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年 七月 畅春园
李德全的线报中得知，十四替若曦给老八还回了之前戴在手上的镯子，并告诉若曦老八将镯子已砸碎同时笑说她终究是跟了老四。若曦惊异，十四紧问是否属实？若曦问为何老八如此说？十四言他们早就留意过若曦入宫侍茶后即待老四不同，甚至还不惜烫伤老十来帮老四等等，后面他都发现老四与若曦之间眉目传情等等，若问若曦反应，来者报她先是哈哈大笑最后慢慢凄笑甚至流着眼泪说了一句，好个：“好个心思深沉如海的‘八贤王’！我竟真个不知道他从头至尾是如此想的，原来他从未真正表露过自己的心思！他让我看到的都是他想让我感受到的！”我一直知道他‘逢人便示三分好’！但从未料到我也是那三分好中的一个。他既自始至终都有疑心，不曾相信过我，为何还能对我一副情深不移的样子？说完即走。
十四仍然不放过她，逼问她是否喜欢四阿哥，她冷笑答是喜欢四阿哥，打小就一直喜欢四阿哥，对他深情似海！满意了？”说完猛地摔脱他而跑。路遇十三与四，与四说了几句，四与十三阿哥未多停留即来朕处商议要事。朕看若曦绝非水性扬花之人，之前对老八也是动了真心的只是不明为何绝决退出，至于与四？老四行事低调即便动心但并不会勉强她，恐怕也是从当年若曦波茶烫老十开始注意到她，再到后面留心观察久了加上十三的了解才动了心罢。若曦此番难过应是为了自己在老八眼中竟是如此印象，而老八自始至终也未全部信他、敬她吧！
早些明白也好，明知是苦果何苦不能解脱呢？若真在四与八之间，朕宁愿她择四而弃八，四阿哥面冷心热，除非不上心，倘若他上心认为值得会一条路走到黑，定能护她周全到底。只可惜若曦也是这种性子，两人互相吸引容易，相处下来互相伤害亦容易，若无人妥协也最易成怨偶。罢了，看各自天命与造化罢！

五十一年 八月
难得政务不忙，朕与众阿哥水阁中赏荷闲聊。若曦捧出精致茶点出来，朕问李德全若曦多久没有花心思做过东西了？他答有大半年了。她微笑不语，朕知她这大半年经历诸多事，如今看来稍微放松下来，眉眼俱带笑意，难不成真是因为老四而如此开心？朕笑问看看她有何新鲜花样？从李德全手中接过碗碟尝过后，不禁称赞很是不错！色泽晶莹剔透，味道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初尝枣香浓郁，待最后却只余淡淡荷香。确是色香味俱全。问是否还有给众阿哥们尝一尝。若曦笑答有呢只是没有同样的碗碟应景儿！从太子开始她逐一奉上，朕特意观察一下递与老四时，她嘴角噙笑还看了他一眼，而老四眼光淡淡直视前方没什么异样，再转头老八正盯着老四看，面上挂着笑，眼内却是霜寒。这若曦不懂掩饰情绪，老四倒还沉的住气。众阿哥开始吃了一口，只见老四刚一入口，就蹙了眉头，瞬即眉头展开，面色恢复如常，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用着。朕问味道如何？大家皆称赞确实好吃，唯独老四未答。朕特意问他一句，四阿哥觉得呢？：“儿臣也觉得甚好，正在回味，一时未顾及回答。朕但笑未语却听得身旁若曦像是在忍着笑意。何事让她如此乐不可支？难不成她捉弄了老四，老四的点心与别人味道不同？撤去点心换上茶后，众阿哥闲聊，老四沉默不语一杯接一杯地在灌茶，旁边的十三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他仿若未闻，只是接过玉檀换过的一杯接一杯的茶。
朕与众阿哥各自散去，看今日若曦神情以及老四的状态，猜度估摸着若曦是捉弄了一下老四，当着朕的面老四不便发作只能听之任之，难怪她笑的这么开心，这十三妹的脾气倒是半点儿没改啊，难得她在宫中多年还有这等童趣之心，与老四的冰冷内敛倒是互补了。只是这……
晚间李德全来报，果真如朕所料，若曦偷偷在老四的点心里加了一勺盐，老四也真够淡定从容的，一般人第一口会跳起来了，他只是蹙了下眉头，即便是为了若曦不便发作，也能看出他的性子确实改进了许多，懂得忍懂得戒急躁了。近年来他对佛经比较用功，大约也转了些性子。今日这等闲适生活，看小儿女和乐倒不失人生一大乐事，只是这各乐还能存多久？唉……

