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一觉直睡到了晚饭时，故而真的到了晚上后，反而没了多少睡意。
便想着出门去随处走走，正好我身旁撤去了人，就连闲逛也多了几分滋味。走着走着，又走到了林霁雪的屋门前。
玉石阶，龟甲竹，他连处所处都像是神仙才能待的地方。
屋内还亮着灯。
我轻轻地敲了敲屋门，“公子，还没有睡下吗？”
怎知，那门像是特地为谁留着的一样，我轻轻地一敲，它竟自己打开了一条缝。
我便侧身走进了屋子。
烛火被我进来的那阵风带得摇摇晃晃，硕大的屏风后，我望见了他的身影，依然是单薄的，在书桌前。
“公子身边怎么也不留人照料。”
我皱了皱眉头，这样多危险呀……
一步一步，踩着砰砰的心跳声向他走去，那当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抱着一身的憧憬走向一个人。
这些莫名而来，在三次见面后便涌上心头的复杂情绪。
听见我的声音，林霁雪远远地便抬起头，朝我露出了一个稍有残缺的笑容。
他的那半张脸，终归是美中的不足。
“知你会来，那些人，是我撤下去的。”林霁雪放下手中的书卷。
“公子是会占卜算卦吗，怎么就算得准我要来。”我的声音应该是有些激动得颤抖了。
“你有许多问题想问，”林霁雪笑着。
“是……”
他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又或许是夜里的黑暗藏下了许多。
“有些，我也回答不上。”林霁雪侧过身子，边同我说话，边把玩着自己右手的手掌，用自己仅能活动的左手。“若能回答的，我都会说。”
摇曳的烛光，将他的脸映得分外好看。
“我……”我咬了咬嘴唇，有了片刻的纠结，“我若说了，公子会赶我走吗？”
林霁雪在烛光中静静地望着我，他的眼里，依旧没有半分发病时拥有过的情绪。“我说过，会护你周全，不论如何。”
看……多有力量得几个字。
“可我……可我并不是公子的……李瑶光，”我有些哽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会有她的记忆，为什么我会被她的情绪影响，为什么我与她有这同样的名字，同样的声音，同样的样貌，可我不是她，我没有和公子经历过许多事情，我不过才只见过公子三次而已……我——”
“我知你不是她，”淡淡的六个字，却像是一束光，柔柔地照向了我。林霁雪像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发病时，也知你不是她。”
“若是她，定会说我这样子，令人作呕，恶心极了。定会挣脱我的手跑出去，定会不顾我的反对叫来人替我做并无用处的医治。”
“不……不是的，公子很好看。”我也顾不得什么，主动上前，有些越矩地握住他的手。

“公子是高高在上的公子，我第一眼见到公子，就觉得那像神仙一样，纵然……纵然被病痛折磨，也是很好看的公子。”
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想将自己手上的温热传给他。
“若公子不介意，以后所有的病痛，我都愿意陪着公子一起熬过去，公子不用再害怕我离开。”
也不用再摆出那样低下的姿态，它不该出现在仙人一样的林霁雪身上。
林霁雪的表情微微一僵，“白日……抱歉。”
我摇着头，“公子收留了我，救我于心魔，公子不用对我说抱歉，是我要对公子说的。”
“白日，那一瞬也庆幸你不是她，不会推开我，不会由着旁人取笑我的残身，说着附和的话。”
他竟是有些温柔地勾起唇角，“可终归不是她。”
我的心蓦地一痛。“我知道……”
“所以……抱歉。”林霁雪声音飘虚，“明知你不是她，却还是想去抓住一次。”
“多少次都没关系……”我好想好想，也感受一下他曾经有过的伤痛，可我是最怕受伤的人。
“以后不会了。”他动了动左手，想将它抽出我的手中，却被我再次紧紧握住了。
“一次便够了……”

