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bl】芍药红

古代,试膳官。短篇,一发完结。很多年在正式书刊里看过一篇有关此职的文章,今天重新构思写写这种文,第一次尝试古代文。

楼主 荒岭之鹿  发布于 2019-10-11 21:41:00 +0800 CST  
云销雨霁,这湿濛濛的水汽还在。我那么窝在石头阶儿上,看着手底下的绿苔冒着毛茸茸的芽,滴答滴答地受着从屋檐瓦楞下滑落的残雨。

“苏小侍!苏小侍!主子要用膳啦!”

我知道了,就依着这墙根扒着廊柱慢慢站起来。纵是万般小心,依旧晃出了眼前明明灭灭颠颠倒倒的一片黑。

我是皇上身边伺候吃食的贴身小侍,估摸算算,我服侍主子,已经快整整八个年头了。

我娘八年前把我送进宫里头,临行的那个晚上娘抱着我哭了整整一宿。我不怪她,我若是不进宫,我们娘俩个除了饿死街头和横死草棚再无出路。我只是挺想她,那之后我再也没见到过我娘一面,只是偶尔能听到些音讯罢了。

娘摩挲着我的脸说,幸亏我有副好身子骨。她不停地求菩萨拜佛保佑我能长命,可如今我的确是辜负了娘那晚讼到哑不成音的嗓子。

我给皇上试毒,也足足试了四年了。

我头一次见到主子的时候,主子也不大,和我相较的年纪,十来岁的嫩娃儿倒整天绷着脊梁骨冷脸坐在朝堂之上。

主子年幼登基,可处处都像个大人一样从来不失皇威,我当了他的贴身小侍,竟也从未见他笑过。

可我知道一样儿,主子爱吃芍药糕。芍药糕又甜又糯,可算俘获了这个小主子的心,唯每次我侍奉主子吃芍药糕,才能在主子脸上看到片刻的放松和宁静。

主子最爱吃的芍药糕是从宫里头出去沿着西边儿那条路走到尽头,稍微一拐就到的那家陈记糕点铺,我常常被差去买上好几袋。

伺候皇上吃之前,我自己须切下一小块先细细地嚼,嚼到细碎稀烂、嚼到津液生了整个口腔,在慢慢咽了,过上半个时辰,倘是身体无异,才能伺候皇上吃下去。

芍药糕的的确确好吃,我也爱得极了。只是并不是每次试吃我都能安然无恙。

这四年来,我品过无数毒、咽过无数药,宫里头的老人都说我仗着福大命大,竟然活过了这好几个年头。不过也只有我自己知道,如今我的这具身子骨,怕是随时都有可能没了。

我记得有一次,我吃了一小块西域进贡过来的石榴膏,咽下去半柱香的功夫都不到,我就觉得肚子里有刀割了似的,从嘴里淌出血来;还有一次试了后宫端来的一碗参汤,我便头痛欲裂,眼睛差一点盲了;上次中毒的时候,是个把月前,我吃了厨房端过来的一块鱼肉,腹中痛得像断掉,我在屋角滚了许久,最后是晕过去被下人抬出去的。

但唯独有一次我印象最深。夜深了主子还在御书房批折子,我被传唤过去尝一口今年新采的龙井。茶水咽下肚我只觉得身子发烫,浑身难受得紧。我脸红得像笼屉蒸过似的,我也大概知晓这是怎么回事。

许是心情尚好,皇上竟抬头问了我一句如何了。我克制着自己不教自己发出淫靡之音,哆哆嗦嗦压着喘告诉皇上,这是迷药。

皇上有些怔,突然伸出了手想要安慰我似的,旋即又放下了。我赶紧告诉皇上,我不碍事,我自己处理就是了。

皇上分毫不动,低下头批折子去了。我在池塘里泡了一晚了凉水,几次几乎晕厥淹死过去,可我每次快喘不上来的时候,皇上伸出的那只手都会明晃晃浮现在我眼前。

金纹的袖口,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仿佛就在那皎白的月亮上,朝我伸过来一样。

楼主 荒岭之鹿  发布于 2019-10-11 21:43:00 +0800 CST  
我见过主子对我仅存的一毫温存,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如今我再不敢奢望什么,单单看看我这具身体呵,怕就要玷污了圣眼:我不过十六七岁,瘦的像宫苑里的游魂野鬼,一头乌发尽数变白,脸也白得惨无血色。

