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重回伊甸~禛曦愛戀解謎 (作者:雪湖暗香瑞鶴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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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簌簌直抖,身子發顫,拚盡全身力氣磕頭道:“謝皇上聖恩,奴……奴婢……願……願……”
四阿哥、八阿哥的面容交錯在腦裏閃過,‘意’字卡在喉嚨裏,無論如何也說不出。


康熙叫道:“若曦!”聲音壓迫,我心中恐慌,脫口而出道:“奴婢不願意!”話一出口,忽地全身放鬆下來,手不抖了,身子也不顫了。


原來我千般理智,萬般道理,事到臨頭,還是遵從了自己的本心。


我深吸口氣,向康熙磕了個頭,坦然道:“奴婢不願意!”


原來不過如此!我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驚懼害怕,我淡然地等著任何可能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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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曦此時的心情很像婚禮前夜想起過去感情的準新娘,藉著與過去心境的對比,來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準備好與眼前人走入婚姻;在情愛裏,她深刻地愛過、痛過、怨過,也掙紮過,她清楚知道這些感覺都與她對十四的感覺截然不同,她若嫁了十四,也不過是行屍走肉而已。

楼主 劉姥姥進園  发布于 2020-01-15 08:58:00 +0800 CST  
嚴格地說來,若曦並非全然為了與胤禛的這份情才敢於拒絕,因為她同時想到了老八,而她的抗拒也仍然有著理智上的計算,她跟隨康熙多年,賭他不會為此牽連馬爾泰家,倒不是康熙帝王之腹的肚量夠大,而是他們的身分差距太大,大到為了這個不識抬舉的小宮女對付軍職在身的武將,單就在他的意識裏,絕對是有失身分之事。所以若曦要考慮的,只是自己而已,而自己最重要的,是心的自由。


若曦誠然不太像現代人,現代人太習慣於占有自由,甚至濫用,正因為從來沒有為此犧牲什麼,所以一旦與環境有所牴觸,很快就會輕易放棄了。


若曦所經歷的,正是前現代許許多多的個人,付出巨大代價,得到這些事物的過程;當她做了選擇,多年的驚懼害怕驀地消失,原來她怕的,從來不是葬送性命,而是心靈的死。那殺身體不能殺靈魂的,不要怕他們。


若曦,彷若晨曦,再美也不是真正的破曉,這個名字意味多年深宮中那個害怕驚懼、恭順謹慎的女子不是真正的她,只是張曉一個仿擬的影子而已,如今她終於找回了自己的本心,有了自由去愛的心,她才能選擇要愛誰,怎樣去愛。


正因為她在這個時候做了這個選擇,決定以張曉的心活下去或者死去,才有了能力,完成那最終的,可以來到造物主面前的愛。她的身體在浣衣局裏隨著年歲與勞役凋零,她的心卻像在霜雪中好好保存著,堅貞晶瑩。


等待,看似沒有發生什麼,只是時間純然流逝而已,但是時間本身就是一切,希臘神話裏潘妮洛普等待著死生未卜的丈夫歸來,為了抗拒求婚者的催逼,她佯稱織好了喪服就擇一人下嫁,但是她白晝織錦、夜裏拆毀,織成的不是有形的錦緞,是自己一生的信念。禛曦兩人發芽的愛情,在持守心意等待的時間裏,在兩人的心裏生了長長的根。


她的拒婚,對十四有不同的影響。史實如何先不去計較,在故事裏,十四在這段時間裏幾乎已經是確定的皇位繼承人,也就是說,他逐漸從一個熱血少年成長為足可肩負江山的穩重男人,他看若曦的眼光也隨著自己的變化而不同了。


江山與美人,他也都想要。但是若曦的拒婚讓他明白,他畢竟是無法回避她的心意誰屬的問題,若曦看他,始終是那個自小吵鬧著長大的玩伴,不是足以托付終身的良人,他必須讓她知道,自己已經不是那個不懂體諒、也不懂溫柔的小十四了。這是男人的自尊,也是多年來無法言宣的、壓抑著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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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神震蕩,他居然求過婚?...
他笑問:“為什麼?我就讓你那麼看不上眼?你寧可在這裏替太監洗衣服也不肯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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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踱步到我身前,伸手挑起我下巴,淺笑著說:“今兒不是不說話,或岔開話題就可以的,我有足夠耐心等著答案!”
我側頭避開他繭結密布而顯粗糙的手,愣愣不知從何說起。


他淡然一笑,收回手,踱到一邊隨意拎了個小板凳,理了理長袍坐下,胳膊支在膝蓋上,斜撐著頭靜靜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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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頭道:“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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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十四是若曦所不認識、不熟悉的;不論是他挑起她下巴的動作、因為多年軍旅生涯而粗糙的手、執意得到答案的神情...都在在告訴她,十四對她的感情,也許已經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了。


若曦夾在過去的十四與現在的十四之間,茫然失措;她的心已給了人,如果十四對她的感情變了,沒有辦法回應的她,是否意謂著得要放棄兩人這多年來純粹的情誼?可是十四不容她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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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道:“那我來問,你回答就行了。”我無奈地點點頭。
他問:“你心裏有人?”我遲疑著,告訴他,會對四阿哥不利嗎?


他靜等了一會,笑道:“不用為難了,你已經給了我答案!是八哥還是四哥?”
我歎口氣站起說:“探究這些有意思嗎?”


十四道:“看來是四哥!”...


我看著他問:“你待我如此,值得嗎?”
他微咪雙眼看向高牆外,神思好像也隨著視線飛出高牆,飛到我猜不到的地方,緩緩道:“當日你為我拚了命去賽馬時,我就決定日後像十三哥那樣對你,視你為友,誠心相待,盡力維護。如今我已盡力,至少心無愧欠!”


我一下輕鬆很多,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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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曦心裏當然是有人的,絕對不會是他,如果那還是老八,她大可以告訴他,她的顧忌,正好告訴了十四答案。若曦自己的感情,可以不答而答,然而她卻必須要知道,十四為她所作的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十四在知道這麼多年之後,若曦從不曾以看一個男人的眼光看過他,面對她的追問,他必須得作一個選擇,要不要借此機會,改變兩人的關係呢?十四不敢賭,也許他知道,這個時候表露心意等於押上全部籌碼,大有可能全盤皆輸,也許連舊時的情誼也不復存,他見識過這個女人在心裏有了決定時,那不可挽回的絕決。


在面對若曦的時候,十四和四這對親兄弟在某些地方其實是很像的,他們擅於觀察她的性情與心境上的變化,這種觀察幫助他們在適當的時機作適當的事,讓彼此的關係朝向自己想要的方向;十四在這個時候自覺離皇位不遠,他可以等待,若曦跑不了的。


有時我會想,難怪男人想要江山、想要權力,不說別的,單就在情愛上,權力也許不能讓他們得到想要的女人的心,卻可以留住那個女人的人,只要留住了人,總會有得到心的機會。


在這個兩人關係幾如懸絲的邊緣,十四給了若曦一個令她放心且感動的答案;若曦先前因為十四在老八面前的挑撥,懷疑十四在斃鷹事件中動了手腳,對他有了隔膜,卻因為十四不計利害地在康熙面前求親,只為以知己之情待她的心意而鬆動了懷疑,十四仍然是以前那個對兄弟有情,對知己有義的熱血少年,若曦想要相信這件事,因此在胤禛登基後,她執意要刨根問柢。她所得到的答案讓她放心了,奪嫡之爭雖然慘烈,但是沒有誰為了權位背叛了誰,好兄弟依然是好兄弟。若曦對十四在經過懷疑與修復的過程後鞏固了對他的信任,這份始於年少的情誼,會在最後,影響所有人的命運。

楼主 劉姥姥進園  发布于 2020-01-15 08:58:00 +0800 CST  
IV 雍正vs.張曉


禛曦的生離死別,源自於胤禛登基後的幾次衝突,這些衝突如同浪潮,一次比一次來得洶湧,最後衝散了他們原本想要終此一生,緊握不放的手。


(一)月色依舊人不同


胤禛登基後立刻派人接若曦回養心殿,若曦還是那個不能奪其情、不能染其心的拚命十三妹,可是胤禛,卻已經是萬人之上的九五至尊了。若曦在浣衣局裏等著盼著的,不就是與他重聚的這一刻嗎,但是若曦多年來對宮廷的恐懼深植心中,所以她抗拒著胤禛的親近,因為一旦他們有了肉體關係,她要離開紫禁城,就是難上加難。


宮庭令人恐懼的,並不是誰是掌權者,而是只要坐上了那把象徵權力的龍椅,不管你原先認為自己是誰,或是你認為自己的本性為何,都會有掌權者不得不為的事;每出社會演劇裏都會如此要求角色扮演者依照腳本演出,即使和扮演者原有的價值觀相左,這種社會力量都會使人改變行為,甚至是想法,有時會讓人辨認不出自己。人類的行為是環境與性格交互影響下的產物,然而我們常常認為,個人的力量、能力或決定才是導致行為的唯一原因。若曦的恐懼,胤禛並不明白;若曦恐懼的是這整個環境對人的影響,甚至是傷害,然而胤禛卻認為,他可以憑他個人的力量,保護她不被別人所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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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不語,他問:“不高興了?”我搖頭道:“你有你的考慮,本就是我僭越了。”他問:“那你在想什麼?”


我默了會,抬頭看著他道:“我感歎‘有人漏夜趕科場,有人辭官歸故裏’。”


胤禛臉色忽變,兩人默默坐了半晌後,他道:“我以為你如今能不把紫禁城當樊籠!”


我道:“我只是怕,我很怕這個地方。”


他釋然一笑,定聲道:“有朕在,你什麼都不用怕。


朕絕不會再讓你受半絲委屈,再吃半點苦!”


