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心相系】原剧改编向长篇苏凰同人 HE

然而这般的刻骨柔情,终究是被无情的打断了。

黎纲火烧眉毛的声音倏忽传进房中:“飞流!飞流!那是宗主的屋子你现在不能进去!飞流!”
一个俊俏的身影如一道白光推门而入。
穆霓凰和梅长苏瞬间石化,二人挨得很近,他温热的鼻息吐在她的面上,似乎停滞了那么一下,霓凰很快反应过来,原本白皙的脸“唰”地通红,立马挣脱他的禁锢往旁边移了几米远,侧过身不敢看另外的飞流和黎纲。
黎纲再怎么愚钝,也知道,他坏事了!
梅宗主寒光森森的目光好似利剑一般向他直劈而下,道:“黎纲,这是怎么回事?”
黎纲浑身一个激灵,“回、回禀宗主,是飞流,飞流他非得找郡主啊……”
梅长苏冷冷道:“怎么没拦住?”
“这,飞流武功高强您也是知道的,他又不听我的话,谁还能拦得住他啊。”黎纲心中大叫小命不保,但求梅长苏网开一面,饶他一回。
屋内的飞流泰然自若,对黎纲的哀嚎和梅长苏的冷漠无动于衷。穆霓凰飞速褪下面上的红晕,平复着起伏的心境,虽说在人前一向视自己为男儿,但是女儿家的矜持也不能扔了啊。
只见心智不全的少年抓着霓凰来府时送给他的玩具——拨浪鼓来到她身前,笑道:“凰姐姐,这个怎么玩儿呀?”
飞流很喜欢穆霓凰,上次给了他点心,这次又给他玩具,所以他一见着霓凰就兴高采烈,直唤一句“凰姐姐”
她笑容可掬,像是一位温柔的大姐姐,甩了甩那个拨浪鼓,飞流一看,立马眉开眼笑,只留下一句“谢谢凰姐姐”便飞身上梁而去。
黎纲苦不堪言,梅长苏灼灼的目光自檐下直射过来,就这样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绝对考验一个人的内心承受能力。
穆霓凰打趣地看着梅长苏,虽说同情黎纲的惨痛遭遇,她还是想一睹梅长苏江左盟宗主的风采。只听他沉声挤出一句:“黎纲,你刚才看到了什么吗?”
黎纲顿时悬起了心,背脊冷汗涔涔,他确实是看到郡主和宗主亲昵的一幕了,怪不得宗主总是拒绝宫羽姑娘,他与郡主那模样简直像是一对天造地设的鸳鸯,可他不明白为什么梅长苏这么生气。
“这,这……”
“这什么?你到底看没看见?”他的语调又降了几个温度。
黎纲赶忙摇头:“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梅长苏满意地笑了笑,挥手示意,黎纲抓住机会拔腿就走,好像再不走就要大祸临头。
穆霓凰嗤笑道:“梅宗主可真是雷厉风行啊,瞧把人家吓得,跟丢了魂儿似的。”
梅长苏不以为意,“该狠的时候就得狠。”
霓凰无奈地笑着,边往回走便道:“雪越来越大了,兄长不要冻着,快进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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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吉婶端了清爽可口的小菜和白粥进来,不过端菜那一会儿功夫,眼珠子就没从穆霓凰身上离开过。
第一眼,英姿飒爽,豪爽宏达,落落大方。
第二眼,笑颜如花绽,衣饰朴素却淡雅,举手投足间不失大家闺秀的端庄得体。
第三眼,眉宇间蕴涵柔婉温良之气,待宗主极其细心体贴。
她睥睨打量着霓凰,每一眼落在心底,就仿佛开了花,宗主的眼光真真是不俗的,这姑娘还真不愧是传闻中的南境女帅,气质与那些深居简出,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就是不一样。然而最关键的是,宗主那眼神也是含情脉脉啊。
吉婶喜不自胜地走出去,到了院外,对那些个眼巴巴等着的府中个把人手笃定道:“我看啊,这霓凰郡主与我们宗主是绝配,才华,样貌,修养,样样般配,而且我观察了几眼宗主的眼神,不可能有错,绝对是发情了。”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宗主也难过美人关啊。



屋内,二人对于旁人的沸议毫不知情,只知享受眼前的美味佳肴。
霓凰眉目含笑道:“这饭送得真是及时,我还真饿了。”
梅长苏欣然笑道:“嗯,饿了就多吃。”
霓凰看着眼前的云州酱菜和皮蛋豆腐,问道:“兄长不吃?”
他淡然:“我不饿。”
霓凰闻言不悦,“兄长身子弱,应当正常作息用膳,这饭,必须得吃。”
她不容置疑地拿过他跟前空空如也的饭碗,很快堆了满碗的饭菜进去,“咚”地放到他眼前。
梅长苏哑口无言,他好像感觉身边又多了一个晏大夫,这可消受不起啊。
他还是淡淡笑着:“一定要吃么。”
她亦淡淡笑着:“嗯,吃吧。”
说完用手中的筷子指了指那满满一大碗饭菜。
在她流光溢彩的注视下,他突然觉得有些压力,也就端起碗放到嘴边开始吃了。
穆霓凰乌黑发亮的瞳孔就好像是炽热的烤笼,须臾不离,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烤的他额间深处薄薄冷汗,直到他大口大口把那一大碗吃干抹净才罢休。

楼主 一块高冷的面瘫  发布于 2016-07-24 09:01:00 +0800 CST  
最后一片飘雪徐徐落下,漫天灰蒙蒙的乌云散了,天穹瓦蓝瓦蓝,阳光透过几片悠闲飘着的薄云撒上玉洁冰清的万物,各处的梅花开了,蕊心妖娆地在冰雪间点缀着白茫茫的一片天地,瓣上晶莹剔透的雪反射着金色的阳光,在梅红斑驳,枝杈交错间耀耀生辉。

午膳后,霓凰问道:“我今日进来的时候听黎舵主说你昨晚没有睡觉?”
梅长苏点头道:“昨日确实没有睡觉,不过倒是剥了不少柑橘,苏宅里有好几筐,都是豫津送来的,据说是言侯特地从岭南府预定的,极为难得。”
霓凰见他扯开话题,便也顺着说下去了:“这岭南的柑橘京里的官贵之家都喜欢,穆王府今年没能抢着,不如在兄长这里解解馋吧。”
梅长苏淡淡笑着,从身旁拿起一个圆滚滚的柑橘递给她。
她低头将鼻尖凑过去,微微蹙眉,柑橘气味香甜沁人心脾,但……
“兄长,虽然不易察觉,但这柑橘似乎有点硝烟的气味。”
梅长苏清眸一暗,道:“你果然观察甚微,不瞒你说,最近的官船也开始走私火药了。”
她听着,面色一沉,:“有些人愈发的无法无天了。”
霓凰手中剥开橙黄色的表皮,露出橙色透亮的果肉,将牵带着白筋的橘瓣掰成平均的两份,其中一份递给他。
他接过,神情恢复平静道:“我对这件事情有些好奇,所以,有个忙要你帮。”
“什么忙?”
梅长苏轻笑道:“以探病的身份,去瞧瞧皇后的病,顺便去问问静姨,看她有什么想法。”
霓凰秀眉轻挑,慢吞吞地道:“今晚我便要进宫赴宴,正好趁着景宁公主的生辰,直接去一趟就好。不过我有个疑问,皇后的病与这火药走私又有何关联?”
他淡淡道:“眼下,来龙去脉尚且不知,我也只是疑心皇后的病会不会与此次走私的火药有关,毕竟能在官船上走私火药的人绝非等闲之辈,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妙。”
霓凰暗自思忖,觉得有理便微微颔首,表示赞成,此事算是告一段落,她话锋一转道:“兄长既然吩咐完了,霓凰还是要问,为什么不睡觉?”
梅长苏缄口,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对那个拥抱流连忘返,夜不能寐吧,这样一想,他还是决定谎称:“睡不着。”
霓凰清秀的脸登时就拉下来了,“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他淡笑自若:“我现在想睡了。”
“那快睡吧。”
她不等他说话,从床榻上取了两张厚毯子,一张铺在地上,一张准备盖在梅长苏身上。
“离进宫还有五六个时辰,我陪你。”
梅长苏戏谑道:“可是没有枕头。”
她到处看了看,还真是没有枕头,愣了愣道:“好像是吉婶看雪停了拿出去晒了。”
他干笑道:“那怎么睡呢?”
霓凰到屋里四周转了转,几乎翻了个底儿掉,最后还是没找到类似的绵枕或是抱枕,束手无策,消只好找吉婶将枕头要回来罢。
正当她欲向外走,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拉住了。
“这就有一个枕头。”他睁着眼睛,手指的方向是穆霓凰。
霓凰一下便反应过来,嗔怪道:“兄长何时也学会这样子拐弯抹角地说话了。”
作为一个女儿家,霓凰一点儿也不扭捏,提裙坐到毯子上,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笑靥灿烂,“如你所愿。”
梅长苏自得地笑了笑,心满意足地躺在她腿上,顺便执起她的手紧紧蜷着。霓凰无可奈何地看着他,轻手轻脚地为他盖上厚毯子,继而体贴地将暖手炉塞到被窝里,生怕他觉得冷了。
他好看的眼皮闭着,狭长的睫毛轻颤,明显还未入睡,却又装睡。静静望着他,恍惚之间,眼眶竟有些干燥,这样偶尔也会任性的他,这样对自己襟怀坦白的他,真的真的,好久,好久未曾见过。
一滴温热的泪水戛然落在面颊上,他略微惊讶,抬手拭去。转了下身子,从下方仰视着她啜泣的样子,忍不住替她抹干一滴沿着鼻翼滑下的泪珠。
她哽咽,“霓凰只是,想兄长了。”
他凝望着她道:“别伤心,我在这。”
霓凰笑着点头,“对,我不该伤心的。”
她连忙用手背擦干脸上肆意的泪水,展颜一笑,他亦安然地与她相视一笑,裹着棉被拧过身,继续侧躺在她曲起的腿上。
霓凰将他本就梳得松散的发髻放下,取出束发冠搁在一旁,低声道:“兄长,趁你还未睡着,霓凰还想跟你说几句话,你若是累了便不必起身,无论如何,此事我一定要与你达成共识。”
雪后的阳光透过乳白色半透明的纸糊窗子落在梅长苏儒雅清秀的侧脸上,他道了一声“好”。
她缓缓道:“霓凰明白兄长的苦心,兄长不想让我参与夺嫡,不想让我以身试险,兄长的忧虑和揪心,我都明白,也因此而感到欣慰和高兴。”
她轻柔地抚上他温润如玉的面颊,理着他的发鬓,“可是,兄长应当也明白,如今我奉旨留居京城,有些事情我想躲也躲不开,太子和誉王从没放松过对我云南穆府的暗中招揽,亦不曾疏忽过监视我们平日里的动向,所以,有时候藏着掖着,还不如迎面而上。”
梅长苏不动声色,霓凰继续道:“我知道,兄长十二年来的未雨绸缪,克制隐忍,不顾性命安危回到金陵,这一切一切,皆只为还七万赤焰军一个清白,还祁王哥哥一个清白,也还大梁一个清平盛世。”
她叹着气,“我知道,你怕我受伤,你想让我走的远远的,你想让我永远只做那个无忧无虑的郡主,但是我不想,身在中枢,霓凰何尝不知其中凶险,一想到你日日苦心积虑,日日深陷于这种不见天日的狡谲阴诡之中,我亦是茶饭不思,愁肠寸断。”
梅长苏握着她的手又使劲了些,她回握着他,道:“我不想让你孑然一身,也不愿袖手旁观,我想做的,只是快些让兄长夙愿得尝,然后我们就走,离开这,离开这个硝烟弥漫的金陵,一起苍山洱海,逍遥自在,好吗?”

梅长苏的心中闪过一丝痛意,甚至呼吸都是痛的。
苍山洱海,逍遥自在……
这是他出征梅岭前许下的诺言
可是他食言了
她还记得
她一直都记得

“我发誓不会让自己受伤,更不会给你添麻烦,我清楚如何明哲保身。你不要总是把我推开,我不想总是离你远远的,看着你面临险境却什么都不能做,我不想再在什么都无法做的情况下失去你了,好吗?”
他默然,眉间旋起。
良久,悠悠地叹息,“能得云南穆府十万铁骑为他效力,景琰何其有幸。”他与她十指相扣,力气大得骨节泛白,“答应我,不许有事,绝对不许有事。”
霓凰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她开心他同意了,终于可以在他身旁不用被推开,哪怕只是望着,守护着,也是无比幸福的。
“好。”她莞尔一笑。
得到了答案的梅长苏轻轻颔首,窝在她散发着淡淡梅香的衣袂间,这是一切都无异于十二年前的香味,令人无比舒心。
重回金陵,终是得到了意料之外,最难得的东西——
一颗为他守候着,十二年不曾动摇的决心,一个为他敞开着,永远给予自己释怀与安宁的怀抱。
多想一直这样下去,多想携起她的手,依依偎偎,你侬我侬,不离不弃,白首偕老。
可是,这些东西他都无法给她,他明明很想给她的,只想给她一人,只想许她一人,只想永远保护她一人。
若是能做到,那该有多好。

“睡吧,兄长。”她轻轻拍着他的侧身。
他的声音亦染上浓浓的倦怠:“嗯。”

大雪过后,银色覆满街头巷尾,抹掉朱红绿瓦的鲜艳,扫尽颓败落魄的尘埃,卷走笙歌四起的热闹,一切都仿若回归远点凝固。

午后宁静的苏宅,窗外天地浑然一色,他躺在她膝间沉沉睡去,她单手支着身边的桌案,亦陷入深深的梦乡。

岁月静好,浅笑安然。

楼主 一块高冷的面瘫  发布于 2016-07-24 09:03:00 +0800 CST  
【两心相系】九·霜影
宫中有一座临湖而建的殿阁,名为栖霞阁,此阁并非为妃嫔或是宫人住所,先皇建此阁意在赏霞光之景,后来先皇驾崩,此阁荒废,直到景宁公主无意路过此阁,谬赞湖上赏心悦目之美景与楼阁巧夺天工之造诣,命人修缮此阁。一经修整之后,景观愈发的令人痴醉,不仅可观霞霓之绚烂,亦可瞰月光之幽幽。此时的园湖已经渐渐结冰,湖旁水榭凉亭,假山磐石,微阁回廊,精巧错落有致,皆落上薄薄一层银霜,在月光下耀耀生辉。碧湖两侧设盘山小楼,由一道石梁石柱桥穿湖相接,石基底座没于湖水之下,行至桥中央便升起几个小阶,然后是一座精巧大气的穿水台式平台,四周雕楼阑栏成菱形,穿过半透明的窗棂依稀可见皎洁的月光,身旁炭盆烧得暖烘烘的,台正中摆金龙大宴桌,案前本应帝后并肩而坐,今日却因皇后病倒卧床只余梁帝一人坐在桌前,他两旁设数台海青石琴酒案,宗室亲贵,命妇妃嫔在席间欢声笑语,把酒畅谈。平日清静的栖霞阁一时间变得歌舞升平,丝竹潇潇,觥筹交错,纸醉金迷。

