画一个喜欢音乐,请的很多都是艺术界的大佬。他们比较喜欢用拍卖画作或者举办演出的形式来搞慈善,标榜爱心和风雅互不冲突嘛。你跟我去吧,或者你也可以带上你家小朋友。”
顾子溪的声音不轻不重,她手上的动作也在不紧不慢地进行,我从靠垫上起来,故意挪近了她问:“你今天哭过么。”
她顿了一下,兴许是不习惯被如此正经地问道这样的话题,仿佛是逼她在我面前示弱一般。我知道我不是杨清,我也料到她会扯开笑容矢口否认,可我就想,问问她怎么了。
“你为什么哭。什么事让你难过……你可以跟我说么?……因为清儿么?“
“哎……不是……不是……其实没什么的。“
“顾子溪你发现了吗,你在我面前永远都是没什么,没事,没问题,永远都是!我从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生病,你什么时候不开心,你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情难过!你为什么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
我拉住她的手腕,抖落了一大块蟹肉。
顾子溪张了嘴,略带着瞠目结舌。
“我知道你会说,因为你以前都没有空关心我啊,因为你总是忙自己的事从来没有想过来关心我啊,所以为什么我要告诉你我的事,我告诉你了你又有精力有兴趣来管么?是不是?顾子溪?”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从没有这么想,你别哭,你干嘛哭啊……”顾子溪慌了神,从我握紧的拳心抽出手,战战兢兢地抚上我的脸,我才觉察到眼泪开始打转了就收不回去了。
“为什么想抱你你要躲开?”
“我……我不是躲开……我只是……因为,因为你从来不喜欢那些抱来抱去的举动的,你总是很嫌弃很反感的样子,所以……我以为……”
“所以因为我这个人就是这么拘谨,这么刻板,这么讨厌,对不对?我怎么跟杨清比,我怎么也做不到杨清那么水灵那么柔和那么平易近人。谁都会喜欢她那样的吧,谁也不会傻到往刀尖上冲……”
“那是个性啊,你是你,她是她,不要拿来一起比。你看,我还一直神经兮兮呢,是不?你别哭了,哎,哭都哭得这么好看,你就存心叫我自惭形秽是不?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我整个人从沙发上起来,扑进她怀里。
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了,只有充斥着空调冷风的室内尤为突出的肌肤相亲的暖意迅速爬上心头,我摸着她的背,蝴蝶骨起伏的结构诱人得叫我反反复复,爱不释手。
和她认识那么久,自以为熟悉了她的所有,殊不知抱着她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她一直没有动,手臂抬起了弯曲的弧,可我始终感觉不到她手心覆盖上来的温度。
她愣住了吗,被我吓着了吗。
可我却觉得好享受,享受闭着眼在她怀里的微醺,享受心脏有力地跳动想要跳出牢笼但却因为彼此贴紧而如同宝石那般包裹在塞满棉花的枕垫里……雀跃,而安全。
我跟她之间,缓缓分开十公分的距离,她半睁着眼,眼里没有焦点,她微张着双唇,大口地呼吸试图调剂某种刻意憋起来的紊乱不堪。
若我是因为眼泪而导致双眼蒙上了雾气,那她又是因为什么模糊了视线。
我忘了拿出胸针叫她为我戴上,可也依旧看得到她浓密的睫毛。我用食指指腹轻轻扫过它们,顺着她侧边的脸颊落下来。
这次换做她,突如其来地抓住我的手腕,被带着高高杨清环过她的脖子,她倾身凑过来用力狠狠地,在我的后背交叉了双臂。
“乔……乔颜……”
她好认真地叫我的名字,气息挠得耳廓一阵痒。
我听着她声声颤抖的“乔颜”,感触着她鼻尖摩挲着我的侧颈,就连,她吞咽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似乎,似乎是,吻上了我的耳后,那刻我没阻止,也没打算阻止,我甚至放了一直紧绷的神经去迎合,我更加没有多余的理智思考,我和我相识二十年的闺蜜,现在在做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做……
她的一切举动都很轻,一切举动都在捻指点水,唯独拥抱的力度霸道不容反抗。
我们两个,在某个空间和维度相杂糅的境地里是忘记了一切的,在这儿什么都不用思考,什么也不用面对,不必管现实,不必理周遭,不必为难和陷入选择,更不必承受束缚和制约还有情感或道德上的苛责。
后来,我们像是被突然拉动两端的绳线,扯开了缠绕着彼此的结。
随手放在盒子边的手机强烈地震动了几下,撞击着桌面发出的响声像是电击到顾子溪,她紧张地朝后弹开来,简短挤出一个笑容晃过我的眼球,就别过脸去。
“你……电话响了。你不去看看?说不定是你家那个小孩发的,问你安全到家了没有。”
“恩。”我应了一声。
点击了未读新信息,对话框里显示备注号码果真是小鬼。她说:我安全到寝室了。老师,你安全到家的话,就告诉我一声。
顾子溪故意挨过来看了一眼,无谓的耸肩书说:“哎。找个人恋爱似乎也不错,总有人惦记,是吧,哈哈。”
“溪……”我转头看她的时候,她又远离了我。
“哎,我明白。你喝多了,我累了一整天脑子也不清醒。嘶,说着头就有点晕了,恩,人年纪大了记性也会变差的。你不介意我把这些东西带回家去吃吧。”
“不介意……”
“哦,那收拾收拾,我开车送你回去吧。那,我……待会……我就把你的车开回家了,明早再给你送过去……反正我很早就要来公司。”顾子溪慌乱的有些语无伦次。
“恩。没关系。我下午才去剧院。”
“这葡萄酒是什么品种,蛮厉害的,我没喝都觉得像是醉了……呵呵。”
我把手机装回口袋里,不做声。
一路上,顾子溪都在嘻嘻哈哈找话说,很多话题在我还没来得及回应的时候她就慌忙地自问自答起来。
她讲起最近跟宋谦出席活动的事,讲起媒体的采访,讲起哪哪的老板给哪哪的官员送了一副国宝级的古董花瓶,讲起那个餐厅新出的菜式,讲起长青台的衣服好久没有换花样了,讲起杨清画廊的展,讲起也想去看看自己的画被挂满房间不过一直抽不出空,讲起觉得秦乐比以前更加好看了,讲起六月的演奏会可能要多加几个观众,讲起没准很快会有更多人向我的乐团预定私演,然后要我别忘了她的功劳……
车子停稳在新天地小区门口,我解了安全带,被顾子溪叫住。
“乔。”
她又变回了惯常对我的称呼。
我问:“怎么了?”
“对不起……今晚……整个人都很不对劲,上海行程排的太满,酒店的床也不舒服,睡得不好,回来之后又马上加班,所以……状态……真的……很失常……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是我先……”
“哎。亲爱的。你喝醉了嘛,对不对。”顾子溪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但她不知道,她安慰我时的那副刻意的模样,根本完全起不到安慰的作用。
“你快回去吧……”
“亲爱的,你不会……一怒之下……明儿就跟我绝交了吧……”
我怔了一下,扣动了车门锁,留给她一句:“神经……”
“哈哈哈哈。哎,是是是,我是神经。快快快,快回家,回家给你小情人报平安,然后煲煲电话粥讲讲情话,简直不要太浪漫。”
我没说话,关了车门,她的声音也随着一道响声被隔绝开。

也许。她说得对,我们今晚确实很失常。
我都,不懂怎么在清醒的状态下去形容,我们的行为究竟算什么。她很聪明地,一直在试图规避,也在努力引导我去规避,解释不通最好的方法就是忘掉,当做没有发生。
我和她,是好朋友,我有我爱的人,她也有她爱的人。
我们彼此都该清楚这一点,或者那时我们错以为,只要坚持着这一点,就可以磨灭某个错落磁场里混淆的行为,不必为此执念,不必牵挂,更不必难以抉择……】