他誤會了我的意思,我笑握了握他的手,未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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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衣局的七年,焠鍊的是他們此生不移的感情,可是這份感情卻給了若曦一個幻象,認為她的胤禛縱使當上了九五至尊,內裏仍然是那個不為權力所役、始終如初的剛強男子。從某個角度上看,他的確是,因為得到權力不是他的目的,他最在意的始終是一份最真摯的感情;權力本身無關善惡,它只是一個可以為善為惡的工具而已,只是它能讓掌握它的人讓自己的好惡、私欲、血氣...加諸於人,權力越大,其後果越是無法挽回。


十三看得通透,兩人之間的隱憂其實已經落在他的眼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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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站定,凝視著我,沉吟了半晌後,打量了眼四周,道:“若曦,一個人一旦坐到了那個位置上,不管他想與不想,他終究要面對獨自一人高高在上的寂寞與尊榮,接受萬人朝拜,時間久了,他就會習慣,也會在不知不覺間習慣這個位置帶來的絕對權力,絕對威儀,會漸漸不能容忍他人的僭越。”


我搖頭道:“不會的,他不會的。”


十三道:“...自古帝王心思難琢磨,很多事情就在一線之間。事後即使他會後悔遺憾,可金口玉言,說出的話豈能輕易反悔?”


我凝視著十三未語,十三道:“若曦,你要學會去接受,這些事情並沒有矛盾之處。如今我既把他視為我最敬愛的四哥,但更是整個天下的皇帝,我是他的臣子。我既以弟弟之心敬他,更以臣子之心忠於他。”


我搖搖頭,快步而走,“他若知道會傷心的。”


十三從身後趕上,道:“皇兄現在心裏一切都明白,不明白的只是你罷了。”


我側頭看向十三,十三帶著絲苦笑道:“若曦,你為什麼總是害怕將來,拒絕改變?似乎總想守住眼前所有一切,不願再往前走,前面真有那麼可怕嗎?不過……”


他歎道:“皇兄卻是守著你,怕你變。今日我說這些話,也不知是對是錯,不過我實在擔心你,擔心你終有一日不能躲在皇兄和你自己構造的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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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劉姥姥進園  发布于 2020-01-15 09:01:00 +0800 CST  
十三說得很對,天子一怒,伏屍千里,身為兄弟,兄弟、君臣可以共存,因為兄弟之間再怎麼親近,到底是兩個分明的人,可是十三不知道的是,真正的伴侶之間卻不是這樣的,真正的伴侶是彼此在身體、心靈和靈魂間的交融,正因為若曦明白、胤禛明白,所以他們躲在自己構造的世界裏,緊緊相擁著,直到最後。可是此時絕決的時候還沒到來;若曦為了老八罰跪一事和胤禛賭氣,一夜又跪又站,她並沒從心裏把他視為帝王來對待,不像當年為十三罰跪是抱著一死的決心,情急之下祭出帝王之威的胤禛卻也讓若曦想起了那個她曾反抗過的皇帝,如果當年她真是屈從了康熙的權威,那麼今日也輪不到雍正來對她下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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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道:“朕命你起來!”


我扭頭看向他,胤禛只穿著單衣,外面裹著披風,隨意套著鞋,顯是剛從床上過來。


我問:“你是用皇上的身份下旨嗎?”他道:“是!朕命你起來!”


我向他磕了頭道:“奴婢遵旨!”


起身時,膝蓋酸麻疼痛,難以站立,身子一晃就要摔倒,他忙攙扶住我,我掙脫他,手扶著桌子靜站了會,拖著腿蹣跚而去。只聞身後瓷器香爐落地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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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們倆人第一次真正以“朕”和“奴婢”對彼此自稱,從稱呼的變換,就可以看出兩人關係之間的裂縫起自於權力位階的差距,胤禛想要若曦心甘情願時,就“我”,當他發現不能達到目的時,就用“朕”,可是對若曦來說,她愛的是胤禛,不是雍正,她會因為胤禛的懇求與不舍放棄出宮的自由,卻無法忍受雍正將他的威權加諸於她,要她放棄與親人多年的感情。


桐華說得好,若曦可以為十三和四挑戰第一個帝王的權威,她為什麼不能為老八他們反抗第二個? 因為她和老八有過一段情事,要避嫌嗎?如果若曦真這麼想,那麼可以肯定的是,她對老八並未忘情,因為她心有暗鬼,可是正因為對她來說,今日為老八作的事,和她當年為十四、十三作的事並沒有區別,早在她將心交托給了胤禛開始,她對老八就如對父兄,所以她心中坦然;正因為她眼睛裏面沒有皇帝,只有丈夫,所以可以為了親人向丈夫一哭二鬧,因為他會心疼。


胤禛自然生氣,如果今天這樣做的不是這個在他心裏惟一生了根的女人,而是別的什麼妃子,那等於是挑戰了他帝王的權威,他給的不是冷宮就是白綾,他有權如此;可是因為他的心深有所愛,就不可能讓權力淩駕於他的人性,至少,對一個人如此。他雖然生氣,可是仍然像以往一樣沒想過要放開她,若曦擋在中間阻止他對付老八他們是意料中事,他就是愛她重情有義的性情。他將若曦的阿瑪和弟弟拔出西北根據地,摘掉馬爾泰家的實權,是為將來她的冊封作準備,曆來後宮的奪床鬥爭之所以慘酷不亞於朝堂上的鬥爭,正因為彼此之間是一體的兩面,只要馬爾泰家在朝中沒有勢力,不管他再怎麼寵愛若曦,那都只是他們倆人之間的事,也才能真正的護住若曦。


權力角力是所有關係中不變的主題,感情越深刻、關係越緊密,角起力來越是認真。胤禛在這次衝突初起時,把若曦撇在一邊,任她住回往日的院落,除了因為自己此時的情緒不適合處理衝突,也因為若曦這時已經完完全全是他的人了,他其實是想試試看她會不會低頭,合理的懷疑這是男人小小的投機取巧,寄望女性會因為肉體關係的產生而在心理上順服。身為帝王、身為男性,他都希望藉由這種冷落得到若曦的馴服。親密關係中什麼是最值得重視的,每個人的追求不同。有的女性最重視的是關係的穩定,因此害怕衝突的產生,為此她會寧可隱藏自己真正的想法與心情,有時甚至不惜屈就自己迎合對方。可是若曦一直以來要的,都是坦然無隱的相知,寧願要醜陋的真實而不願要虛假的美麗,她害怕他的威權所帶來的後果,所以她將自己的害怕藉此發泄出來,有人說對胤禛不公平,可是伴侶關係不是一種買賣,情到深處,兩人之間實在難以計算怎樣才公平,怎樣不是。


前頭說過,她告訴胤禛自己和老八那段感情的時機這時已經過去了;在十三圈禁之前,胤禛可以一笑置之,反正若曦最後人和心都是他的,可是仇恨往往會蒙蔽一個人的眼睛,而權力是一個人復起仇來最毀滅性的武器,這時站上了高位的胤禛可以為所欲為,如果事情只涉及若曦自己,那麼她可以坦白相告,可是這事涉及了老八在內眾多人的性命,連當年勸她坦白的十三都知道,不能說。


可是在感情上,若曦不怕衝突,並不是她不愛胤禛,而是如果不能隨從自己的心意,表面上的相敬如賓,還不如兩人關起門來真真正正地吵上一架。可是胤禛怕,在情愛裏,他對若曦的姿態一直那麼低,因為他給不了她一直以來最想要的兩樣東西,貞潔與自由;前者,對那個時代的男性要求貞潔雖然奇特,但在他們的關係中卻很自然,可是他是個帝王,治後宮與治前朝是一樣的,天平要隨著時勢時而端平、時而傾斜,後者,當然,是因為這個女人他舍不得放手,她是他從老天爺手裏,搶來的。

楼主 劉姥姥進園  发布于 2020-01-15 09:03:00 +0800 CST  
一個不怕,一個怕,所以他得低聲下氣地哄著她。胤禛先熬不住思念,他的好弟弟替他來探探若曦的心意,他心愛的倔強小女人非同一般,她的眼睛裏不但沒有帝王,也不認為性關係可以用來綁縛一個女人心裏真正的想法;我非常欣賞若曦的堅持,因為她的堅持維持住了他們的愛的純粹,一切都是隨心而動,不能威之以權勢,也不能拘之以禮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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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看我任由他抱著,不言不動,問:“還生氣嗎?”


我道:“是我生氣還是你生氣?可是你先不和我說話的,見著了和沒見著一樣。”


胤禛默了會道:“事情已過去,就不提了。”


我默默無語,身子卻緩緩靠到了他懷裏。他一笑俯頭來吻我,我下意識地側臉避開。


他微一愣,直起身子,輕撫著我臉頰道:“心裏還是不痛快。”


我從他懷裏坐起,隨手拿了軟枕,側身躺下合目而睡。胤禛替我脫了鞋子,又拿了薄毯蓋上,一面道:“現在天氣涼,就這麼合衣而臥,仔細著涼了!
你的萬千心思好歹多花些在自己身子上,也不用我這麼傷神。”


說完,吹熄燈,推了推我,讓我挪些枕頭給他,他也躺了下來。


兩人靜靜躺了會,他伸手摟著我,摸索著去解盤扣,一面道:“你就不想我嗎?我可是一直想著你。”


我推開他的手道:“想要就去找……”心下難受,挪了挪身子,遠遠避開他,也不要枕頭,靜靜趴著。黑暗中,平日的強顏歡笑全部摘下,眼淚一顆顆滑落。


胤禛強把我抱回枕頭上,摸索著替我擦拭著眼淚。我伸手抱著他,嗚嗚咽咽地哭起來。他由著我哭了半晌方哄道:“好了,再哭就要傷身子了。”


我依舊眼淚不停地落。他歎道:“好若兒,好曦兒,聽話,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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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爭吵後非常私密的和好,當中的情真意切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若曦對胤禛深愛自己這件事很明白,不然她不會這麼老老實實地把自己的不痛快發泄出來,因為她知道這不會觸怒他以至於破壞了兩人的關係,胤禛也知道若曦再怎麼不痛快,心裏還是舍不得他,不然不會這麼屈尊地百般哄著,只要等他哄夠了,自然就好了。


果然,一曲荒腔走板、心意十足的離騷馬上讓若曦收了眼淚。她聽著離騷,想著的是他廢除賤籍的事;雍正皇帝解民倒懸的政策不只這一件,為什麼若曦這時候想到的是這一件?


