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泽脸上的黑纱遮得很低，逮着一个人就向工藤说明一个，不消一会儿，JR西日本的管理层就算是被他摸透了。


算是历史遗留问题，管理层中掌握领导权的是以冈田家的大儿子冈田伸夫为中心的冈田一派，与之对立的便是从旧国铁时代代代相接、延续至今、掌握实务与技术的JR派。两派自然互看不顺眼，尤其是在冈田派在领导核心牢坐许久的情况下，JR派是心心念念地想把冈田伸夫踢下宝座。


反观冈田伸夫，自从列车事故后社长会长引咎辞职了一大批，作为隐形主掌控人的他虽然屹立不倒，但情势于他而言着实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不，屋漏偏逢连夜雨，冈田老头这么一走，这最受他宠爱的儿子倒是显得真情实意，整个人裹在黑色丧服里，眉眼憔悴，看上去像老了十几岁。


“别看他这副父慈子孝的模样，”新泽低笑一声，“伸夫哥哥可是个狠角色。”





工藤忍不住侧眼看了看压低嗓音喋喋不休的女人——这个人，19岁才进入冈田家，平日里应该是对冈田家及不上心的，这会儿却对冈田旗下的公司构架摸得一清二楚。


不是简单的人。


正想着，他就瞧见先前不知跑哪去的灰原远远地向他们走来，及笄的女孩正是生长身体的时候，一裘简单的黑色及膝连衣裙也挡不住一股蹿头的盎然感，尽管她那天生的孑然独立之感是怎么也散不开去，看在眼里却依然觉得其人身上缓缓渗透着恬淡的甘美。


新泽见工藤走神了，也顺着他的眼光望去，道：“长得很好的女儿。”


这是他们这次见面后她嘴里第一次说出真心又温和的话。


工藤冷不防被她口中那句“女儿”噎了一下，慌忙撤回目光；只听新泽继续道：“好好规划未来的话，生活一定会非常顺利吧？”


啧，她本人可是规划得不能再好了。


工藤忍不住腹诽，不一会灰原就已走至他们面前，开口便提到毛利兰：


“帮你解释了，她接不接受看你。”言下之意便是他应当好好劝劝女友。


他先头被噎得慌，听灰原这么一讲，又有一阵莫名的不舒爽，话里也带刺：“别多管闲事。”想起新泽还在旁边，又补了一句，“小孩子。”

灰原被他的话一蛰，挑了挑眉头，也不说什么，抱臂就往旁边站去。戴着黑色面纱的女人脸上浮现出捉摸不清的神色，和两人打了个招呼便独自往人群中走去。


“你闹什么脾气？”她待新泽走远了才开口，脸色沉沉地仿佛他才是他自己口中那个小孩子。


工藤抓抓脑袋，自知理亏却不想回答。


“你也好歹成熟一点吧？”


“……是啊，成熟，比起某些招呼都不打就要远走他方的人还真是不够成熟呢。”


“这和成不成熟有什么关系……莫名其妙的你又提起这个干吗？不要支开话题。”


“我没有……算了。”他抬手去压平刚才被自己弄乱的头发，有些泄气，“当我发神经。”


灰原扔下半句冷哼，视线沿着眼角一转又横了过去，那么一下子直直地缩到工藤的心里面，带着勾人的力道，捏得他发慌——勉强按下那一瞬令人堂皇的念头，他让自己嘴角翘了起来，故作轻松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巧克力递过去：


“还在生气？请你吃糖？”


她并未察觉他的忐忑，只是没好气地拨开他的手，道：


“……你还真当我是小孩？”







来吊唁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冈田伸夫看着零星的人影，呼了口气，找了个角落掏出一包烟和火机——还没来得及把烟抽出，一个陌生的声音便来到他跟前。


“你好，冈田先生。”


来人正是工藤新一，做过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他便站到冈田伸夫的身边，笑道：


“冈田先生应该对我不陌生。”


他哪能对他陌生，列车事故后一直在给受害者及其家属团体提供事故调查信息而给公司带来大麻烦的，不正是眼前这位瘟神么？念及此，这位新任当家也严肃起来，报以微笑：“久仰。”