五十一年 中秋夜
中秋家宴欢聚一堂，席间不见了老十三。酒过三巡朕乏了与李德全先行离席。李德全禀报，十三阿哥与若曦姑娘在园子中喝酒、赏月、聊天。朕知十三郎与她自小要好，却也坦坦荡荡决无儿女私情，况且现在有四阿哥之事在，断不会有不妥之处。朕虽可如此想，其他一众不了解之人若得见，必定会诸多猜度于他们皆不利。朕嘱李德全派人暗自守护着，不要叫闲杂人等前去打扰。
李德全深知朕心已去安排，必会妥当。回来后禀告朕两人均喝了不少酒，也说了许多话。大约内容也牵扯老四。十三已知若曦与老八一段情，若曦很紧张他是否告诉老四。十三言明没有，但是告诫若曦不管以前如何，既已选择老四就要一心一意对他，十三向若曦说出了老四性格的自苦和多年来对自己的照顾，十三是懂老四冰山外表下火热内心的人，他也告诉若曦自己对于皇位没兴趣，最向往漠北射雕江南听曲的自在生活，可惜此身已拖帝王家，即使他可舍弃皇宫，这里却有他无法割舍的人，他不愿意独留老四一个人去面对风雨，虽然老四有额娘和亲弟但也和没有差不多。两人边谈边喝，说起多年前一起喝酒的往事。十三还告诫若曦千万莫要卷入各阿哥之间的党争，说朕之所以疼爱她就是因为她的一颗客观公正不偏不倚的真心。也告诉她人心险恶，她今日一切不单是因为她聪慧灵巧，更不是她和诸位阿哥的交情，而全部是来源于朕的宠爱。如若她打翻平衡失去圣宠，必定会有许多人欺她。十三还告诉她众阿哥这本就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争斗！他们如此做，是为了自己的欲望私心，想要更多的尊荣，更多的权利，想要坐到那个最高的位置上。不管结果，都是他们应该付出的代价。可若曦凭什么为我们的欲望而牺牲呢？这不是她应付出的。
好一个心思通透并坦诚待人的十三，朕知他虽然精于骑射，发必命中，驰骤如飞。诗文翰墨，皆工致清新，雅擅音律，精于琴笛，文武双全虽然有几分不羁但仍是大清十三皇子，政治野心总会有些，未料到他能留在紫禁城却只是为了多年爱护他的老四。至情至真的孩儿朕还是错估你也不了解你这么多啊！通过李德全的口述，朕也知道了老四对若曦从超初的留意到后面的上心，原来有这么长长几年的过程，原来若曦是在太子求赐婚之事后万般无奈才选择接受老四的关心，老四淡淡的数年如一日的关心怕是终有一日会令若曦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纵是那天茶点中加盐的捉弄，老四却只是淡淡地对十三说罚什么，难得她如此开心。看来老四用心比朕想像的还要深。
十三是担心若曦三心二意故此坦言提醒若曦不可伤害老四，十三也是懂若曦怕妻妾争宠才安慰她老四治家严谨定能将来护她周全。
十三也看出若曦的软肋就是与老八一党千丝万缕的联系，很难割舍，所以叫她定不要一时冲动感情用事卷入他们之间的争斗。并告诉她这就是帝王家，这是不可避免的争斗，睿智如朕亦只能无奈地目睹着一切的发生，何况若曦呢？……朕听闻后，垂目不语。十三字字千斤又何尝不是朕心所想呢？睿智如皇阿玛，这是十三给朕也评价应当也是老四的评价，朕真担的起这睿智吗？治国方面朕可担当，治家方面朕并不睿智。十三阿哥一翻话确实坦诚以待，若论睿智朕的十三子竟是如此睿智却并不风茫外露而甘愿追随兄弟以报看护之恩和知己之义。这一番对答倒也让朕心有所定……

五十一年 八月十六
老八出手之疾远超出朕所想。一切措手不及，而这个局没有两三年也无法布下。好个心思深沉的八贤王。借老四之力共同扳倒太子，同时抓住老四与阿灵阿等私下来往之证再向朕告奏老四结党散布倒太子谣言，老八一直在等的是个机会，而他也料定了为了救若曦老四定会与他联手，这个局早就布下，只差一个引线而已。
朕心下大怒大悲，为了一把龙椅与自己的兄弟逼至死角，非你死即我活， 老八对皇位是志在必得啊！若非十三机辩前来顶罪，今日被幽之人非老四莫属，朕心下明白，老四那一声隐忍压抑的十三弟更让朕心下悲痛。十三出来说出“事已至此，无谓再多隐瞒，既然已经全部摊开，就谁都别想逃时”，朕心意已定，好个拼命十三郎，不枉老四自小对你爱护至今，在这个时候你直接挡到他面前。老十还想连他带老四一起拉下水，朕心内大骂这个草包一言一行都是老八授意从未过自己的脑子，朕只能再问，揆叙等人举棋不定时幸亏十四上前：“据儿臣看，此事应非四哥所为！四哥心性寡淡，常在府中参禅念经，平日又最是孝顺体谅皇阿玛心意！绝不会做出如此大逆皇阿玛心思的事情。”他面色严肃但非为了维护老四，虽然一母同胞却从未走近，他只是为了在朕面前言明他顾念手足之情，是十三和十四逼老八放手了。老八淡淡地看了一眼十四，朕再问老四：“是胤祥所为吗？”他抬眼看了一下旁边的十三，重重地磕了个头回道：确非儿臣所为！儿臣也不知是否是十三弟所为！”他脸伏在地上，手掌已被碎了的茶杯扎破，想必是泪流满面又不想朕与众人发觉，就那么一动不动地伏着有如石雕。他必定如坠深渊，十三为他顶罪他情何以堪？可自十三站出来那一刻起，他断无再感情用事再做无谓挣扎，既他已为自己牺牲，自己就不能垮。以前也许想过争但没有那么强烈，一切也只是顺其自然，但此时，看他握紧流血的手掌却毫无知觉，朕知道他的心又硬了一层。
此事已定，朕心内万千疼痛纠结也只得下旨给老三，叫他带人将胤祥幽禁于养蜂夹道，无朕旨任何人不得接近探访。十三面色坦然，向朕磕三个头长身立起随侍卫前去未看过任何人一眼，背部挺直翩然而去，不像是去幽禁之地。朕突然没有任何力气再撑着这口气，疲惫至极命他们跪安与李德全随朕离去。朕只能如此方可保住十三的命罢，这个时候越是打压的狠他越能安全地活着。如若不然，下一次老八出手将会更狠。老八被迫放弃的即使没有打垮老四却也砍了他的左膀臂，重要的是让朕对老四起了疑心让老四在失去太子这摇摇欲坠的挡箭牌后直接被推到台前……
李德全说若曦当时正奉茶，一切均落入她眼中。她也未想到昨夜与胤祥饮酒深谈今日竟是生离，现在一定伤心难过至极。朕又何尝不痛？但是朕想到了她为十三做的杯子是红梅，希望十三真能如梅，历尽苦寒再发馨香罢！