多年的宮女生涯讓若曦體會到這個金字塔社會對處於下層的人來說,是多麼嚴苛殘酷,她的出身雖不顯貴,但好歹是個滿族格格,從不愁吃穿,況且就像玉檀說的,幾個阿哥和她關係非淺,關愛照顧非同一般,可是就算是她,也免不了多年的憂懼害怕,而浣衣局那七年裏,她又見過了多少因為貴賤雲泥之別帶來的悲劇呢。


而這些悲劇,有時候只要上頭的那少數人一動念、一句話往往就可以不發生,可是這樣的事卻太少太少,少到讓人覺得世人皆苦、蒼天不仁。


她會愛胤禛這麼深,除了他對她好,更因為那年她在荷塘裏看著他那傷痛離去的背影時,開始慢慢理解到,他那深埋在金剛怒目的可怖可畏後,垂淚的菩薩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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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只看到他眼睛定定凝視著我,半響後,他道:“不是最不耐煩讀這些‘兮、乎、之’的嗎?怎麼竟把拗口難懂的《離騷》背下來了?”


我凝視著他,柔聲道:“你那麼喜歡木蘭,送的簪子、墜子都琢磨成了木蘭,我總納悶你為何如此喜歡呀。”


他問:“什麼時候背下的?”


我咬唇笑道:“不告訴你。告訴你,你就該得意了。”


他拿起我的手輕吻了下,握住道:“我就知道你會懂的。”


兩人默默相視,我心中柔情湧動,緩緩低頭極其溫柔地吻住在了他唇上。唇齒相交,纏綿不分。他喜悅地低歎一聲,欲翻身壓我,我身子貼上去,按住他,輕咬著他耳垂道:“這次我來。”


說著,輕輕替他解開衣衫,順著脖子一路輕吻下去,手緩緩探入他下身,他身子一緊,喃喃道:“若曦,有你是我之幸,上天待我甚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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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社會關係上,禛曦之間是男高女低,可是在伴侶關係上卻恰恰相反,因此達成了一種恐怖平衡;胤禛可以以帝王之尊壓製住若曦出宮的心願,可是若曦可以反過來以眼淚牽動他的心腸,進而影響他的某些作為。我並不是說胤禎或若曦任一方是有意識地在利用自己占有的至高點控製對方,他們對彼此的作為其實顯示了帝王/嬪妃與丈夫/妻子這是兩組不能相容的關係,君心不可測,而伴侶之間卻貴在知心,因此帝王不能為夫,妻子不能為妃,這才是禛曦戀最大的悲劇。


權力角力在任何關係裏都存在,因為這世上沒有兩個人擁有同樣的觀點、看法與價值觀,當這些差異碰撞並產生衝突時,最終要以誰所持的信念為依歸往往是互動中的主題,我們常理想化地想像兩者間可以以所謂的各退一步來解決這種衝突,事實上,這種解決不是沒有,但是很少,因為權力位階的固型化才是讓關係相對穩定最保險的作法。


我覺得步步驚心之所以好,就是好在寫實,桐華沒有自欺欺人地以鴛鴦蝴蝶的糖衣包裹禛曦關係中血淋淋的權力角力的過程。若曦在為老八而跪時還沒有意識到枕邊人已非當初那個站在她身邊風雨共度的良人,直到那些宮廷真相逼臨眼前,讓她再也無法閃躲。

楼主 劉姥姥進園  发布于 2020-01-15 09:04:00 +0800 CST  
(二)九殿高處天階遠


若曦對最終兩人關係的破局或許早有預感,只是感情讓她無法割舍;但是就算胤禛把養心殿築成一個堡壘,試圖護衛他的幸福,真相就是真相,人總是要面對真相的,不管他們再醜陋。明玉砍開了第一道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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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十福晉身側,兩人踏雪緩緩而行。她道:“你如今看著越發清淡了。”


我道:“其實以前也瘦,不過你多年未見,如今年齡又大,看著憔悴倒是真的。”


十福晉搖搖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七、八年未見,剛才在雪地裏乍看見你,竟不敢出聲,覺得你淡的好似會隨著雪化去一樣。美是美,可太清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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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並不是那種會傷春悲秋的敏感女性,可是連她也看出來若曦此時那種不屬塵世中人的不祥之氣;我想,這也許是胤禛一直把若曦握得那麼緊的原因,只是再怎麼細心嗬護的雪人兒,只待太陽出來,終究是要化的。


若曦因為明玉的請托替老八他們求情,她對話的對象仍然是她的胤禛,可是在發現張千英與李德全的下場之後,她再也不能活在胤禛為她所構築的假象裏了,她終究必須得面對雍正,這個心腸冷硬、手段酷厲的鐵血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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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了解一些歷史,知道雍正對八阿哥等人的鐵血手腕,可除此之外,我的他是愛惜我、是不會傷害我的胤禛。他即使行事偏激也只因為愛恨強烈,想保護我們。可現在突然發覺,我心裏對他竟然開始隱隱有幾絲畏懼。我在小心翼翼地回話,不敢點燈,害怕他看出我的異樣。此時才真正明白十三的感覺,對十三而言,他如今首先是皇上,然後才是四哥,所以謹言慎行必不可少。而我今夜也開始仔細斟酌著說每一句話,小心地掩飾著自己內心的情緒,面上卻還要裝出一切都是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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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絕對權力對親密關係不可避免的斲傷;若曦對胤禛有把握,可是馬爾泰家的小宮女如何能把握高高在上的雍正帝呢,帝王之心不但不可測,也不該測。若曦此時必須要做個選擇,眼前這個男人,她到底該如何對待,他仍是她那知心的戀人,還是九重殿上那看不清楚面目的天子?


作選擇的時刻很快就來了;他以帝王的身分傷害了她的姊妹,而不能以戀人的心腸惜她所惜,那麼他能看見的,也就不再能是那個理解他、凝望他、依戀他的小女人了。


若曦愛胤禛那能苦民所苦的心腸,可是為什麼他可以這麼殘酷地對待身不由己地在宮中操持賤役、為人所輕的人下之人呢?她們不也是他的百姓嗎?而就連若曦自己,多年來不也是她們當中的一個嗎,那麼有朝一日,是不是連她也得在他的皇權底下,那樣慘烈、那樣卑微地死去呢?所謂的愛,到底能到多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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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半絲喜悅,心中對他愛恨糾纏,盯著他半晌不動,他伸手捂住我眼睛,求道:“若曦,不要這樣看我。你不開心嗎?我們盼了很久的。”我傷痛難耐,俯身嚎啕大哭起來:“胤禛,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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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曦眼中所見的,並不是那個憐她、愛她、永遠不會傷害她的戀人,她們多年相識,她太知道那個以前的四阿哥、今日的雍正帝操縱人心、以為己用的能耐,她的腹中懷有他的骨血,到底是兩人情不自禁的結果,還是他早料到會有今日,以此讓她不能逃脫所使的心計?


胤禛誠然愛若曦,可是他那樣執意的愛有時候是一種羈縛。改編劇裏的吳四爺比起原書來得柔情,可是吳奇隆對四爺心理活動的解讀在這裏卻沒有錯誤,在若曦要求為若蘭扶靈回西北受到挽留後,承歡進來吸引了若曦的注意,微微俯視的鏡頭裏,前景中的吳四爺那若有所思的深沉表情顯示了他未雨綢繆的謀畫。


若曦一開始只想知道他為什麼傷害玉檀,可是當她發現自己仍舊像只蛛網中被困住的蝴蝶時,不僅懷疑起兩人之間的愛到底算得了什麼呢?若曦不但恨他殺死了玉檀,也恨他剝奪了自己恨他的自由。


這是深宮禁苑的悲哀;大清的八貝勒害死了若蘭的青山,大清的雍正帝又何嘗不是讓若曦失去了她的胤禛呢。此時的若曦進退失據;她深深愛著胤禛,卻恨惡那個冷血嚴苛的皇帝,她不願意成為這個皇帝眾多女人當中的一個,卻無法不愛腹中與戀人共有的骨肉,身為宮女,她知道自己早該死上十次八次了,自己不過“還是依仗著他的寵愛”才能任性而為,可是她與他,難道就得這樣丈量著身分的差距往下過,直到那以為可以直到永恒的愛,灰盡煙冷?