工藤并没有开门见山，只是眯了眯眼向他借火点烟，然后开始闲聊瞎扯，从他的打火机从哪里来，到饮食习惯，再到他常去的饭馆，胡天海地聊了一通后，关于事故的问题却一个都没问。冈田伸夫小心翼翼地揣着自己的心眼，嘴上应付着倒也神色如常——直到新泽麻美不知从何处拽着另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出现。


“兰……”他看见旁边的名侦探动作顿了顿，身体稍微往前倾。

工藤一顿，连忙抽出一张照片，“照片上这个人你认——”


“松浦先生啊！当然认识！”老板娘声音徒然高了一个八度，脸上温和的笑意更甚了，“以前是店里的常客哦，这家伙，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就一个人蹲在我们店门口，我过来开张的时候地上到处都是他的烟头，这店里每天第一碗面就是他的了！”她话语里的情绪忽地急转直下，“这么努力的一个孩子啊，可惜……”


可惜的自然是那次电车出轨事件。老板娘叹了口气，转身去到墙上取下一张照片递到工藤面前，“我们都会请求店里的食客和我们照一张相片，这就是那孩子和我们的合照，你看……多么精神的人……”


照片上的人倒是说不上有多精神，甚至是神色疲倦的，天生的阴郁点缀在眼角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个被生活压得不堪重负的人，而在老板们要求下刻意摆出的V字手势和僵硬的笑容反而让他的脸庞隐隐地可悲起来。


工藤眼睛扫过松浦阳介黑色的手指和乱糟糟的头发，视线又定格在照片左下方。


日期标记的是事故发生前的三个月。


“呐，老板娘，”他抬起头问，“那个时候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工地之类建筑工程？”


妇女略一思索，很快回答：“工地没有，不过当时前面那里有在修路，因为妨碍到我们做生意所以我还记得挺清楚的。”


听到答案的人脑袋又迅速飞转了起来，于此同时伴随着的沉默让这位胖大婶不知道要不要离开，只好把视线投向从刚开始一直在安静进食的小姑娘——灰原看了对桌的人一眼，只好停下筷子问他：“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人家还要做生意呢。”


工藤才反应过来，赶紧又掏出一张照片，“这个人，老板娘你有印象吗？”


这张面孔却是冈田伸夫的。


她思考了一会，脸上有明显的迷惘，工藤不死心，又补了一句，“在发生事故那天，这个人可能是和松浦先生一起来过，你再想想？”


“是，是有这么一个人的！”像是被工藤的话点醒了，老板娘剥茧抽丝般抓住了那点零星的记忆，“是不是那天我不记得了，不过他确实来过，只来过一次，”她停顿一下，又苦笑补充道：“反正他也不像是会来这种店的人吧，踏进来就是一脸看不起的样子——嘛，无论如何，确实是有这么一个人的。那天他是和松浦先生在一起的。”


“有没有可能记错？”一旁的灰原忍不住开口，“工藤你这样可能会对她造成心理暗示……”


“不会哦，这么一提醒我就想起来了，其实那天事情闹得挺大的一时半会我还不会搞错他的长相。”赶在工藤开口前回答的是老板娘，“他们——大吵一架，我差点以为要砸了我的店面呢！”


“还记得他们吵架时说了什么吗？”


“这么具体就真的不记得了，反正他们进来时气氛就不太好，嘛与其说是吵架不如说是松浦先生在单方面地挨骂——他那天看上去很累的样子。而这个人也很可怕呢，”她指了指那张照片道：


“临走时指着松浦先生的鼻子骂说什么‘再敢伤害她就杀了你’这样的。”


听着的两个人都保持了沉默，随后工藤很快就道过谢专心对付自己的拉面去了。吃了一会，见灰原实在不问起，才忍不住开口道：


“我会来是因为看到冈田先生也有用一样的打火机。”


“哦。”


“如果只是在同一家拉面店用餐就算了但是连日期也一样让我很在意。”


“哦。”


“本来就纯粹是来碰碰运气……”


“知道了。”


“你真是什么都不关心啊……”


“我吃饱了。”灰原把筷子整齐地放在碗面上，双手合十，这才慢条斯理地看向工藤：“话说回来，你是知道的吧？”


“知道什么？”


“这个事件，无论怎么查，也不会有结果的——你是知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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