五十一年 八月 二十三
园内秋意已浓，李德全，若曦王喜等随朕园中散步，朕想起苏麻拉姑说过秋天比春天还绚烂还美，朕仿佛看到姑姑在银杏树下唱歌，那柔和美妙的歌声仿若在耳边。若曦突然上来跪倒磕头说要给朕讲个故事解闷儿，朕允了并说明好了有赏不好要罚的！她不急不缓地说出西晋绿珠的故事，朕打断她这个听过，她又讲起秦淮歌妓林四娘，朕也听过。她问朕问：“皇上，这些女子虽然不幸沦落风尘，可却侠肝义胆，为报知遇之恩，不惜以命相酬！她们是否也算可敬可佩？”朕点头道：“不错！都是节烈女子，胜过世间很多男儿百倍！她忙磕头：“皇上，如今就有一个愿意为报相护之恩，愿意以身赴难的奇女子！”朕面色已冷，想听她到底说什么。她便急急地讲了十三与一个叫绿芜的雅妓相交多年之事，还说出她自己对绿芜的印象。她求朕允许让这个绿芜前去陪十三幽禁，甘愿为奴服侍十三起居，洒扫庭院。
这个十三妹还是本性不改，真的是依着朕的宠爱什么事情都敢做，什么话都敢说了。不，即使没朕宠爱，若有机会她也依然会做。朕静看她一会儿冷冷问她：真是依宠什么事情都敢做了？她忙磕头说朕是一代仁君，求朕成全绿芜一片痴心！朕怒问是她的痴心还是你的痴心？看来是朕太宠你了。朕拂袖而去并未叫她起来，李德全和王喜静静地跟着朕离开，回到宫中，李德全低低地对朕说若曦还在园中跪着，念在她一片真诚……朕看了他一眼说：你平日不是就说朕就是太宠她了，才如此放肆，让她跪着反醒一下罢！对了，你去叫人放消息出去，若曦为了十三求情而被罚跪御花园……
朕想看看众阿哥是否心中还有一丝手足亲情，是否连个小宫女这份情义都没有？朕也想赌一下老十四，看他能否从老八阵营中脱颍而出？太子已是弃子，老八出手太狠戾连朕都措手不及已经让胤祥被幽。老三绝不是老八的对手，老五，老七从未参与争斗做他们的富贵闲人，其他阿哥均小毫无可与之抗衡之势。四阿哥已谢绝一切朝事，称‘未能及时发现、劝诫十三弟行为，让皇阿玛忧心伤神！’，告罪闭门在家念经思过！他是参透君心心而决定隐退以消除朕疑心，也不枉朕亲自带大过他。老八，你是真的逼朕不能顾念与你的父子之情了，你也逼朕亲自与你对奕了。朕成全你与你对奕……

五十一年 二十四日
若曦仍在园中跪着，玉檀上茶时脸色苍白，她是怕了罢。李德全告朕消息已放出，只是这时节夜间已是寒气逼人，一个姑娘家跪在园中恐怕……朕知道他是心疼若曦的，但是朕还只能让她跪着，这也是让她认识到真正的宫庭今后少卷入纷争。她何其有幸有朕疼宠，李德全护佑和一众阿哥的关心，如此优越会让她不知天高地厚任性枉为将来吃亏的还是她自个儿。早些让她认清这紫禁城不是做梦的地方，有些东西明知不可为便绝不能为之。
正阅折子突见大风，天气稍纵即变不正如这人生，秋叶漫天飞舞，远闻雷声滚滚而来豆大雨点落下。朕站起来走立窗前，这天公不作美，若曦你忍着吧，这个教训是有些严苛但是必要而为的也是你求来的。
李德全匆匆来报，最先来园子看若曦的是四阿哥。他在漫天风雨中扔掉伞一步步走向若曦，以身挡雨，一句话也无。若曦急急地说着应是叫他回去，他生生盯着她突然拥她入怀。两人在雨中静静地拥着……老四终是没有忍住，自己未能为十三弟做到的事情若曦竟然冒死做了，他那颗心从此也失落在了她这里了。若曦应该明白此时老四的处境的可是他还是来了，这个时候再大的风雨她心里应该是暖的。所谓境随心转，心若温暖则身所受必不会打垮她罢。
老八和十四也来了，老八蹲下去说了几句，还是那月白风清温润如玉的风姿，袍子湿在泥水中，听闻若曦不经意间触手拎起袍角避免被泥水污掉，竟被老八抽手打掉。老八这一打应该让若曦醒了吧打掉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往，也明白了这才是老八他只要那把椅子而不愿再与她有牵连罢？老白许是对她的行为惊且怒，她没给他的情给了老四，她没给他的义给了十三。老八没明白自己输在了付出真心上面，他只付出三分又怎能换得对方十方呢？对女人如此，与朝臣也是一样的，而这些臣子更不会为了这三分真心而为他请命到底的。眼下一局明是他略赢几分，但是朕知道他注定会输的很惨。不是朕为他布下的输路，而是他自己，他自己看不懂人心哪！
唉，十四脸色焦急，老八说完要走，十四第一回没有听他的话，他说他只是有话问若曦。老八看了一眼叮嘱一句走了。听闻十四从怀中掏出了几块芙蓉糕给若曦，饿极的她拿过就往嘴里塞，就着十四的伞喝了几口雨水。十四又气又笑向她摇头。然后十四急急地问她些问题，得到答复后就急急离开了，他去做他要做的事情了，这个事情也是朕料到他会做的……