霓凰与几位相识之人寒暄饮酒,几杯下去,有些微醉,因为想到过会还要去皇后和静嫔那里,所以她向旁人推辞了几句,不再过多饮酒。而她的弟弟穆青,此时被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贵族之女围得团团转,穆青很不喜欢她们身上刺鼻的熏香胭脂的味道,但又抹不开面子拒绝人家女孩子,只好勉为其难地应付着,事实上心中早已焦眉苦脸,怨声连连。
作为云南一方藩地侯爵,青儿生的俊朗,人品也是极好,小姐们见了自然春心荡漾。霓凰幸灾乐祸地暗笑,这小子竟也有这么一天。
遽尔,一个靓丽的身影盈盈来到她身边,“霓凰姐姐,我有点儿闷得慌,想出去散散心,过会要是父皇问起,你别忘了知会一声。”
迎面走过来的是一袭水红色百褶如意裙的景宁公主,三千青丝绾起一个松松的云髻,以银玉紫月簪为发饰,腰间松松绑着的浅色流苏在风中漾起一丝丝涟漪,显出玲珑有致的身姿。樱桃小口朱红不点而艳,一双琉璃般的美眸如黑曜石般闪烁着,正逢韶华的少女绰约娉婷,极其娇媚动人。
穆霓凰冲她会心一笑,“去吧,这里夜深人静的,别忘了带上侍女。”
景宁倦怠地点头,掩面打了个哈欠便悠悠然走了,身后的贴身侍婢紧紧尾随其后。
霓凰望着她婀娜的背影,竟有些怅然若失。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萧景宁时,她还不过是个调皮不懂事的小女孩,现在也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了。时光荏苒,一晃已过去多年,历来皇室的公主都逃不过为国和亲的命运,景宁若是能一直无忧无虑地做一个最受宠爱的公主,那该有多好。
霓凰立在那里良久噤言不语,似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而萧景琰,看着太子与誉王四处嘘寒问暖,争着比谁更礼贤下士的模样,内心厌恶至极,面上却不曾露出一分异样来。
喧哗沸扬,趁着无人留意之时,他踱步至霓凰身侧,行礼后淡然道:“郡主,倒是乐得清闲。”
她回神,见是萧景琰,亦笑着作揖道:“靖王殿下不也是?”
“他们这些作为,我看不下去。”萧景琰略有不屑地冷言道。
霓凰往对面斜睨一眼,一目了然,“这么多年,早已司空见惯,也没什么可看不下去的,不过是左右逢源罢了,靖王殿下不必太过在意。”
他怔了怔,想开了些遂颔首,又道:“苏先生把那件事告诉我了,人就在这,郡主不打算问问么?”
萧景琰的目光投向另一旁,霓凰顺着看过去,满目霓裳羽衣,一派笙歌管弦,她目光漂然渐移,坐在顾德妃右侧的是一位身着暗紫色烟花白水裙,头戴四蝴蝶银步摇,体态丰腴,面色红润的中年贵妇——不用说,她就是那位许淑妃娘娘。
她略一迟疑,半带轻笑道:“我与许淑妃已是有两年未曾谋面,没想到她的病似乎大好了,看起来很是春光满面呢。”
霓凰这话略有反问之意,宫里的人都知道,许淑妃自十二年前产下景玉公主便落下了病根,常常患有体虚之症,这么多年来,她很少出席宫中宴会,就算是来了,只怕是没有几句话的功夫,人就累得说不出话来,如此孱弱之人竟一夜之间大病如初?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萧景琰也抱着同样的不解,道:“母妃与她相交不浅,一直帮她照料着身子,许淑妃怏怏病了好些年,无论母妃如何寻良方调理都没有气色,可是却不知为何,她今年突然精神了起来,就好像换了一个人儿。”
话甫出口,霓凰顿时疑云四起,按理说这调养身体是长久之计,怎么会一日之间就大好了呢。
半晌,她敛去心下的疑惑,宛然一笑,“先不说这个,其实我今天并不打算问她,”她抬眸向正与其他嫔妃谈笑风生的许淑妃投去审视的目光,“许淑妃暗中将那几块黄玉运进京,不出意外的话,她是不会那么容易松口的。”
萧景琰默然度量片刻,而后赞同道,“说得有理,”他望着霓凰平静的双瞳,似是想起什么又淡淡疑惑道:“那案子至今都没有头绪么?”
阁内灯火通明,人多难免嘈杂,不过她还是能清楚地听见萧景琰之语,叹息道:“后来冬姐命悬镜司的人把尸体抬到悬镜司亲自验尸,前后还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到现在连那人的籍贯姓氏都无处可寻。”她顿了顿又道:“不过这案子后来也没再引出什么其他的乱子,所以皇上也渐渐搁下了。”
这话虽听着从容不迫,但她心里终究是茫然不解。无缘无故的,竟凭空出现一具无名男尸,而且越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她就越觉得奇怪,云南穆府行事素来低调不张扬,从未得罪过什么人……难不成,难不成真是巧合?
暗暗思忖时,蓦地一股天旋地转的眩晕感涌上四肢,身子不由自主地晃悠一下,幸得被萧景琰眼疾手快地拉住手臂才不至于失去平衡。
他觉得霓凰是有些醉了,言道:“郡主可要出去吹风醒酒?”
霓凰颦眉微皱,揉了揉微痛的太阳穴,她分明没喝多少酒,而且自己的酒量应不会这么小才是,怎么才几杯下肚就头晕目眩?
眩晕之意逐渐消退之后,她侧头命侍奉的婢女端一盏清水来,随即冲萧景琰浅笑道:“嗯,过会得去探一眼皇后,还想去静嫔娘娘宫里坐一坐,要是醉了就不好了。”
萧景琰拧眉,道:“是梅长苏?”
她看着他的神色,很是意外,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料到了。
霓凰颔首,抬头看他:“偏偏在年终尾祭之前病倒,这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宫中妃嫔女眷里,属静嫔娘娘的医术最为高明,不知她可曾看出端倪?”
萧景琰愣了一下皱皱眉:“母妃从未与我提起。”
她抿唇一笑,“果然我还是亲自去一趟为好。”
萧景琰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那侍女随即端了一盏水过来,霓凰挽袖喝下后觉得舒坦许多,与萧景琰叙话后,刚打算去到湖畔的凉亭里走走,便闻阁外一声声焦急的呼喊伴随着急促凌乱的碎步由远而近。

楼主 一块高冷的面瘫  发布于 2016-07-26 18:28:00 +0800 CST  
“不好了!景宁公主在梧桐苑落水了!来人啊!”
一道翠绿棉袄的身影奔上桥哭啼着跪在殿中,娇柔的悲泣使阁内众人的动作粉粉呆滞,然而不出一眨眼的功夫就好似炸开了锅。
穆霓凰心中陡地一震,几乎是疑心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般回头看萧景琰一眼,旁人也都持以相近的面色。
景宁公主是不通水性的!

“你说什么!”梁帝大惊失色,“唰”地从正座上立起,身子惊得颤颤巍巍,怒声大喝道:“侍卫!禁军!所有人,去给我救人!”
婢女哀嚎道:“不知为何奴婢绕阁找了一圈都没见半个禁军的影子啊皇上!”
阁内的妃嫔与宗亲霎时惶恐不安,手足无措,丝竹戛然而止,穆霓凰和萧景琰迅速对视一眼,萧景琰点头,霓凰忽然跃到那侍女面前道:“哪个方向?”
“西、西……”侍女吓得魂不守舍,说起话来舌头都开始打结。霓凰不再理会她,疾驰至石桥上一个飞身以轻功跃起向西边被假山园林所包围的梧桐苑而去,慌的一干内监宫女忙不迭地追了出去。
萧景琰趁着誉王与太子尚未作出任何举动,忙道:“儿臣去寻蒙大统领率禁军前来。”
梁帝的胸口微有起伏,不暇思索地挥手准了,嘴中慌张无措地喃喃着“景宁”——他最疼爱的女儿的名字,迈着紊乱蹒跚的步子向梧桐苑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一室的妃嫔宗亲几乎都跟在他身后,黑压压一片人涌出栖霞阁。



新月如弯钩,波光如鳞面,环成弧形的乱石假山中央有另一池小湖,这一汪水是昔年从栖霞阁引入的,梧桐苑的地势乃宫中最高,苑外的湖池未添水时本是一处巍峨假山凹怀之处,因此远比普通的湖池要深上几倍,恐怕就连打捞溺水之人的尸体都是难过登天。

穆霓凰立在一座假山上立马就睹间了一抹扒住湖畔岩石,几乎就在被深不见底的湖水吞噬的边缘的秀影。

“咳、咳——”
萧景宁死命抓着岩壁突出处光滑的表面绝不放开,可是就算再怎么使劲也敌不过那常年被湖水冲刷磨砂得滑溜溜的表面,此刻她真是恨极了自己不谙水性,再加上身着美宫装,头戴重头饰,她感到自己的身子正在一寸寸被冰凉刺骨的湖水湮灭,心中猛然间被浓浓的绝望笼罩。

忽然,不远处落水声入耳,一双手在她的身体即将被湖水吸食的刹那将她拉住。

“景宁,没事吧。”霓凰的手从她腋下穿过搂起她,在湖水中将萧景宁带向一众侍女内监前来的方向,怕他们来错了地方,又喊道:“景宁公主在这!”
萧景宁呛着水,但仍然心怀感激,“咳、霓凰、咳咳、霓凰姐姐——”
“你先别急,上去再说。”
霓凰叮嘱一句后,一众侍女内监已经来到离得最近的一处假山上,此湖以假山围绕,只有攀爬才可上去,但是假山的岩壁内侧经过近百年的湖水浸泡腐蚀之后早已不再粗糙,所以要上去就只能靠爬绳子。
其实阁楼就在湖的另一端,可惜离得实在太远,穆霓凰也没有十足把握能带着萧景宁安然无恙地游到那里,因此最佳的选择应是先解她溺水之危,剩下的还是要靠上面的人搭救。
一个内监去慎刑司找来了缰绳,抛下来,霓凰将绳子绑住萧景宁的腰身,命上面的人将她拉上去。
一阵窸窣混杂的脚步声和珠翠链簪摇曳碰撞的苏碎声盾巡而来,梁帝看着被拉上岸的景宁,心下大喜并疾步上前。一众下人见了皇上连忙行跪拜大礼。被拉上岸的少女肤色惨白,如花似玉的五官痛苦地挤成一团,她不停地呛水咳嗽着,一身锦衣华服被寒气逼人的湖水浸湿,如瀑的乌发沾满了水滴,摇摇欲坠。眼尖的侍婢则取了一裘织绒翠帛锦披肩为她裹上,暖暖她的身子。

另一端,有人抛下缰绳欲将穆霓凰也拉上岸,霓凰目送萧景宁毫发无损地上岸,安心的同时方觉湖水冰凉刺骨,冷得足以使人瑟瑟发抖,朦胧之中渐渐地身上的气血都凝固了,忽地觉得使不上力,当绳子垂在面前,她微微松一口气就要伸手抓住,脚下却被一只突如其来的手往深处猛地一扯,全身霎时跌入碧湖的万丈深渊当中。
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猝不及防铺面袭来的湖水垄断了一切空气,下意识地,想要张嘴呼吸,嘴唇一张湖水就蜂拥而上,情急之中咽下的湖水和肺部递增的压迫感攥紧了她的心脏,头顶上方如潺潺流水一般倾泻在湖面上如水的月光愈发地遥远。霓凰感到四肢的气力渐渐被湖水吸食,头部越发的肿胀混沌,她猝然忆起宫宴上的酒,是那几杯酒!她应该早些察觉的……应该早些察觉的……然而此时顿悟为时已晚,如今难不成只能任人摆布了吗?
那只死神般的夺命之手依然在将她向湖水深不见底的下方拉扯,她竭尽全力地挣脱,可以这微弱的气力与之相比就像是以卵击石,徒劳无功。霓凰的双眸被湖水刺痛着,她在昏暗中瞥见了一抹男子的身形,窒息感汹涌轰上浑身,时间一点一点地拉长延伸,意识变得浑浑噩噩。她仿佛感到阴曹地府的勾魂索命,正缓缓勒紧她的脖子。

终于,身上最后一丝气力溜走,她不再挣扎,随着水流慢慢下沉。

男子正欲继续拖着穆霓凰的身体沉入湖中,使她再无一线生机,却在不远处上方闻见水流波动之声,骤然一惊,无奈之下离去。

蒙挚和萧景琰将穆霓凰拉上岸,慢慢浮出水面时,她还未陷入彻底的昏厥,刚出水面就开始抑制不住地咳嗽,后又大口大口地喘息。
穆青扑在她身边挽着她的手臂,难掩面上忐忑的神情,看了姐姐的样子更是提心吊胆,他道:“姐,你没事吧!”
霓凰气虚力浮地摇了摇头,惊魂未定之余伏在岸上急道:“宫宴上的酒,酒有问题!”
蒙挚命后方的禁军将梧桐苑围起来随时待命,一众宗亲妃嫔立在相隔数丈之外的地方,听到这一句“酒有问题”,乍地慌乱了起来,有的人甚至开始交头接耳。
梁帝瞪着凛冽的眸子看了高湛一眼,“酒有问题?”
霓凰刚说完又是一阵呛水的猛咳,萧景宁关怀地为她拍背顺气,待她情况少有缓和,方道:“霓凰姐姐,听宫人说你是忽然没下水的,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景琰,蒙挚,穆青也怀有同样的疑问,遂等待着穆霓凰的答复。
“有人拉着我欲将我溺死……”霓凰撕扯着沙哑的喉咙,语出惊人,梁帝惊憾上前道:“霓凰,你说清楚,酒怎么会有问题?还有,何人欲害你致死啊?”
穆霓凰的胸口处卡了不少水,再加上那酒的效力使人气力尽失,她再也没有余力说话,但还是撑着最后的气息道:“或许只是我的酒里面,或许不是……咳、其余的臣也不知晓,还请陛下彻查。”
穆青眉头深锁,他知姐姐深谙水性,自他有记忆以来从不曾溺水,如今这般便可以肯定是他人所为。想到此,穆青不禁有些提心吊胆,他扶着霓凰歪依轻靠在自己肩上稍作调整。

梁帝见状,便也不再多问,只命人去彻查宫宴上的酒水,良久,果然查出了一种奇离的迷药,名为水阴散,而且只在穆霓凰的酒盏中可寻。
萧景琰对此药曾有所听闻,水阴散无色无味,以藜芦,半夏,白果三种毒药制成,后又以枸杞,旱莲草,西洋参等草药烹煮七日以压抑毒素,使毒性大减并不致命,若将此散放入酒水中,会使人脑血眩晕,但是仅此而已并不会伤及本体,不过若是人在饮过此散后全身浸水,毒性发挥后则使人整整一日内力尽失,四肢疲软无力,而且没有解药,一日之后效力自然消退。
穆霓凰惊异,毫无疑问的是,有人想置她于死地。
梁帝闻言动怒,今日值守御膳房的宫人被他遣去了暴室服苦役,而静嫔本想留霓凰在宫中过夜,被她婉拒了,景宁被宫人太医簇拥着回了自己的碧淑阁,冷言旁观的众妃嫔虽唏嘘不已,但因事不关己便也尽数散了。梁帝对萧景琰今日所举青睐有加,并委任他协助悬镜司彻查,太子与誉王心有不甘,却也无话可说。
最后,萧远犀利狠绝的眸子落在蒙挚身上,他连忙垂头战战兢兢地解释,事发之时正值侍卫换岗,因此才无人留守在栖霞阁四周。梁帝一听,明白事出有因,也不再过多追究,只严声令他整饬修改禁军的换时岗位表,以后绝不可再闹出这种乱子。
九五之尊的皇帝的手心此刻也汗水涔涔,景宁没事自然万事大吉,可若是穆霓凰在宫里出了事只怕他萧远也无法给云南穆府众将领一个妥善的答复,彼时让他们起了造反的念头就不妙了。
他冷眼看了一下穆霓凰,见她似乎并无大碍,心中大石落下,复又装作关切的模样予以太医诊治,而后差人送她出宫回府。

楼主 一块高冷的面瘫  发布于 2016-07-26 18:33:00 +0800 CST  
许久未乘马车,或许是不适应,穆霓凰的眸子有些涣散,身上裹着披肩,衣衫湿着,发丝间的水珠顺着鬓角滴落在马车软垫上,黯淡散乱的几滴水痕扩散开来。
夜灯朦胧的亮着,月色透过微掩的窗棂是时不时撒在她若有所思的脸颊上,映衬着毫无血色的肌肤。
穆青在马上气愤道:“姐,以后咱少来参加这种鬼宫宴,且不说应付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有多烦闷,你现在连自身都难保,还有什么皇家颜面可顾及的。”
霓凰勾唇一笑:“可是今天是景宁的生辰,再怎么说也不能不来。”
穆青撇嘴道:“这宫里就有人巴不得要了你的命,谁的生辰都不行。”
霓凰略微被说住,后又将布帘撩起,道:“在外不得胡言乱语。”
穆青牵着缰绳,听霓凰这么说只好敛低声音,皱眉愁思道:“姐,你说究竟是谁这么恨你,竟算的这么精准,为事成还差点栽了景宁公主的性命进去,这什么仇什么怨啊?”说完他心有余悸地望着眼前肃静的长街,重重叹了一口气。
穆青语中极为少见的惆怅令霓凰怔忡。
缓缓将布帘放下,默默无言良久,她想不通这世间怎会有人恨自己到如此水深火热的地步?景宁落水难不成也是提前算计好的?若真是如此,恐怕是看准了禁军换岗的时候故意为之,诸多种种环环相扣,可见背后谋划之人深思熟虑已久且心机叵测,可她无论如何回想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哪,在什么时候,得罪了这样一位高人……
纯白绿白色绣花的襦裙被水沾湿,寒风吹过时依然觉得透心凉,可身子凉比不过心中凉,她此刻心中就像是有一座冰山,烈日暖阳都无法融化。
穆青见她没有说话亦缄默不言,直到行至王府才道:“姐快去休息吧,有什么需要就叫人。”
霓凰看了看穆青,手指拢过披风带子,嘴角嫣然一笑,犹如轻水般的眸子显得格外明亮,“青儿,不必担忧,我以后定会更加小心,再不会轻易中计了。”
穆青虽然心底忧心未除,但也不想再让姐姐多思,笑道:“好,我只要姐姐安安稳稳的,你没事就好。”说完吩咐丫鬟给穆霓凰送去一身新的衣裳。
那水阴散经水后愈发的厉害,她此刻倦意甚是浓重,回房后梳洗换了衣裳,随即便倒头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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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景宁公主落水、霓凰郡主被人使水阴散毒害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金陵,临近除夕,悬镜司的人却愈发忙得焦头烂额,然而当众人还未从这爆炸性的消息中回过神时,便又有梁帝一道旨意横空出世轰动了整个朝堂。
穆青恍恍惚惚地欠身接旨,待传旨的宫人扬长而去后,脑子上下琢磨了一圈,随后“哇”的一声跑了进去。