十四此時藉由承歡身邊的小宮女捎來可以逃離這種苦痛的信息;這反映了兩件事,一件是老八黨在暗中的活動仍然很影響力,即使雍正下了這樣的重手,十四仍然可以給若曦偷傳消息,另一件比較複雜的,是十四的心態。


十四此舉,並不純然是為了若曦;十四和老四之間的爭鬥幾乎綿延了一生,他們兩人的智力、才幹與機心又不相上下,他們搶母親德妃的關愛,是十四贏了,父親康熙的認可,也是十四贏了,可是皇位,卻被老四隔空攔截,若曦的人和心此時雖是老四的,但是十四憑著對若曦多年的了解與兩人間的情誼,卻很有逆轉的可能,更何況他手中還有康熙的遺旨,可以對老四施予致命一擊。只是他必須先知道若曦的心意;這是他對若曦的體貼。


若曦雖然是兩人爭競的決勝點,但是我不想因此否認十四對若曦的情真;他容或有自己的算計或私心,但他也愛著這個女人,不然沒有必要冒著觸怒雍正的危險,行這種幾乎只能逞意氣之勇的險招,這個舉動沒有政治上的好處,只能實現她的宿願。


然而,若曦還不能離開,她離不開;不只是人離不開,心也不能。女人的宿命有時候相似得驚人;就像若蘭一樣,如果若曦的孩子活了下來,禛曦兩人也許不能像以往那樣親密無間,可是若曦仗著天子最寵愛宮嬪的身分,兩人也許還能藉著孩子維持某種程度的牽絆。只是昨日因,今日果,男人之間夾雜著與女人情愛糾纏的仇恨,最終要由女人來解決。


若曦在懷了孩子後雖然更想離開紫禁城,可是她自己也知道,不論是以胤禛的性情,還是他的身分,都不可能讓她得遂心願,基於母性的本能,她其實是想就這麼著深埋禁宮,不問外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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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她兩搶來搶去的,在一旁只顧著笑看熱鬧。我用手輕摸著好似還未出現任何變化的腹部,內心深處開始期盼著一個小女孩的誕生,以後我們就這樣熱熱鬧鬧的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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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聽到明慧想見她時,其實心裏是有點小小的不情願,可是就像從前她沒有辦法拒絕八貝勒府多年恩義對她的追討一樣,欠了人的人情債,總是得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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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慧站了會兒,走到門口掀起簾子看了一眼,回身緊挨著我坐下,低低道:“八福晉想見小姐一面。”


只要身在紫禁城,就絕不會有清靜日子,我苦笑了下道:“姊姊的事情我們欠了她一個大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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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與明慧的對峙,一個有備而來,一個猝不及防,若曦完全處於下風;明慧所說的話並不是全然的真相,只是看準了若曦的性情,正中她最脆弱柔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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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一緊,她認為八爺是為了男女之情對付四爺的?可細看她臉色卻不像,再說當年的那個局沒有三兩年根本布不成,當時我還未和四爺在一起。


我淡淡問:“為什麼?”
她笑說:“這件事情可笑就可笑在這裏,聽九弟說,當年有人不止一次地特意提醒爺留心四王爺,還說了好長一串人名,爺雖將信將疑,可為了萬無一失就選擇了布局對付。如此說來皇上好似恨錯了人,十三弟吃了十年的苦也不能全怪到爺身上,始作俑者竟另有他人。”


我的心急遽下墜,仿若平地一個踏空,落下的竟是萬丈懸崖,深黑不見底。
八福晉:...對了!九弟要我轉告你句話,‘我們若有十分傷痛,也必定要你們承受五分。’”說完不再理我,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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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明慧對老八的感情,在這裏看得出她自始至終都不知道若曦和老八當年的一段情,老九為了讓她的話更有說服力,也沒有告訴明慧,以致於明慧完全相信了他的說詞,認為當年的設局與發動的時機全是基於若曦的警告。若曦沒有質疑這個說法則是因為她身在局中,對自己和老四感情的動向很清楚,她知道老八早已疑心自己和老四的關係,可是在明慧胸有成竹的心理暗示下,沒有把老八當年久存的疑心視為他發動這場鬥爭的原因之一,而對十三多年圈禁的痛惜、綠蕪自溺的傷感、老四多年隱忍的不舍...成為了一個巨大的情緒漩渦,把她扯得幾乎粉身碎骨。

楼主 劉姥姥進園  发布于 2020-01-15 09:06:00 +0800 CST  
老九最後要明慧轉達的話,多少透露出一個訊息,他在這個時候掀出這段往事、鼓動明慧對若曦下手,不單只是困獸之鬥,還加上了玉檀的慘死,畢竟讓他感到了幾分“傷痛”,傷痛有多少,不知道,可是這加上去的幾分已經足夠讓他不擇手段,利用了明慧與若曦這兩個女人去報復那高高在上的皇帝。


老九這樣心機深重的借刀殺人,卻到底是引火燒身。若曦一生,從沒有真正恨過誰,但是因著對玉檀的憐惜,老九是她唯一“報復”過的對象。


老九是一個很典型的天家驕子,像他這樣的人不可能和女性建立任何平等的關係,在他眼中“女人不過兩個用途,一個是用來穿的,身子怎麼爽怎麼來;一個是工具,攏絡人心,刺探消息。”


只是這樣的他,也曾和兄弟們一起作過躲在一個少女身後的歡快少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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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聽到身後十四阿哥的聲音“我贏了!”


回身看見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正站在身後,忙起身請安。


十阿哥大聲道:“你怎麼歎個沒完沒了的?你這幾口氣歎得我一百兩銀子沒了。”九阿哥加了句:“還有我的一百兩。”


我困惑地看著笑得合不攏嘴的十四阿哥。他笑道:“我們打賭你究竟能歎多少口氣,九哥賭你不超過二十聲,十哥賭你不超過四十聲,我賭你超過四十聲。”我想了想,問道:“我有歎那麼多聲嗎?”三人異口同聲地道:“怎麼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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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九不曾把若曦放在眼裏,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在他的世界裏,天生萬物,尊卑有別,尊貴者隨心所欲,卑微者任人予取予求。所以當若曦非要老十將擺出身分才搶來的燈籠還回去時,只得他兩字“矯情”。


但是若曦是他年少記憶的一抹淺綠,當他日後被囚鬥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緊抱住最後的尊嚴時,這個名字卻帶來了解脫,但也帶來了最後的判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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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禟笑著拋了拋手手中的瓶子道:“那你這是為誰而來?”允祥道:“若曦托我的。”允禟呆了一下道:“她已經走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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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曦對十三的交托,應該是求十三在適當的時機盡量縮短老四對老八他們的折磨,對老八,自是由於深切的情誼,然而對老九,卻是為了顧念玉檀,一方面如果玉檀泉下有知,她一定會因為心生不忍而作一樣的托付,另一方面,若曦非得讓老九知道玉檀的心意,要問一問他,心有何安!


若說十三最恨的是誰,想必是老九了,以若曦的性格,她不會“賜死”老九,鶴頂紅承載的,不只是若曦對老九辜負玉檀的質問,還有十三對老九的恨意。
老九那句“她走了有多久了?”自然不是傷感於若曦的死,只是他沒有想到若曦竟會做這樣的托付;夜深忽夢少年事,任誰在臨死的困頓中正面碰見自己的年少光陰,都無法回避,也無法不軟下心腸來,而此時,恍然的胤禟不是在多年爭權奪利中面冷心狠的男子,不過是一個還帶著赤子眼光的少年,而這個少年,遇見了一個癡心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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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禟等到允祥腳步聲消失良久,方撿起布條:“......玉檀不悔!無怨......”不悔!無怨!為什麼不是恨?為什麼?


允禟放聲大笑起來,若曦,你不愧是老四的女人,比他還狠!他只能折磨我們身子,我依舊談笑以對,不過一死而已。可你居然讓我連死都不能安心,要心帶後悔和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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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曦確實毒辣,毒辣的並不是鶴頂紅;而是她讓一個終生以自己的身分為傲,目無下塵的男子在生命的終點才認識到,自己的一生縱使玉馬金堂,一呼百諾,卻親手扼殺了他唯一所能擁有,最美好的事物。


然而韶華不再,當時不懂珍惜,悔之晚矣。他沒有愛過玉檀,他失去的,不但是珍惜她的時間,也是愛她的資格。胤禟有這樣一個女人待他,而他,終究是負了她。於此,死亡不是解脫,因為死了的,不但是身體而已。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不悔無怨的愛卻終被辜負,有時才是世間最可怕的毒藥。


由老九發動,明慧動手的反撲裏,老八究竟是明知、還是默許? 這個問題的答案也許會是一個謎,但是從明慧的態度裏可以得知,她作這件事,就像她慫恿老十滯留張家口一樣,是自覺地瞞著老八進行的;老八與明慧這對夫妻日常相處的情況在書中唯一出現的場景,是若曦求老八在若蘭死前給她休書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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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忽傳來幾聲脆笑,八福晉掀簾而入,冷笑道:“議罪?欲加之罪,何患無詞?真若有心定罪,即使什麼都不做,也能是罪!”


十阿哥和十四阿哥忙請安,八福晉盯著我看了幾眼,看著八阿哥柔聲求道:“成全若蘭吧!”說完,走到桌邊鋪紙研墨,把毛筆遞給八阿哥。八阿哥深吸口氣,提筆一揮而就,寫完起身立即出了書房。


八福晉仔細讀了一遍,遞給仍跪在地上的我,“拿去吧!”我接過休書,向八福晉磕頭,“謝福晉!”