五十一年 秋 八月二十八日
朝堂之上暂无急要之事，十四已将绿芜身份等做好安排，不日将送去养峰夹道陪伴胤祥。朕心下恻然，这个最具侠义之心顾念手足这情才华出众洒脱不羁的十三子，却要在阴暗潮湿冬冷夏热的地方幽禁度日，但愿这红颜知己能陪他读书、作画，饮酒，听他吹笛为他抚琴，亦愿他懂得朕疼爱他之心未变只是局势所迫，更愿他自个儿懂那句“心中有净土，便是寒梅自在开”而撑过这岁月。朕知他豁达必定不会让朕失望……
当日十四看过若曦后即来乾清宫，进门跪下便开口求朕，他字字珠玑，句句诚恳地讲述自小到大他眼中的十三哥如何豁达仗义，对朕如何孝顺体贴……也提到那个绿芜姑娘虽身在风尘却高洁清雅，十三哥得意时并未刻意攀附，遭遇九阿哥言辞侮辱被他救下时，半点未在意自己却担心胤祥得知后会冲动做事不计后果而请求他定不要告诉十三。听闻胤祥落难，毅然四处奔走，去过胤禛府未得见四阿哥，又跪在胤祯府前一日一夜感动了守门小斯为她通告到了十四阿哥，得知救出十三无望只是希望可以到他身边为奴为婢照顾起居，陪他度日。朕听闻此心中亦为这绿芜柔弱女子心内的义气所感动，但仍回绝胤祯，即便是被幽禁胤祥他仍是我堂堂大清皇子，岂可送进一妓女相伴传出去定会让天下人耻笑！朕背手站立窗前，胤祯仍不放弃说，知道十三哥犯国法难容您作为皇上定是要罚他，但是，您也是他的皇阿玛，你罚他是国法，成全他却是父亲之情啊，皇阿玛……十四说到动容竟然落泪，朕心已动泪要落，但仍然说朕意已决，让他跪安！
胤祯关上房门退货，却并未离开，外面风雨大作，他却选择跪在乾清宫外，任由风雨打在身上不为所动。李德全低低向朕禀报，朕长叹一口气，说让他跪着吧看他能跪多时？这雨一直不停息从午时下到夜间，朕偱窗望去他仍然跪在那儿不动。如若朕开始认为他来求情一大半原因是为了若曦和自己，那么后来听他对十三这些年的小事细数，朕知道他同时也是顾念与十三哥的情谊的，虽然立场不同阵营不同，但他仍然还有颗赤子之心。清晨下朝时雨仍然未停，这老天像是在哭泣一般，朕心亦如天空一样昏暗无边，但心下早已无泪。自朕登基以来就已学会将心锁在最最里面，包面包裹着坚硬的外壳，如此才可抵挡风霜雨雪。多年来已然是练就了一颗坚硬的心，但面对自己的儿子，朕再坚硬的心也终会刺痛。
下朝后先是老八老九老十，再是老三，老五老七，十一和十二等全部到乾清宫前，与十四并跪在一起，李德全最后亦在乾清宫内跪下求朕成全他们，同意让绿芜姑娘前去照看十三阿哥。朕静默一会儿，下旨意同意前人前去照看十三皇子，但其名字及出身均要更改，此事交由十四子胤祯处理，赦免一众阿哥，要他们各自回府！李德全接旨后复又问一句，皇上仁德，那若曦姑娘？？朕才想起若曦竟是在园中跪了两夜两天了，这雨一直未停她的小命怕是都不保了。同时也赦免若曦，速速派人前去查看她状况，同时宣李太医进宫为其诊治！
李德全领旨谢恩已去，朕靠在椅背上默念，胤祥人是他们送进去的，现在来为他请命又是他们，这至亲手足是怎么样的恩怨纠葛？是朕的错罢，朕愿多子多福，朕同时从小严格培养他们文治武功，朕不希望他们像前朝皇子那样各个无能庸俗，可是朕培养了这些优秀的阿哥就注定了这夺嫡之争。不管太子是否成器，都不可避免这储君之争，都不可避免的流血牺牲。因为既生在帝王家，离那把龙椅那么近，就势必会有争夺的欲望。只是，又有几人真懂为君难？又有几人是为民请命在争？若是单纯有理想抱负且一心爱民，则做君与做臣子都是可以安社稷拯万民的，怕是更多的是自个儿的私欲罢！千般聪明万般算计其实是敌不过一颗爱民如子的心，这才是朕最希望看到的未来储君！罢罢罢，朕是不会被任何人左右的，你争也罢，弃也罢，是你的注定是，不是你的也注定夺不去！