水阴散的效力还未消退,穆霓凰辰时起来,依旧觉得疲惫力乏,随手择了一件杏色的月华裙穿上,推门出去。
还未步入正堂,穆青就火急火燎地跑到面前,“姐,皇上刚传旨说除夕之后要微服出巡!”
穆霓凰微微意外而迷茫的神色,道:“微服出巡?”
皇上登基这么多年,怎么到现在才提起微服出巡?乡间不比皇宫,路上艰难险阻,恐怕又是一遭兴师动众。
穆青面带喜色道:“皇上指了不少人跟着,姐,咱们是不是可以好好玩一番了?”
“你先别急着高兴,”霓凰径自朝堂中走过去,袅袅的青烟自钧瓷香炉中升起,带着淡雅的栀子香。旁边摆了个红木的长颈花觚,插着几枝鲜艳的红梅,她款款落座,慢慢道:“皇上这次微服私访,左右不过是上各处安安民心,消了某些人的居心叵测,其实并不是去游玩的,当然了,路上少不了新奇古怪的玩意儿。”
穆青听了,依旧高兴,然而,令他更高兴的是,午后当管家来报,梅长苏来了的时候。

穆霓凰被穆青热烈的眼神盯的喘不过气来,直到穆青嬉皮笑脸地把梅长苏和她推到正堂,只留他们二人并离开之后才松一口气。

“兄长怎么来了。”霓凰粲然一笑,身前的梅长苏一袭广袖藏青色长衫,凤目明澈,气质犹为潇洒闲雅,看着他隐有冷峻的双眸,她忽地想起了什么,略微愧疚道:“是霓凰不好,昨日没能去皇后那里……”
“先别说这个,”他打断了她,急切道:“你的身子可还好吗?”
霓凰微愣,很快抿嘴一笑:“我是经常上战场的人,体质比常人好些,那不过就是个水阴散,过了今日就好了,没有大碍的。”
梅长苏胸中一顿憋气,乌黑的眸子中闪烁着粼粼微光,复又幽冽道:“那人已经被我江左盟的人查出来了,是禁卫军副将袁城。”
她心中一刺,袁城?
“就是蒙大哥军里最得力的手下之一?那个袁将军?”
梅长苏望着她不可置信的神情,定定道:“没错,景宁公主落水,你赶去救她那会,袁城暗中命人修改了换岗牌位板,栖霞阁的值守禁军正好被支走,”他顿了顿,道:“虽尚不知他何出此举,但若是他心怀不轨,伤你安危,我必不会放过他。”
霓凰听到他的话,心中一暖,从熏炉上取下茶壶,为他斟了一杯茶,笑道:“兄长莫要急,其实更令我好奇的是自己究竟得罪了哪位贵人,或是说犯下了何等滔天大罪,才会惹上此等杀身之祸。”
“云南王府中人行事低调,从不在外惹是生非,”他仍旧板着脸,语调又降了几个温度
,“我怀疑跟那个男尸的案子有关。”
“男尸?”对于这个答案,她有些惊讶。
原以为那桩案子或许真的只是巧合,但眼下梅长苏认为此案能与昨晚的事情联系起来,想必不会是无凭无据的。
“我也是碰巧听安插在宫中的老嬷嬷说起,”他眼中的冰冷稍稍融化几分,执起面前的茶水轻啜一口,道:“二十多年前,许淑妃还未入宫,与她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便是一位滑族中人,而这个袁城曾在五年前去往榆林游历,停滞两年之久。”
霓凰眼中掠过一丝尖锐的光芒,至于许淑妃的事情她的确全然不知,不过她知道榆林是当年滑族的领地,而袁城在那里称病久不回京,现在想来确实事有蹊跷。
梅长苏站起来,缓缓走到屋子的另一头,复又踱步回来。
“我现在只知道这么多,目前尚且全都是推测。”他深吸一口气,凉丝丝的风吹过,面上扬起一抹郁悒,“霓凰,我真的不敢想,你昨晚若是出了事,我……”
今日一醒,梅长苏知道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关于她的消息,对于他而言,这可以说是噩耗。
“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害你中了越贵妃的计,令你留居京城无法脱身——”
他失神地呢喃着,极其自责。
霓凰凝神片刻,取了大氅为他披上,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兄长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更不要因忧思而伤了身子,若是真有人恨我入骨,就算我回了云南又能如何,只怕彼时离了金陵,身边需要警惕提防的人少了,那便更易为人所害。”
梅长苏低头沉吟了片刻,转过身,握住霓凰的手坚毅道:“霓凰,我一定会查出背后主使的人,绝不会让你再出事。”
她轻轻对上他深邃又脉脉含情的眸子,旋即盈然笑意如一朵娇艳冬梅绽放双颊,曼妙眸光盈满笑意,环上他的脖子道:“霓凰相信兄长。”
梅长苏单手揽过她的身子,淡雅的梅香沁人心脾,另一只手紧攥着她的手,蹙眉凝神道:“你的手竟跟我的一般凉。”
“兄长忘了,水阴散的毒性还未消退。”
他颔首,心痛瞬息之间席上平淡的面颊,马上又随风散去。霓凰依偎在他肩上道:“皇上下旨,命我与青儿随他微服出巡,此一去,少说也有月余。”她的声音渐渐染上一丝不舍。
“如果……我说我会去呢?”梅长苏的眼角弯了弯,似乎在笑。
“不可!”她惊了一下从他怀里挣脱,“路上跋山涉水,颠簸不断,兄长若是一路跟着难免会伤身体。”
“可是我想去。”他揶揄。
“兄长!”霓凰更加着急了,她冷言道:“不行,你不能去。”
梅长苏这才收起漫不经心的笑意,正色道:“我不是开玩笑,太子,誉王和景琰都会一起去,景琰遇事不知变通,我必须得跟着。”
太子和誉王一旦抓住机会便会在梁帝跟前百般献媚,四处拉拢各地官员,一路上又放不住虎视眈眈的人从中作乱,梅长苏放心不下,早已决断了要跟着前去。
霓凰见他脸上浮现出那种淡淡的神色,遍知自己是劝不动他了,她沉了脸道:“既然如此,兄长可以去,只是……”
“只是?”
“只是我得找晏大夫把你平日里用的方子都要过来,到时候出发了,我得天天监督着你喝下,不然此事就这样作罢。”
太天真了,以为这样就能逃过一劫?
梅长苏的面部陡然僵硬,双眸被霓凰冷若冰霜的瞳孔吸住,她周身散发出的毋庸置疑的气场使他额头薄汗沁出,心知别无他法,才讪讪点了点头,嗫嚅道:“药真的苦……”
霓凰听见了,却装作充耳不闻,唇畔微染起轻快笑意,“很好,我很满意。”

丝丝缕缕的阳光驱走了雾障霜凝朦胧的寒意,冰溜子像是晶莹的水景柱子,参差不齐地挂在屋檐下反射着七色的光彩,夺目照人,院子里的梅树上挂着砒霜,一条条冰坠子掉在艳红的花海里点缀着皑皑白雪。

二人叙了叙除夕的打算,梅长苏欲在大年初一登门造访,过了上元佳节便要收拾行囊准备随着梁帝的銮辇浩浩荡荡地出发,穆霓凰
不停地叮嘱他要日日按时服药,好好将养身体。日脚渐移,申时,霓凰觉得疲乏,只好让梅长苏早些打道回府了。

他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应允,盼望她的身子早些好起来,却又因为不愿离去而面上悻悻。俄然,梅长苏清秀俊雅的眉宇间溜过一抹戏谑,不易察觉,他装作落寞的样子牵起她的腕,顺势带着她已经有些筋疲力尽的身子从梅花式填漆小几旁立起,她刚刚宛然地欲出口安慰,他倏忽如蜻蜓点水般温柔地用双唇轻触了一下她的额头。
霓凰久久怔愣不已,瞠目看了他好久才反应过来,双颊登时蹿红,他云淡风轻地笑着,不言不语、看着她忽然就像小女孩一般娇羞的模样和因慌乱而四处乱转的一双美眸,突然有些想笑。
梅长苏松开她的皓腕,拂袖而去。
“诶——兄长……”霓凰微微诧异,扬声唤了一下,果不其然没得到回应,她眺望着梅长苏渐行渐远的背影,混混沌沌地抚上自己的额间,垂下排扇般的羽睫,似乎隔了一整个寒冬之久,她淡抿唇瓣,眼角勾靥出明媚笑意。

楼主 一块高冷的面瘫  发布于 2016-07-26 18:36:00 +0800 CST  
【两心相系】十·涟漪
年前,梅长苏命属下将消息散布到悬镜司,袁城当即被捕,夏春亲自审讯,严刑逼供之下,袁城宁死不招,在狱中咬舌自尽。
穆霓凰前去查看,眼见无果,暗自怅惘。袁城重罪未定便撒手人寰,他的结发之妻早年仙逝,独留一女袁祈娴,年方十五便父母双亡,霓凰于心不忍,向梁帝求情,不要因此牵连袁祈娴,将袁城体面下葬,梁帝应允,特将袁祈娴过继给膝下无子的御史大夫王翷舷,袁祈娴性情温和端庄,王夫人见了大喜,待她视如己出。萧远想,虽然袁祈娴的事情解决了,但水阴散一事不可就此作罢,再者霓凰救景宁有功,他左右权衡一番,复又加封穆霓凰为正一品护国郡主,赐云南王穆青封号——潇丞王。
此诏一经公布,穆王府忽而风光无限,宾客满门。
穆府上下人等明白,这是梁帝建立在此事不了了之的基础之上所给予的安抚,不好再生异议,但是穆氏姐弟并不喜欢那些四处献殷勤的客人,无奈之下,这几天连连往府外躲,狼狈得很。
飘雪如撕絮,冰棱似银霞。
一大早,顺天府尹就携礼上门祝贺,幸亏穆青和霓凰二人早就出了门,才让他扑了空。
前几日把螺市街,广林巷,听书斋逛了个遍的姐弟俩,现在正无所事事地漫步在轻风细雪中,眼前是一片新兴的绮陌集市,眼中熙熙攘攘,耳畔笑语喧哗,临近新年,人们的心思也都雀跃起来,道旁紧挨着彼此的小铺子纷纷热火朝天地吆喝着吸引眼球,一些岩石锻制的炕灶上升起烈烈炭火,鲜美的烤肉香气倏忽闯入鼻尖,令人垂涎三尺。

“姐,饿了~”
看到穆青撒娇的撒娇的模样,霓凰笑道:“我也有些饿了,一起去吃吧。”
摊铺上的老伯端来两碗阳春面,穆青顿时两眼放光,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夹去。
霓凰的动作优雅些,她斜睨他一眼,吓唬道:“总是这么粗鲁,路上的姑娘看了你都躲。”
“我要她们看我做什么?姐姐看着我就行了呗。”
霓凰执起筷子尝了一口,味道极佳。穆青斩钉截铁的说完,期间头也不抬,垂目吃着香喷喷的面条,手捧在瓷碗壁上被滚滚热汤暖着,既畅快又自在。弟弟的话让霓凰听了一时语塞,而后失笑道:“好,那你干脆不要成家,一辈子守着我这个姐姐算了。”
穆青柳眉轻挑,“不成家就不成呗,我看啊,这茫茫人海之中也没有哪个女子比我姐好。”边说,嘴里还张张合合地咀嚼着食物。
她微一蹙眉道:“嘘!别瞎说。”
“我又不怕别人,有啥不可说的。”
对于姐姐的警告,穆青不以为然,转头又向店家要了几盘小菜,将那几个小碟盘推到霓凰面前,爽朗一笑,凛冽的寒风都仿佛被他收敛再一起绽放,“姐,你不也饿了吗,快吃吧。”
霓凰略微无奈,穆青开怀的笑容,再加上那露出的一排大白牙,像极了小时候在府里淘气打闹的模样。她看在眼里,虽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但旋即还是峨眉一弯,嘴角翘起,漾出好看的弧度,馨馨笑着应了声“好”。

雪花一片一片轻轻落在街中,在地上薄薄的掩盖了一层,约摸过了一刻钟,雪停了,丝丝缕缕几束金黄色的暖阳透过慢慢消散的乌云轻柔地洒下,擦肩而过的行人隙间,一身棕色华服的男子从朦胧晨雾间脱颖而出,他衣冠楚楚,气宇不凡,面容清朗若明月,身形拔硕英朗,正怀着闲情逸致飘然踱步走着,乍现一道清丽身影落入眼角。

随着高挑的人形接近,霓凰星眸微滞,但很快做出反应,她起身一揖:“廖公子。”
廖庭杰行礼道:“郡主、穆小王爷。”
穆青与廖庭杰不熟,所以也站起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立身后柳眉淡扫,微打量几番。
廖庭杰——谁能想到,在比武招亲初期名列前茅的他,到了后来,霓凰郡主扬言将亲自挑战前十名求亲者之际,竟自请退出了。
先前,廖庭杰与霓凰不过廖廖几面之缘,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穿常服,她今日着了一身胡粉色苏绣月华锦衫,清素如九秋之菊,濯清涟而不妖,使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在霓凰精炼的注视下,他不敢表露出丝毫心中的惊叹,只轻笑道:“没想到威名赫赫的霓凰郡主和英俊倜傥的穆王爷,竟在这嘈杂纷乱的集市小铺吃起民间的饭菜来了。”
这话似乎有几分挑衅的意味?她微微扬起嘴角:“穆王府素日节俭,平常的伙食也是以随处可见的家常菜为主,因此我和青儿早已习惯,倒是让廖公子见笑了。”
廖庭杰一时怔愣,本想刁难这二人一番,现在自己却落了个下乘,仿佛他廖府的吃穿用度很是奢靡一般,觉得有些吃贬,便立即婉言道:“郡主多想了,在下只是佩服郡主与王爷一介不苟,一毫莫取的为人罢了。”
其实,以云南穆府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地位,想要以权谋私又有何难。正所谓源清流净,穆氏一族向来清廉奉公,冰壶秋月,不饮盗泉,府中上下亦是戒奢宁俭,所以,廖庭杰这话,的确是问错了。
即便如此,他依旧锲而不舍,想要再玩弄一番,眸中精光一转,悠悠道:“今日出门,碰上了顺天府尹程大人……”
此话一入耳,穆青与霓凰皆是一个诧异,只听他继续淡淡道:“他一脸失落,说是在穆王府碰了壁,管家告诉他,穆小王爷和霓凰郡主去佛堂祭祖了——不过呢,令我意外的是,程大人相见却没见着的二位,竟不是在佛寺,而是让在下于这集市之中给碰上了,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到这里,他的语气已染上丝丝戏谑。
霓凰明眸微动,定定道:“我与青儿适才刚从城南的白马寺出来,难不成廖公子以为,是我们示以谎言,骗了程大人不成?”
清冽的语调,仿佛珠玉落地,不带任何语气。
廖庭杰与穆霓凰并不熟络,不过几面之缘,几乎不曾有过谈话与交集,他亦从不曾留意于她。当时的比武招亲,也只是遵从誉王的意思而已,他深知自己武功不敌霓凰,即便一较高下结果亦是无异,便欣然作罢自愿请降。而方才细一观察,他才感到其举手投足间隐隐渗透在外的傲气英骨,气质作风也不似那些官宦小姐般娇柔扭捏,着实与众不同。
穆青一直在旁冷眼瞧着,不作声。霓凰淡淡一笑,嘴角勾靥出遥不可及的疏远,“廖公子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霓凰与舍弟就先行告辞了。”
“且慢!”
“郡主性情豪阔,今日一叙,才知名不虚传。值此冬季暖阳,银花满地之日,郡主可愿赏脸,与在下妙音坊一游。”
霓凰登时怔忡,通过今日一番交谈,她几乎已经断定廖庭杰是誉王那边的人了,此人特意与她周旋了这么久,现在又提出这样的要求,究竟是兴致使然,还是另有所图?
她犹豫不决,颇为踌躇。

冉冉晨雾重,晖晖冬日微。
飘飘白衣踏破银霜轻步踱来,摇曳的长袖抖落着阳光的明亮,晨雾有些疏松,有些缥缈,一切朦胧皆被这道温文尔雅的身影渐次驱褪,变得清晰起来,明朗起来。
“郡主与苏某先前早就有约,廖公子的好意,恐怕郡主只得婉拒了。”
冬日的曙光极其温和,慰藉着霜冰雹冷的街头巷尾,梅长苏神态从容,悠然自若,一袭素白衣袂漫步至霓凰身侧,眉如墨画,一双漆黑的眼瞳,深邃如渊,却透着丝丝尖锐如针锋芒,扎到人的心底。
闻言,廖庭杰若有所思,眉睫间闪过一瞬晦暗不明的浮光,迅速被掩敛至莫须有,含了一缕淡薄的笑,“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先走一步了。”说完,扬长而去。