她苦笑著搖搖頭,冷聲道:“你不必謝我,我不過是為了自己。我一輩子心心念念地和她較勁,卻不料她根本就沒上過心。”


她仰頭,盯著屋頂,微帶著哭腔,譏諷地笑道:“這難道不是天大的笑話嗎?我竟只和自己想像中的人鬥了一輩子,我不想再和她到地下去爭了,她想走,我求之不得,滿心歡愉地相送!”說完,半仰著頭,笑著,快步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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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夫妻,簡單地說,是貌合神離,但是在某些關鍵的時機上,明慧是推動事情進行的那只手;這很容易理解,她的出身顯貴,又有男子運籌帷幄之才,在老八奪位的路上是不可或缺的助力,老八不太可能像改編劇那樣對她明擺著冷眼豎眉,縱有不滿,應也只是避而不見而已,所以她可以在這個時候出來一鎚定音,成全了若蘭的心願。


但是很明顯地,這麼多年來,她不但不知道自己一心所愛的丈夫和若曦有感情上的牽扯,她甚至不知道若蘭、青山和老八那剪不清、理還亂的糾葛,一個自視甚高的女人愛一個男人一輩子,卻從不知道他心裏真正的心事,那種苦,令人難以想像。


可她還是固執地愛著那年春天在漢白玉橋上眉間若有憂思的如玉男子,她幾乎是以一種母性的堅決護著他,她心疼他半生所求不遂,還要苦熬羞辱的折磨,於是她來到若曦面前,以口舌為刀劍,毫不留情地刺穿了若曦的心,她以為,這樣就能逼那個復仇心熾的帝王落下懸在他們頭頂的利刃,求一個與所愛死生與共的美好。


誰知,她碰上的對手,比任何人所能想像的,更可畏、更殘酷。因為那個帝王愛他的女人、愛那個他們共有的骨肉,是那樣深。身為女人,我想相信的是明慧並不知道若曦身體裏孕育著一個小生命,如果她知道,那麼也許她會猶豫的吧;但是命運的巨輪沒有放過任何人,她畢竟是傷及了無辜,引來了最可怕的報復。


老四采取一個在那個時代羞辱一個女人最有效的方法,讓她被夫家休離,這方法不傷害她的性命,但傷害她的名聲;可是老四這樣的人考慮的絕不止此,這個方法表面上單只是懲戒明慧而已,實際上他是藉此斬斷老八與郭絡羅家的連結,拔掉老八嘴裏這顆最利的牙。


這是在政治上的壓制,可是對愛恨一樣強烈的他,我懷疑,他知道這樣做等於判了明慧死刑;他並不是第一天認識這個弟媳,對於她的性情、她與老八間同床異夢的情狀恐怕也猜準了幾分。

楼主 劉姥姥進園  发布于 2020-01-15 09:08:00 +0800 CST  
若曦知道他不可能就此撤手,只是以她的才智,她不知道那隨之而來的報復會是什麼;孩子沒了,她除了自己之外,誰也不怨。她像以往一樣,受了傷,只知道躲進四爺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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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他微微一笑,他緊走了幾步坐在床邊一下抱住我:“不過十幾日,竟像幾生未曾見過。”兩人相擁半晌,我道:“對不住!我知道你很盼望這個孩子。”他臉上閃過一絲傷痛,再看時卻只剩下微笑:“沒事的,你的身子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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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歡改編劇裏劉若曦和吳四爺在這裏的演出;劉詩詩的形貌平常看著淡雅,可是她在演繹這種巨大悲傷時,那淺淺一笑,卻有一種令人心碎已極的淒豔哀婉,那美,讓人完全可以理解老四這樣的男人不管為她受了多少常人所不能受的磨難也割舍不了的心情。


也許胤禛自己並不會承認他愛若曦愛得其實很不安,或者說,他對若曦愛不愛自己、或是有多愛自己這件事其實很沒有把握,他對若曦那超常的占有欲側面反映了這一點,越是沒把握的,越是握得緊。


他知道她的眼中看重的情感不只是他們之間的情愛,還有很多很多“不相干的人或事”。玉檀死後,若曦終於又像以往一樣,那樣柔情地看著他,吳四爺的臉像是久已熄滅的燈一樣,乍然被點亮了。這個男人啊,竟是這樣地愛著這個女人,他要的,竟只是她溫柔一笑而已。但是這樣深刻的愛戀裏,到底藏著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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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語氣溫和,但在眼瞳深處,卻夾雜著絲絲怒氣和徹骨冰冷。我心裏一哆嗦,腦中迅速掠過:“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已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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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了我是若曦,我也不知道該愛這樣的男人好,還是不愛好,他對別人可以如此睚呲必報,手段酷烈,而自己的一喜一憂竟可以如此牽動他的心腸。


怯弱不勝的若曦眼前,如今令旁人望而生畏的雍正皇帝的龍袍底下,仍舊是那個在草原上、荷塘裏,讓她全副身心都可以感受到美好的四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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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推我到丁香樹下,笑著說:“花謝了還會再開,明年再采吧。”我從椅子上站起來,走了幾步,揀了串紫色丁香掐下,拿在鼻端嗅了會兒,又側身放在胤禛鼻下。


“很香”。他一面說著一面從我手裏拿過花枝,在我發髻上穿繞了幾下,插綁好,“這樣我只需一低頭就可以聞到了。”我舉袖聞了下笑道:“身上的藥味把花香都蓋住了。”


胤禛俯頭貼著我肩膀道:“我只聞到藥香和花香相得益彰。”我欲推他,未推起,反倒被他摟得更緊,他沿著脖子一面親吻著一面道:“還是你最香。”


胤禛往日也喜逗我,但從未在外面如此忘形過,我一急推又推不開,只得伸手胳肢他, 一面道:“還不放開?要被人看到了。”胤禛大笑著,反手來胳肢我:“最怕癢的人也敢使這招,也不怕引火燒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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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沒有人知道這是他們倆人所共度的最後一個美麗的春日,丁香隔年依舊開,而芳魂已渺,香澤遠去。


有人說,一個人若是不再愛另一個人了,首先會失去的是對他/她身上味道的喜愛,愛情不只藏在眼睛裏,更是藏在了氣味裏。那襲龍袍,隔開的只是一個皇帝和他未曾冊封的小宮女,而不是始終相愛的他們。只是相愛這件事,在這個無情血腥的紫禁城裏,畢竟是鏡花水月。

楼主 劉姥姥進園  发布于 2020-01-15 09:09:00 +0800 CST  
老八接到休妻的旨意,為了明慧著想,低頭順從;他一生不愛這個女人,雖然最後這段時光,他感動於她的不離不棄,但他,還是不曾好好看著她的眼睛,那裏面,有明慧無法說出的似海深情,與同生共死的心願。老四懂得一個人愛另一個人時會是什麼樣子,被推開的那個人又會是如何的絕望,他知道老八會自以為是地為明慧著想,而明慧,會走的,也只有那一條路而已。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殺一個人的命不算什麼,殺死一個人的心才是最徹底的報復。


那烈火裏燃燒的不只是明慧,若曦對自己的愛能使那個皇帝留情幾分的妄念,也同化飛灰。老八在極度的哀慟下,將自己對明慧的愧疚與對老四的怒氣發泄在若曦身上,自欺欺人地說,明慧並沒有傷害若曦;十三像以往一樣不許別人誤解她,於是若曦才知道,自己已經不能再有孩子了。


胤禛知道這件事,卻仍舊想冊封她,或者應該說,正是因為這樣,冊封變得更為必要了;對若曦來說,那等於是要她在那個冰冷的牢籠裏,面對著辣手無情的帝王、不能再有的天倫,禁錮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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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沒有理會我,只對十三道:“朕已派人傳旨:著革去敦郡王王爵,調回京師,永遠拘禁。”十三筷子一抖,目光看向我,又轉而哀求地看著胤禛,叫道:"皇兄。"胤禛卻絲毫不理會我,只笑著給十三爺夾了一筷子菜,說道:"這個做得不錯,你嚐一些。"


我靜坐不動,腦子裏紛紛亂亂...現在不是才雍正二年嗎?...我低頭苦笑了會兒,對高無庸吩咐道:"去拿一壺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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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的態度表明得很清楚了,他不會為了心疼這個女人而手下留情,在這場兩人的權力角力裏,他選擇了帝王這個身份,於公,為了朝堂的穩定,於私,他要徹底地將過去所受的折磨悉數討回,不再容許若曦以感情挾持他;既然如此,有些事情,他必須要知道,造成他那十年隱忍,十年苦痛的,有她一份。


一條路走到黑,鄭八爺的這個形容好;若曦一生貫徹她所堅持的原則,寧要醜陋的真實,不要虛假的美好。可惜大多數的時候,大多數的人,寧願要虛假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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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胤禛一聲怒喝,擱在桌上的拳頭青筋跳動,他死死盯著我道:“你出去!我不想再見你!”十三叫道:“皇兄!”胤禛猛地把面前的碗筷掃落到地,悶聲喝道:“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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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見得是相信了她的說詞,因為這件事怎麼想都毫無道理,可是他的傷心反而更重幾分,因為她不惜編造這種離奇的事去維護那些他打定主意要剪除的對手;他這樣愛著的這個女人,選了站在他的對手的那一邊。


若曦知道自己達成了目的,她傷害了自己的胤禛,他痛得讓那個皇帝放手,但又能如何呢,她面對雍正皇帝那不可逆轉的力量時,只是一個渺如螻蟻的小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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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他微一行禮,轉身快步而出。立在屋外,手扶胸口,心痛得難以成步,一把尖刀貫穿胸口,攤手察視卻沒有血。我疑惑了會兒,嘿嘿一笑,原來心被掏走了,難怪覺得胸中被人拿走了一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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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曦選了和十三截然不同的路,她對高高在上的雍正皇帝毫無辦法,她只能藉著傷害她的胤禛作為對雍正皇帝的抵抗,只是這把雙面刃,到底也砍殺了她自己。


若曦傷害胤禛,不是因為不愛他,相反地,是愛他刻骨紮心;從關係上來說,如果她在這個時候屈從一個帝王的權威,代表的是她不過是眾多宮嬪中的一個,連係他們兩人的,不再是感情,而是身分,等而下之的,不過是肉體關係而已。


我在一開始就說過了,從關係三回到關係一,從不可取代的跌落到可即用即拋,是女人面對所愛男人最大的夢魘。會造成這個狀況,是因為一個人若是失去了個人的獨特性,就不再能作為伴侶生命境況的一面明鏡,讓他/ˉ她看見自己的圓滿或缺損,也就失去了被愛的資格了。


拋棄自我,是徹底殺死一段感情最快的捷徑,快到在人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一個人已經不愛另一個人了。禛曦之間,從胤禛登基後的拉鋸是兩人對人命的價值幾何有截然不同的看法,形而上一點地說,他們對罪與罰的立場並不相同。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犯罪,是人世間的常情,重點在於,誰能夠懲罰這個罪?誰能夠在正義的天平上把砝碼量平?復仇正當性的背後顯示著被罪傷害的人才有這個資格,就像胤禛認為老八他們是罪有應得一樣,可是難道不會有殃及無辜,懲過其罪的失衡,從受害變成加害?這就是正義女神的圖像為什麼總是蒙著眼的原因;因為人的私欲與血氣不可能勝任正義的判決與公平的懲罰。