楼主 Rayfor07  发布于 2016-02-24 15:16:00 +0800 CST  
Part11:
1
似乎到现在,眼里还会出现幻觉,讲了一通极为无聊的电话,签了两份授权书抬起头,沙发上紧紧相拥的,乔颜和顾子溪,我那么陶醉地,看着这一幕,从如何发生,如何进行,如何失控,到如何消失。
私以为,能拥有过这样的瞬间,已经算是额外的恩赐,我不敢要求更多,我知道,人一旦有了奢求之心,不知足,也就是失去的开始。
更何况,乔颜,我了解她的为人,她就是太过认真太过负责太过专心,对待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如此,她认定过一份爱情,我不舍去打搅她,也不舍让她去做选择,更不舍令她为难。她视爱最为忠贞,一定过不了背叛这关,莫说背叛者还是她自己,她一定会纠结,会惭愧,会自我责怪,毕竟她不像我,俨然是情场女浪子的样,和谁都可以快速进入一段关系,和谁,也都能快速冷却一段关系。
我很明白,乔颜想要的爱情,还是恋爱经历相对单纯的小朋友更能给吧,她想要的,那种干干净净的,纯粹的理想。
而我早已沾染了太多浮沉,洗不掉。
如同万世坐落的中城道,放眼望去满街都是物欲横流,来来往往的人眼里都藏着如狼似虎的犀利,所有的严峻和紧张不过都是为了利欲二字,这些灵魂甘愿为此付出一切。崇真高尚的心灵?恐怕没有了,根本淹没在纸醉金迷里找不到痕迹。
乔颜自小就从心底里厌恶这些,她努力尝试去适应这个生存规则甚至于想要打破这个生存规则无非也是希望有朝一日挣脱出来,不被桎梏和羁绊。所以,她渴望的伴侣,是一颗能够带给她原始朝气和纯粹追求的,没有受到污染的灵魂,没有过度抛光的原石,没有荒漠化的草原。
虽然, 人生在社会,多多少少会和周遭的环境相互制衡和影响,不过,我肯定是陷在阿谀奉承尔虞我诈之中出不来的。我姓顾,已经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我不走下去,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若是有朝一日为成全爱情而必须放弃一切,唐静比起我,一定更加能够为了乔颜全身而退,光是这一点,我就输地彻底了。
政治联姻本就是我们这种人的家常便饭,和宋家也好,和袁家也好,我爸爸至今没有过多的干预,无非也是因为整个家里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够抗下大旗。我不是顺民的个性,与其要万世江山落到别人手里,由得我自己怎么玩,怎么拿捏更能在他的允许范围之内。
但,这不代表,他会欣然赞同自己女儿正大光明跟一个女人在一起。
我什么都有,唯独,还没有能力可以给乔颜理直气壮的爱情。
不忍心委屈她。
任何一点。
我曾想为了有对世俗传统,对这个操蛋的世界观念跟规则说“不”的霸气,鼓起勇气拼命。事实上我也一直不断地在努力,可是离目标终究还差地很远,任凭我如何卯足了劲加速,都来不及追上和乔颜之间错过的时间。
只想给她最好的,可惜岁月等不起。
也罢。
我很满足了。
她为我着急,为我哭,她说想更关心我,她抱了我。
就够了。
我的气息里还带有她的香味,我的身体还残留有她的温度,我的耳际还回响着她的声线,我的背脊有她抚摸的痕迹。我宁愿把这些划进一个圈,未来的很多很多年,都藏到这个圈里,圈里,有我想要拥有的一切。
这般念想一下,心情很快就能变好,最大范围内的知足,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哎,不懂如何调节自己,我想我早就疯了。
不为别的,光是为手下那帮高薪聘来的蠢货和比蠢货还不如的顾二公子,稍微不懂宽心的,都会被活活气死。莽莽撞撞学人出去谈生意给老千骗了,泪流满面来求我的时候乖乖喊了声为数不多的“姐姐”,等事情过了又嚣张跋扈,在酒吧和人打架闹到进警察局,我要不各处找人跟传媒打招呼,这件事还不铺天盖地满城风云,嫌万世最近风头出得不够么。
我爸基因那么强,全是给我占了?合着顾家的二公子和三公子全承接的是他们老妈的物欲和享乐精神?哎,遗传学的东西,讲不清楚。
好在,小伊挺像我的。
说到小伊总不自觉感到开心,她的身体状况得到保障是最值得我欣慰的事情,隔三差五和她打电话聊聊天,听到她越来越能言善辩,中文夹着英文一溜一溜的,会忘记好多不值得惦念的烦恼。我也诚实地告诉她我和袁政泽分手了,她诧异的问为什么,想来袁政泽在她心里的地位还是挺高的,毕竟真心当做自己的妹妹在看待。
小伊曾和我说觉得袁政泽让她感觉不像是姐姐的男朋友,更加像是一个哥哥。我问区别是什么?她说:姐姐的男朋友,是姐姐的朋友,哥哥就不一样了,哥哥是直接意义上的亲人。
要是告诉袁政泽他在小伊心里地位这么高,估计会乐坏了他。我不想隐瞒人与人之间任何真切的感情,我只是怕多嘴一句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错误的假希望。因为才听其他朋友说,他最近在和某个富商的千金尝试相处和约会。
近几天没有和乔颜联系,没有去杨清的画廊,万世景阳两点一线,活像了个勤奋刻苦寒窗苦读准备高考的好好学生。倒也不是公司的事物真的如此急迫地等着处理,不过是暂时缺了花天酒地的心思,每次宋谦邀约我去游艇俱乐部玩我都借口说约了人谈事情,挂掉电话往沙发上一趟,盯着钢琴发呆,不久就会睡着,做一场小小的梦,再醒来。