廖庭杰的身影消失在人烟稠密的转角处,不屑于再思考这人的意图,霓凰转首望着梅长苏,不期而遇竟带给她些许少女般的欢欣,然而自己的心思不得在青儿面前表现出来,她面色平静与他作揖,道:“苏先生怎么在这?”
梅长苏眉眼清淡,气息略有虚脱,“方才拜访过国舅爷,从言侯府上出来,此街是回苏宅的捷径,因此择了这条道,不想途中巧遇郡主与穆王爷。”
她莞尔一笑,“苏先生再次助霓凰解围,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谢你了。”
“郡主不必客气。”他渐渐有些提不上气,四肢的力量似乎正在流失。
霓凰眸光一顿,敏锐地察觉到梅长苏的不对劲,“苏先生,你……”话未出口,他修长消瘦的身形已因体力不支而微微倒依在她肩头,心中猛地一沉,磬铃惊响,穆青赶忙接过他的身子,搀扶着他在街旁坐下。
慌乱之中,霓凰嘱咐穆青照看好梅长苏,疾步至最近的一家驿站租了马车,在穆青的帮助下将梅长苏载回苏宅。

车内,皓腕轻抬,纤长细手触及那毫无血色的面颊。她的呼吸霎时略有紊乱,将他的头轻移到自己怀中,手探上那棱角分明的脸庞,抚在额头上。
好烫⋯⋯
一双美瞳在眼眶里慌乱的打转,俯身掀起布帘,“青儿,再快些!”
穆青惊讶,从霓凰的语气里,他仿佛感到一丝心痛,焦虑,和无措。
这个苏哲,何时变得如此重要了呢?
他顾不及多想,抓着缰绳,策马扬鞭,留下一片雪沫在被车子的轱辘压碾后四散飞扬。

楼主 一块高冷的面瘫  发布于 2016-07-29 08:58: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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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宅。
“晏大夫,宗主怎么样了?”
晏大夫摸着梅长苏的脉搏,眉头深锁,黎纲见他不语,又道:“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你个乌鸦嘴,别瞎说!”晏大夫剑眉一竖,黎纲急忙闭嘴,立在一旁不敢说话。
“你们这些不中用的,把我说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吗!”晏大夫越是诊脉越是怒火中烧,“他寒疾在身,绝不可再动气伤身,更不能在外面让冷风吹着!”
“现在倒好,他这一病,过几天除夕能不能醒着都成问题!”
屋内黎纲和飞流被惊得纹丝不动,穆青回府后,穆霓凰立在门外,听着里面的话,心就像是针扎一样疼。
“都别在这傻站着了,快去按着方子煎药去!”
黎纲战战兢兢地接过晏大夫塞过来的药方子。
“还不快去!”
“欸是是是,我立马就去,这就去!”
黎纲撒腿就走,飞流睁着水灵的双眼,可是晏大夫也不给他丝毫好脸色看,喝道:“小家伙到外面折腾去,别在这扰了你苏哥哥的清静!”
飞流撇嘴,不屑一顾。他知道晏大夫可以给苏哥哥治病,所以暂且听他的。大摇大摆地
往门外走,忽然见到穆霓凰,眉开眼笑,“凰姐姐!”
霓凰轻声道:“飞流乖,自己去玩吧,不要跑远。”
飞流很听话,转眼就离开了。

“晏大夫,”霓凰慢慢走进去,衣下的拳头紧攥着,“兄长他……还好吗?”
“唉……”老人家叹息,“他这身子本来就经不起折腾,来金陵之后病情更是每况愈下,我都快愁死了。”霓凰的眸光倏忽黯然失色,晏大夫语调中弥漫的忧愁更深了,他道:“丫头,我的话,他根本不听,以后你得常劝着他点儿,平日多顾着点儿自己的身子,别总是莽撞胡来。”他起身捡起药箱,那箱子蛮重,霓凰上前想帮他,却被他抬手拦住,“我看啊,再这样下去,他就离油尽灯枯的日子不远了。”
晏大夫提起药箱,心事重重地出去了。
而霓凰却久久不得回神,四个字在脑中徘徊——油、尽、灯、枯……

霓凰在窗前坐着,外面似乎又下起雪来了,这次比早上的大许多。
素白的缎布下,他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可鬓角仍然簌簌沁出涔涔冷汗,嘴唇发白晃晃颤抖。她秀眉旋紧,立觉不对,趴到床边再次碰了一下他的额头,炙热的温度让她陡然失色,从被褥中抓住他渗满虚汗的手,还是很烫,比刚才还烫。
惶惶不安的感觉汹涌反复,晏大夫被她叫来,尽数惊动了苏宅里的下人。
晏大夫冰冷的神色告诉他们,梅长苏的情况很不妙。
“哪止不妙,烧得这么高,若是不能退烧,怕是我也回天乏术了!”晏大夫火冒三丈,“快让人把所有的火盆都端过来,把这弄得能有多暖和就有多暖和。”
“那我去煲点暖身的热汤。”吉婶随着去搬炭火的几人一同出去了。半晌,她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小心翼翼地搁在红木檀香的托盘上,盈盈来到榻前。霓凰从后方扶起梅长苏的身子,可吉婶喂的汤却被他咳嗽几下卡在喉间,缓了好一会在咽下。

“我来吧。”霓凰让梅长苏靠在自己的身上,使他的头部倾斜地躺着,拿过勺子和小瓷碗,舀起半勺汤送入他嘴中,抬头似有若无地轻勾唇角,“他生病昏迷的时候,都要半勺半勺的喂药才能喝下。”

吉婶一愣,接过空荡荡的瓷碗,边向外走边不由得疑惑,郡主已与宗主如此熟悉了么?

她离去时,已有人搬了五盆炭火来。
不久,黎纲煎好药,端进来后也是霓凰给梅长苏喂下的,晏大夫在旁边看着,似乎已经明白什么。

灰云翻滚,白雪轰然骤降,天色愈来愈暗,黑云遮盖住璀璨星晨,天地莹白一片,在漆黑夜幕下泛着耀耀银光。

鹅毛大雪漫天席地落在薄薄一层纸窗外,卷起这茫茫世间的尘嚣与沧桑。冰块和冷毛巾轮流敷在梅长苏额头上,他混混沌沌的睡着。恍惚着,好像听到一屋子的人不断地进进出出,一只温暖的手牢牢攥着他,脑子里嗡嗡一片糟。身体深处像有一块寒冰,但身子却滚烫滚烫,一股滚热的小火球在身子里四处翻腾,好似万马奔腾一般混乱着,又像烈日骄阳般炽烤着,使得他燥热不已。


深夜时分,梅长苏的情况仍然不见好。守在偏院的晏大夫因一整日不曾停歇的奔走焦心已沉沉睡去。
霓凰默不作声,轻轻放下他的手,从榻前向外走去。
黎纲站在门前来回走着,急得如坐针毡,见到穆霓凰,郁郁问道:“郡主,可是宗主有所起色了?”
她摇头,黎纲手心出汗,“欸”了一声,可又见霓凰没搭披肩便直直向外走,忍不住轻生问道:“郡主,外面下着大雪,很冷的。”

“我知道,我就是要它冷,越冷越好。”
她兀自推门。

风雪随着凛冽寒风席卷全身,冷得彻骨。

梅长苏的意识渐渐变得浑噩,乍地像是抱上了一块凉爽的冰石,体内烧得旺的火焰得到了平息,蹿升如乱麻的焦灼被柔韧的怀抱所融化,那冰石的寒气悠悠地磨灭了,离开后不过须臾又凉凉抱上来。

厨房的人亦是一夜守着,吉婶时不时便端着暖身的汤药过来,梅长苏每回都喝得很少,所以只得多喝几次。
入夜越深,他的体温逐递不降反升,令人实在担忧,心中七上八下,但凡心系宗主安危的人,谁还能睡得着呢。

只是这样想着,一入院子,就被眼前的情景惊了惊。
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襦裙,似乎是衬在白日那件衣衫之内的底裙,毫无疑问是夏季的凉爽服饰,以这薄薄一身单衣立在傲雪寒霜之中,雪虐风饕并不生丝毫怜惜,冷森地刮在她身上。
她静静站着,长睫上沾着粒粒白雪,三千乌发的末梢已有零星碎冰渣正在凝结,直到五脏六腑每一个毛孔都充斥着寒气的时候,她才拖着沉甸的步履往回走。
吉婶心中一紧,面上疼惜之色无处掩藏,她跟着霓凰进去,默默将药碗递给她,看到她笼住梅长苏的身子,耐心地给他喂药,吉婶拿回药碗,没过一会儿,霓凰觉得身体变暖了,再一次出去。
黎纲挡住欲上前阻止的吉婶,只见她担忧道:“这……郡主她受得住吗……”
“我已几度劝阻,可郡主不听,”他惆怅道,“我不想使郡主有了闪失,依然提了别的办法,总之就是拦着她,可她后来生气了,宗主危在旦夕,晏大夫他老人家累得睡着了,如此,我也不敢再说。”
吉婶哀声道:“宗主第一回烧得这么厉害,晏大夫都急成那样子了,看来郡主也是别无他法了呀。”
黎纲缄口颔首,随着吉婶怏怏离开。

楼主 一块高冷的面瘫  发布于 2016-07-29 09:00:00 +0800 CST  
霓凰进出内阁数次,梅长苏的体温终于慢慢降下去了。

清醒过来时,天边已泛起肚白,晨曦微照,透过帷帐弱弱地飘在床榻木棱下,眼中酸酸的朦胧着,周遭的一切都白蒙蒙的像是影子看不真切,缓了一会视线才渐渐清晰。
身上有残留的梅香,手心有遗留的余温,头昏沉沉的动弹不得,只是没有昨日那般难受了。

“黎纲……”隔着一道门,他扯着沙哑的嗓音,黎纲大喜,立马进来倒了一杯水给他喝。
“霓凰呢。”他知道她昨晚一直在这。
黎纲犹豫了一下,道:“郡主与、与靖王殿下,在苑子里。”




萧景琰一大早来苏宅,恰巧碰上了刚要离去的穆霓凰。
小亭之下,气氛剑拔弩张。

“你说什么?”萧景琰的语调骤然降了几个温度,“他昨晚病了,然后你在这守了一夜?”
“是。”霓凰面色沉着道。
萧景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原来那些流言蜚语是真的,”他眼中散发出一股凛凛怒气,“你、霓凰,你忘了小殊了吗?”
霓凰心中一颤,遂笃定道:“怎么可能忘。”
“那么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你跟这个梅长苏到底是什么关系!”
霓凰一怔,没有作答,她绝不能让萧景琰知道梅长苏的真实身份,不能坏了兄长多年的筹谋。萧景琰的双拳紧紧攥着,“你不说,那好,我去问问本尊。”
“你给我站住!”她一把扯过他的臂腕,“我已经告诉你了,苏先生现在重病昏厥,就算他为你谋事效力你也不能不顾及他的身子。”
他甩袖欲挣脱霓凰的手臂
“有我在一天,你休想伤害他。”
只听她发出威慑的声音如此说道,萧景琰震惊不已,不敢相信面前的女子真的爱上了别人——他更加想不明白,像梅长苏这种阴诡多端的谋士,要如何与她在性情上相配。
无论如何,这在他看来终归是对于林殊的一种背叛。

“好,”良久,他紧咬牙关,压抑着愤慨的心情质问道,“既然我不能去问他,那么你就给我解释清楚。”
霓凰双手交叉挽在胸前,别过头看着院子里的积雪,那夺目的光芒使得她眯了眯眼,深吸一口气,目光如剑,转回首落在他身上,“没有什么可解释的。”娥眉一展,“梅长苏是梅长苏,林殊是林殊,他们二人没有任何干系。”
萧景琰的轮廓在清晨光晕下模糊不清,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等着她说出另外的答案,可是霓凰不言不语,只将幽冽的目光投向自己。
“原来如此。”
霓凰听到一声类似嘲讽的冷笑,萧景琰一言不发大步冲着苏宅大门走去,他从她身旁擦肩而过,织锦镶毛斗篷掀起的轻风拂起了她背后几缕柔发。


正要回穆府,黎纲却来到跟前。

梅长苏留霓凰回去,她自厨房端了药膳过来,他已经穿着中衣坐在炭盆旁,手里拿着六部的木牌,余光窥见一抹胡粉色的身影。

“兄长醒了。”她嘴角上扬,玉容漾起涟涟笑意,把药放到他跟前,取了裘衣为他披上,复又摸起他的额头,“太好了,热退了。”

“霓凰,”梅长苏箍住她的手,“我一般生病不会一夜就好得彻底,可是这次不一样,黎纲说是晏大夫调了新的药方,你告诉我,他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霓凰微微一滞,忽又澹然道:“兄长先喝药,”他的目光灼灼,霓凰将药递给他,心里明白瞒不住他,可又不想让他为此自责,只得保持平静道:“黎纲不敢骗你的,晏大夫累了一天,现在睡着,等他醒了,你再问问去。”
淡淡的话语落在耳中,他深邃的眼眸顿了顿,仰头将药喝尽。而后霓凰坐到他对面,梅长苏正欲再开口,却被她硬生生堵回去。

“兄长的问题问完了,但霓凰亦有一事相问,请兄长一定如实告知。”她的目光浟湙潋滟,“你到底身患何疾?此疾因何而起?有没有办法根治?”
这个问题她不止一次想问,可回回欲言又止,如鲠在喉。她知道他必然经历了异于常人的痛苦,因怕提起往事伤了他的心,所以一直忍住不问。
梅长苏掩着嘴角,咳了一声,“只是以往在梅岭重伤,落下了寒疾而已。”
“可若是一般的寒疾,怎会……”
正当霓凰的话说到半截,梅长苏喉咙一甜,激烈地咳嗽起来,她连忙去帮他拍后背,却见自己接过去的白色帕子上,又印了红色的血。
“兄长……”她扶着他的肩摇头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让你想起不好的事了,兄长不要再想了,霓凰也不会再问了……”百般焦虑而懊悔不安的声音,夹杂着低声啜泣。
梅长苏依靠在霓凰肩上,阖眼缓了好一会,她那流下两行清泪的面颊可以感受到他孱弱的气息,半晌,抬手拭去她的泪痕,霓凰悲痛的哽咽让他的心碎的七零八落,忍不住直起身与她相拥。
“我知道你昨晚守了我一夜,你瞒不过我的,”他皱起柳眉,轻抚她的发丝,“外面那么冷,你怎可为了我不顾及自己的身子,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霓凰知道,昨夜的举措必然迎来他的反对,所以此时便应下,“好,以后不会了,只要你一切安好。”

良久,他眷恋地松开她,霓凰不舍地望了梅长苏依旧苍白却棱角分明的脸庞,替他紧一紧身上的大氅,“兄长,我现在得回去了,你要好好保重。”

梅长苏颔首,目送她直至那抹倩影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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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

金陵穆王府

笔墨纸砚铺开在案上。
雪白的宣纸上,墨迹点点。
折好信,用小布袋装好几粒药渣,塞进信封。
款款起身,腰上流苏发出细微的碰撞之声,清脆而优雅。

“魏将军。”一道英气的女声响起,下一瞬中年男子的身影立在门外。
“属下在。”
“命人把这封信快马加鞭送至南楚血冀峰。”
“是。”
魏静庵躬身领命。

红烛半燃,残光暗影。
玉指划过檀香玉案,捻起几渣细碎的草药,颦眉微皱。

你究竟要瞒我什么呢?

抚了抚案边天青色的白玉响铃簪,将那垂下的一缕青丝别于耳后。

香炉里冷艳的梅花瓣已化作缕缕幽香,白色的灰烬沉没在炉底,寂暮雪梅,暗香留影。

楼主 一块高冷的面瘫  发布于 2016-07-29 09:01:00 +0800 CST  
【两心相系】十一·阙笺
大年初一,因连夜送年菜的御使内监被杀,蒙挚被廷杖三十。
大年初二,太子自请留京,梁帝微服私访期间与纪王一同奉旨监国。
大年初三,穆霓凰收到一纸请柬,誉王欲在初五宴请亲朋齐聚,想到前几天拒收了誉王的贺礼,她不好再拒绝,便坦然应邀。

晨起,霓凰穿了一身霜色素雪绢裙,携了几盒糕点去苏宅。
天色微阴,她站在匾额下,门“吱呀”一声打开,黎纲见到霓凰,低身恭敬地行礼。

霓凰边将他扶起边道:“不必如此多礼。”

黎纲应声起身,眼见着霓凰迈着轻盈的步子往里走,倏忽想起梅长苏还在澡盆里呆着呢,心中大叫不妙,赶忙提高了嗓门道:“郡主,宗主他还在沐浴!”