若曦也許沒有這麼深刻的思量,她也只是依據在現代生活過而有的法治觀念在感覺這件事而已;但這種觀念也是隨著受害者與她的親疏關係而強弱不定,就像小宮女喜鵲的死也只是讓她驚懼,遠不及親如姊妹的玉檀之死所帶來的衝擊。另一方面,她天然的性情讓她總是自然而然地寬諒別人對她的傷害,記住別人對她的恩情,並願為此在別人有難時盡己所能,總是看別人的好,很快忘記別人的壞。這種性情並不偉大,因為她並沒有做出什麼努力,只是天性而已,就像沒有人知道為什麼胤禛總是這麼執著地愛與恨一樣,無非天性而已。


可是這兩個人的相愛與對峙,卻讓人感覺到,如果真有造物主,他一定是把胤禛這個男人生命中所有對人的柔情與包容通通都抽了出來,在他沉睡時,以最大的奧秘造了若曦這個女人。


若曦一個人,有兩個人的寬諒,胤禛一個人,有兩個人的仇恨。他們兩人要如何才能再度身同一體,心共一處呢,也就是說,若曦要如何才能得回她的胤禛呢?她必須離開這個分隔她與胤禛的帝王;如果不離開這個帝王,她永遠只能是個屈居其下的卑微宮女。


猶如風中殘葉的她,一個人辦不到這件事,愛她的男人們,不管是哪種形式的愛,不管是以何種理由,以不同的方式,完成了她的心願。

楼主 劉姥姥進園  发布于 2020-01-15 09:11:00 +0800 CST  
十三為知己拚命了最後一次,他要若曦活下去;被奪走一切的十四不但是為了平一平自己的那口怨氣,也為他凝注了一生目光的女人的求助,劃下第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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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地大笑起來,扶著門框笑得前仰後合,半晌後方止住,依舊帶著笑問:“你這麼多年究竟做的是什麼功夫?既然要嫁十四,當年又何必抗旨?即省了我的心,自個兒也不必遭那麼多罪。”


我垂目靠在榻上一動不動,胤禛緊走幾步,坐在我身旁托起我的臉道:“朕既能命老八休了福晉,也能讓十四娶不到你。”


我淡笑了下道:“不遵遺詔的罪名可非同一般,落在他人眼裏立即增了口實,你既能不把這道遺詔放在眼裏,那其他遺詔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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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到如今你難道還不明白,這個女人可以為了心的自由反抗第一個皇帝,你以為對她稱“朕”,她就會像別人一樣對你低頭嗎?或者你知道自己既然選擇了作一個帝王,就已失去愛她的資格,這是你最後的、不舍的掙紮?雍正帝會不會為了滅口而殺她這個小宮女,也許會,也許不會,對若曦來說,其實已經不重要了;早在她進入浣衣局時,她就已經知道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是什麼了,所愛的人已經消失,更何待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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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盯著我笑歎道:“你的聰明和辯才都是拿來傷我的嗎?”兩道目光宛若利劍,刺在心上,疼痛難忍,我彎著身子道:“我們如今一直在彼此傷害。...
我不想有一天彼此只餘憎恨厭惡,我不能想像那天到來時我該如何面對,所以才想離開。胤禛,放我出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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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相望不相親並不痛苦,心酸中那絲絲的甜蜜足可讓人覺得生命美好,傷害胤禛,若曦的痛苦並不比他減少一分,只是往前看,那曾經的美好危如累卵時,若曦選的路,是壯士斷腕。


胤禛仍然固執著,像個孩子,即使受了傷也不肯放掉好不容易搶來的、心愛的玩具,之前被他打得鼻青臉腫的八弟來了,告訴他,那個不是玩具,是有生命的,她說,她從來就不願意成為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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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我的頭:“看著我!若曦,你瞞得我好苦!為什麼要讓他對我說這些事情?讓老八一刀刀刺到我心口,而我只能微笑著靜坐著由他一刀又一刀地捅。為什麼你非但不告訴我,還故意默認我對你和十四弟的誤會?為什麼?原來自始至終都是老八!‘定不負相思意’?”他把我的手按在他心口道:“你知道它有多麼痛嗎?你讓老八如此傷我,你怎麼忍心?”


我淚珠漣漣,心一點點碎裂成粉末,欲要抱他,他卻退開我,走離幾步道:“不許你碰朕!從今日起,朕永遠不想再見你,他們休想再讓朕難過!”說完,一步一晃地蹣跚而去。我跳下榻,赤腳緊跑了幾步,手剛觸及他衣袖,卻又猶疑頓住,衣袖就這麼從我指間滑過,...我既然決定要離開,這也許是最好的結局,從此後他不再惦記,心上再無我,無愛則無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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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八正中了老四心病;他雖然從來沒讓若曦感覺到他的不安,因為他是個這樣剛強的男子,可是再剛強的男子面對所愛之人那常常看著遠方的目光時,也會自問,她在看誰,在那裏的,是誰?


一直以來,他覺得好像是十四,可是又不像是,他於是對自己說,不要緊,那兒沒人,在她身邊的只有我而已;如今他知道了,就像當年老八看著雨中相擁的若曦和他,他終於明白了,自己多年的不安是真的,她心裏真有別人,“自始至終都是老八”。


讓人看不清所愛之人本心的,往往是自己的執迷;老八的疑心,胤禛的不安,都讓他們讀不懂若曦這樣作或那樣作的理由,還是說,女人對男人來說,永遠都是解不開,卻也放不下的謎?若曦無從解釋,她對他的心事實上也無須解釋;此際,她最後想的卻仍然是他,他不痛,就好了。他不痛,就好了,若曦,那你自己呢?

楼主 劉姥姥進園  发布于 2020-01-15 09:12:00 +0800 CST  
四、(一)月冷風清相思故


十三送若曦出宮,還有一個人是她必須留在紫禁城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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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默默相視了一會兒,我向他斂衽一禮道:“多謝。”


他一直面無表情的容顏上忽地綻出一絲微笑:“我有自個兒的私心。”


我道:“若不是為了成全我想離開的心思,你永遠不會這麼做的。”


他凝視著我,伸手輕拍了下我的頭道:“去吧!”


我直直盯著他,一動不動,心中明白這是我們此生最後一面了。...


前塵往事在心頭翻滾,強忍著淚向他行了個禮,我轉身而走,走了幾步,又猛然回身快跑到他身前,抱住他,眼淚終究滾滾而落。


他僵了一下,緩緩伸手環著我,默默擁了會兒,輕拍著我的背道:“把紫禁城忘了,把我們都忘了。”說完推起我,抽下我身上的絹子替我擦眼淚,一面笑說,“做新娘子就要有做新娘子的樣子,怎麼哭哭啼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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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八一生,不管是因為痛苦、挫折還是驕傲,從來沒有好好正視過一個女人---他愛的或愛他的---的心願,然而明慧的死卻讓他明白了一個女人心裏所認為的幸福並不是他從前以為的那些。


是,他故意讓老四以為自己與若曦餘情未了是因為私心裏想要以牙還牙,可是那同時也是為了成全若曦的心願,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不知道若曦是否還是當年那個不願他爭奪皇位,一心想要離開這個樊籠的小姑娘。


他這樣作,是幫了她,還是害了她,她會怨他嗎? 若曦給了他由衷的感激,歲月風沙裏,她的眼睛卻依舊溫柔乾淨。他們從前,雖然看似親密無間,實則心裏藏著各自的秘密,如今兩人之間終於拂淨了風月情愛的塵埃,恢復了本來模樣。


他拍拍她的頭,擦去她的眼淚,他是來給若曦送嫁的父兄。此生已盡,該記得的情,記住了,該還的債,也已經還清;這是分明清楚的兩個人。老八是愛若曦的,他仍舊會因為那久違的溫暖而震顫,只是他到最後終於學會了,愛她最好的方式,是不再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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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送走的是我,送別的也是曾經的自己。他用淡然疲憊的目光,將曾經因他沸沸揚揚,以後無他依舊沸沸揚揚的塵世關在了門外。世人再如何評論,他已完全不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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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曦到了十四的府邸;她是來度過所剩無幾的餘生的,出宮前她已經知道自己行將油盡燈枯。


但是十四不知道,他淡然卻絲絲歡悅地迎她入府,不行嫁娶之禮,那又如何,他已經學會了萬事不過由心而已,只要若曦人來了,假以時日,若曦總會分一點心給他。


若曦在他想知道皇阿瑪究竟屬意於誰接掌皇位時,騙了他。如果是我,我也會這麼做;在理性上,歷史不可逆轉,在情感上,不只是由於若曦畢竟是愛著胤禛並且覺得他才是最適合坐那個位子的人,也由於告訴了十四,除了讓他一生心懷怨念外,她也害怕這份怨念會給十四在內的一切人等招來殺身大禍。


當年,她給老十唱了麻姑拜壽,聽到的人裏還有十四和十三,雖然那時沒有人知道她們日後或為親或為友,相互關愛與陪伴了這麼多年,在若曦生命的最後,這首曲子是她對他們最深切的祝福,“願福如海深,壽比山高...”。


若曦要十四,即使沒有了皇位,也得好好活著。十四相信了她的話,或者我們可以這麼說,他因為接受了她的心意,所以相信。
~~~
十四直直看著我眼睛深處,好一會兒後猛然大灌了幾口酒道:“我信你!”我垂目盯著地面,愧疚、悲傷堵得心一陣陣地疼。十四慘笑道:“我終於擱下一樁心事,從今以後,他做他的皇帝,我做我的閑人!”
~~~
這個閑人,沒有了馳騁的沙場,只有在雪地裏舞劍後那一方錦帕拭汗的溫柔,沒有了金鑾殿底下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歌功頌德,只有春風深夜裏屏風後的軟語輕笑,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他和老四,究竟是誰贏了? 究竟是誰比較幸福?