人总会有乏于交际的时候,神经绷得太紧会断,也正好趁着独处来调节和平缓状态。
私人酒会的晚上,见到乔颜纯黑的露背裙有种如梦初醒的错觉,朝她淡淡地笑,轻声叫着亲爱的,看她,和她身后一身笔挺白色小礼服的唐静,真的不同于我过往印象里的,乔老师和小朋友,而是——乔女王和她的白马骑士。
不久后杨清的车也到了,竟然见到了久违的杨叔叔,她那个帅翻了天的机长老爸,简直难得。我和乔颜上前去打招呼,他也是太久没有见过我们,印象似乎还停留在学生时期,第一句就是:都变成大美女了呀。
杨清拍着车门抱怨:哎,少来了你,整天被漂亮空姐围着我妈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别一见到美女就激动。
杨叔叔挑了眉:有你这么跟爸爸讲话的吗!车子不送给你了,收回!
杨清哼了一声:我要告诉我妈。
杨叔叔抢着答:我下一趟就飞巴黎去找她。
我过去拉着杨清的手:哎,我是你我就卖乖了。
杨清瘪了瘪嘴:明明是他自己喜欢,完全不征求我的意见。你看凯迪拉克适合我么,像个巨大的……变形金刚。
我想了想:恩……反差……萌……嘛
杨叔叔哈哈大笑:还是小顾会说话。
聊了两句,杨叔叔就开着车咻的一声飙走了。杨清说他难得回来呆三天,车是老早就定好的生日礼物,完全不按日期也完全没有知会过她。她爸是一直都那么风流随性带点神经质,也就在她妈面前稍微老实一点点。
杨清的家庭氛围一直都是我和乔颜羡慕的,每次谈及他们家的相处模式,听的人都会觉得很愉悦很轻松。
我搂着杨清的肩膀恭喜她:有个帅老爸硬塞一辆车给你,是我我就偷笑了。
杨清装模作样道:是啊,我有车了,以后你没机会找借口拉我去你家给你侍寝了。
余光瞟了一眼乔颜,她侧着头和唐静小声讲着话,我笑了两声马上改了态度:那,杨小姐不介意的话,转送给我好了,我当你司机。
杨清捏了一下我的脸,乔颜正好转过视线,又立刻移开了视线。
我拍了拍杨清压低了声音说,别闹。不知是不是故弄玄虚看上去是否更加有暧昧之嫌,反正当下的气氛一秒变得颇带凉意。
乔颜一皱眉,夏日的温度根本没有杀伤力。
我理了理被风吹起的头发,出声打破一时间的沉寂:走吧,时间差不多,可以进场了。
私人酒会不同正式的商会晚宴,气氛随和轻松许多。我看唐静跟在乔颜身后一脸礼貌过头的拘谨,跟谁打招呼都是九十度鞠躬,和我的世故圆滑游刃有余形成相当强烈的对比。竟然有些控制不住羡慕起这样的青涩,青涩也有它独道的吸引和魅力,并且不容小觑。
给宴会的主人家敬酒的时候,我极力推崇乔颜在音乐上难得的造诣,也附带强调唐静的青年才俊形象,大家聊音乐聊得颇为开心,气氛也逐渐融洽。
到了一定的友好程度,乐呵呵的夫人才诧异道:原来唐静是个姑娘,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个帅气的小伙子,觉得跟乔指挥般配极了,听声音才发觉原来我错了呀。
乔颜笑而不语,唐静局促脸红地摸后脑,我站起身轻声问:黄夫人想喝点什么酒,我去给你们拿。
唐静也跟着站起来说,溪姐我去吧。
杨清按住她的肩膀顺势挽过我的手:黄夫人聊得正起劲,你别走,我们去就好,顺道跟那边几个朋友打打招呼。
我看杨清朝我眨了眨眼,也就没说什么,留下笑容,转了身。
站的很远都还能看见乔颜优雅的坐姿,以及她们谈笑的样子。乔颜的五官立体,侧脸尤其,她拿起酒杯喝酒,贵气地叹为观止。
杨清叹着气直摇头:“顾总到底喝哪种酒,别叫人看见你对着长桌发呆呀。”
“我没发呆啊……”
“这葡萄酒果味太浓,我看你现在更适合酸的。”杨清一把夺过我随意拿起的一个杯子,“你真是随身携带老陈醋呀,走到哪带到哪。”
“别这么说,还是原原本本的好。我知道你的意思,也知道你想让我试试,知道你的好意,不过清儿,以后不需要了。她们……总归要和好的。你看,这画面不是挺和谐么。你说过,我和她都是你的好友,谁难过你都心疼,那你一定也不愿意看乔颜纠结。一个是她刻骨铭心爱过的人,一个是她多年的朋友,你忍心逼她硬是选出一个来伤害吗。不如保持现状,对所有人都好。你……就当我没出息吧。我也不反驳什么。”
“我站在这里,看你望着她的神情,我还能多说什么。明明看得清她对你有些许多过朋友的感情,不也拗不过你铁了心要成全她的意念?”
“恩,也许有吧。”我缓缓地开口,想起拥着她吻她耳朵的感觉,想起她一时间像是全情地在回应我,我很敏感,我知道她在乎我的,只是这种在乎是何样的在乎,分量有多少,会不会成为使她陷入困惑的源头,都不得而知,我不想任其成为祸患。“清儿,对我来说有这一点点就足够了,但对她来说是负担。她对感情要求严格,我天性爱拈花惹草,你看呢。”
“看上去爱拈花惹草和真的爱拈花惹草,还是有区别的吧。”
“对她来说都一样呀。她浪费了五年,不能再允许未知的风险了。”
“那你呢,浪费了几个五年。”
“我……不算吧。我不还有你吗。”
“你就习惯拿我开玩笑吧,玩笑开着开着,她当真了。”
“恩,是啊,还问我是不是因为你伤心。很可爱吧。”
“你这样子会挡着追我的人,送我再多钛晶也没用啊,桃花全被你捏蔫了。”
“好,杨小姐都这么说了,我明儿就找家传媒公司发个声明,美丽大方温柔可人知书达理俏皮精灵的杨清小姐目前还是单身……你猜你的画廊会不会一秒被围得水泄不通。”
“得了吧。你有空要不要还是来来画廊,秦乐天天盼着你,小样子别提多可怜。不谈别的,人家一番心意,你也不好表现的完全不在意把。”
“哦,这么快又把我往别的女人身上推……”
“是啊!我多巴不得,赶紧有人收了你这只妖孽!”
我长舒了一口气:“唉!难,很有点难……”