霓凰正往里走的身子微顿,姣好的面颊染上两朵绯红,点了点头道:“我先把东西放下,然后去厨房端了早膳再去寻他吧。”







水浴桶中冒着蒸蒸热气,梅长苏不着寸缕斜靠在木制的桶壁上,正觉浑身舒展闲适异常时,一道不急不慢的呼唤入耳,惊得他脚下一滑,幸好立即稳住,不然还真在水里栽了个跟头。

霓凰从外面唤他一声,进屋将糕点盒放在案上,随后将黎纲交给她的衣裳放在紧闭着的小门前,侧过头轻声道:“这是黎纲让我拿来的,”她搁下后,眉心似有一抹羞涩,边很快向外走,边道:“我去厨房帮吉婶,兄长记得过会出来后多穿些,不要着凉。”

梅长苏抚平自己的胸口,调整紊乱的气息,知道她定是去端早膳过来,必须赶紧穿戴好行装,这么想着,说了一声“好”,她的脚步声愈行愈远,梅长苏放松地呼一口气。

此情此景,使得他不禁回忆到当初小女孩误闯军营中他的营帐,正好碰见他欲褪衣净身窘迫娇羞的模样。也就是在那时候,霓凰才发现他脖颈上一颗小黑痣,后来一直拿它作为饭后调侃的趣事。而穆伯父那煞气汹涌如利剑般尖锐的摄人目光令他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毛骨悚然。

整理好衣襟,霓凰端了一碗莲子百合粥和一碟炒青笋过来。天气回暖,他今日气色大好,吃起饭来也有了胃口。

饶有兴趣地端详着眼前两盘糕点,梅长苏咽下被咀嚼成碎渣的蜜汁玫瑰芋头,随即浅笑着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口感细腻清甜,眸中闪过一亮,毫不掩饰心中的赞赏,“比以前做的还好吃。”

霓凰常年征战,一向不通于膳食料理,唯有这两样一直会做。因为林殊说过喜欢吃,即便他不在,霓凰依然当做他年年都会回来一般,年年过节时做出一大碟桂花糕和蜜汁玫瑰芋头,只不过每次做完,她都难免黯然神伤,失了胃口,倒是穆府的将军们享了口福。

霓凰嫣然一笑,“兄长喜欢就好。”
她将手中的茶蛊放到红木圆几上,又替梅长苏轻轻盖上薄被,“就算病好了,也得处处注意。”

梅长苏无奈地勾起嘴角,挽袖为她别过几缕散下的发丝,柔声道:
“你吃过早膳了?”。

“嗯,来之前早就吃过了。”霓凰眉眼含笑,从袖口掏出一封请柬,递给他,“对了,一提到早膳我倒是想起来了,这是今日一大早从誉王府送过来的,兄长可也收到了?”

他拆开迅速一扫,忆起辰时送上府门的邀约信,淡淡笑道,“我就猜着你也有。”

“嗯……”霓凰若有所思,“兄长觉得该不该去?”

听到这话,梅长苏缓缓走到窗前,手里拿着请柬,下意识地撮捻着指尖。“景琰昨日也收到了请柬,”他前后思忖片刻,蹙眉道:“这回最好都不要去,近日听盟里的兄弟提起过,江湖上数名有威望的人士皆在新年时进京,其中有好几个去过誉王府,这确实很可疑。”

霓凰颦眉微皱,如此看来誉王不得不防,她乍然非常后悔自己草率的决定,面色略有担忧。
“前几天受封时我拒绝了誉王的拜访,这次再推脱就实在不妥,于是便答应了,”她顿了顿,转念道:“不过若是风险真的很大,我可以寻个由头,彼时称身染风寒不利于外出即可。”

梅长苏闻言立马道:“不必,”
对于誉王此举,他着实想一探究竟,当然,前提是确保霓凰的安危。

梅长苏坐到霓凰身侧,对上她不解的目光,温言道:“此时再拒绝反而让人起疑。”
霓凰理解地颔首,继续听他说下去:“我会与景琰一同赴宴,三个人互相照应,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再者誉王不会在天子脚下多行不义,我们只需多加防备,应当不会出事。”

她赞同地望了他一眼,浅笑道:“这样也好,既不用得罪他,又可以去探一探誉王那里在搞什么名堂。”

梅长苏点了点头,便埋首为霓凰斟茶,茶香飘飘,馥郁芬芳。二人闲谈一些新年的趣事,转瞬过了午时,随后去院子里散步。

这两天气温忽升,院子里的积雪竟也开始融化了,往年这个时候,还依旧是寒冬腊月,冰雪皑皑呢。

“兄长,咱们还是到里面去吧,这里的冰和水太多,你会滑倒的。”霓凰望着眼前坑坑洼洼的水滩,阳光粼粼微灿,水下一层结实的厚冰,走起来很滑。

梅长苏乌黑炯亮的瞳孔溢出一丝笑意,此时霓凰蓦地一个趔趄,一掌宽大的手心拉住她的皓腕,只听身后人嗤笑道:“还好意思说我,你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霓凰一双澄澈的眸子眼见他笑得肆无忌惮却又很儒雅,觉得稍稍挂不住面子,掩面咳嗽两下道:“兄长又不是小孩子,不许笑。”梅长苏闻声噤言,然脸上盛满霖霖笑意,她正色道:“我摔了没事,那兄长呢?”
他要是摔成半个残废,可怎么办?

“行了,咱们赶紧回去吧,嗯?”霓凰的眼神紧紧盯着梅长苏,他不以为然地刮了刮她的鼻梁,语中携起略微的宠溺,笑道:“霓凰,你别急。先告诉我你今早怎么过来的,花了多久。”

霓凰眉梢微挑,“走着来的,花了半个时辰。”

“太慢了。”

她一愣,“兄长莫不是要我跑着来?”
作为一地藩王,在大街上跑步也未免太过有失风雅。
于是这话一入耳,梅长苏立马笑着摇了摇头,心想她怎么还是如此可爱,忍不住捏了捏她柔软的耳垂道:“凰儿猜。”

暖暖热意从耳垂部窜上来,霓凰顿觉迷茫,梅长苏深邃黑黝的眼眸中闪烁着令人捉摸不透的韵味,这种神情她更是从来看不透。
霓凰根本不知梅长苏又生出了什么新奇点子,坦然道:“兄长不要打趣我了,霓凰笨拙,恐怕是猜到天黑都猜不出来。”

听她这么说,梅长苏收起玩味的心态,抬手指向远处一座小宅,“那是苏宅的藏书阁,你看怎么样。”

“别有一番雅致,是个清闲自在的好地方。”

“过几日我准备重整苏宅园林,到时在那屋里修一条暗道,直通穆王府。”

此话入耳,霓凰面露惊讶,还没得说什么,只听他话音未落又道:“当然了,也得从穆王府修一条暗道至靖王府,以便来日私下商谈。”梅长苏淡淡笑着,眉宇间尽是云淡风轻的飘逸之色。
其实这实为权宜之举,日后交集渐多,只从苏宅修暗道至靖王府怕是不够的,霓凰三天两头便往这走,一为议事,二为梅长苏,时日久了必定落人话柄,如此才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霓凰知晓他不可能独独为了自己如此大动干戈,但心中难免略微失落。
她敛去微妙的情绪波动,莞尔道:“这样也好,能省下好些功夫。”

二人又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霓凰便回府了。

楼主 一块高冷的面瘫  发布于 2016-08-03 05:51:00 +0800 CST  
时光如白驹过隙,初五的戌时,梅长苏着了一身深棕色正装,起行赴宴,意料之中地在誉王府跟前与萧景琰相遇。

他知道萧景琰曾在亭下与霓凰发生过争执,而萧景琰此时依然板着脸,打过照面后亦不多言,静静走在梅长苏前面。
萧景琰回想起那天自己鲁莽无礼的态度,已开始为此而感到抱歉。他不是不想霓凰另寻佳缘,亦无权过问霓凰的私事。他只是不懂,梅长苏性情寒凉,虽满腹经纶却狠绝狡诈,霓凰究竟爱他哪一点?此人又如何与小殊相提并论?
还是说……梅长苏身上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靖王殿下为何这样看着苏某?”
梅长苏因萧景琰疑惑刨析的目光感到不自在。
“没什么。”他敛下打量的心态向里走去。
誉王府不算奢华,却也是大气轩昂。正堂前一条大理石铺砌而成的大道延伸至前院,而周围的王公贵族见了靖王也只是出于礼貌地作揖,几乎不予理睬。人心薄凉,他却浑然不放在心上,永远持着耿劲不羁的风骨,不屑于身染这些道貌岸然的俗事。

梅长苏看见几个熟悉的背影,面色一惊。
三四个人衣着朴实,但细一望去眉宇凌厉,器宇不凡,皆不是等闲之辈。
梅长苏的目光最终定定落在被围在中央的中年男子——天宗帮帮主,位列琅琊榜江湖帮派榜第五位大帮的掌门,武珏奕。此人与梅长苏渊源颇深,三年前因被江左盟宗主拆穿假造银票一事与江左盟多有过节,后其盟内掌舵又在江左盟的地盘上遇险身亡,死无全尸。这个人的死虽与梅长苏没有任何牵连,然而远在西南天宗帮不知详情的武珏奕仍旧视江左为敌,早有上门讨教之意,可据梅长苏所知,誉王素来与江湖中人毫无瓜葛,那么此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思来想去,武珏奕的到来必定与誉王心中的盘算有关。
梅长苏眸中的诧异旋即消失于下一瞬,心中戒备加深,素白长袖垂在身侧,安静地立在正堂外,等候佳宴开席。


灰云上涌,似有转阴之意,空中凉气骤然聚齐,酝酿着步步紧临的风雪。
霓凰与夏冬并肩而行,二人身影蓦地落入梅长苏眼中。

穆青今日与长孙将军前去城郊打猎,霓凰只身一人前来,半路与夏冬不期而遇,问过才知她竟也收到了邀约。
夏冬几乎从不赴宴,尤其是这种虚靡浮华的宴席,她一向嗤之以鼻,拒之身外。因此霓凰不禁感到新奇,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也说不准,问道:“冬姐怎么有兴趣来参加誉王的年宴了?”

夏冬微微一笑,“我今日来赴宴,可不是为了誉王。”她淡淡道:“你可知今日誉王请来了江湖上号称明月刀雨,孤山一剑的天宗帮帮主,武珏奕?”

“哦?”武珏奕朗朗大名霓凰早有耳闻,此等闲云野鹤之人竟能为了誉王兴师动众,不得不说令人喜出望外。
霓凰道:“若是真能一睹其风采,不失为一件难得的好事。”

夏冬笑道:“那是自然。”武珏奕一招孤山斩,一把明月刀,名声赫赫,夏冬的夫君聂锋曾屡次与她表露过敬佩之情,她早已有意与其相见,此时不来更待何时。

霓凰低眉浅笑,抬首间一缕廉淡身影闯入眼角,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了些。

梅长苏欲迎上去,只是还未等他来得及动弹,武珏奕彪悍的身影便忽然跃至梅长苏身旁。

“呦!这不是鼎鼎大名的江左梅郎,麒麟才子,江左盟宗主——梅长苏么?”

霓凰与夏冬来到正堂前,想必眼前这位强悍精壮,眉宇间厉色颇深却笑得明朗之人便是天宗帮帮主武珏奕了,只是梅长苏与他相识这件事确实是她们不知道的,二人皆是微怔,相视之余感到不解。

武珏奕抚了抚乌黑的胡子,豪爽笑道:“两年不见,梅宗主神采依旧啊。”

梅长苏冷静地看着他,双眸沉稳似幽潭,“武帮主别来无恙。”敷衍行礼后,他淡淡看一眼武珏奕,兴许旁人看不出,此人笑里藏刀的杀意。他低眉敛目,依稀记得,入江左境内惨遭杀害之人名为李旭,与武珏奕乃是至亲兄弟,手足之交。他武功高强,学识匪浅,在其帮中地位举足轻重。
江左盟势力之大,境内梅长苏可谓是只手遮天,呼风唤雨,武珏奕更是再找不出第二个可如此轻而易举便至李旭于死地之人,因此三年来他暗自视梅长苏为仇敌,却因近年江左盟愈发发展雄大而不敢搬到明面上来。

武珏奕满是刀痕沧桑的双手在衣袖下用力地握着,嘴边冷冷淡淡道:“宴席怕是要开始了,本帮主就先走一步,不打扰梅宗主与人谈话。”

武珏奕扬长而去,霓凰被他匆匆瞥了一眼,蹙眉道:“天宗帮与江左盟竟有交集,这真是闻所未闻。”

“无论如何,切记万分小心。”梅长苏心中忐忑,武珏奕今日前来必有他意,他是睚眦必报之人,绝不会把弑友之仇就这么算了。


宴席一开,觥筹交错,十数位高官列坐在侧,兜兜转转,举杯共饮。誉王萧景桓位于正座之上,尚且未谈及任何朝堂之务,只轻松叙起金陵城中大小城乡趣事,看似平淡的宴会如此进行着,不知不觉已过了大半。

梅长苏的心提到嗓子眼,果不其然武珏奕粗犷之声在沸沸席间响起。

武珏奕大步行至中央,作揖道:“禀誉王殿下,今日兴致大好,意犹未尽,在下倒是想出个新奇点子,可博众位大人一乐。”

“哦?”萧景桓剑眉一挑,饶有兴趣地说道:“武帮主有何主意,速速说来听听。”

此话一出,众人亦瞩目于他,方才已有不少人慕名与武珏奕把酒共饮,尚未淋漓尽致之人多有失落之意,而他此一言倒是很吊胃口。

武珏奕凛冽的眸光虚浮不定,扫过梅长苏,最终定定落在霓凰身上,“霓凰郡主之名,在下早有耳闻,素来听旁人议论郡主道——英姿飒爽,武功不凡,在下斗胆,可否在此请郡主屈尊与武珏奕比试一二,一来在下盼望已久,二来也可解了我多年敬仰之心。”

梅长苏深深的瞳孔中溢出慌乱的碎光,转头注视着霓凰,摇头——不能去。

萧景桓拍手叫好,立即准了,竟也没看霓凰僵硬的脸色,已命人持了长缨进来。

夏冬和萧景琰从梅长苏和霓凰的反应已觉出事态不对。但暂且不动声色。霓凰犹豫了半晌,睥睨武珏奕,手不经意地抓了抓,呼出一口气,还是将那长缨握住,起身。
武珏奕剑鞘刀鞘困于腰间,从不离身,他挥臂抽出两把反射着冰清寒光的上好兵器。
梅长苏心头一颤,武珏奕的独门绝学孤山剑与明月刀,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可破解的。

霓凰立在武珏奕对面,梅长苏的目光告诉她,此人决不可小觑。
论武功,武珏奕琅琊榜上无名,不可与霓凰匹敌,但若论这独门绝技孤山明月二剑之巧妙,身持一件普通兵器的霓凰怕是会落得下风。

迅影猛然闪过,刀光如雷划过右臂,轻轻扎开一个浅浅的伤痕,微弱的刺痛并没有给霓凰带来任何影响,以敏捷的速度格挡斜身躲过武珏奕奋力一击的她一个抬腕将长缨执起,锋芒挥散似彻骨寒冰,直直指向武珏奕。

他内里一使,刀柄复入手中,左手剑气汹涌,剑刃如风暴旋扭而击。霓凰美目一厉,轻身跃起同时长缨杵地,借反力足登剑身将其击下,伸臂拔缨在空中翻身一个横劈。武珏奕单膝跪地,以刀柄相接,霓凰重力压下,忽而余光督到一抹锐利剑影赫然冲过刺来,撤身一闪,剑刃斩下几丝乌发,任北风呼过使其跌跌撞撞漂浮不定,最终落在白砖之上,长剑旋即回到武珏奕手中。
他微微沉吟。瞬息间,秘杀出手。
刀剑交错,重影叠加,皆在她身前炸开,剑气犹如狂龙,寂静的空气瞬间被绞碎,撼动的烛光附着在肃杀的剑气之上,向空中怒飞。剑气越长越盛,宛如狂焰翻滚而来。
此乃其独门绝技——刀剑孤月雨。

眨眼之间,剑招已迫到眼前,霓凰被格格逼退,清秀的面容紧绷,额角沁出层层薄汗,振衣躲避凄厉的尖刃之时,聚精会神循着变幻莫测的招式思忖,倏忽长睫轻颤,瞳影流光一掠,峨眉稍翘间持缨破阵而刺。武珏奕手中螺旋般的剑光乍然被缨刃抵住,他惊愕不已,向后腾步,他知道霓凰郡主武功智在融汇变通,但没有料想到竟能如此机变灵活,一招即破他千锤百炼的独门绝技!
武珏奕喘息未定便再次发起攻势,霓凰亦毫不逊色,突击的攻势丝毫没有减弱的态度。
剑光在众人的前方交错着,卷起漩涡的刀刃发出与空气摩擦的尖锐声响,在坐观赏之人心潮澎湃,连连叫好。

正是相争不下之刻,霓凰心神一凛,惊骇地睁大了美眸。

夏冬反应极快,一个翻身用手中的刀背将猝然乍现的暗器弹回,却不想那铁制的暗器一经触碰竟化为灰烬随风而去。

武珏奕面色铁青,只见飞向梅长苏的暗器亦被萧景琰挡下,不过同样一触即溃,散为灰烬。
夏冬将霓凰拦在身后,道:“你可伤着了?”霓凰心有余悸,同时又感激地地摇了摇头,随即将视线第一时间地投向梅长苏,与他的视线相汇,二人知晓对方无事后才微微踏下心来。

从武珏奕衣摆中飞出的袖箭本是朝着空空荡荡的方向而去的,然未待霓凰作出判断,已有另一只脱手镖自暗处突现,并在空中与袖箭相撞改变轨迹,令其向梅长苏而去,她欲伸手去挡,竟未能注意到那脱手镖直击自己而来。

席间无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两枚暗器来得太快,以至于普通人的视线根本无法捕捉其踪影。他们只是惊讶于夏冬的突然插手,议论纷纷。

誉王大笑道:“看来夏大人是按捺不住这习武之人的本性了呀,竟自己上前与武帮主比试起来了!”