十四給了若曦一生最想要的,自由,包括她深切地想念另一個人的自由。胤禛不明白,如果當年若曦屈從於指婚,嫁給了十四,不曾為自己心靈的自由而奮戰,那麼十四就會是一個被疑心與妒念糾纏的丈夫,兩個人都得不到幸福,然而若曦的堅持讓十四明白了真正的她,於是才有了如今完全的包容與接納,而不去問她什麼時候才會回過眸來,看見他的守候。


真摯的感情不會空費時光,只有它,才能讓人與人之間,實實在在地從心底相互體諒著。


曾聽過這麼一個說法,所謂的伴侶,是兩個相互替對方的人生做見證的人,我見證你的人生,你見證我的。這樣說來,十四和若曦或許沒有情愛,可是他們是彼此生命的見證,他們從年少時起,就一直看著對方的哀樂喜怒,乃至於失去的情愛、幻滅的理想與憧憬,不管遇到什麼事,一回頭,那個人總是在那裏。


桐華曾說,她原本打算真讓若曦跟著十四過著平淡的夫妻生活,可是以若曦的性格,這件事是不可能的。不只是以若曦的性格不可能,以胤禛的性格這事也不會發生。


胤禛不許他們行大婚之禮,而從後文可以得知,他也沒有把若曦放入族譜之中,他在若曦離開後,對老八、對十四等人逼迫責罵得越加狠戾,他們合謀奪走了他最愛的女人,他越恨他們,他對她生了根的愛也頑強地生長著。若曦是抱著兩人已經恩斷義絕的心境離開了紫禁城,可是他這個舉動不免讓她對兩人情意猶存又生了幾絲希冀。


然而,她對他的愛,終究只是她一個人的事。她離開了冷血嚴酷的帝王,在她搖曳著紫藤花影的小宇宙裏,胤禛,和她,活著。
~~~
沒有了外物所隔,在我心裏只剩下胤禛和我,我和胤禛。我自私地把其他人全部忘記,只留下他和我之間的一切。第一次沒有任何人可以打擾我們,第一次我什麼都不顧忌地愛著他。


我最享受的嗜好就是燃一柱香,泡一壺茶,微眯著雙眼回憶我們的一點一滴。一個笑容、一句譏諷、一聲歎息都會反覆品味,他在我腦中越發分明。


紫藤花開時,回憶繚繞在一片青紫花叢中;溶溶月色下,回憶蒙著一層淡黃紗;寂靜深夜中,回憶伴著晚香玉的馥鬱香氣。


相思像野草一般瘋長,我再把他們全部傾注在筆端。待第一場雪花舞落時,裝字稿的大箱子已經堆滿了一大半。
~~~
若曦一生用盡全力抵抗著紫禁城對她身體、心靈與靈魂的剝奪,她以性命做了代價,全身而退,命運對這個弱女子最大的慈悲,是留給她這麼一點點最後的時光,用全副身心愛著那最親愛的人。


她燃一炷香,那是他的氣息,她啜一口茶,那是他的親吻,微雨落在臉上,那是他的撫觸,花開、雪落,是他唇邊的笑容與眉間的憂思。整個世界的美好與憂傷,無非是他。眼、耳、鼻、舌、身、意,五蘊熾熱,只為他一人。寸寸相思君知否。