楼主 Rayfor07  发布于 2016-02-24 15:18:00 +0800 CST  
宴会上的溪姐…

楼主 Rayfor07  发布于 2016-02-24 15:21:00 +0800 CST  
2
其实,如果世界上有人因为你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举动,一个轻微的笑容就能够幸福地不得了,那么是否应该慷慨一些,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
所以,我听了杨清的话,抽空到画廊里转转不过是很简单的小事,总算是表达对秦乐心意的感谢。
正从里厅走出来看见我的秦乐,脸上瞬间灿烂开明媚的笑容,咧开嘴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好像当年开口叫我“学姐”时,似曾相识的清澈。
我跟在她身后,漫步在环形的展室里,以为她至少会开口给我讲解点类似创作意图和思想感情的东西,谁知她一言不发,我仰头在看画,她却一直在看我。
最后在特别收藏室见到了传说中要给我的惊喜,很难叫人不为作者的用心而感动。秦乐安静地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目光温暖。我看着画里的场景都会禁不住回忆和她短暂的曾经,她也是那么不吝啬自己作为女人能给予和付出的所有柔软,而这份柔软竟然保存至今,深刻地印进了画里和煦的晨光中。
当晚开车带秦乐出去吃饭,从倒后镜里时常可以看见她专注望窗外游走的风景,看似很平和,实质又掩不住一些失意。
她开口问:“溪姐车子里的香水,是蒂凡尼吧。”
我没有明白她的意图,只得点头说:“是啊,怎么了。”
“哦。没什么呀。我原一直以为的事,现在发觉搞错了。”
我点头应了一声,见她没有想要再开口的意图,也就不自寻烦恼接着刨根问底下去了。我想我大概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只是到底要不要清清白白地把表层揭开来,揭开来之后又有多大的意义,此刻凑巧,我跟她都不太想去深究。
通常这个季节,梵湖边的餐厅都会把座位搬到室外,要么临湖,要么在半山的平台。很多餐厅从午后开始就支起巨大的阳伞,直到太阳落山迎来霞光,再到月色明亮星辰布满天空,他们和街市的大排档不同,从不在意生意是否鼎沸,而要刻意营造一种人烟稀疏的奢华和尊贵。
秦乐上学的时候就钟情于古巴出产的白朗姆,贴心的服务员建议为她调制一款清新一些的鸡尾酒,但她笑着回绝了,她喜欢纯粹的,越纯粹越辛辣,越好。
“溪姐只喝柠檬水怎么行。”秦乐指了指自己的酒杯,“不来一点吗?”
我摇摇手,“不了,回去了还要跟美国那边开视像回忆,今天不能喝酒。”
秦乐沉重的叹了一声:“唉!真可惜。看不到溪姐喝酒的样子,属于人生的一大憾事。”
“我倒是羡慕你,不用被家业绑着,可以学自己喜欢的东西,可以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想什么时候喝酒什么时候醉都行,多自由。”
“不是啊……下个月底,这场画展结束以后,我就会放弃插画,回天坤大牢去做继承人。当年我和我爸有协议,我保证过,完成这次的心愿以后就会乖乖听话,而我的心愿,并非在意多少人来追捧我,而是……我能否实现,过去在那个人面前许下的诺言。所以溪姐,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让你见到无拘无束的秦乐,背带裤满身颜料灵魂里充满享乐主义自由放浪,松弛悠闲甚至懒散的秦乐,也是,你最为熟悉的……秦乐。”
秦乐大口大口地喝酒,她的杯子里连一颗冰块都没有加,四十多度的纯烈酒在她豪爽的动作里像是清水,我看得出她的郁闷,看得出她的无奈,这些情绪里的东西我很小很小的时候都有过,我以为逐渐被岁月累积的成熟给替代给遗忘,但见到对面的她,那种被铁链锁住的身不由己还是奋勇钻出地缝,向上渗透出来。
我说过从秦乐的身上我总能看到自己的映射,我深知在承受捆绑又挣脱不开的虚弱下,我多么急切需要一个安慰的拥抱,那么此刻,她就同样,多么需要有人能给她支持,给她鼓励。
秦乐低着头,仍在一杯接一杯地倒酒,我很清楚她想醉,借醉来发泄一些平时藏起来的情绪。我思考过,既然不能陪着她喝,好歹就不要阻止她最后的任性,且安静地听她讲话,不管她讲过什么,第二天她要忘记,我也不会记得。
“我对管理公司的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我也没有那个潜质能够处理好那么庞杂的业务。整个天坤的兴衰要压在我的身上,我真的……觉得很困难很困难。我不过是喜欢画画罢了,我除了会调剂颜料会在画纸上挥笔,其余的我什么都不会……可惜,秦家这一辈只有我一个孩子,我爸说……除非他有一个像样的女婿,否则担子怎么都只能叫我扛上身……”
“恩。那么……或许找个称心如意的丈夫,对你和秦家来说,是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秦乐两颊绯红,她抬眼看了看我,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说:“你知道么。爸爸说这个话的时候,我心里想问他,女婿大概不成,媳妇儿行吗?如果可以,我倒是有个人选。那个人……别说一个天坤,十个天坤在她手里,也能风生水起。”
我拿起水杯喝水,顺道给她夹菜,叫她不要光是喝酒。
“不过我知道,掌控那个人的心,可能比我掌控一个大集团更加来得困难。”
“恩。全世界那么多人,有时候可能要尝试把视线放到别的地方,大概能有其他的收获呢?”我说的这句话,应该不只是说给秦乐听,更加是说给我自己听。和秦乐的处境太过相似,所以往往我想要教她的事,也是我希望自己能够想通和放下的事,只不过,通通都难上加难。
“那溪姐,你有别的收获吗?”
“我啊……说不准,谁知道呢,生命在继续,就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出现什么。”
“你不知道未来会出现什么,可你知道你的生命里出现过什么……”秦乐的双唇浸在透明的酒精液体里,我看着她双眼迷离仰头又是一满杯,再开口时神情里已经大雾弥漫。“其实你知道的,到底是爱情也好,同情也好,还是怜惜,或者代替品也好,这些东西在我看来都是虚名,我跟不不介意我的定位,被排在什么名目之下。这个世界哪里来的那么多名正言顺,我无非是爱上一个人,想在,为数不多的,她一个人寂寞的时候,能够陪伴她罢了。”
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事实上她把我的心声全都说中了。我若开口问:阿乐,你这样真的开心吗?其实我是想问:顾子溪,你开心吗?
这么多年,一定要细枝末节仔细回忆的话,多数时候还是开心的吧。虽说我们看上去都是要求特别高的人,可实际要求低得不得了,莫说是低,甚至可以用卑微来形容。阿乐的心情我比任何人都懂,但我也给不了意见。
原因,无非就是,我占了一个当事人的席位。
满满一瓶的酒几乎快要喝光,任凭秦乐酒量再怎么好也顶不住这么个抽法。她的理智还保有一半,不过讲话的直白程度倒是跟着涨红的脸噌噌直升。
“你很成功地让我以为那么多年藏在你心里你得不到又不忍失去的人是清姐。既然我能这么误会,其他人也一样会这么误会。不止如此你还嫌不够安全,找了这样那样的烟幕弹,城中稍微上档一点的公子哥全都有意无意当了你的挡箭牌,营造一种万花丛中过心里还供着一个杨清的假象。任凭乔颜她再聪明,怎么也都想不到,其实,她才是你的女主角。”
我淡然地抿了抿嘴:“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吧。”
“你这样子也会给清姐带来很多麻烦。既然都是挡箭牌,不考虑换一个?换一个有经验有演技,愿意无条件配合你的,现成的人选。没有人知道真真假假,你们三个依旧可以友谊天长地久,还免了乔颜和杨清之间可能产生的误会,我设想得周到么?学姐。”
“阿乐,喝点水。酒越喝得多嗓子越渴。”
“我想不出来你有什么理由拒绝。我又……没有叫你许诺我一生一世,也没有要求跟你建立什么关系,我从来都不这么要求的,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不过是任性一点,圆一下小心愿,人前人后扮一扮你身边的红颜。反正,再过不久,就算你反过来要我去烦着你,我可能都抽不开身的。你还吝啬着一个多月的时间?怎么,天坤准总裁的身份,配不上万世的顾子溪么?”
“阿乐……从来没有配得上或配不上的说法。你和那些人都不一样……”
“我宁愿跟那些人一样。”
秦乐倔强地直视着我,明明觉得应该跟她说些什么,思来想去根本没有能够说服她的理据,我怎么对待乔颜,她怎么对待我,她会反驳我:为什么你可以付出,却阻止我的付出?——人的双重标准与生俱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都有一心倔强到死的时候,我们之间的话题,从来就没有一个结果。
无解。
后来秦乐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她小声说她以前就喜欢这么趴在画室的拷贝台上等我去找她,她会立刻跳起来,想抱我又迟疑一会儿,因为身上围着的围裙沾满了不是橡皮屑就是铅笔灰的杂质,那时……一段很单纯很简单的岁月,很轻松,又像是没有痕迹。没有刻骨铭心的誓言,没有信誓旦旦的保证,没有海枯石烂没有至死不渝。
“只不过,深刻,都在灵魂里了。”
秦乐把脸埋在栗色的长发里,我也看不清,她是不是哭了。
我开车送她回之前和小川合租的工作室,一路上她都没作声,红灯前我回头看了看,才发现她已经躺倒在后座睡着了……