五十一年 九月初
若曦虽未死也差不多丢了半条命，朕派专门为朕诊病的李太医前去为她诊治，一是不放心二是让下面一些不明所以的奴才们别就此欺负她。李德全禀明朕老十和十四都去看过若曦，她也知道心愿已了。跪谢十四后却又拿出自个儿的两箱珠宝要老十和十四带给十三福晋兆佳氏，一个宫女尚且如此勇气为他求情，气度为他打点身后事也不枉十三多年来对她的真心相待。这无关风月，只为真心在十三郎和十三妹之间绝对是名副其实。据闻十四没有全部拿走，若曦不依他便带老十假装要走，最终若曦同意留下一箱送走两箱，他们也答应定会照看十三家小。老十是直肠子，说自己是粗人反正不会被朕猜疑，定会看顾十三一家，十四苦笑反正情他都求了，一件也是做两件也是做绝不会让人欺负十三哥一家。
老四也去找过若曦了，朕亦料定经此一劫，他断然不敢再直接向朕要了若曦的，也深知他的脾性爱憎分明，既然不能许人家姑娘将来势必会来当面说清楚。以若曦的聪明，应当也可以想到这一点，只是如此能放的了手，怕是都放不下心吧！李德全来报老四果然直言以告不能再要她，并谢过她为十三所做一切，转身走出时告诉她以朕对她的疼爱定会给她指门好婚事！他是不敢回头看她受伤的神情吧？不敢直视她的泪眼，更不敢面对两颗血淋淋受伤的心吧？朕知痛失所爱的滋味儿，赫舍里去时体会过，所以朕明白这生生的扯离会比死别更煎熬！
十三和若曦，你的两块软肋，一块老八他们和朕一起帮你切掉了，一块是你自己狠心切掉了。若问李德全若曦后来如何，李德全回：本来病好一些了，当夜又烧起来，昏迷了两天，玉檀寸步不离地守着，太医又开些药剂终是醒来了。只是精神不济，比前两年那次病要重的多！让她好生休养罢！

五十一年 九月底
刑部审查出‘结党会饮案’和‘湖滩河朔事例勒索银两案’均铁证如山，胤礽太子之命终归走向尽头，等待他的是幽禁生涯。他在朝堂之上未多挣扎，只双眼流泪叫了两声皇阿珂后，脚步蹒跚地离去。朕不忍再看终究是要落子的。堂下老八面露得意之色虽然很淡但朕看的一清二楚，老四在太子拉下时，双眼紧闭脸上是痛苦的表情……
这一棋局，从复立太子时始，至今日终局。赢家是老八，朕舍胤礽是必然，他吃下朕的十三子是朕未料到的。从今起，为避纷争，储君之位暂空。胤嗣你既在明，朕不妨按兵不动，等你出招，这盘棋朕非下不可，不为赢你，而只为大清子民天下苍生的安定，更是为了祖宗基业后世长续！太宗云：“君为舟，民为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结党营私势必给贪腐之人留下可乘之机，必会有搜刮民脂民膏者增多，则民不聊生。民不聊生久矣则社稷不稳，朝纲混乱，朕历精图治绝不可将这基业断送在自己手中，更不可交由你等心中无民只为私欲者手中。

五十一年 冬
四阿哥渐渐从朝中大小事务中抽身而退，表现得越发低调，真正做起了清心寡欲，生活恬淡的富贵闲人，自诩“破尘居士”，在府中整日与僧衲道士谈经论玄。每日只来给朕及德妃请安，从不过问朝事。他不提朕也不提朝政，只论父子情份倒难得闲适。若曦病了近两个月，现下虽然来当值，但面色难看神情清冷。常立一旁无故走思难掩伤痛之色。这一日老四画了一幅画给朕观赏，恰逢若曦奉茶，朕叫她也前来一看，问她看出什么来没有？若曦细看画作，眼中突现泪光又极克制住，笑答：这驾牛耕田的人不正是四王爷吗？田埂边站着的是四福晋呢！”朕笑说：“还有呢？”她沉吟一下连说没有了，只是这画难得是寓意好！她终学会了宫中说话只表三分意的毛病了，不知朕是喜是忧了。朕命李德全把前两年刻版印制的南宋楼俦《耕织图》寻出来对比，若曦看后立即笑说自己该打，竟然连万岁爷中意的画给忘记了！老四画作水平确实不低，字也颇有风骨，民以食为天，食以农为先，农耕为立国之本深得朕重视。老四向朕禀报自行在园子中耕种几亩田地，喜乐感受一应说出，少了得失之心，多了体会民间疾苦的感受，看来他越发深藏不露了。朕微笑聆听表示赞叹，心下想着哪一日会亲自看一眼他所言是否属实，他的心定到了何种程度！而那一位则依旧明目张胆地结交朝臣，锋茫不敛假意请拖朝臣不要保奏他为太子，否则卧病不起等言辞。朕斥他：“尔不过一贝勒，何得奏此越分之语，以此试探朕躬乎？以贝勒存此越分之想，探试朕躬，妄行陈奏，岂非大奸大邪乎？”
总归，朕知他心下亦焦虑进退不得。进则应了朕之前所说柔奸成性欲图夺嫡之野心，退则朕斥责他惺惺作态试探朕躬。虽为对奕但朕占的先机是，朕为君他为臣，朕为父他为子，三纲五常不可逆转。
朕每议事必要十四阿哥参与，命他独立处理部分朝政，私下里也常召他来陪朕，一众大臣突然有些不明就时。而名义上，十四仍事事以老八为先，但实质上，老八阵营最先出现裂痕的不是与朝臣，而是与十四！既不能正面冲突，莫如瓦解而分立，来日方长这棋局尚未收官，朕有的是耐心，老八你也有罢？

五十二年 夏
北上避暑，三，八，九，十四，十五等随行，若曦也是跟来了，半年左右仍然神色淡淡越发安静，来她出来透透气刚好佐膺带着新婚的敏敏也来，可以陪她散散心。佐鹰与敏敏很幸福，苏完瓜尔佳王爷自然称心如意，蒙古各部族势力也随朕心意，颇感欣慰。