夏冬虽是回萧景桓的话,却冷目盯着武珏奕,字字铿锵道:“誉王殿下说的是,您请来的贵客实在别有洞天,武功不凡,臣实在佩服。”

“若是武帮主乐意,不如就与夏大人切磋一番?”萧景桓道,“不过武帮主与郡主还未能分出高下,这……”

“不必再比了,”武珏奕扬袖插剑归鞘,朗朗高声道:“在下携宝刀名剑在侧,郡主虽不在兵器上占优势,但依旧见招拆招,不落下乘,匆匆几眼便接下我天宗独门绝技。郡主颖悟绝人,令人信服,我甘拜下风。”

夏冬立刻接道:“我也只不过是一时冲动,切磋就不用了,想必武帮主与郡主比试良久,也该累了。”

萧景桓点头,宴会如常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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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从誉王府出来,已是亥时。

月色如漆,雪影幢幢,夜的空气弥漫在空中,织成一帛薄薄面纱,柔婉甸云游离天边,灰沉沉的时不时垄断银白的月光,清冽寒风划过,老梅枝干不过微颤,花枝花瓣上所剩无几的雪花飘下,尚有透明的冰棱裹着纤薄的鹅黄花蕊,如一滴滴垂落的泪珠。

梅长苏面如冠玉,修长的身影步至跟前,霓凰下意识地想走近了瞧瞧他是否安然无恙,遽尔想起萧景琰与夏冬还在,当即克制自己的举动,但语中仍有隐隐焦虑,道:“苏先生没事吧?”
“郡主可还安好?”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霓凰顿觉不妥,抬头看他,双眸烈如明火,俏颊登时腾起淡淡红晕,在依稀月光下尤为显眼。
萧景琰暂且不知该怎么面对这种场面,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我……”
“苏某……”
又是两道声音不约而同,霓凰尴尬地斜睨了眼夏冬和萧景琰,竟忽而有些无错,不知道如何是好。
夏冬的眼神颇有幽深之意,看眼梅长苏,又看眼霓凰,二人皆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突然明白大概自己和萧景琰的存在会带给他们或多或少的避讳。
她眼中精光一现,清嗓道:“靖王殿下,既然苏先生与郡主二人有话说,那我们不如就先行一步?”
说完,不待他反应,径自迈着箭步拂袖而去。
萧景琰虽说心性耿直,但在男女之事这方面也绝不是个榆木脑袋,所以在夏冬不容置疑地要求他离开时,没有丝毫异议。




梅长苏与霓凰乘上马车,他对黎纲道:“先去穆王府。”

霓凰系紧身上的披风,攥住他的手道:“兄长,这里离王府不过隔了三条街,我来的时候走了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况且若是苏宅的马车被青儿看到了,他会误会的
。”

“误会什么?难道事实不是这样么?”梅长苏一双墨黑瞳仁映着皎洁月色,曜石般闪亮,“晚上风大,我送你回去。”

“兄长不要避嫌了?”霓凰眉梢轻翘,嘴角弯弯,因他的话而欣喜,却深知不可以情用事,“你明白的,我们的关系不能让旁人听了去,不然会引起诸多怀疑。若是坏了兄长的大事,那就不好了。”说完轻拍梅长苏的手,起身欲下车。

黎纲坐在车缘,手钳缰绳,马儿“咕噜”呼出一口热气,外面是寒风瑟瑟,还有梅花瓣翩翩摇落于地的轻嗒声,明日必定又是落红满径了。
倏忽,他感到身后的马车晃了一晃,随后又死寂半晌。
梅长苏撩帘淡淡道:“黎纲,怎么还没走。”
黎纲汗毛一耸,打个寒颤,他是听着郡主不答应才不动声色的,转首觑到梅长苏蕴含冷森笑意的黑眸,忙不迭执起缰绳轻策马身,车轱辘立即滚动起来。

坐在车内软垫上的霓凰愣愣举腕磨挲着樱红两片小小唇瓣,唇角还残留着他温情脉脉的味道,婉转思绪在空中荡漾。
她刚要掀帘,他立即轻轻拉住了她的手,她没反抗,却立刻被笼在一团温热气息下,他的手微微用力扶起她的后脑,瞬息之间双唇猛地被堵住,只留鼻息不均匀地吐在面颊。
霓凰陡然瞠目,浓黑长睫如蝶翼般蒲扇个不停,髻边一支点翠珐琅簪在寂静的夜色深处淡淡地散发出玄亮的微光。梅长苏在那滑腻似酥的冰肤上流连一刹,浅尝辄止,轻点唇瓣便放手松开她。
他笑道:“今日不避嫌。”
方才宴席上演了那样惊险一幕,他怎可放她形单影只一人独自回府?
梅长苏知道武珏奕对自己恨意颇深,结怨已久非朝夕可解,然那枚冲着霓凰而去的暗器却不知来自何人之手,这样一想,他顿时心生惧意——他狠怕霓凰出事,很怕她有个三长两短,很怕自己失去她。
怅然若失的恐惧涌上心头,梅长苏擒着她的纤手攥地很紧。
霓凰怔怔呆了一会儿,耳根“噌”地通红,用冰冷的双手贴在面颊上以求降下温度,嗔怪自己为何还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般,不成体统——越想越窘迫,心跳仿佛要蹦出身体,马车碾过几颗渺小的石子,地上似经过风雪腐蚀变得凹凸不平,颠簸不止。

“凰儿——”万籁俱静之际,梅长苏眸光缱绻,唇边笑意戛然乍现,“你真可爱。”

“哗——”脑中一炸,霓凰的面颊红得愈发彻底,恐怕过会得缓一缓才可以下车面对穆青来回打量的目光了。

楼主 一块高冷的面瘫  发布于 2016-08-03 05:59:00 +0800 CST  


楼主 一块高冷的面瘫  发布于 2016-08-10 21:20:00 +0800 CST  
霓凰自认为昨晚对梅长苏的态度不是很好,现下稍稍有些悔了,而且一早便不曾见他,倒分外生出几丝想念。

当她沿着曲折的小路,绕过亭台楼阁,不疾不徐地来到门前不远处时,只闻木门之内黎纲的声音传来。

“宗主,名册上这几十位姑娘,都是江左盟安插在大梁重城各个茶水坊,客栈,妓院,和重臣府邸的,如今您夙愿得偿,这些眼线怕是已无价值,咱们留还是不留?”

片刻,一道淡淡磁音响起,“冀州,新密,邺城,渔阳,临淄,并州,袁州,淮扬,这些地方的该散就散了吧,不愿的多给些银两抚恤就是了。”
修长的手打开竹笺,轻扫过那一列列近百个名字,里面只有两三个称得上熟悉,其余他几乎已经忘在九霄云外,甚至连面容都在记忆中沉淀得模糊不清。
无关紧要的小城中确实已无必要安插暗桩,然重城之内务必留之,毕竟景琰才登基不久,根基尚不稳固,人心叵测,他这样做,也是为以防万一,以便日后生出变故早日察觉。

“宗主,实不相瞒,有几位姑娘说了,她们在这世上已无牵挂,只愿跟随宗主,做牛做马,就当是作为昔年提携之恩的一点回报。我与黎纲已去劝过,但她们也不缺那几个银两,我这才没法子了,您看如何是好呢……”

“你且说说不愿意走的都有哪几个。”

“抚州的艺伎杨钥,关平的医女薛云漪,凉州的舞女王恣晏,还有,呃,还有……”

梅长苏不想留人,如此简单的道理黎纲和甄平自然是懂得的,只是二人此时依旧面露难色地对视一下,甄平站在梅长苏身侧,稍作犹豫,搓了搓指尖方一五一十地将事情托盘而出。梅长苏的神情依旧冷冰冰的,黎纲把那些人的名字一一列举,只是因为太多了,根本就记不清楚,所以说出几个便磕磕绊绊了。

门外的霓凰眉心微低,面上溢出浅浅意外而迷茫的神色,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呼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黎纲没注意有人进来,从衣兜中掏出抄写下的名册递给梅长苏,更没留神他石化的面庞,诚诚恳恳地说道:“宗主,人太多了我就不一一念了,省得你听着烦,不过我觉得啊,这几位姑娘可能对你,对——诶呦你别掐我,别,啧,甄平你掐什么人啊?”

当外界的热风伴随着门轴转动的声音,像是翩翩蝴蝶一般吹入屋内时,霓凰看到梅长苏一刹那诧异而无措的神色。她略一迟疑,随后走进去,经过黎纲身旁时他愕然呆滞了半晌,甄平抑制住想要揍黎纲的冲动,拽着他的衣衫往一旁靠了靠,给霓凰腾出地方。

霓凰顾盼间颦宇轻笑,“怎么?有什么话我听不得吗?”瞧这三人一副不敢见天日的模样,她愈发觉得困惑了。
梅长苏急遽起身拉着她坐在旁边,此时的霓凰才发觉,或许更令她困惑的应是心底无缘无故生出的一撮莫名暗火罢。

梅长苏先在心里狠狠诅咒了蔺晨几回,随后一道凌厉的目光如闪电般劈向黎纲,黎纲当即心虚地垂下头,紧紧闭上嘴巴。
梅长苏将竹笺摊放在桌上,眼神恍若山巅不可攀附的冰雪,“甄平,你告诉她们,我是不会去的。”微顿下,卷起竹笺搁置一角,“愿留的留,愿走的走,但即便留下也再不是我江左盟的人了。”
霓凰眨了眨眼,睫羽似蝉翼般蒲扇着,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眸光暗淡,好像失了神一样。

甄平与黎纲齐声应下,他们只消把梅长苏的意思传达到即可,又瞅一瞅霓凰和梅长苏,赶紧就退出去了。
事实上,二人根本就不曾劝过那些不愿全身而退的女子,因为据他们所知,这些姑娘里可有不少是早已对梅长苏怀有倾慕之心的。自古以来女子痴情入骨浸髓,她们丝毫不知郡主与梅长苏多年渊源,更不知其真实身份就是林殊,因此即使梅长苏已有妻室,她们也甘愿付之深情,毕竟男人有个三妻四妾本是常理之中的事,这样一来,倘若梅长苏不肯出马,又有谁还能劝的动她们呢?
“作为郡主的额驸,纳妾可是要经郡主允许的,况且宗主与郡主伉俪情深,哪还有她们插足的位置,真是荒谬!”
离开东上阁,甄平愤愤不满,他昔年跟随林殊,即便身处军营之中也早有目睹少帅和郡主两小无猜的情谊,因而难免心中替他们抱怨一下罢,不过黎纲不做言语,甄平指责他往往在某些事上掰不过镊子来,方才还不是他太不知趣,惹得宗主不悦了么?
黎纲自是承认,所以便缄口默然了。




屋内的气氛有些微妙,屋外蝉鸣不止,绿叶成荫,顺着风儿的吹拂晃动成绚丽的光影,金灿灿的阳光刺穿枝叶间的缝隙投在石子小径上,将温柔清澈的日光反射至窗棂棱缝中,扫净阴湿之气。

“霓凰……”也许是因为沉默得太久,梅长苏等不到她有所举动,便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霓凰见他如此,只得抽了抽僵硬的嘴角。
“瞧把你给紧张的。”她向身边一身白衣的梅长苏嫣然一笑,随后衽衣坦手一掸,也不等他的答话,弹指之间已步向屋外。

“我今日准备去郊外练习马术,”霓凰边走边道,遽尔脚下一顿,“不过也有好些时日未能尝过鵘灵斋的酒菜了,”
那是廊州最有名的菜馆,鵘灵斋厨娘的手艺可谓是一绝。虽来到廊州之后只去过一次,但那菜的香味可真真叫人流连忘返。
霓凰道:“戌时,夫君陪我一起去吧。”
知道梅长苏不会推脱,所以不等他答话便走了。

午后,霓凰是独自一人牵了她最爱的赤兔马出府,即便她不喜带侍女在身侧,但梅长苏还是命人跟在了后头,确保她的安危。

“宗主,夫人今天的情形似乎不大对,方才在马场骑马时差点坠下来,幸好她武功高强,及时稳住了,不然……”
“坠马!?”没等回来禀告的属下说完,梅长苏就张口打断。
那人忙不迭道:“不过还请宗主放心,郡主是明事之人,懂得爱惜身子,她觉得自己不在状态,立刻就下马了,现下想必正在回府的路上,不需过多忧虑。”
闻言,梅长苏微一颔首,赏了他一些小银子,待那人沾沾自喜地退下,方叹一口气,一双黑如曜石的俊眸中是庭院内梧桐树的碧绿,窸窸窣窣。

楼主 一块高冷的面瘫  发布于 2016-08-10 21:21:00 +0800 CST  
黄昏转眼落寞,夜色翩翩来临。

生意兴隆的鵘灵斋从不缺稀客,但是梅宗主和已为宗主夫人的霓凰郡主这夫妻二人却是稀上加稀,几位在老板娘心中使唤得得心应手的丫鬟和小厮被吆喝来以最快的速度为其布上招牌酒菜,并为他们择了店中位置最佳,安谧又舒适的一厢包间坐下。

霓凰看着面前的桂花辣酱芥,红油鸭子,长春鹿鞭汤,菊花佛手酥,还有几样可口的糕点,却也毫无胃口。她斟上满满一盏绝佳的桑落酒,一杯下肚,甘甜入喉,馥香浓郁,便忍不住多喝了几杯,酒能提神醒脑,她忽然觉得自己分外清醒,明眸在梅长苏面上微闪,胡乱扒了几口菜下肚,转首又执起酒槲。
“霓凰,别喝了,烈酒伤身!”
梅长苏终是不禁撂下碗筷,抢过霓凰手中的酒壶,但她却歪在自己肩上,迷迷糊糊地嚷嚷着还要喝。
想起她白天不以为然的样子,想起她差点从马上坠下,再想起那抹笑容,梅长苏忽然觉得那低眉浅笑看起来似乎十分勉强。
懊恼和愧疚涌上心头,怪自己没能明白她,也怪自己没能好好解释一番,他伸直手臂,将酒壶举过头顶,霓凰抬高胳膊仍旧触不到,便也不再坚持了。
暖黄的烛光下,他们身上有着共同的梅香,在温热的空气中融为一体。

霓凰倏忽捏起梅长苏白皙的脸,力道不轻不重。
酒劲上脑,意识也有些迷乱了,她看着头顶一张灵秀的面庞,心中那团作祟的暗火再次莫名其妙地窜起来。

“确实蛮好看的……”
“…………夫人……”她的喃喃细语,他听不大真切,“你说什么?”
霓凰摊在梅长苏胸前,峨眉微微旋起,背光的角度令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高挑的鼻梁,狭长的凌眸,清雅高华的气度,才高八斗的学识,还有风度翩翩的神采,如此优秀的男子,怎会无人倾心爱慕?