楼主 Rayfor07  发布于 2016-02-24 15:23:00 +0800 CST  
无谓替身也好消遣也好,只想陪着你。
——秦乐

楼主 Rayfor07  发布于 2016-02-24 15:24:00 +0800 CST  
Part12:
1
郡林西郊的私人剧院和外观就磅礴大气的泉川大剧院不同,不走进去你可能完全想象不到内里的辉煌和奢华,还以为它就是一栋毫不起眼普普通通的建筑。舞台上容下了一个乐团就稍显拥挤,不过主人有意想把这里打造得像金色大厅,就一定会把寸土寸金的理念贯彻到底,还有不输给任何一家大型剧院所应有的,最完美的木质造型结构,像是巨大的小提琴音箱,其他的基础设备,更加不用多说。
很难想象这个剧院宋谦也有份,印象中我觉得他就是个唱一首歌下来调子完全找不着的音痴,原来是我小瞧了他。
原来说观众可能只有三五个完全是欺骗我的感情,宋谦笑着解释:哎,哥们就三五个,但是带上他们的女朋友……
也好。有女伴在身边,直勾勾盯着乔颜不怀好意这等事情发生的几率就会稍稍降低一点了,尽管只是一点点。
空旷的大厅里屏气凝神是从乔颜走上指挥台扬起手的瞬间开始的。贝多芬《第七号交响曲》首当其冲,阔步走来的雄伟主题顷刻就引人入胜,侧头看了看,他们脸上写着的分明就是——这场演出,花多少钱都值得。
宋谦的手指还跟着节奏偶尔敲一敲扶手,他一忘形就小声来了一句:溪姐,如果不是有你,我看我难抵住乔颜的魅力。
我点了点他的手背叫他转过脸来看着我的眼睛,只想用眼神告诉他:小子,你是不是喝醉了?说这种话是嫌弃人生过于漫长?
宋谦拱了拱手:溪姐我错了。
我没再理他,也没再像其他人一样把眼光锁在舞台上,不是不想多看她几眼,而是太过光艳明媚,总让我错以为忍不了要爆发的冲动。
自酒会以后到这场演出前的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见过乔颜,知道她越加集中地在准备,知道她还要给学生上课,知道她要约会,更加知道前天她去看了柯林举行的音乐大赛决赛,给她的小朋友鼓气。
不知道的会以为我派了人日夜监视打探她的一举一动,实则是因为杨清在拼命为她那辆嘴里嫌弃地要命实则得意地要命的新车找存在感,有事没事讨论组里一条信息:出来聚聚啊,我可以开车去接你们。
所以,我常常能看到乔颜说她安排了什么事情,就算她不说明白,杨清也会一反常态问个究竟。然后我就隔着屏幕轻笑,笑,是因为默契地知道杨清不愿意我胡思乱想,一件事的神秘色彩降低了自然不会东猜西猜心神不定。当然,她也有调皮到我很无语的时候,譬如我说我要留在公司加班,她会补上一句:噢,阿乐去找你了。
秦乐这阵子确实成了我办公室的常客,不知道来一个茶水间突击检查会不会又听到何种版本的精彩故事。好在秦乐这个天坤未来执掌人的身份倒是给了个恰如其分的名目——为了万世和天坤的长期友好合作关系。
真的是,要多么冠冕堂皇,就多么顺理成章。
近段时间我依旧更加喜欢一个人呆着,不希望被打扰的时候也会如实告诉秦乐,她自是不想成为我的负累,所以特别自觉,即便跟我一起,也就停留到吃完晚饭为止,松弛清闲地聊一些没有严肃含义的话题,一如既往保持她的明眸皓齿,灿若星辰,还有活泼却不喧嚣开朗却不张扬的个性。
不知不觉养成的习惯,回到家往沙发上一躺,柔软的白色皮质传来空调冷风吹拂过的冰凉,就盯着天花板再也不想回到房间里了。月光喜欢从玻璃门照进来,当然还混杂了街灯的颜色,暖暖地,不如它自身的那么凄清。夜已极深的时候,别墅区周围都很安静,安静地,听得到手表里的指针毅力顽强地,透过耳朵,重复敲击进我心脏的声音。
爱上了曾经在杨清画廊里听过的那首舒曼的《梦幻曲》,我可以整晚整晚地重复听,它让我容易入眠,也让我突兀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变得更温和,迷蒙睁开眼视线未清,好以为自己还能延续牵着乔颜的手,她身上的衬衣,分不清是她的还是我的……
如果是从这样的梦里醒来,一整天我的心情都会变得很好,也会因此循环往复地炙热爱上独处做梦的时光,我不希望任何东西来打搅我,打搅我虚无缥缈的,梦幻的,幸福。
——宋谦起身的动作惊得我微微一颤,太过聚精会神地陷入沉思也是潜移默化中形成的坏习惯。中场前最后一曲曲毕,乔颜回过身来致意,大家都站起来鼓掌,唯独是我显得不明就里,茫然失措。
不自觉对上乔颜的视线,脸上马上扯起笑容。她眼光里的若有所思,我笑容里的局促和歉意,像是默剧里无言的精神对白。千言万语却此时无声。
走进给乔颜安排的独立休息室,她正在整理衣领,见到镜子里印上了我的身影,出声道:“曲子很沉闷是么。”
我连忙否定:“当然不,外面反响多好你是没见到,要不是女伴都在,个个恨不得都得争着请你去喝酒。说不定,以后他们那几个集团旗下所有项目的开幕演出啊宣传啊以后都包给你了。”
“我是指,对你来说,是不是很沉闷。”乔颜正了神色。
“我?”干笑了一声,我就走近两步,“你还不知道我吗,我这种世界级别,只适合听《小星星》。”
“恩。”
恩?乔小姐这一声“恩”是什么意思,还“恩”地那么一本正经,合着是同意了我和《小星星》相互配等的关系?
“他们是真想等会请你去喝酒,我给你推了,想着你会很累,或者你还有别的事。不过,这周末我和宋谦约了在游艇俱乐部开会,他们就说正好可以聚聚,也想请你一起去聊聊,所以托我来问问你。恩,不想去的话没关系,女王高冷一点永远没错。”
“顾总那么好兴致,约在游艇上开会啊。”
“进来天气好,出去晒晒太阳吹吹海风,工作心情也好点吧。”
“恩。好啊。”
“好?你同意啊?那帮人我还没混得特别熟,表面上挺绅士挺稳重的,不过啊,男人的本性都差不到哪里去,月亮稍微圆一点都能嗷成一匹狼……哎不过……”
“不过?不过什么……欲言又止的。”
“恩……不过……差点忘记你有个护花使者了。小朋友要有空的话你带她一起来吧,看你有主了,那些家伙也就不会太过分的。”
“我以为,只要有你在,别人就不敢过分。”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亲爱的你是……”差点冲口而出“我的女人”四个字,不明原因由于乔颜直视过来的棕色瞳孔而卡在了嗓子眼,换了副夸张的嘴脸,“我的老板啊。”
乔颜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接连摆出了一副好像我说错了话的表情,最为明显的体现就是眉心不着痕迹地拧到一起,又不着痕迹地松开,接着由“看”转变为“瞪”。
我不寒而栗地哆嗦了一下。
乔颜眯起眼,走过来双手抚上我的肩膀,问:“怎么了,冷啊?看你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样子,剧院里冷气那么足,你还要露肩,不怕受凉么?”
“没有啦……我……”
想说我带了披肩放在外面的椅子上,结果话还没出口,乔颜就顺手从椅子上拿了她的黑色礼服外套披过来,纤维里渗透的浓烈香味,闻得我一阵眩晕,差点没一头倒在她怀里。
“披着吧,下半场我不穿这件了,挺热的。”
随着那件衣服给我带来的,于她身上残留下的体温,就连说话的语调也暖上了好几个层次。我真受不了她用这样的态度跟我讲话,我也受不了她双手扯住衣领把我裹在里面的动作,我更受不了她每吐出一个词就扑面而来的气息。我,同样不能多看她的耳朵一眼,会情不自禁想伸手去别过侧边的几缕头发,然后将脸贴上……
敲门声兀然响起,听见一个男声说:“乔指挥,时间差不多了。”
乔颜的手滞留了一秒,才从我眼皮底下滑落,接着她转过身从桌上拿了指挥棒和谱本,气势立刻变了恢弘,挺直腰背,昂首。
经过的身边,她特意停顿倾了倾身子,几乎是贴在我耳边讲的——
“希望下节,不会让你觉得那么无聊。”
呵。
又何来无聊或不无聊。
你的一件外套,你的一个眼神,你的一个动作,你的语气你的声线你的味道,远远比什么名家作的什么曲子来得动人多。
叫我怎么有精力去区别乐曲的高低起伏抑扬顿挫,我只有抱着朦胧不实,却又真切属于你的这些,沉静于自我构造的美梦里。
无非是,近乎病态绝望但又欣喜若狂,用尽全力抱紧你的时候,耳畔响着音乐。
可除了你。
他们都是背景。