五十二年 秋
朕闲来兴起，摆驾去了相隔不远的圆明园，早几年已送与老四正好去看下他所言的耕地花果树木。老四陪朕边走边聊，各类栽种收成过程中的辛苦说来倒也饶有乐趣，若非亲身体验绝难说出。朕心下赞叹，不知不觉间走遍了大半个园子。胤禛提议前面有个亭子边是他亲自打理的菊花，知朕喜菊请去观赏。亭中闲坐，品茶赏花，谈古论今倒难得快活。
厅堂休息时，老四福晋那拉氏新捧点心进来，请安后一面笑回：“这几味糕点肯定不如宫中的，不过是臣媳亲手所做，是对皇阿玛的一点孝心，所以只好请皇阿玛勉为其难尝一尝了！”老四福晋向来温柔贤淑，端庄娴雅，这点心口味也不差。看朕拿起一块品尝便介绍是四阿哥亲自所种栗子磨粉而成，或是刚才所赏菊花所做，朕兴致上来全部品尝一遍。侧头见若曦头看向外面，怕是见到老四夫贤妻孝心里难过了罢！朕想起她曾对十四说过的“心头刺”。
老四目光淡淡，半眼未看若曦。用罢糕点四福晋亲自服侍朕挽袖净手，朕见若曦神色有受冷落之感，便逗她一句“平日最能说会道的人，今日怎么成了‘锯嘴葫芦’？她有些委屈地说：“皇上如今有了聪慧灵巧的儿媳服侍，就嫌弃奴婢粗陋了！”这倒不是故作，朕看她就是真的感觉委屈难过，得到过复失去还不如从未得到！四福晋些许不安地回了一句客套话，朕笑答不必理若曦，她不是那小心眼儿的人，只是脸上做样子逗朕一乐！呵呵，这句话也是说给若曦听的。想必老四也听的明白。
朕好久未如此畅意闲适，东西再矜贵都比不上你俩这番孝心。谁说天家就无天伦之乐？朕今日可和平常百姓家的老头子一样了，吃的是儿子亲手种，儿媳亲手做的点心。”赏赐四福晋玉如意一柄，摆驾回畅春园。老四和若曦自十三被幽之事后，一直相处淡然，未有亲近交谈之时，老四在去年春节家宴上甚至故意不看她一眼。各自能做到不藕断丝连，不存怨念也是难得的心性度量了！

五十二年 暮秋
李德全禀报：若曦与老十福晋在园子里偶遇，还相谈甚欢。这对小时候的冤家对头终得解开心结。弘时以箭射岛，差点射到十福晋和若曦，幸得老四和老十赶到，老四扑上去救下若曦自己肩膀被箭擦伤。老十救下福晋后双双离去。若曦与老四交谈几句，老四手捂箭伤快步离去。若曦却命小太监将白羽箭从树上拔下拿回去。是所谓“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罢”！有些缘份，注定是孽不如早早了断！若曦你想要的未必是适合你的，而朕私心里念在你服侍多年的份上希望你能得到幸福，远离纷争！你可懂得呢？唉……

五十三年 正月
朕正阅折子，十四和若曦双双进来，请安后若曦报砍了两株梅花供在暖阁瓶子中。朕观望两株梅各具特色，一则清丽秀雅，一则硬朗孤削朕更喜后者。问过方知前者是若曦所择，后者是胤祯所择。朕看了一会儿觉得梅花好是好，只是这样两株梅花插在屋中，略显拥挤，反倒有损梅的清旷高逸。十四答皇祖母喜梅花，不如送去一瓶。朕叹道差点忘记了，命李德全吩附人将若曦所选那株送给皇额娘，她定会欢喜。
与十四商讨户部请禁小钱之事，他的对答与朕心中所想不谋而合，朕赞他并说，凡事必期便民，若不便于民，而惟言行法，虽厉禁何益？故按此批复奏折。十四近年诸多参与政事，与朕政见颇合，朝堂之事渐趋朕之前所料，老八依旧原来作派，但朕知他心内对十四定已有防备和戒心，朝臣大多墙头草，十四亦凡事以八阿哥为先，表面一团和气，内里各自思量。老四仍旧不问国事朝政，参经念佛做他的富贵闲人，只是每日坚持进宫请安，关心朕体安康。若曦依旧笑意淡淡，平静日子总是过的很快，她也进宫快十年了，从一个孩子到一个22岁的女子，若非进宫也该儿女绕膝了。朕对她婚事仍旧颇为踌躇……

五十三年 八月 塞外
八月秋风渐起，塞外行围。三、四、八、十五、十六、十七阿哥随行，独留十四在京处理朝政。老三胆小对于夺嫡一直心存观望，老四如今一副跳出红尘外的境况不问朝政，十五以下三个年龄尚小，也无夺嫡能力更无野心。老八自十四活跃朝堂以来反而有所收敛谨慎低调了些。朕揣摩他们各自的想法，他们也一定是揣摩朕意。若曦一年比一年沉静，简直不像当年拼命十三妹了。许是与年龄有关，也许是与这些年几场大起大落的风波有关罢。处事也小心谨慎，与众阿哥都一样保持距离，即便是十四常去找她，自小相熟她也一逼公事公办的样子。四与八都是过往，各自待她也都是冷漠，老八定是早已全然放下，老四虽然面上冷漠内心却未必真正放下她。
良妃忌辰将至，老八请命先行告退祭奠亡母。朕允了，遂命拔营回京。