她松开扯着他面颊的手,闷声不响地闭起双眸,沉吟不语。
这般看来,也难怪这么多姑娘围在他身边,就算梅长苏对其不屑一顾,她们也甘愿留下为他尽绵薄之力。
小小的头颅依偎在他的衣袂中,朱砂红唇不经意间抿了抿,眉毛如新月微翘着,蓦然一抖,一切都在暗示着她心中的纠结。
她是相信他的,就算多年间她不曾与他相见,霓凰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意未改,而且绝不会碰得那些貌美如花的姑娘一下,更不会对她们动任何心思。
可是明明相信他,明明知晓这些事实,她依旧觉得鼻尖酸酸的,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缭绕在心头,非常难受。

也不知浑身哪里来的勇气,她猛地将柔软的唇瓣压上他的双唇,用力吸允着。
梅长苏怔了怔,昨夜的压抑已令他百般折磨,现在哪里经得住她这般妩媚的挑弄。骨节分明的手掌在下一瞬拥过她的后脑,从上方压下,舌尖撬开洁白的贝齿。
酒永远是最好的催情剂,往常羞涩的她竟毫无停顿地伸出卷舌回应着,口中呢喃着暧昧不清的呻吟。
缠绵良久,他却突然松开了,长臂揽过她的肩胛,将那瘫软成一滩柔水的身段完全禁锢于怀中,调谑地挑起她的下颚,温情道:“夫人可是认真的么?我记得你说过,你来月信了,况且我们还在外面呢。”
楼下嘈杂沸鼎的人流与话语之声不断传入耳中,但在这小小一隅之间却只留轻声吐息之音。
“嗯……唔……昨晚骗你的……”唇边酥麻的感觉还未消失,温存的怀抱将她拥拢,细微的触碰让她心头发痒,这样若即若离的微妙感觉,已经再也无法忍受了。
“林殊哥哥,你别离开我,别走好吗……”
肤如凝脂的双臂勾上他的肩头,酒醉已吞没最后一息意识,面容微醺的她低吟着,摸不清自己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她只是害怕,总觉得眼前之人虚无缥缈,似乎一松手就要离她而去。
不安的情绪笼罩在心间,十四年前等不回他,却得来一朝死讯,两年前他又险些战死沙场,九死一生,眼前的幸福仿佛是经历万千险阻,踏穿炼狱焰火,斩下荆棘满途才得来的温存。
一滴热泪蓄起,从眼角顺着侧脸流下,梅长苏望着霓凰眼眶微红,心中痛惜不已。
他轻一抬手横亘住小门的木板,倾身将她压倒在软榻之上。



一室旖旎春色自浓转淡,低伏在他的胸前喘息着,良久,小腹似乎一阵抽痛,不是很厉害,但微弱的痛感依旧令她峨眉一紧。
激烈的缠绵过去后,满身的酸痛,昭示着方才的狂乱。
“夫君……”她靠在他怀中,忐忑地摸上自己的小腹,“我好像哪里不对劲……”
认真的神情,在梅长苏的脑海中勾勒出一个铁定的事实。
“霓凰,你不舒服了?”他一把牵过霓凰的手,顺便将一旁的衣帛拾起,“都是为夫不好,”定是这里太凉,才让她有所不适的,“穿好衣服,咱们立即回府,太晚了不好叫蔺晨过来,先让宅子里的医女为你看一看。”
霓凰心中一暖,正准备开始穿戴,眼角却俄然扫到了什么不明不白的东西,脸上一红,伸出裸露的手臂指着软榻道:“夫君,这如何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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鵘灵斋的食客们此时是瞠目结舌,纷纷围到了阁楼上的一厢包间翘首看戏。
“你们这店可真是不讲规矩,入夜了连个窗子都不知道关,要不是身边正好有壶冰凉的水,灭得及时,你且说说万一火势失控怎么办?”一身白衣的男子态度冷绝,立在他身侧的女子不言不语,似是漠不关心。
这个点子也真够妙的,用烛火烧掉了软榻上那一小块脏乱,既而又嫁祸给店中的人,呵斥他们伺候得不匀实。

“这,诶呀,真是太对不住客官了,要不,要不您今日的酒菜就不用付钱了,全当小店补偿您的好了?”老板娘声若蚊蚋,神色尴尬。
梅长苏就等着老板娘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虽态度不改,但还是二话不说便松口了,拉着霓凰的手臂回头时只匆匆叮咛几句下回一定要小心,扬长而去。
江左盟宗主的真面目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晓,所以店中除了老板娘,其余人等都在猜测此人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能令一向趾高气昂的老板娘如此低声下气呢?

霓凰被他牵着手,穿过夜间人流之时又想了想方才店中人惶惶不安的模样,一声轻笑便自唇边溢出。他此举虽不大光明,不过倒还能落得个白吃白喝的便宜,也算是令人佩服。
她疲惫地打了个哈欠,此时掩唇的动作引起了梅长苏的注意。
他柔声道:“困了?”
“嗯。”诚实地点头。
他微微一笑,款款深情染尽了冉冉的夜风,“左右离得这么近,我抱你回去。”
“啊?”她没听错吧,梅长苏说要抱她回去。
他在她尚且呆愣时便打横一个抱起,霓凰怔了怔,为稳住不适应的身体,必须像现在一样环上他的脖子。
毕竟这么多人看着,她还是略有羞怯地埋低了头,令自己沉溺在他衣襟内温浅的香味之中。
梅长苏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儿,语气如和煦的春风,“累了先睡会儿吧,”
霓凰又向里蹭了蹭,眉毛弯弯的,莞尔一笑,应了声好,小腹的疼痛衰减后眼皮沉重的很,便外歪头睡过去。

霓凰再度醒来的时候,已是一片静谧。
帘帐低微,熏香飘溢。黎明的曙光筛落入窗棂半透明的糊纸另一面,柔婉地洒落在暗色的地毯上,一点也没有夏日狂躁的感觉。
浑身的酸痛让人提不起精神,她现在一动也不想动。正准备翻身继续睡去,闻得窗外几道笑语,此起彼伏,好生烦人。
对了,刚才睡得半梦不醒的时候,交谈声似乎就没有停息过。
霓凰又一次陷入沉睡,外面嘲讽的笑声继续着。

“梅长苏啊梅长苏,咱这新婚之后虽说甜蜜一番是正常的,但你这也未免太过不管不顾了吧,幸好人家母子二人没有大碍,不然你就算一头撞死在墙上也赎不回罪来,”蔺晨笑得弯下了腰,同时不忘悠哉乐哉扇着手中的蒲扇,一头黑发肆意乱舞,“做兄弟的好心提醒你一句,小心纵欲过度,自掘坟墓哦——”
他佯装好意的模样凑到梅长苏耳边低语,语气是说不出的玩味。
梅长苏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脸色如死灰般黑扑扑的,但无论他是如何的怒发冲冠,现下也必须敛首低眉,忍气吞声,因为多亏了蔺晨的医术,霓凰肚子里只有一个多月大的孩子才能够安然无恙,怪也怪他自己不够体察入微,霓凰近日来的倦容其实并不正常,只是被他当成了无意间伤着了霓凰的胎儿,好在初为人父的喜悦荡漾着全身的毛孔,令他无比畅快。


七月下旬,梅长苏与霓凰如约回到了金陵,穆王府中人一见着郡主便一拥而上,问东问西,忙上忙下,而穆青则在笑得一脸狂喜的同时,命人把梅长苏挡在了府门外头。
“我听说姐姐的身子抱恙,还一连昏睡过好几天,”穆青这一年来的成长如青云直上,已是旁人心中威望日益盛泽的将门侯爵了,然教训人的口吻依旧不改,有几分顽皮的任性,亦有几分不羁的霸道,“肯定就是他干的,我姐一天好不利索,就不许放他进来!”

巍峨的府门“哐啷”一声阖上,两道厚厚的朱红前几位精壮的侍卫面容严肃,跨旁刀柄中的利刃蓄势待发,锋芒之上的幽幽寒光告诫着梅长苏,他不能自寻死路。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霓凰只是微微动了胎气,再加上她的体质异于常人,几乎不用调养就面色红润了起来。当她在第二日清晨令人打开府门,天边微亮便等在那里惴惴不安的梅长苏倏尔如同飞一般迫不及待地抱住她。

“夫人,我想死你了——”

——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

翌年上元佳节之日,一男一女两个生得极漂亮的小婴儿的啼哭声随着日光攀上云端普照大地而直上云霄。

楼主 一块高冷的面瘫  发布于 2016-08-10 21:21:00 +0800 CST  
第一大段又被删了⋯⋯连发图片都不行,心累,番外全文戳链接吧,有高能
http://pan.baidu.com/share/link?shareid=2048487489&uk=1298043293

楼主 一块高冷的面瘫  发布于 2016-08-10 21:56:00 +0800 CST  
【两心相系】十二·朔风寒
这里再说一下,前几天更的是番外,与正文一点关系都没有!第一大段总是被吞,想看全文还是戳百度云吧:http://pan.baidu.com/share/link?shareid=2048487489&uk=1298043293
没有百度云的人可以戳这里直接看:http://www.jianshu.com/p/1c096dbba7ca
高能预警,素食者慎入!
回归正题,那么下面更的是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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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已深,夜风寒凉。
暗室中肃穆站立的中年男子身形高大,一袭赭色缠枝宝相花纹织品缎锦服,宽袍大袖,玉带金冠,指上硕大的金丝镂银血汗戒宝熠熠生辉,华贵无比。
女子妖娆的身段上着了异族风情的锦裙,衬得一张绝美的容貌妩媚娇艳,踏着弱水三千的步子,不疾不徐地来到男人身侧。
他缓缓转过头去,撕下面上一张难辨真伪的假皮,真实的面孔更为刚毅,两剑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依稀可见其少年时凛凛风采。男人冰冷的唇角清冽一勾,浓密的眉峰向上翘起,语中夹杂着孤傲凌人的气焰,“你让我演这一场戏,到底是为了什么?”
秦般若接过他甩手扔来的人品面具,展开打量几眼,遽尔用手心团起毫不留情地丢到地上。她凤眼弯出一柳新月的弧线,砂唇轻启,倾城一笑,“为了什么你不需要知道。”
男人眼中流露的迟疑一闪而过,不易捉摸,“你肯定这事情不会闹大?”毕竟殿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难免叫人看出端倪。
秦般若笑靥愈浓,莹白凝雪的滑肤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倩倩芙蕖,摄人心魂。
“师姐是精通暗器行刺之道的绝顶杀手,武珏奕为此一刻更是潜心修炼足足三年之久,你大可安心,二人即便失败,也绝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秦般若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且不说失败,这事情已成,哪还有什么顾虑可言?
他黑亮的瞳孔颤了一颤,随即恢复往常的坐怀不乱。方才也在高座之上目睹了,整个过程设计得滴水不漏,梅长苏和穆霓凰虽已疑念大起,但那袖箭与脱手镖炼制得极为巧妙,材质更是取自千年不化的冰原之下一撮暗土,以秦般若的师姐,窦澜毓——五年前便从江湖之上销声匿迹的宋江女,又复加其制香弄蛊之绝学一手锻造而成。
男人霎时笑了一笑,拿了银挑子将炭火拨了一拨,“萧景桓那头,你可得瞒住了,不然这烂摊子摆开后可不好收拾。”
萧景桓与武珏奕确有来往,当年誉王在朝中的势力并不庞大,他需要大比的银两去笼络人心,贿赂朝臣,手中的俸禄完全不够填补人心的贪婪,一月下来即使再拮据也抵不上巨额的花销。过了不久,誉王便与武珏奕一度联手私自贩盐,虽说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但至少令手头渐渐宽裕了起来。萧景桓对武珏奕是怀有感激之情的,因此年前武珏奕自请金陵一聚时盛情款待之,只是他突然离京不能为其送行,便以初五之宴作为补偿,宾客有个八九不离十都是慕名而来。
一切都是安排妥当的,唯独与霓凰郡主比武一事未曾提前知会过萧景桓,他若是早知必定竭力反对,更不用说在宴会上行刺一事了。
这其中风险太大,誉王可承担不起霓凰郡主的安危有所差池,他的胆子还没有大到去招惹统领十万铁骑的南京女帅呢。
秦般若隐瞒萧景桓自有她的道理,一是怕他坏了好事,二是让他安安心心地去苏州和南楚的人碰头。秦般若料定,不久之后萧景桓定会为此时的不知情而庆幸,态度来个天旋地转,说不定还会赞赏她做得好呢。
妖如桃李的美眸看向站在对面的男子,心中冷笑。
烂摊子?呵……
秦般若径自优雅地坐下,从铁梨象纹翘头案上执起茶壶,为自己斟上一杯龙井,纤纤细指在光滑的杯壁上缓缓抚过,端起后凑近品了一品,的确是佳品。
“这两日的伪装没有一丝破绽,真是辛苦你了。誉王现下正在从苏州回京的路上,过几日梁帝出巡,会路过京畿的一个小县城,彼时你与他即可换回原本的身份。”秦般若淡淡说着,根本不理睬他所问的话。梅长苏并不是真心辅佐誉王,即已心生芥蒂更不会将此事透露给不得不防的人,倒时不过是再不会轻易登门誉王府罢了。席间的一群草包,平平之辈,谁人都不曾发觉殿中竟凭空冒出两记寒光,他们还眼巴巴的想要坐观一场好戏呢。贵族的花天酒地,皇帝的昏庸无道,这一切都足以使人捧腹大笑,嗤之以鼻。
男人见她如此,一种被人忽视所带来的愤怒感犹如蚂蚁一般爬在心头,他硬生生地捻起秦般若的下颚,声音如三尺寒冰,“秦般若,我想你应该清楚,我薛湛平生最恨目中无人的鼠辈。”
薛湛这意思很明显,其实就是恼怒秦般若忽视了他的问话而已。秦般若见惯了薛湛心高气傲的行事风格,此时便淡然置之,也不理会他语中的盛气凌人,用力挣脱了下颚的钳制,轻笑道:“你急个什么,”她从绣有云雁细锦的绸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拿了这个,去一趟宫里,你把该做的都做了,该说的都说了,答应给你的自不会少。”
薛湛眸底利光一现,挥臂便将小瓶夺到了手中。
“算你识相!”
秦般若望着他一步步走出房间,离开自己的视线,在心底讽刺地一笑。
为人棋子,受人要挟,气焰竟还如此嚣张,莫不是以为自己一直是战功赫赫的骠骑大将军?如此不识时务,保不得哪天便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凄惨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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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一块高冷的面瘫  发布于 2016-08-12 00:42:00 +0800 CST  
梅长苏坐在暖阁内,将差事交代给快马加鞭赶到京城的甄平,并目送他离去。
他姑且算了算,梁帝此次巡游会行至东海即反,因此一月左右之后必定归朝,彼时肯定还赶得上萧景睿四月十二的生宴。

谢玉⋯⋯
十二年前他站在山脊之上,一身金枪银胄,高高在上大义凛然的面孔令人耻笑,对父帅的愤慨陈词置若罔闻,口中说出“歼灭叛军”这四个字的那一抹得意的笑容,林殊是刻在骨头上,化进血脉里,纵使化成灰也是记得的!

熊熊烈火之中,鲜血成河,刺痛了林殊的双眼。

他的心在颤抖,阁内的空气死寂般凝固了起来,梅长苏周身缭绕的气息都是冰冷的。

“黎纲,你去看一眼宗主吧,我看他的模样有些不大对头。”
院中,黎纲与甄平打了照面,未得时间叙旧,走进暖阁,看到梅长苏瞳孔猩红,双拳攥起,便知道他想起了极其不堪的往事。

黎纲暗自叹一口气,道:“宗主,刚来人报了信,靖王殿下今日在城郊的军营练兵,云南穆府的一众随行将士也在,霓凰郡主,穆小王爷叫上了宫里头的景宁公主,宁国侯府的公子萧景睿与言国舅爷家的公子言豫津正邀你一同去呢。”

梅长苏这才敛下心绪,思忖片刻,既然是豫津和景睿的邀约,不去倒显得生分了。他施施然“嗯”了一声,将手中的瓜子剥了壳一粒粒细细咀嚼。
黎纲跟随他多年,明白之后便轻声禀退,留给梅长苏独自安静的空间。
——————————————————————————————————————
同一日,正月十四,也就是上元节的前一天,景宁一大早邀了霓凰入宫。
二人陪着太奶奶用完午膳,随后又侍奉老人家午睡,皇后身边的贴身婢女便不请自来,说是要一起看戏。
霓凰与景宁交换了眼神,互通心意下,消遵旨了。
左不过听个曲儿,她们不好驳了皇后的面子,彼时借着皇上早已应允的出宫去军营演练骑射一事,中途出来便是了。
然而,在踏入正阳宫的那一瞬间,霓凰登时就生了临阵脱逃的念头。
虽说只不过是与几位妃嫔共赏戏曲而已,但她着实不想看见越贵妃那张刁钻的面孔,见了便想起那天令人不堪回首的事情。
早知道就应该听青儿的话,宫里的人心思不往好处放,幺蛾子太多,还是不来的好。
霓凰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弟弟说的太对了,对得没话说。她一边凝视着盘中的蜜饯樱桃,一边深深地懊悔着。因为几度在宫中的吃食上中了暗招,她这回在动嘴前便用梅长苏给的银针试了个遍——很好,没毒,干干净净。
霓凰睥睨着殿中人,谨慎从事,这些小动作不能让旁人见了,否则皇后该觉得面上无光了。

“皇后娘娘身子大好,后宫的诸位姐妹皆为娘娘欢喜,臣妾就在此先敬您一杯!”
皇后轻轻一笑,很给她面子,执起酒樽回敬。
霓凰静静看过去,说话的是个曼妙美人,霓凰没见过她,不知道她的名分,但既能在皇后面前博得一席之地,可见是一位新入宫荣宠正盛的妃子。
话匣子就这样打开了,妃嫔们你一言我一语,纷纷争相向皇后殷勤地献起媚来,皇后春光满面,而座下的越贵妃却有些悻悻然。一向温静淑娴的静嫔今日依旧低调,衣饰简朴,黛色的散花如意云烟裙设工巧妙,衣襟巧缝细碎边花,清雅的紫,呈浅的蓝,携睦如景,虽做工精细,但在百花争艳的后宫之中,却略显平凡。

台上戏曲悠扬婉转,罄乐鼓响,戏子在院中高台之上清音缭绕,众人皆沉醉其中。
沉寂了半柱香的功夫,也不知是谁先挑的头,殿中竟议起景宁的婚事。

那位方才与皇后敬酒的妃子道:“景宁公主正逢及笄之年,人又生得美,京城内不少侯爵家的公子哥儿们已有倾慕之意,不知我们宫中最宝贝的公主,可有何中意之人?”