楼主 Rayfor07  发布于 2016-02-24 15:27:00 +0800 CST  
2
下半场的乔颜依旧保持了她在台上的一丝不苟和专注,只是褪去黑色外套一身白衣的她显得更加明媚夺目,无法抵抗。
我一直陶醉于她脸上各种微妙的表情变化,以及手指悄然摩挲着披在肩头的,充满了属于她独特味道的黑衣时,心中说不出阵阵悸动。
这种悸动,是过去任何人都不曾带给我的,仿佛全世界只有她,才拥有这种能力,轻而易举,使我的心沦陷。
最爱每首曲毕的时刻,她双臂一挥,整个乐团的动作戛然停止,整齐地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听她差遣和号令。而她,盛气地转身,微微昂着头,下巴的弧线完美到我找不出贴切的形容词。骨感又修长的双手撑扶在指挥台的围杆上,扬起嘴角朝台下致意。这时我会偷偷有点遗憾整个大厅里只有不到十个人,若是寻常公演,掌声必然震彻云霄,那么她征服的,又将是另一批磅礴浩瀚的大军。
其实,我惯了趾高气昂的感觉,惯了所有人都对我毕恭毕敬,更加惯了他们的言听计从,莫说是公司的员工,就算年轻一辈有头有脸的富豪显贵,都不得不在听见顾子溪这个符号的时候给以三分面子。我说一不二,强势凌人,唯独……那么欣然甚至愉悦地,心甘情愿用仰视的角度望乔颜。
撇开出身,我是如何一步一步踏稳万世江山,人尽皆知。我顾子溪理所应当被人称王,我受得起有余自当之无愧。然而一见乔颜,想做的,只有带领身后山呼万岁的人跟随我一起,把她高高捧起,低头臣服。
有时我宁可相信一个人的气场和威慑力是与生俱来的,她的个性她的举动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强化她的神韵。
乔颜,她天生就该被众星捧月。
至少。是我的月。
乔颜高傲,但礼数方面她丝毫不会怠慢,掌声中始终不忘稍稍倾身鞠躬,再抬头的时候总会侧着脸朝我的方向看过来,稍纵即逝地挑眉次次拨地我胸口的琴弦发出一层又一层的颤音。或许是我的表情吧,即使我没弄清我到底是什么样子,但她看了,总默默低头笑起来,然后转过身去。
阔别舞台久远的乔颜,首演告捷,震撼地宋谦那帮朋友全都满口赞叹“巾帼不让须眉”。没理会一直殷勤地试探我要不要一起去兜兜风的宋谦,只想着那张我还没有看够的笑脸,双脚带着身体,真诚地跟着心,一点一点接近她的休息室,浑然不觉还有一件衣服是要还给她的。
门是虚掩的,怀着无比崇敬的心郑重敲门,她开口喊“进来”的时候,正背过双手解领结扣。
“你怎么也不锁好门,万一谁直接冲进来了怎么办。你还背对着门口,乔小姐防范意识不能这么差啊。”
“你帮我解一下扣子。”
“哦。”明知她背后没长眼睛,我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走上前。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你怎么忽略我说的话,门不关好,警惕性还差,这样子很危险哦。”
乔颜忽然就笑出了声。“你语气干什么那么委屈。这里不是私人地方么?全是认识的人,还能有谁对我图谋不轨?再说……你……会放过他么?”
“一定会弄死他啊……恩不……应该是生不如死。”
“看看,顾总这么霸气,我很放心……很……安全。”
安全……是么……你会感觉很安全,我给你的安全?
我伸手去把乔颜的长发捧起来撩到肩膀前面,私以为捧着圣洁的婚纱感觉都不过如此。当她白皙的后劲裸露出来印上我的视线,我打赌此刻我的瞳孔一定是放大的,而且被放得很大。
空白间,蹦出了“秀色可餐”这个词,吓了我一跳,手上下一步该是什么动作,以及乔颜刚才叫我帮她干什么,全都遗落得一干二净。
“怎么了?扣子很难解?”
“没……没什么……”
“整场音乐会我觉得你都心不在焉,上半时低头放空,下半时没低着头,依旧在放空。顾总又在思念哪个小情人?”
“没有啊。”
“宋谦就坐在旁边,肯定不是他。袁政泽,几率也很小。所以,要么是秦乐,要么是清儿?是吧。”
“怎么就……不说是你呢……”我喃喃自语地叹道。
“哦?”乔颜的语调拉高了尾音,整个语调都呈现一种迷幻的深邃:“原来……顾总的心里……还有我一席之地。”
“你……听见了啊。”
“你不知道我听力很敏感么……”
“是,是,乔指挥……”
“扣子还没解开啊。”
“开了。”我把领结取下来折好,乔颜正好转过身,我随口问了句:“诶,这不还是我那时候送给你的领结?”
“恩。第一次上台,你送的。”她郑重地点头,把领结从我手里接过去。
“哦……那……怎么,没见你带胸针。我买的时候,觉得应该挺配你……白衬衣的。”
完全没料到的,是乔颜左手搜了搜裤子的口袋,握住的拳头摊开来放到我眼前,声音变得温润如水:“恩,一直带着,不过……有点没舍得别到衣服上,怕掉了。”
“啊……所以,你一直放口袋里啊……还以为你不喜欢。”
“我喜欢。”乔颜字斟句酌道:“很喜欢。”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么怔怔地望着她,眉心在抖,嘴唇似乎也在抖,而她表情平和,平和里,又满满都是置地铿锵的坚定。
“怎么我说喜欢,你还是一副委屈的表情。最近有多少事让你委屈,反正也不打算告诉我的吧。”
“不是……不是委屈啊,是很开心……”开玩笑么,这一秒什么天大的委屈,我都能当糖那么吞下去。
“我……跟乐团的车来的,没开车,你送我么。”
“送!当然送!”
“现在八点半。忽然想去海滩走走。去么……”
“好啊。”
“不用开会?”
“我下班了啊,谁敢找我开会我捏死他。”
“不用陪小情人啊。”
“喂……”
“不叫清儿?”
“她在小叶子店里呢。”
“哦……”
“那你呢……不用……约会么……”我小心地问。
“你到底多想推我去约会?很想的话,我就尊重你的建议去了……”
“哎,你别生气……不是啦……”
“哦?我生气了?”
“你装的。你逗我?”
“嗯哼。”
“你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好?”
“因为刚才在台上,看见某个人痴痴呆呆的。我就想,如果给她公司的人看见了,她的威信还怎么存得下。想着想着自然心情就很好。”
“好。好……”我能说不好么。毕竟,你开心,你快乐,是我最大的满足。
“还去那家德国餐厅买酒吧。”
“好。”好。你说什么都好。
“我的衣服,你打算披多久?”
“啊……忘记了……”
“忘记了就穿回去,记得帮我拿去洗。”
我歪了歪头,嘿,乔小姐,你不怕我变态起来晚上抱着它睡觉?
乔颜收了指挥棒和谱本,拎起包说:“走吧。”
照例,我还是像个小秘书一样,跟在乔女王的身后,喜滋滋的。

乔颜开了副驾的车门,有一堆从办公室请出来的杂物堆在座椅上我一直忘了搬回家,我说:“你等会,我把它们搬到后备箱去。”
“不用麻烦,我坐后面就好。”
“哦。”
发动了引擎,开了室内灯,听见乔颜关门的声音,刚想提醒她系好安全带,转头发现她垂眼盯着沙发。
“怎么了,看什么?”
她明显地吸了口气,再转过来的时候满面寒气,整个人就像从冰窖里出来的。
我不解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极其不悦的三个字。
“那……你干嘛……突然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
“……”
“感觉有点累了,送我回家吧。”
“啊?不去海边了?”
“不去。回家。”
“诶……怎么……”
“回。家。”
“好……好……回家回家……”


怎么了这是?
乔女王怎么了??
一路不语,车子里贯彻始终的阴冷,吞噬地我体无完肤。
下车重重地摔车门,头都不回,明明在休息室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想不通!
我纳闷,从新天地回景阳我在纳闷,从进房到洗澡我还在纳闷,直到躺在床上抱着外套翻来覆去我依旧在纳闷。
忍不住一个短信:“乔颜,你怎么了?”
掐着表等时间,十二点一刻她回了我。
——“顾子溪,栗色的头发,不适合你。”
头发?栗色的?
栗色的头发?
我?
——我的头发一直是黑色的啊!