如今我的胃腑肠脏怕是早被毒穿烂了,几乎每时每刻都痛得我打颤儿。我的嗓子被毒的发哑,只能轻轻说话,倘稍微高声些就要从嘴里扯着出些血来。我时常晕厥过去,喘气都往往有些费力,我知道,就算以后不再中毒,我的大限怕是也该到了。

但是我还有一件事情没做呢。

我之所以能活到今天,也不全然是运气。我知道一位大人物,他时常偷偷派一位蒙着脸的郎中来看我,替我送药。

就是这位大人物,八年前在那片荒僻的草棚子里挟持了我和我娘,逼着我娘把我送进了宫里,四年后我就被选中当了皇上的贴身小侍。

我的一切行动都由大人物发密函指示,试毒的这四年来甚至好几次他叫我故意吃下有毒的饼子,在皇上面前吐血给他看。

除此之外,其实大人对我娘很好。他偶尔会透露出我娘的状况,娘就被他放在乡下,时常收到他送的银两。

早几年我好奇心重,万般周折隐隐地打听出来这位大人物的身份。

那大人物就是主子的长兄十三王爷。

十三爷昨日发密函通知我,要我三日内引皇上吃一次芍药糕,那铺子便会给我一袋特殊的饼子,我事先藏解药于牙齿之中,咬破了解药再咬饼,安然无恙地把毒饼呈给皇上服下,我便成了。

若不成,他便杀了我娘,也杀了我。

我就像一棵毒草、一包炸药、一杆洋炮,我身上拖着根线引子,一直拖到这前朝。我藏在宫中,藏在皇上身边,也藏了八年。

今儿个主子用膳用得早了一些,想来是饿了。主子近些年长高了不少,从稚童长成了青而不涩的少年,威仪越发地重,身上颇有先皇的影子。

我走起路来喘不上气,每次都仗着熟路一路急行几乎盲着摸进殿里,等到见了主子,能稍稍住了脚,眼前才清明开来。

皇上坐在方桌旁,执着一叠折子,眼睛也不离开。似是朝势有变,皇上已经连着批折子多日。

这一旁的方桌上头排着摆开十个青花釉的阔盘子,里面盛了满满的菜。我便拿个碟儿,从头到尾一道一道地夹着点尝了。

如今我吃什么东西往往原封不动地出来,但只有给主子试的饭菜我能安安稳稳地咽下去。等咂摸出有毒没毒,我就禀主子一声:

“主子,请用膳。”

每每说这话的时候我最轻快,我轻轻念着,唯恐读出半分嘶哑。主子一般不答我,只是轻轻地点了头,然后执起筷子用膳了。我轻快,只因为我于主子这句有用的话是真切传进主子的耳朵里,让主子听得真切的。

我退到一旁,前边还有两三公公伺候着,他们健康有力,能稳稳地给皇上夹菜倒茶。我就冒着大不敬偷偷瞄皇上小几眼。

主子从小生得优秀,单是坐在那里就有股子力道和气度从挺拔的身形里往外漫着。我小时候读过几句诗,就在心里默念这么一句话。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我心中轻快着,逐渐地又沉了下来。我娘俩的性命,和我的皇上主子,单只能选一个。想到这儿我就快站不住了,身子摇摇晃晃地扒住了墙才稳下来。

八年了,我都快不知道,我的主子到底是谁了。

“苏小侍。”

皇上竟在唤我。这话不多听得,我赶紧跪下身子,把头深深低下去。

“奴才在。”

“抬起头来。”

我浑身一抖,慢慢抬起头来,不敢和主子对视。哪怕我一头白发束了起来,想必也丑陋狼狈,怕是晃着了主子的眼睛。

“我记得你是同我差不多年纪的。”上头声音慢悠悠传过来,“你伺候我三年了?”