从众嫔妃的对话中,霓凰已经知道这位梁帝的新宠现高居妃位,封号为灵。她用一把鸳鸯戏水团扇半掩着精致的五官,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

对面的景宁一反常态,板着脸,不看她,干脆地答道:“没有。”
她这般冷漠的态度令霓凰微惊。

景宁是有原则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给人脸色看,她转念在脑中搜寻着答案。
半晌,便想起来了。
景宁对自己提起过,有一位宫中新来的灵娘娘曾对尚且不懂事的景玉出言不逊,似乎是因为奴婢之间的一些口舌之争。
灵妃破口大骂景玉身边的贴身宫女,指责她误将茶水潵到了自己名贵的锦缎上,还将此事归咎于主子的管教不严,其实已不是针对景玉,而是其母许叔妃了罢。
灵妃的作为,霓凰仔细想一想也并不是无厘头的举动,许淑妃生性懦弱,母家在朝中又没有势力,膝下只育有一位不大与人亲近的公主,再加上常年体弱多病,不曾面圣,宫中之人难免见风使舵,墙倒众人推。

景宁儿时尚且不懂,为什么有些人处处忍让,不招惹是非,安分守己,忍让包容,却依旧有人如同阴魂不散一样咬着处于弱势的人不放。
现在她明白了,有些人并不是恨你讨厌你,而是要从比他活得卑微的人身上找到存在感,弥补在比自己活的高贵的人身上所感到的卑微与屈辱。

景宁微蹙着眉,不愿瞅见那几个女人装腔作势的姿态。她的终身大事,父皇都尚未发话,自然轮不得旁人去管。
“霓凰姐姐,你尝尝这个翠玉豆糕,极好吃!”
霓凰转头,一身珊瑚红漩涡纹纱绣裙的少女俏皮地笑着,脸蛋两旁浅浅的梨涡甚是可爱。少女正端起盘子凑过来,仿佛忽然兴致大好。

“嗯,确实不错,”她夹起一块四方的豆糕送入口中,颔首并夸赞道:“皇后娘娘宫里小厨房的手艺又见长了。”
言氏闻言,立即眉开眼笑,殿中尴尬的气氛也稍有缓和。

景宁终于松一口气,接下来便第一个坐不住了,她是叫霓凰姐姐过来散心的,不是陪这些宫里的娘娘周旋的。

搬出梁帝的圣旨,皇后自然毫无异议。
恍惚间,霓凰被景宁兴冲冲地拉着一路小跑逃似的离开了正阳宫,二人在走出宫门时全身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霓凰姐姐,快谢谢我吧,今天这算是我的功劳吧?”景宁得意洋洋地挑起眉梢。
霓凰无奈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对,你的功劳!”

楼主 一块高冷的面瘫  发布于 2016-08-12 00:43:00 +0800 CST  
正阳宫内,戏曲并未因二人的离去戛然而止。
灵妃笑盈盈地欣赏着雪白皓腕间一只镶金翡翠玉镯,明指划过白皙肌肤,留下一道道不深不浅的红痕。
她微笑道:“一提起皇家婚事,臣妾倒是想起一则趣事,只是不知当不当说。”
言氏虽是笑得雍容端庄,仪态万千,但心中还是被掉起了胃口,“灵妃妹妹不妨直言,都是一家人,没什么说不得的。”
“是,”灵妃目光微微一闪,转瞬又恢复平常,“妾身听了一些风言风语,京城邻里之间亦以此事作为饭后谈资,”她悠悠道:“有人议论说,霓凰郡主好些日子前推了皇上给操办的择婿大会,是已心有所属了呢。”

此话一出,越贵妃尖锐的言语当即响起,“呦,臣妾倒也听闻了,”她微顿了一下,但还是说了,“江左梅郎,麒麟才子,虽然学贯古今,不失为一位栋梁之才,但到底还是个文弱书生。”
越贵妃妩媚一笑,头上的白玉嵌珠翠玉簪随着她放肆的笑容珠环相碰。郡主不在这,她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静嫔默默瞟了一眼,丹绯绛低,悠然撩起泽唇款款的弧,长长睫羽末端低微。她等着听越氏的后话,顺势秋眸扫过灵妃,也等着此人的下文。



殿中遽然鸦雀无声,只留此起彼伏的戏子在高台之上唱着独角戏。
许淑妃听越氏这话,分明是在嘲笑郡主找了个配不上自己的人。想必但凡耳朵没问题的人都能听出越氏口中的讥讽,当日情丝绕一事在宫中闹得鸡飞狗跳,她们此时也看不惯越贵妃再这般狗眼看人低,席间人尚且如此,而皇后却不动声色。

“再怎么着,也比个瘸子强吧?”灵妃懒洋洋地依在椅背上,唇边是得意的轻笑,满脸的清高与闲逸,她坚信听到这个信息之后,越贵妃绝对会暴跳如雷。
“你!”与想象中的别无二致,越氏几乎是瞬间勃然变色,她恨得牙根子痒痒,知道灵妃在讽刺当初司马雷一事,目光散发着凛冽寒光,如锋芒毕露的利剑一般刺向说话之人,“一个贾商出身的低贱之人,休得口出狂言!”
灵妃闻言轻蔑地瞥她一下,悠然自得,“是,我是出身低贱,但那又如何?”在盏上轻啜一口,别过头去,连正眼看她都嫌浪费,“总比那些自作聪明,不知好歹的人要强上几分吧?”
“你给我闭嘴!”灵妃笑得和和气气,声音不轻不重,却狠狠戳中了越贵妃的痛处,她现在脸上辣得很,气得拍桌而起,摔碎了手中的茶盏,正欲再作反击。
此时,皇后便冷不丁地发话了。
“都别吵了。”
越贵妃的一双弯眉紧紧拧成一团,她推了一把战战兢兢上前收拾碎渣的婢女,面上咬牙切齿,恨意滋生。这个皇后,莫不是铁了心要看她笑话,方才不发话,偏偏这个时候表态了,还真以为她这个太子的生母肯咽得下这口气不成?
越想越气愤,但她现在的处境也不从容,由不得自己耍性子。
想到此处,越氏才忍着情绪坐下,面如枯黄的柳枝,难看死了。

许淑妃听着灵妃与越氏拌嘴,只静静微笑不语,秋波盈盈,别有一番清丽姿色。半晌方徐徐道:“越姐姐之言也不无道理,像霓凰郡主这样的巾帼将军,自是世间最有勇有谋的铮铮汉子才可与之相配。我瞧着那不过是些坊间的流言蜚语,不必相信。”
灵妃不再去看越氏的脸色,想来这人也不会再说废话耽误功夫了,便用团扇半掩了面,佯装惋惜道:“唉,说来也是,也怪不得郡主这些年拖着不嫁,一是舍身为国,二是从未遇上有缘人吧。”
说完,给右面的许淑妃递了个眼神,若是再不说,这戏曲就要唱完了。

“妹妹这话可说得不对了。”许淑妃看着她俨然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语气平和寡淡,鬓边垂下的细细银流晃出点点柔和光晕,“不是从未遇上,而是遇上了太优秀的,到头来却失去了。”
许淑妃安静微笑,如无声栖在荷尖的一只蜻蜓,叫人全然想象不到她的静默平和之中暗藏着凌厉的机锋,激起波澜重迭。
灵妃身后是一道桃木四扇围屏,玉手上一个银白点流朱霞花盏,衬得她巧笑倩兮间,玉面芙蓉,明眸生辉,宛如那冬日里绽放的桃花,娇艳动人。她清淡淡地将目光凝聚在对方身上,心中竟油然而生一丝赞赏之意,想不到这人这么快就切入了关键点上。
“只可惜天意弄人,当年的耀眼少年,现不过是一堆泉下白骨罢了。”灵妃随即浅笑,流连复苏如春景,启笑娇媚容倾城。

言氏此刻已顾不得去思考为何灵妃与淑妃顿时换了面孔,不计前嫌,反之,她比较在乎的是灵妃和淑妃这番话,可否还有深一层的用意。
皇后略略沉吟,眼中精光一轮。
难道霓凰郡主依然不曾忘却那个早已魂归九天的逆犯林殊么?还是说此二人不过长吁短叹一番罢了?
不对——她暗自揣摩着,以灵妃这油嘴滑舌的性子,保不齐就是随口来一句,但若是许淑妃这般稳重的人都开口了,那还说不定真有其事。
皇后心中狂风四起,墨瞳刹那间冷意翻飞,眼看景桓大计当前,若此事当真,倒不失为一个有着利用价值的把柄。

“白螺。”在气聚如胶的大殿中,静嫔本就柔弱的声音被热闹的戏曲衬得更为不引人瞩目。
她在静处观望,将言氏不易察觉的面部表情看进眼里,印在心头,挥之不去。
冷冷瞥视一下淑妃和灵妃,二人今日一番话已足以证明她们的关系绝不一般,仅这字里行间的用意便是朝着一个方向去的,东一唱,西一喝,看似貌合神离,实则心照不宣,听了她们话中隐含之意,静嫔觉得,不得不防。
看来有必要与景琰知会一声了。
她如此想着,微回头说了什么,身边被唤作白螺的贴身侍女已经悄然离去。


城郊军营
来送信的下人走了。

萧景琰策马来到言豫津,萧景睿,与梅长苏站立的高台旁边,霓凰在下方矩形的骑射场之内拉起弓弩,箭在弦上,如闪电般迅疾而出,正中把心。
抱了柴火的丫鬟跟在萧景宁身后,只听走在前面的公主大叫一声“好”便跑了个没影。
她不禁顺着景宁奔跑的方向将视线投过去,哦,原来是郡主又大显身手了。
名为蒅儿的婢女见怪不怪,宛若早已练就一身处变不惊的本领,她是跟着景宁公主从小到大的,公主自小就喜欢观摩练武之人的骑射之术,自己却懒得练,只顾着在旁边喝彩,所以这样的场景便多了去了。

“啪啦——”蒅儿刚想跟过去,就听到后方不远处似乎有一连串的东西掉落在草丛中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哀怨的长叹。
“诶,蒅儿,你不用帮我,我能行!”
她走过去想给穆青搭一把手,却被拒绝了。
“穆王爷可别逞能了,我家公主是个急性子,你再这么拖下去,还不得急死她?”
穆青听蒅儿这么说,才任她帮着捡起了干枯的树枝。但心里头依旧是不爽的,毕竟好不容易捡得个在景宁面前出风头的机会,就这样落空了,真可惜……

夕阳的余晖洒在早已融化的雪水之上,金灿灿的。
梅长苏手中拿着萧景琰交给他的信笺,打开轻轻一扫,消扔进外头烧得正旺的篱火里烧了。
独自一人坐在暖和的军营里,听着外面马儿奔腾之时的蹄声,军人豪爽畅饮之时的撞杯声,只觉记忆回流。
昔年的林殊气血方刚,他会在军营中与战功赫赫的老将们争论用兵之道,毫不吝啬字句铿锵的言语抨击,他会与无名无辈的将士们切磋十八般武艺,偶尔聊一聊他们在家乡之中所思念的亲人,他会与萧景琰谈笑风生,时不时便彻夜把酒言欢,弄得咛叮大醉……他亦会与他的小女孩,策马扬鞭,驰骋绿地,直到她累了,赶不上自己了,林殊会佯装得意的模样捉弄她,最后小女孩生气了,他就在篱火旁烤了香喷喷的红薯送过去,诚恳地给她道歉。
那时,霓凰有个天天哭得像个鼻涕虫一样的蠢弟弟,如果姐姐不带着他在身边,他就大哭大闹,惹得王府里鸡犬不宁。所以,每当林殊以为又可以和霓凰单独见面,却在她身后发现一个拽着她衣角的小鬼的时候,都是面如死灰。
穆青小时候虽不大机灵,但依旧爱他的姐姐,总是搜罗一些茶坊的趣事笑谈讲与她听,因此霓凰每每带着她少不更事的弟弟在后面,经常笑得开心,那嘴角上扬的美丽弧度,像极了绽放的白兰花,也就是为了她这一抹洋溢着满足的笑意,林殊才勉为其难地,在上元佳节与霓凰放灯时,默默首肯了这只跟屁虫的存在。

然而,越是明媚的过往,回想起来就越是使人黯然神伤。
罢了——
小女孩依旧是展翅于云霄之巅的凤凰,而他却不再有能力将她护在那无情刀剑之后了。
但即便如此,梅长苏的底线还在,保护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他有的是法子。
至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绝不容许任何人加害于她。
梅长苏前后想了想,那日碰上武珏奕是梅长苏不曾设想过的,但既然不期而遇了,三年前未得解决的矛盾便必须处理一下了。
按信中人所述,这事情并不是个值得他多费心机的难题,令他担忧的并不是武珏奕,因为很明显他是冲着自己来的,反倒是金陵之中赫然有人同时将利剑指向了霓凰,并且霓凰也摸不着头绪,穆王府里的尸体,许淑妃和袁城与滑族的千丝万缕,景宁生辰时的溺水一事,更有誉王这一场莫名其妙的鸿门宴。
相信霓凰不会在得罪了什么背景如此强大的人之后还浑然未觉,这不符合她一向做事有条不紊的风格。
如此想来,到底是谁,因为什么,千方百计地想要加害于她?
飕飕凉风吹过,微掀起了营帐的布帷,穿过细小的缝隙可见一团大大的明火在外烧着,方才的白纸黑字早已化为一堆余烬,灰飞烟灭。

楼主 一块高冷的面瘫  发布于 2016-08-12 00:46:00 +0800 CST  
【两心相系】十三·湄心涟
白螺是的死相并不安宁,脖颈上几道鲜红的痕迹证实了她在被活生生缢死前的挣扎。

静嫔将撩起的白布反手盖回去,纤沿曼步,走出了阴冷拔人的停尸间。

夜晚的寒风吹在脸上,猎猎作响,晶莹剔透的翠玉簪子在绾起的三千乌发之中瑟瑟颤动。

这是打十多年前就跟着她的丫鬟,日久生情,白螺是个聪慧又懂得融会贯通的好女孩,静嫔一向善待于她,但没想到她最后却死的不明不白。

——情不自禁地感伤起来,宫中的风很阴森,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硝烟味。

出去时,将一小把白银放到两名侍卫手中,他们只伸出手接着,似乎收得心安理得,这不是后宫女子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幸得旁人的都把心思聚集在了火势较大之处,这里的防守不如往日森严,静嫔才有机可乘。
厚重的衣袂拖在宫中地砖之上,她任由宫女搀扶着,回到芷萝宫,清眸微侧,看见被烧得烟尘破旧的西厢阁,若有所思。
还未来得及细想,正殿之中暖黄色的光芒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下一瞬梁帝身边的高公公踱步至身前,行礼。

萧远冷落静嫔多年,他已然算不清有多少时日未曾驾临这清幽的一处宫殿了。

莲步至内殿时,已然换上一身藕荷色的散花烟罗裙,而萧远看她的眸子不再像往日那般精利,反而变得有些惆怅。
皇后因今夜的纵火之事落了罪,身为六宫之主,职责有失,罪魁祸首虽已被禁军射杀,但他却是内庭在册已有三年的内监,言氏脱簪请罪,依旧难逃此劫。

静嫔敛衣行礼,起身后,复又恬淡一笑,从春藤案上取了茶壶,斟上一小杯茶,送过去。
“茶水提神,现已近丑时,静嫔不打算让朕安眠了么。”梁帝闷哼一声,接过和阗白玉茶盏。
“陛下既然已经睡不着了,与其辗转反侧,不如喝点茶提神醒脑。”静嫔低垂着眉梢,淡抿唇瓣,眼角擒了一缕温然。她观察了面前人一会儿,当那心力交瘁的神情映入眼帘,心下了然。
“嗯……”梁帝略微沉吟,晃了晃手中的茶盏,随后一饮而下。
清香的苦味令人耳目一新,待再次将视线落在静嫔面上之时,他深深拧起了混眉,“朕……梦见了一些故人,”一些不敢见到的人,“你说的没错,看来是睡不着了。”
闻言,她轻轻对上其深邃的双眸,只需一睹便知晓梁帝梦中之人,若不是那些故人,又或是旁的嫔妃不惹他欢喜,恐怕萧远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自己。
似若无意般勾起一抹苦笑,转念道:“让臣妾为陛下推拿一番吧。”

萧远假寐,歪在柔软的湘竹榻之上。
左右今日难眠,也好。
他兀自颔首。

炭火烧得暖,青花缠枝香炉中青烟缭绕,沙曼层层叠叠,掩盖人心中悲凉。

楼主 一块高冷的面瘫  发布于 2016-08-17 08:19:00 +0800 CST  


楼主 一块高冷的面瘫  发布于 2016-08-17 08:21:00 +0800 CST  

楼主:一块高冷的面瘫

字数:184002

发表时间:2016-07-14 03:01: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2-14 09:41:50 +0800 CST

评论数:271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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