楼主 Rayfor07  发布于 2016-02-24 15:29:00 +0800 CST  
Part13:
1
【风和日丽的天气,周身是无边无际的蓝,眼下碧浪拍打着洁白的船身,我刻意回避顾子溪望过来的,充满疑惑的视线,以及她身边穿得清凉无比身材火辣的,秦乐。
杨清给我拿了杯青柠配的朗姆酒,挨着我身边坐下,我们四个人彼此形成了相互对坐的局面。那些精力旺盛的男人们在其他女伴喧闹的欢呼声里大秀特秀自己的滑水技术,另外几个稍显文质的就待在船尾烤肉。其实包括宋谦在内,演奏会当日出席的好几个公子哥都几度试图凑过来想跟我们说话聊天,全被顾子溪摆手打发掉。她一边和颜悦色地笑,一边稍稍皱几下眉头,几乎不用说一句话,气场已经足够说明她现在不想多花哪怕一丁点的精力奉陪。加上我也沉默喝酒不出声,那些眼见高的人自然不会再自讨没趣。
打从我跟杨清挽着手走上游艇的时候,顾子溪脸上的疑惑就浮于表面,她试探着问我:“怎么小朋友没有和你一起来么?”
我只是多瞟了一下旁边,望见刚跟宋谦讲了几句话准备走过来的秦乐,阳光下那一头柔顺的栗色长发,还真的真的,非。常。漂。亮。
气不打一处来地瞪了她一眼,还是杨清一副像是看小朋友斗气的大姐姐模样,拿我们没办法地摇头道:“她们比赛不是获奖了吗,全体去三亚旅行庆功了。”
顾子溪没头没脑问:“你怎么知道?”
我打着嘴型骂了她一句“蠢”,然后冷冰冰地说:“我告诉她不就完了。”
“那你怎么没告诉我。”顾子溪又委屈了,我现在一看见她委屈我就来气,一看见她委屈,我就想起她玛莎拉蒂白色真皮后座上,几根蜿蜒显眼的头发。
栗色的。
那一晚我都烦躁地没法睡着。事实上我是走进了一个死循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要让我看到那几根头发,为什么我要为了几根头发烦躁,越是烦躁越是睡不着,越是找不出原因越是烦躁,然后兜兜转转,竟然幻想起了顾子溪曾经温暖拥着我的胸口停留着其他人的面孔,幻想起她肩头环绕着那人的双臂,她起手撩开那人的头发,吻上耳朵。
哼。谁知道她过去和多少人有过这样的耳鬓厮磨,此时此刻又怎么轮得到我来对她指手画脚。我没有立场,更没有动机,我的好朋友跟谁恋爱跟谁亲热是她的事,我这么跟自己生气到底是为了什么?
所以想到自己这么无聊的行径,脑袋和心愣是,无与伦比地,纠成了一团扯不开的毛线。
整艘游艇由随意摊在甲板上的一根绳子为界,船尾其乐融融热闹非凡,船头气氛沉默时不时还透着紧张和尴尬。
因为,很久的时间里,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秦乐咽了一口橙汁,动了动身子,从我的角度看,她似乎是在圆桌下拍了拍顾子溪放在腿上的左手,顾子溪转过脸面向她,画面美好到感动世界。
“学姐你们都饿了吧,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
绝对是能够让顾子溪百分之一百二十着了道的体贴和善解人意。
顾子溪轻轻点了头,笑着:“去吧。”
什么“去吧”!为什么说“去吧”!难道不该说“谢谢”么?说“去吧”是什么意思?大庭广众的,杨清还活生生地坐在我旁边呢,你顾子溪秀宠溺还能更正大光明一些么!
杨清见我阴沉着脸,把脸靠到我肩上劝我:“不要皱眉毛了,你就看在,早晨你打破了叫我起床的时间记录的份上,都值得开个庆功会了。”
看样子我们的声音并没有被掀起的海浪淹没,顾子溪讶异道:“她早上叫你起床?”
“不行?只准你叫?清儿是你一个人的么,看看你把清儿放什么位置了?你的心还能再宽一点么?”
“喂。你干嘛不高兴啊?因为小朋友没能陪你来么?还是你怕她在三亚被美女围着心都野了?”
“她一直很让人放心。你以为她跟你一样么。”
顾子溪顿了顿,歪着头摸自己的耳朵,细声道:“恩。也是呢……哈哈。”
杨清抬了头,食指画着圈问:“你跟阿乐……不会是……”
顾子溪看了我一眼,反问杨清:“你看像么?”
“等等你爱的不是我么?”杨清问这个问题的语气就像是在问“一加一不是等于二么?”
“我爱你有什么用,你不爱我呀。”
“所以你又去祸害人家无辜的小姑娘啊。”
我插了一句:“祸害这词很精辟。”
“什么话都给你俩说了,我根本没有辩驳的机会。”
“清儿你也别信她了,她就是那样子,什么都不说个绝对,最爱的就是玩暧昧。你不上她当是对的。”
杨清握住我的手安抚我:“放心吧她那些糖衣炮弹对我来说要是有用的话,十几年前也应该有用了,等到现在,都发酵了。”
“我在你俩眼里是法西斯么,看你俩战线统一的……”
“哎。”杨清说:“不过我还是想啊,我们之间不能藏着掖着不明情绪对吧,你能不能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爱上我的?”
我以为顾子溪又要打着哈哈笑着闹着把这个问题回避过去。我不敢承认自己听见杨清事不关己地这么问出口,最为紧张最为想听到答案的竟然是我。
好奇。好奇低下头陷入深思的顾子溪会怎么说。
也许早已不是好奇这么简单。
顾子溪再扬起眼睛的时候,我有错觉她不是看着杨清,而是看着我的。
也许我最近的神经质,已经病入膏肓了。
“是真的爱呀。反正……我说地很多‘亲爱的,我这么爱你‘这种话,说多了谁都会觉得是开玩笑嘛。”
顿时间心里抽搐了一下,我好不惯,她忽然之间那么认真深情的样子。
杨清换了个姿势,用手撑住脸,饶有兴致地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这一点让我觉得有点异样。她略有些不和适宜的兴致盎然,顾子溪也不介意。
“然后呢。什么时候开始的。”
“恩……开学……第一次见到你。可能就开始了吧。”
“那么早?很难相信啊。”
“我也说不出准确的时间,只是……喜欢,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莫名其妙想接近你,然后害怕你反感所以用了同样的办法,去接近其他人,这样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特殊。”
“所以满走廊全是你亲爱的,就是这个原因啊。”
杨清开始用吸管拨弄杯子里的冰块,细碎的响声才引得顾子溪视线的焦点晃动了一下。
“是的啊。不这样,万一你……以为我是变态,就不理我了,怎么办。”
“恩,你是满变态的。”
“哈哈。”顾子溪闪烁着眼里的光又看向我,“是么。因为总想黏在你身上……总想,再近一点,离你。恩……我也有想过,这样子是挺变态呀,谁让我投错了胎,我想我要是个男孩多好,我要是个男孩,家里人是对我的态度,可能也会不同吧。”
“你喜欢我,为什么我们之中最早谈恋爱的,更换小情人那么频繁的却是你?”
“不就是……年少无知,以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以为自己喜欢女孩有问题,也以为,这样的行为一定……会被你嫌弃,更加,是因为害怕被你知道。所以,我想试试,我是不是真的是个异类。”
“啊……也对,我们小时候那个年代……”杨清叹着,“那时候这种事好少,思想也没有现在这么开明,恩。”
“而且你俩小时候,做事学习都那么专注,又不像我,我觉得可能这种多余的感情是累赘吧。”
“那……你知道我喜欢上别人的时候呢?”
“我……以前以为你谁也不会喜欢,因为谁也配不上你……我还以为,我们会保持这样的状态到很久,因为,你看上去对那些人完全不感兴趣。谁知,我自以为还有很遥远和漫长的安逸到来地比想象中快。其实看见你真的喜欢一个人的样子,那种,从来不会出现在我面前的温柔,有时我会恍惚地觉得站在旁边看也不错,像看电影那样。反正,我想要是有谁能让你开心呢,那那个人到底是谁似乎都不那么重要。”
“你为什么没想过要告诉我。”
“十几岁的时候不说是因为觉得你不需要,二十多岁的时候开始习惯了闭口不提,而且哪怕有时冲动想破口而出,你心里有人了,你有多 喜欢她我们都看得出来,我说出来,岂不是破坏你的美满和幸福,自毁我们的关系?不能以爱情的名义在一起,我也不想做不成朋友啊。”
“难过么。”
“难过啊……怎么说呢,难过这东西,能自己调节的。我都习惯很久了。毕竟我聪明又漂亮啊,适应能力强。”
“溪啊。想问你,你……还爱么。”杨清突如其来地,握住我的胳膊。
顾子溪笑起来。她,笑得很明朗,很豁然,只是再怎么映衬着阳光,都让我心里痛到发酸。
“我……”
那时她的笑脸定格了。那时,所有的风都停下来,所有的声音都静灭,所有的时光都凝固,只为烘托她美好细腻,和风暖意,嘴角上扬着的弧度。
——“我。还爱呀。”
我不会,不会描述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好像这是一个如同天堂的地方,附和人类对天堂里美好的一切向往,仅仅因为对面那个人她对着我笑。
她。
如果只能和眼前的面孔画上等号,我会认为这个字是全世界最为动情的指代。
杨清站起来,整了整衣服。
“哈,溪。你的眼神有点问题,从刚才到现在都没看过我几眼。不知道的可能以为你这些话不是说给我听的。不过我们这就三个人。勉为其难勉为其难。”
顾子溪哼了一声,“你就逗我吧。开心了?都说开了。”
杨清瘪了瘪嘴撒娇:“sorry啦,只想听你说说真情实感。不过,你是个好人。”
“得了得了你走你走,伤我的心,现在不想看见你……坑。”
“好吧。看在你这么真情告白的份上,我,去瞧瞧有什么能吃的。阿乐去了很久了,别是把东西烤焦了吧。”
“好,好,去,去。”
我仰头看杨清,她哈哈笑了两声,笑得狡黠又轻快。走之前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不明白她这么做是什么意思,然而她还是点头拖长了一声“恩……”
我忍不住问,“什么意思?”
接着杨清就背过去了,边走边唱——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可惜不是你。
对啊。
乔颜。
可惜不是你。
可惜她那些话,那些深情,那些无悔和付出,是给别人的。
不是你。
但你已经不能否认,是不是有那么一秒你在希望,那句“还爱”,是说给你听的?】