五十三年 冬 十一月二十六日
回京途中行宫稍作休整，此次行围收获颇丰，虽朕年事渐高但猎围未受影响心感大悦，众人和乐行宴。老八派人前来请安并送上两只海东青为礼物，难为他一片孝心了，朕命人打开来看看，待掀帘时，老三正吟出：“‘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性秉金灵含火德，异材上映瑶光星……八弟这礼送得极为有心，皇阿玛不久前刚写了《海东青》诗”，三阿哥朗朗诵诗之声忽地冻住。朕亦大惊大怒，两只海东青均趴躺在笼中，奄奄殆毙。朕冷看两眼，瞬间打落笼子在地，一字字地对跪于地上簌簌发抖地八阿哥随从道：“回去告诉他‘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两人身子直抖，没有反应，朕怒喝：“滚！”两人惊恐万分，磕头后，跌跌撞撞地跑出。
老八啊老八，这一棋局朕同你对奕两年有余，朕静等合适之机一举将你打压到底，叫你势必无翻身之日，再无问鼎皇位之力，你就叫人将这僵死之鹰作为礼物送来给朕，是来挑衅吗？朕量你不敢，也没这么蠢，那定是有人出招致你于死地了。或许是天命所归罢，朕虽不能断定是谁陷害你，但朕也不想知道是谁，朕只知这一招给了朕一个机会，给了你一个死棋的机会。
朕扫了一圈跪于地上的阿哥大臣，吩咐李德全备笔墨传旨，三阿哥代拟，朕缓缓道：“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朕前患病，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无奈，将不可册立之胤礽放出，数载之内，极其郁闷。胤禩仍望遂其初念，与乱臣贼子结成党羽，密行险奸，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及至不讳，伊曾为人所保，谁敢争执？遂自谓可保无虞矣…… ”
白纸黑字量你也再无翻身之力，朕就是要封死你的一切退路。那一地头贴地而跪的大臣，他们，他们满口赞誉着‘八贤王’，把你推到浪峰上，如今却无一人敢为你说话，这就是你多年结交的朝臣们，他们并非你的死士，势死追随你的！
再多无益，莫怪朕不念及与你父子之情，朕狠心说出良妃辛者库贱婢所生也是字字刺在自己心头，若非无奈朕亦不愿拿此等字眼去伤一个已逝去且高洁如花温柔懦弱从不逾越的你额娘。寻常百姓，打在儿女身，疼在父母心，朕又何尝不痛？这一局朕是赢了，但朕亦心疼至极。你若只是煮茶弄诗做个富贵闲人别去争抢便不会有今日，既然选择这条不归之路便休怪朕无情无义！想想昔日老大，太子，十三也均是朕心头肉，哪一个朕同样疼一次伤一次。但朕是大清之主，万民之主，朕首先是个帝王，然则是你们的阿玛啊……
回程途中，五阿哥报老八病倒汤泉，避不见人。朕命十四亲自带他回京。既然狠心就狠到底，对其病情不闻不问，是生是亡要看他个人造化了！

五十三年 腊月
回京已有数日，李德全报老八病重，朕命他搬离畅春园远离朕处以免惹朕心烦，李德全回怕是病重不宜此时移居。朕盯他看了一眼未答。旨意刚下未多时，朕正轻叹气间，老九怒气冲冲地跑进来，草草请安后便言朕不应对老八如此绝情，此时已病至不能下床，天寒地冻更不适宜移动。朕静静地看这个桀骜的老九，阴柔的脸上全是怒气，承袭了他额娘的美貌也像极了她的性子。平日里朕对他多有训斥，他总一副吊儿郎当样儿，对于行商敛财倒颇有一套。自小就和老八亲近，亲过一母同胞的老五，朕很少正眼看他，他知朕不喜他也从不单独跑到朕眼前。如今，在所有的人都对老八落井下石的时候，他却一个人不顾朕的反感，挺身而出坚决反对朕时几乎病危的老八从邻近畅春园的别墅移回京城，可见朕平时倒小瞧他了，这个孩子倒还是有真性情的。本以为他虽比老十聪明，却自幼便是毒辣之人，为今之计定然会弃老八而去，孰料他却让朕刮目相看了。
罢了，随他们去吧，朕累了也允了他，未强硬要老八搬离，待病有好转再作打算。老九倒未料到朕头一次未斥责他，反倒有些讪讪地谢了恩退了出去。
这毙鹰定是有人设计老八了，老九老十自是不能，老三，老四或是十四？此事有牵连的太监与侍卫均已服毒自尽。听闻若曦因此事而拒绝见十四，十四怒气冲冲地解释半响，却仍旧换来一句，此事谁为最大受益者的嘲讽，他摔门而去，许是说中心事，许是认为错看了若曦自己被误解。朕感老十四不太可能，依朕对他的了解，他虽比前些年成长变化，但仍然是有颗高傲的内心，会使出此等计策对付从小到大的老八，大不可能。若真是他，则以他现在年纪确实有些可怕了！……

五十四年 正月
新春佳节，众阿哥按惯例前来向朕贺岁，老八福晋独自代老八前来，礼九周全，朕亦待她和善。她用周身的贵气将一干想看笑话的人变成了笑话。朕向来不喜她，觉得女子家太过好胜，且因出身显贵而总显霸道，但此时看她一人为已失势的老八而战，突然对她有几分敬有几分怜。老八得妻若此也算是有福之人。二十九日，朕复宣诏停八阿哥的俸银、俸米，意在警告那些心存观望的朝臣，事过近两月朕在气过冷静后仍然未能原谅老八所为。