楼主 劉姥姥進園  发布于 2020-01-15 09:13:00 +0800 CST  
(二)流年偷换情如初


马尔泰若曦死在春天,桃花正自烂漫,年仅三十四。


张晓的灵魂回不回到三百年后,其实并不重要,因为就算回到了原来的躯体,多喝了几碗孟婆汤的她也不会再记得前尘往事了。对若曦来说,等不到胤禛的回头,那代表著她的努力与挣扎,他不明白,也不再顾念;虽然不无遗憾,但是她有什麼需要后悔的呢,她从不曾为了权势与世俗所谓的教条、规范,乃至於以爱为名的要求或需索勉强过自己的真心,别人,即使是她最爱的那个人,明不明白,都不能抹灭她咬牙所走过的路、流过的泪。死亡会解脱一切,包括她的喜悦、伤悲与苦痛。
~~~
我喘著气,笑了两声道:“不是的。我一直希望能自由自在地来去,却关在紫禁城中一生,死后我再不要任何束缚。随风而逝多麼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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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要随风而逝了,他却不许她把自己留下。若曦的遗书是她给胤禛最初的,也是最后的情书,她不对四阿哥说话,也不对雍亲王说话,更没有什麼对雍正皇帝说,她只对她的胤禛倾诉:亲爱的,你拿去了我的魂魄...这是世上最伤感,也最美丽的情话。若曦不知道的是,他记住了一生,至死不忘。


桐华并没有正面书写胤禛只能见到若曦骨灰时的悲恸,因为这样一个男子的悲恸,笔墨难以形容;然而吴奇隆却呈现出了至痛至深的感情,我至今只敢看一遍。听说已经掳获了两代少女心的他,因为这个角色又掳获了最青春鲜烈的一代;也许世上所有的女人,不论是老是少,都有著同样的向往,向往著有这麼一个男人,竟是这样地深深爱著自己。


若曦留下的,是一代铁血帝王雍正,这个世界并不需要那个因为刻骨爱恋而微笑、流泪、忌妒、痛苦,能感觉到世上最欢愉的喜悦、最深沉的悲伤的爱新觉罗胤禛,他只属於她,他只存身於对她的相思裏。
~~~
达兰台终於接到圣旨,雍正早朝散后会召见他。...等见到雍正,他心裏暗暗惊讶,听了很多他的传闻,本以为是一个面相凶***,不料竟只是一个苍白瘦削的男子。...本以为雍正会垂询部落裏政务,可他竟然只是聊家常地问:
"你父王、娘亲的身体可好?"
"都好。"
"草原上的花才刚开始开吧?"
"是的,臣来时,草不过刚刚没了马蹄,夜裏寒气仍重。"
"是啊,要到八月份,傍晚才最好,不冷也不热。"
"是,母亲最喜欢用过晚膳后出去蹓马。"
雍正沉默了下来。
~~~
达兰台是敏敏与佐鹰的二儿子,他不知道的是,那片草原上的月夜裏,曾有过这麼一个女子的袅袅身影,深深地,种在眼前这个帝王的眼眸深处。


雍正把承欢嫁到了草原上,他给承欢的不只是一场指婚,而是若曦梦寐以求,却终身不可得的自由。他最后终会懂得,伴侣间真正的结合,是两个各自有所坚持的人,用生命告诉对方,我的坚持到底有什麼意义,直到这种坚持,也成为对方生命裏最重要的一部份。


即使是个看似荏弱,需要男人保护、爱惜的女人,情爱,也不会是她们生命的全部;或者我们应该说,当女人的生命并不在汲汲於拥有一个男人的爱恋而自成意义时,情爱,才可能在生命的沃土上开出永恒的花朵,而不是耗损所有的养分,只为寻那一季的盛开。


马尔泰若曦并不可爱,她不曾为胤禛放弃自我的种种坚持,但是胤禛爱她,他在她身上,看见自己匮乏的那一部份,拥有她,就等於拥抱了那自创世以来,人就该有的完全。伊甸园裏,从来就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彼此相属。


曲栏深处重相见,若曦,若是你盼到了他,你想他会对你说什麼呢?男人是最刚强也最脆弱、最聪明也最愚蠢的生物,他们也许可以开疆扩土,建功立业,可以攀最高的山、潜最深的海,可是最终的那一日,他们还是渴望回到,一个女人温暖真诚的爱裏。


他坐那把龙椅,只坐了十三年,所有的帝王都希望自己可以长生不死;他的亲弟弟得知消息时,是那样地一雪胸中积怨的痛快,可是他派人对他传了这样的话:“朕把你的金钗带去地下了,还你自由。”


你是他的,不论是你的一片纸、一支钗,还是你的人,你的心,是过去,还是未来,是生,是死,都是他的。


他是如此欢喜而得意地赴死,如赴他自己的婚宴,若曦,因为那儿有你。


(本文完)

楼主 劉姥姥進園  发布于 2020-01-15 09:15:00 +0800 CST  
趁著這個機會,倒是可以說說我一直以來很想談的胤禛與皇后之間的關系。


我在這篇長文的開頭就說明過雍正和皇后之間的關系是以符合社會角色的權利義務相對待的模范夫妻;所謂的社會角色,打個比喻,就像是人在心理上穿上的制服或禮服,一旦穿上,就必須依照某些規矩行事才不失禮出糗,就好像你不會穿泳裝去參加別人婚禮,除非那是個海灘婚禮,因此人一旦進入了某種角色,就像那拉氏身為老四的發妻,她的想法行為就必須「孝順恭敬,始終一致」,當她始終以合於身份的言行舉止對待身為丈夫的胤禛時,以胤禛的性情,他也絕對會當個,以當時規范來看的,好丈夫。


若曦懂胤禛,她知道他會因為皇后犯錯而廢她,決不會因為她沒兒子而讓她失去該有的地位。


以夫妻之義相待真的沒什麼不好,這世間多的是不像樣的父子夫妻,可是對某些人來說,他或她會稍微貪心一點地希望會有這麼一個人愛著的是真實的自己,說得白一點,是愛著赤裸裸的自己;胤禛和若曦就是這樣對待彼此的,不論是心理上或,呃,身體上,他們倆人對彼此都是「裸裎相見,坦然無羞」。


社會角色有時不但是心理上的衣服,更是一種盔甲,可以防止自己受傷,在像若曦和胤禛那樣的關系裡,這層外在形式的不存在使他們成為彼此的唯一,但也因心理上的武裝不在了,他們互相傷害時才會這樣刀刀見骨。


正因如此,一生恪守儀禮的皇后不曾傷害過丈夫,可是倆人也不曾彼此坦露;凡事本就是有失就有得,她也不見得覺得若曦這樣的下場有什麼好,所以她會苦心婆口地規勸承歡,她對承歡是真的好,以她的經驗和教養來看,一個男人的喜愛確實是不足恃的。


可是自己的丈夫對若曦這樣的女人所付出的感情卻鬆動了她一直以來的信念,當然,早逝的若曦不見紅顏白首,自然也沒有機會遇見色衰愛弛,但是光是她生前所得到的那些破格的對待,已經足夠讓那拉氏意識到我文中所謂的第三種關系是可能存在的。


就像老八看到禛曦雨中相擁時所感到的自憐自傷,甚至是憤懣怨懟,我們可以說,那拉氏也會有同樣的心情。


她以為自己的丈夫本就是個冷然守禮的人,對每一個妻妾都一樣,那麼自己可以得到他的敬重就已經很足夠了;這樣其實很好,因為要她行止有度,該她的就會是她的。


可是沒有想到其實他不是那樣的人,他竟然可以這樣既熾熱又執著地愛著一個女人。


只是那個女人,不是身為髮妻的她。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使她不能得到這樣的感情呢?


若曦是死了,那麼有一天會不會有另外一個女人取代了她,而她的丈夫會不會為了專寵這個女人而像其他的男人那樣,使她這個糟糠妻變成了下堂妻。


皇后臨終前這句問話,在他們倆人夫尊妻卑的關系裡,其實已經逾矩了,所以她會惶恐告罪,但是她非說不可,因為這句看似卑微的疑問背后,滿含了她一生的幽怨:「如果我是個像若曦那樣的女子,你會不會也這樣愛著我?」


這句問話在承歡聽來,是曝露了皇后一直以來深埋的恐懼,但是在胤禛聽來,卻複雜得多,所以他一時之間,無法回答。


第一層,我想是一種無奈,相伴一生的發妻竟然不明白自己並不是那種色令智昏的俗男子,竟然為此而惶惑以終;可是第二層,他也知道自己終究是負了她,那拉氏或許並不是真以為他是那種男子,是他可以給她身分、地位,甚至是柔情,有他的心,始終不曾屬於她。


可是這些事,他無法言說,因為那拉氏若是明白了,不過加深她的痛苦;每一個人都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存在,他屬於若曦,就像若曦屬於他一樣,就算時光重來,就算那拉氏「像」若曦,事情也不會改變。


胤禛確實從來沒想過讓別人當皇后,如果那拉氏要的是這個,那麼他可以坦蕩蕩地說,自己並不負她, 可是她要的若不是,那麼,說得再多,也是空言安慰。


他該如何安慰這個為他在沉默中耗盡一生年華,臨終時卻索求她一生從不敢想的感情的女子?


夫妻間少年白首的恩深情重,與戀人間靈肉為一的死生契闊,哪一種才是至終的幸福?

楼主 劉姥姥進園  发布于 2020-01-15 09:16:00 +0800 CST  
桐華曾說過,步步驚心是寫給有一點感情經歷的讀者;我腆顏自詡為作者理想中的讀者,認為有些幽微的心情周折並不是光靠理性上的解釋就能清楚的,但對於經歷過的人來說,那些苦中帶甜、影中搖光的情景卻很能引發共鳴,可是我有時看到年紀應該還小的小讀者提的問題,卻不免心中暗自祝禱,但願他們永遠不明白!


既然談起了皇后,就想說說番外。


就我的了解,番外這種起源於日本漫畫的敘事形式,從比較傳統的文學批評的角度看來,顯示主敘事的結構不那麼嚴謹,不論是情節或人物都容許見縫插針地補遺,一個故事,如果作者的功力夠深,想刻畫的人物或情節都應該在故事本身說盡,舉個例子,曹雪芹的紅樓夢雖然未完,但我們也很難想像他會在寫完賈府大廈忽傾,寶玉流落市井后,再去寫寫襲人的婚姻生活,因為好的文學作品,本應該增一分太肥,減一分則太瘦。


文學形式這種東西,在藝術層次上是需要講究的,可是對讀者而言,閱讀的愉悅經驗才是核心,因此番外這個形式從漫畫被移植到文字,也就不那麼令人意外了。


在步步驚心之后,我看了其他崛起於網路的作者的作品,包括了產量甚豐的匪我思存;匪我思存非常擅用番外這種形式來構筑他的敘事世界,我特別欣賞<東宮>的番外『太液芙蓉未央柳』,在東宮的故事裡,完全以小楓的視角出發,因此太子李承鄞對小楓的心思,讀者和小楓一樣都如墜五裡霧中,可是番外的故事卻利用第三者觀點補齊了李承鄞登基之后的所做所為,兩者合並,才是一個完整的愛情敘事。


這種形式,在言情小說以女性為主訴讀者的基調裡有一個最大的作用,就是藉著催化讀者對所愛之人愛不愛自己的千古疑問,賦予故事一個哀情的氛圍,在這種氛圍底下,愛情之朦朧之隱約,似乎足以讓人舍身忘死地追求。


匪我思存是個中高手,但是桐華在步步驚心裡走的是另一條比較現實的路;張曉在愛上別人之前,會先檢驗男人愛她幾分,若是不符合她的期望,愛情根本就不會開始,這種現實的計算與機心,讓她始終免於痴心錯付的悲劇。


步步驚心在情愛敘事上因此並不像東宮那樣需要番外,全篇雖以若曦的視角為出發點,可是因為若曦個人的性情使然,所有和她在生命裡發生連結的皇子對她的心思對讀者而言都留下了推敲的線索,即使是藏得最深的十四亦然。


那麼步步的番外有什麼可看的呢。


步步番外與正文的著眼點正相反;正文裡,是藉著若曦這個小宮女的一生側面刻畫九龍奪嫡的殘酷,那些若曦所不知道的事是如何決定了她的命運,可是到了番外,這個沒了若曦的世界依舊運轉,讀者終於可以看到那些若曦看不到的事,藉著承歡、弘歷、弘晝、皇后、達蘭台乃至於十四的眼睛,讀者看到了胤禛作為父親、丈夫、帝王與兄長的面目,可是這些面目底下,浮動的,卻是禛曦之戀經久日深的刻骨。


正文,表面上是寫若曦的身不由己,內裡卻是天家無情的殘酷;番外,表面上寫的是胤禛稱孤道寡的帝王生涯,內裡卻是牽絆他一生的縷縷痴情。


所以這個在結構上並不怎麼需要的番外,卻異常地好看;當若曦這個名字成為一個禁忌時,讀者才知道禛曦之間的愛戀究竟是被時間摧毀了,還是結晶了。


從結果來看,偏就是若曦當初的決絕使這段愛戀止其所當止;少女時看天龍八部,看見親手打死阿朱的蕭峰,朦朧間將那個在雪地裡從遠處奔來的阿紫看成阿朱的幻影,他張開雙臂相迎,低低地念著『阿朱』時,潸然淚下,不免心想,人在時,你一心想復仇,看不到她對你的情深,人走了,才這般相思入骨,有什麼用呢!


如今卻已明了,對一個志在遠方的男人而言,你唯有成為那個遠方,才能得到他的凝注。


若曦若在眼前,眼看不過是滿園眾花中那即將萎黃的一朵,若曦不在眼前,才與江山同等。


對於情愛的脆弱,時間的嚴酷,張曉早就懂得了。


我並沒有苛責胤禛的意思,他也不是見色衰則愛弛的男子,只是能摧毀情愛的東西,不只是色衰愛弛。


番外裡寫皇后的筆墨間接顯示了情愛與婚姻在現實處境裡的不同;相較於現代社會裡,婚姻是戀愛的結果,可是在胤禛與那拉氏栓婚的關系裡,卻更能體現出婚姻的本質,這樣的夫妻關系裡,兩人關注的焦點不是對方,而是婚姻所帶來的一切人際關系、社會生活的種種現象,兩個人就像是要攻上山頂、完成任務的戰友,分享的是同甘共苦的親密,
而不是深藏對方心中、那開滿秘密之花的私我世界。


禛曦之間無法像那拉氏與胤禛那樣同甘共苦,因為他們目光凝注的焦點始終是對方,而他們到達夢想彼岸的途徑,卻是如此不同。


若曦正因為對自己、對胤禛、對彼此間的感情是如此認真,所以不能妥協。


婚姻並不是愛情的延續,理想上,也沒有一對伴侶會希望它是愛情的墳墓,或許婚姻是愛情的考驗,當兩個人經過現實、歲月那粗礪的手掌摩娑過后,我們還能一如當初那樣,愛戀著對方的本來面目嗎?


桐華讓若曦早逝,讓禛曦的情愛凝固在最美的一刻,死亡成為一種禮物,阻止了歲月與現實摧毀美好戀情的腳步,因此,我們在番外裡,瞥見了愛情真能永恆的可能。

楼主 劉姥姥進園  发布于 2020-01-15 09:17:00 +0800 CST  
《重回伊甸~禛曦愛戀解謎 》这篇文结束于36楼。37、38楼是这文结束后,作者又再补充的,于此一并附上。

楼主 劉姥姥進園  发布于 2020-01-15 09:21:00 +0800 CST  
抱歉了!当初收藏的时候就是繁体字版,想着百度贴吧一向自动把繁体字转换成简体字,也就没在意,没料到贴吧现在不再自动转换繁体字了,真是抱歉了!

楼主 劉姥姥進園  发布于 2020-01-16 01:25:00 +0800 CST  

楼主:劉姥姥進園

字数:59865

发表时间:2020-01-15 15:4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4-07 19:47:49 +0800 CST

评论数:59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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