楼主 Rayfor07  发布于 2016-02-24 15:33:00 +0800 CST  
2
【你可曾在面对她落满粼粼波光的双眼时,大着胆子,强势霸道且无礼地,将那段告白套在自己身上。你想起小时候听过的童话,她的誓言如同那双所有人都趋之若鹜的水晶鞋,即便不适合你,你也想要用尽一切方法让自己适合它。
从小到大,你都太过冷静和理性地了解自己,那些你要的东西你会不惜一切去争取,那些你忽略的你会一直忽略下去。然而你不懂,所有的事情都会依据时间的改变而改变,有朝一日你发觉曾经执着的东西变得不那么重要,曾经忽略过的东西里,藏有闪闪发光的金子。你开始疑虑自己多年来都做了些什么,好像平白无故缺失了好多宝贵的记忆。你也以为你拗不过自己,更以为你不会为任何东西所改变,事实上这一刻你已经变了。
这一刻,你看到坐在对面的她,撑着下巴眺望海面的侧脸,你已经很清楚地知道,你在乎的不是她心里放着七八个人,还是十七八个人,不是她喜欢暧昧与否,不是她爱不爱杨清或者她心里还有没有想和秦乐重归于好,更加不是以后还会出现什么样的人牵走她的心。
你只是想得到证实,她心里有没有你。
或许低下头看着摊开的双手你会觉得,承认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刻板印象里清冷孤傲的乔颜,不允许感情里存在一丝瑕疵的乔颜,认准了一段关系就永远不会变心的,对爱忠贞专情的乔颜,完全无法和这个空间这个维度这个时间坐在这里的驱壳相融合。
变心这个词,大概不久前你还以为它离你很远。
不过当你模糊了过去非君不嫁的执念,你就该接受,你以为的亘古不变,已经变了。
乔颜这个名字,只该和唐静摆在一起。在你最困难的时候你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还是荒唐地,不能控制地,你开始不能果断立刻地回答还爱不爱她,你开始犹豫疑惑开始质疑纳闷,你为了证实那些不安的因素只是心理上短暂的不适,三番两次故意强迫催眠自己一定要回到相恋时候的状态。
你一定要想着她,一定要关心她,一定要去看她比赛给她加油打气,你一定要常常约她出来吃饭,你一定还和以前一样爱她。
结果是怎样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和她一起吃饭的时候你想着谁,你在为什么心神不定烦躁不安;踟蹰着要不要带她来游艇的时候听见她说早已约好了去三亚,你掩饰不住心里轻松地舒了一口气;每次接到她的短信你都在潜意识里害怕看到她说出“爱”这个字眼,你也害怕她直呼你乔颜,你倒是但愿她真的还当你是老师,因为,你其实已经无法回应这种感情。
认了吧。
你终究没有敌得过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我们从来被告知忠诚不渝是至高至上的道德标准,可你,已经打破了。你甚至都没有多余的思绪来忏悔这件事,缘于心,根本已经牵给了对面那个女人。
不然你要怎么解释,好多天你躺在她最爱的那张沙发上,想象着那是她的怀抱,环绕着包裹着你,你明明听见自己说,只要可以感受她的温暖,你不在意,她究竟给过多少人,或是还会给多少人,同等的温暖。
反正有你一席之地就行……

沉思间,顾子溪又开了一瓶瓶装的德国黑啤,我看着她双唇覆盖上圆圆的瓶口,看着她喉咙动作的伏线,她半眯着眼问:“你发呆很久了,惦记小朋友啊。”
我说:“你老问起她,看样子你比我还要惦记她。”
顾子溪晃着酒瓶:“虽然你家小朋友最近变帅变英气了,不过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
“哦?你喜欢什么类型?”
“哈哈,干嘛,看我被清儿拒绝了,你想给我介绍?”
“是啊,不知道你看不看得上。”
“开玩笑,以你的眼光,我还需要挑吗?”
“恩,我想喝点啤酒。”
“我去给你拿。”
“不用了我就想喝一口,把你的给我。”
顾子溪迟钝了一下,看了看瓶口又看了看我:“这,我喝过了呀。”
“你喝过了我不能喝么?”
“不是啊,不过……”
我骂了她一句“扭捏”,起了身从她手里把酒瓶抽出来,在她越瞪越大的双眼里,张嘴含上了瓶口。
说话算话地只喝了一口,把瓶子还给她,她还呆呆地不知所措。
再和她干杯,我喝光了剩下的朗姆酒,问:“怎么,你不喝?”
她满脸不知道我究竟想干什么的表情,看上去特别好笑,就像以为我在唇膏里涂了毒药要毒死她似得。不过即便是觉得自己要被毒死,她也依旧还是喝了,我看着她,吻过我在瓶口留下的印记,念着:原来想要的,也不过如此。
海浪的声音一直如同没有变奏的乐曲,持之以恒地以同样一种频率翻滚拍打着,既是拍打摇晃着船身,也是,摇晃着我的心。
阳光让所有一切的色泽显得更为鲜亮,艳丽夸张的对比,似乎消解了我长期的内敛,情难自禁地想:什么名目,身份,关系,誓约,一生一世,都抵不过一个瞬间。
那个瞬间,便是顾子溪站起身,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伸手牵住她,我伸手,握紧了她的手掌,我问:你要去哪里。我还想说:你要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人生其实很短暂,同样很漫长,也许和这么一次十指相扣同样的短暂,同样的漫长。
如果有电流从我手里游走,我不相信它不会也窜进顾子溪心里。小时候她常常趁我不注意过来拉我的手,可我从不给她任何反应,后来,她还是会拉我的手,只是偶尔的,这样的事变的越来越少。
“我就起来活动一下,怎么了呀?”乖地好像猫一样的语气,我想把她抱进怀里。
“没有,没什么。”
“那跟我到后边去看看吧,似乎挺热闹的。”
“好啊。”
“怎么都猜不透你。刚才还阴森森的生气的样子,现在一下这么温柔,别是下一秒你就要拿刀捅死我了吧。”
“怕?”
“怕,怕了二十几年也该习惯了。”
“恩。很好。”
“是不是只有小学生才这么手牵手?”
“恩。因为小学的时候没这么做过,现在弥补一下。”
“啊……原来如此。”
不是。不是。我只是想牵着你。
睁着眼说瞎话,明明还想抱着你的……】

楼主 Rayfor07  发布于 2016-02-24 15:33:00 +0800 CST  

楼主:Rayfor07

字数:553394

发表时间:2016-02-24 21:3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10-11 00:20:53 +0800 CST

评论数:20300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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