“回主子,四年整了。”我轻轻说话,抬头垂眼,只看得见主子深色绣履上漂亮的织样。

“四年了。”主子啜茶的声音。“明日......你不必再为朕试了。”

我猛地抬起眼睛,这一下子我和皇上大敞着四目相对。我看见了皇上一潭深水般的眼睛和飞扬入鬓的眉毛,心里一惊又低下头去。

“你不要怕。朕只是考虑你的身子,会为你在宫里安排一个闲差。”

我听了这话心里头跳起来,竟然失言发问:“可当真?”

“当真。”

主子的话冷冷清清,突然搅了我心里起起伏伏,我头有些发晕,眼前也不真切了,只是大着胆子急忙忙地从口中说话。

“皇上不遣奴才走,奴才也无多时日。”

“和故?”

“奴才......奴才只想多伺候皇上几日。”我跪在地上,身子一阵阵地发软,话语从口中轻轻地吐,力道却砸在我心窝子里重千钧。

主子啜了口茶,细润的声音我是听得见的。我冒着胆子几乎咬着牙再说道:

“奴才想再为您买一次芍药糕。”

我说出了这句话,就像了了一桩愿,喉咙涓涓地往上返腥,我只能急着一口一口吞。

“准了。”皇上说。

我叩谢皇恩,身子却软得站不起来,我像个被抽了骨的兔儿在地上打颤颤,突然就被一双手扶了起来。

我惊得一动也不敢动,闭着眼睛不敢张开。

“长得标致,身子太瘦。”

主子离我很近,他的手臂暖而有力,而脸就在离我几寸处。

“先回去罢,好生休息。”

楼主 荒岭之鹿  发布于 2019-10-11 21:44:00 +0800 CST  
主子把我轻轻松开,我闭着眼睛行了大礼,几乎逃似的跑出屋子,跑到我被脚下的石头绊倒了,我往前摔着咳出一口血来,才睁开眼睛。

那晚我坐在池塘旁头、墙根底下,抱着肚子咳了一地的污血,也睁着眼睛看了一晚的月亮。月亮上的那双手,就伸到了我的眼前,把我轻轻抬起来,令我病骨支离的身体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和轻快。

晨昏交替,厥而复醒,飘飘欲仙之际,我猛地着了一块石头疙瘩,正好打在我身体上,疼得我一阵抽搐。

我没吭声,石头外面包了一层纸,纸上面写着只有我和十三爷懂的符号。十三爷着急了,我娘就会死。

我还是走上这条路来——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我拍着手轻轻哼唱。

从宫里头出去沿着西边儿那条路走到尽头,稍微一拐就到的那家陈记糕点铺。

路上人不多,阳光暖洋洋得发媚,风一吹就是一股巷子里的甜酒香,钻进鼻子里,钻得人还没喝上就要醉。

糕点铺的掌柜见了我,便回后厨拿了一袋装好的芍药糕给我,递到我手里的时候又突然在我手心抠进去一粒药。

我都懂。我是十三爷藏在皇上身边八年的贴身小侍,我有什么不懂?

回到大殿,我隐隐地听见皇上同亲密的权臣议事,朝政似乎已然乱得像黑云压城将欲摧之。我是不清楚的,我也不管,我只管把这芍药糕给主子送去,伺候他吃了便是。

我进了大殿,主子差散了大臣们。空荡荡、冷冰冰的威严大殿,只有我和主子。

“皇上,芍药糕买回来了。”

皇上一拂衣袍,端坐在殿上。

我像往常一样,拿了银箸夹下一小块,就要送进嘴里。

“慢着。”主子突然开口,大殿里的回音震得我要从心口裂开了。

“奴才在。”

“朕昨日说要你罢了差,做个闲职。”

“回皇上,是。”

“朕今日撤回成命。”

我震惊地抬起头,回应我的只是主子一如往日凛如冰霜的姿态和清清淡淡的神情。

主子开口了。

“朕不习惯别人伺候。”