五十四年 春
朕左思右想以及多年观察，决定将若曦指给十四。朕多年前问过若曦能否忘记得不到的，珍惜所拥有的，她心下茫然。依朕对她个性的了解，这个孩子在遇到自己的事情时，总是迟疑不决，即便决定常常亦是感情况动，断非明智之举。朕观近几年来，她与老四已两两相忘，从未有过亲近之举，见面请安举止得当应当已放下，毕竟当时也只是在太子求赐婚时寻求庇护而接受四阿哥的保护，若非朝堂风云变幻可能早已变成四阿哥的侧福晋。但世事难料有情无缘罢，朕观十四对她细心看护多年却从未求回报，她伤时老四送药，十四也没落下过，她被罚跪时他们虽然都来看她，但只有十四在那时还想着带来她最喜欢的糕点来给她填饱肚子，毙膺事件后她误解他，他生那么大的气后却仍然对他照看有佳。德妃也向朕念叨他从小到大何曾对一个人如此上心过，何况还只是一个宫女，虽然他自己不愿意承认也从未表示过向朕要求赐婚，朕知道他心气高不愿勉强若曦。朕早知这十四已对她情根深种，目前朝堂安稳，朕打算成全他们。若曦自己选的未必是适合她的，朕为她选的却应该是最适合她，能够呵护她并能给她幸福的人。
命李德全宣她见朕，朕心下高兴，李德全也但笑不语。朕对她说，弹指间就是十年。初进宫时，身量都未长足，朕眼看着你一天天出落的婷婷玉立，朕的女儿都不如你伴朕的时间多……朕对你的婚事左思又想，原本是为你好，反倒有些耽搁你了。”她忙跪下磕头哀求道：“皇上，奴婢情愿服侍皇上一辈子！”朕以为她是女儿家腼腆害羞状便笑斥她：“说什么傻话？哪有不嫁人的道理的？朕再舍不得也要舍。十四阿哥胤祯与你年龄相当，你们素来要好，他绝不会委屈你的。”
若曦脸上变幻莫测，似喜似悲表情复杂，朕静静看着她，李德全在旁提示她快快谢恩，她手簌簌直抖，身子发颤，拼尽全身力气磕头道：“谢皇上圣恩，奴……奴婢……愿……愿……”一个意字卡在喉咙里，半晌也没说出来。李德全再催她还不快回话，她仍是磕磕吧吧地说：“谢皇上圣恩，奴……奴婢……愿……愿……”！这哪儿是愿意呢，难道她不愿意不成？朕收起笑脸，严肃地叫了一声“若曦！”她竟脱口而出“奴婢不愿意！”说完竟低下头去。
朕默默瞅着她，半晌未做声，李德全躬身低头站立。朕再淡淡道：“你这是抗旨。”她磕头道：“奴婢辜负了皇上一片苦心，甘愿受罚！”看来她是真不愿意了？为什么？
朕继续问道：“你就不怕朕处罚你全家吗？”她磕头朗声道：“自古明君赏罚分明，我阿玛在西北忠心耿耿、兢兢业业，从无差错，若为了一个轻如草芥的女子，弃良臣于不用，非智者圣君所为。皇上乃千古仁君，更不会如此。”
好一句激将法，这又是那个“拼命十三妹了！”朕低看了她，低估了她对自己心的坚持。朕以为她已然放下与老四的一段过往，朕以为这几年她的谨小慎微是心理已然成长，不再是当初冒失的性子懂为自己将来考虑了，朕确实错看她了，朕自以为了解她却才明白根本没有看透她。抗旨不遵朕可以杀死她并罚她全家，但是确如她所言为一介女子抗旨拒婚而责罚没有过错的马尔泰将军全军并非智者所为，她这会儿倒还能如此机辩对答，还是那个豁出去不管不顾的性子。可朕也不能不罚她，自古君无戏言，对一个御前女官而言，朕给予她的宠爱已够多，多过给朕的女儿们，甚至把未来的及给予各个女儿的爱护都加在了她身上。总想尽量随了她的心意，即使是指给十四，也是为了让她找到一个一辈子疼她护她的人。她却拒绝朕的心意，如此伤朕之心……罢了！
静默一会儿，朕冷冷吩咐李德全：“女官马尔泰.若曦，恃宠生骄，言行恶劣，责打二十板，遣送浣衣局，专为宫中太监洗衣。”李德全低声道：“喳！”朕转身而去。从此后，乾清宫少了一个奉茶女官，浣衣局多一个为太监洗衣的普通宫女。她选择了自己的命运，就要自己走下去！

五十四年 四月末
若曦已离开一月有余，初时杖责后李德全求朕允许让她养好伤后再去浣衣局。朕默许。李德全常不自觉地叹息，也曾向朕说是若曦辜负了朕的一片心意。后，报过说她刚能下地便差玉檀帮助收拾东西，不几日按宫例浣衣局来人接过去了。
老四来请安时并未向朕提起若曦之事。朕曾授意李德全前去找他探他口风，请他在朕面前为若曦讲几句好话，被老四婉拒了。他如今真的是低调到底了。十四又去给若曦送药并暗中打点浣衣局总管。此次无人敢前来向朕为她求情，也无人知晓为何一夕间倍受朕宠的红人被贬至浣衣局做苦役，若曦是聪明人，她断不会向任何人说起原因。不为别的，单这抗旨就够杀她全家的罪名，朕如此处罚已是格外开恩，这一点她是很明白的。
十四几次欲言又止，朕也佯装不知。日子一天天过去，玉檀早已顶若曦之职。一月内，李德全第八次禀报，四王爷默默站在浣衣局外，一站就有一个时辰之久却从未前去打点或找她，朕叹了口气未说话。成大事者，须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忍字心上一把刀，这比“心头刺”更让人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