这句话从主子的口中轻轻吐出来,却像一道惊雷把我击穿了。月亮上那双手啊,就那么来到我身边,把我从污浊幽暗的泥潭中轻轻地捞了出来了。

“苏小侍,芍药糕拿上来吧。”

皇上低头读折子,眉眼轻垂。

我突然就不太清醒了,耳边是八年前的那个夜晚娘抱着我哑了嗓子也要反反复复讼的佛经:

长平啊,娘不求别的,娘只求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楼主 荒岭之鹿  发布于 2019-10-11 21:44:00 +0800 CST  
“皇上,不能吃。这芍药糕有毒。”我轻轻说着,干涸已久的泪床滴出晶莹露。

“说什么呢,拿上来。”

皇上没抬头,只伸了手示意我,那手就和月亮一样,皎白明朗。

“皇上!这芍药糕有毒!”我大声喊着,残破的声带被生生扯出满口的腥气。我抓起一枚芍药糕,大口往我的嘴里塞进去,才咽下去就是比任何时候都要猛烈的腹痛。

“皇上,不能吃。”我嘴里塞满的芍药糕,芍药花丝的甜充盈在我的唇齿之间,我含含糊糊地说着,猛地连糕带血呕出一大口。

“皇上......”我跌在大殿地上,剧烈的腹痛令我几乎看不清东西,我含着满眼的泪水努力抬起头,目眦欲裂之间,我看到主子的身影端坐在大殿龙椅之上。

我在地上不停地抽搐,血一口一口地往外吐,我伸出手指扒这冰冷的地面,一寸一寸地往前挪,脆而燥的指甲断在地上,留下一粒一粒血珠子。

“朕知道。”

龙椅上的人说了一句,冷冷淡淡,一如往常。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吐的血越来越多、越来越黑,我就要把我肚子里五脏六腑都铰碎了吐出来。我的声音沙哑得像磨石的沙砾,我在地上扭曲,就如同一条抽了筋断了脊的狗。

“朕知道。这糕点有毒。”

我已经满脸是泪,我努力抬起头看着龙椅上的人,那人啊,就像月亮一样,离我那么远、那么远。

我爬不动了,血水从我的口鼻耳孔漫出来,我身上筋骨肤肉就像根根寸断。地上好冷,我的血流在地上,朝着四面八方散去了。我只下剩一口气儿,我张着嘴只能发出些细小不似人声。

主子从龙椅台上走下来了,他走到我身边,我抬不起眼睛,只能明明灭灭地看见主子深色绣履上漂亮的织样。

可主子不是来跟我说话的。他抬头看着门外,就有贴身的公公俯首帖耳地过来。

“传令下去,收着证据,围了十三王爷府。”

清清淡淡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

我用尽力气伸出沾满了血水的手,颤颤巍巍地想要抓住主子的鞋,可是下一秒主子突然抬腿走了,走向门外,走向与他夺权、也将成为他阶下囚的十三王爷。

月亮消失了,只留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空空荡荡的大殿上。

我一口血气全堵在喉间,张开嘴就像刀子一片一片割着喉咙。我用我最后一口气,以只有我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唱了起来。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我又听见我娘的声音了:长平啊,娘不求别的,娘只求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长向明月荒凉醉,平生芍药遍地红。

楼主 荒岭之鹿  发布于 2019-10-11 21:45:00 +0800 CST  
(完)

楼主 荒岭之鹿  发布于 2019-10-11 21:45:00 +0800 CST  
更在2、3、4、5楼

楼主 荒岭之鹿  发布于 2019-10-11 21:46:00 +0800 CST  


楼主 荒岭之鹿  发布于 2019-10-11 21:47:00 +0800 CST  


楼主 荒岭之鹿  发布于 2019-10-11 21:47:00 +0800 CST  
防吞,发了一遍图片格式,发在第8、9楼

楼主 荒岭之鹿  发布于 2019-10-11 21:48: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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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荒岭之鹿  发布于 2019-10-11 21:50:00 +0800 CST  

楼主:荒岭之鹿

字数:4990

发表时间:2019-10-12 05:41: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3-23 16:22:3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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