“不……”我说，“我是愿意的，若那能让公子好受些，我是愿意的。”
林霁雪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可终究还是再无一字。
直到天光破晓，白日将近。
我竟是扶在林霁雪的腿上睡着了。
而他，也用一只左手翻阅了一夜的书籍。
复又醒来，我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正枕着何物时，脸忽地红了。
“对，对，对不起……”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跳出了半米开外。“公子！”
许是被我压了许久，林霁雪的腿在我离开后便开始有了抖动，半分钟后又变为了更加剧烈的痉挛，连带着他的右手也开始不听话地抖了起来。
林霁雪却依然不紧不慢，神色淡淡地，用左手压着自己的右手，由着双腿越来越剧烈地抖动。
“我……我去叫人……”我内疚极了，转身的那一瞬间却忽地想起了夜里他曾同我说过的话。“需……需要吗？”
我又转过头，试探性地询问他。
林霁雪挑了挑一侧的眉毛，“若我说，不需要呢。”
我望了望他，又望了望那双腿……几个来回后，终于下定决心了一样，跪在他的轮椅前。
“我要怎么做？”
林霁雪带着笑意望着我，“你帮不上。”
“哎呀！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上？说到底，你的腿这样，还是因为我呢！”我都快自责得昏过去了。
忽然，林霁雪的神色微微地一变。“去叫人吧。”他的笑凝在嘴角，只一会儿便散了。
空中，飘起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林霁雪提了提腿上的毯子，以防它因痉挛而滑落。
“我不。”我也想要固执一回。既然他不喜欢那些人看他发病的样子，那现在有我在，为什么不能告诉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难道……在林霁雪心里，我也属于那旁的人吗？
我偏不！即便是顶着这张先天优势的脸，我也不，我与他们是不同的，我是不会取笑他的。
我在心里这样想着。
林霁雪却显出了一丝不悦，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一向温柔的他，露出这样的情绪。
“去……”
我望着他的左手，似是无意的按着那方毯子。
那或许是他最后的固执。
可是医者医人，也总是要看到伤口的全貌，才知该如何下药的吧……
我一咬牙，伸手一下子便扯开了它。
纵然……是有些残忍，可公子早该面对过无数次的，不是么？
毯子被扯到了地上，林霁雪的表情随之一颤，那所遮掩着的东西，也落入了我的眼底。
浅色的衣袍上，印出了一块突兀的水渍。纵是早就猜到了大概，在看到这样的画面后，心还是像滴血了一样的痛。
我看见林霁雪的眸子也兀地一沉。
那味道愈发难闻了。
“满意了么？”
“什么——”而后撞进我眼底的，竟是一双出奇平静的，甚至还带着一丝温柔的眼眸。
“我可以帮你的……”我有些慌乱，的确，是我太高估自己了，我哪有资格去做这样的事情……
我是不是伤害到他了？像当年的那个女子一样？
“满意了便出门去，替我叫人进来可好？”听之如沐春风的声音，落在我的耳朵里。

忽地，有无数碎片一样的记忆涌入我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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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怎么尿了呀！还尿在床上了！真是羞死了！连三岁小孩子都不尿床了哦！”
“屋子里怎么又这么难闻！林大公子又尿了吗！哎呀快开窗开窗！真是的！”
“都怪你！哼，都怪你！早不尿晚不尿，现在好了，人家中午饭都吃不下去啦！你赔我！快赔我！”
“臭死了，臭死了！你真的一点儿也控制不了吗！尿也就算了，就不能稍微管管不要在吃饭的时候大便吗！我看你就是诚心在恶心你的小宝贝。”
“什么！控制不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林霁雪，不会吧，残废了也就算了，不会连太监也不如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虽然，我真的很生气，但是怎么这么搞笑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失禁是什么感觉呀？”
“……公子，你不会是不开心了吧？可是你本来就没办法控制二便呀……那味道也是真的很难闻呀，我说错什么了吗？”
“我可不会替你洗你的尿布条，脏死了，呕唔，哈哈哈哈哈，不过我还是喜欢你的啦。”
“虽然呢，你是个可怜的残废，全身又只有一条胳膊能动，又不会便尿，可是哦，我还是对你不离不弃，是不是很感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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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是她恶狠狠地在说，林霁雪，你不过是个卑劣至极恶心至极的废人，不会有人再爱你了，除了我，谁还会再真心地看你一眼？

是……这样的吗？
眼泪落在手背上，像在随着那段记忆共情。
可我……是在共谁的情呢？曾经的李瑶光，真的有为此感到过痛心吗？
林霁雪冷冷地望着我，虽然依旧带着笑，可我就是觉得那样的笑容冷冷的。
“若姑娘想让我就这样坐着，那便这样吧。”
林霁雪，他对待自己似乎总是这样的不在意。即便是现在正处于污秽之中，他依然能对我这样笑着，说出这样的话。
可我有那段记忆，我知他是不愿的。
“公子！！！”
有什么人冲了进来，按住了林霁雪的双腿，抚着他的胸口替他顺气。
而后，那人忽地回头望向我，“姑娘……”
“无妨，”林霁雪用左手虚拍了拍那男子，“她想站在这里，随她。”
“这……”男子迟疑片刻，还是撩开了林霁雪的长衫。

林霁雪的左手抚着胸口处，垂着头，神色黯黯。乌发滑落，遮住了他无法活动的那半张脸。
又走进来一人，手中捧着白色的布条与方巾，复又出去。
而前者，已是在这间隙半褪下了林霁雪的亵裤。林霁雪的下身都无法活动，是那男子环抱着他的腰，一点一点的将它蹭下来的。
我看到了泡在一片黄色水渍中的什么，看到了早已浸湿了的亵裤和垫在其中的布条，那些黄色的液体，沾在他的衣袍上，一大片，沾在他极瘦极瘦的腿上。
男子的一手环着林霁雪的腰部，另一手托住了他的臀。
“呃……可否劳烦姑娘替我将布垫取出？”
我的视线随之落在了，垫在林霁雪亵裤内的东西。
“不用。”林霁雪有些许喘息，许是这样的动作让他很不好受。“我自己来。”
他微动了动左手，换来的却是更大程度的气喘。
“唉公子公子！我来我来！”方才出门去的那人，端着一盆微冒着热气的水小跑进来。
他们熟练地合作着，按着他的腹部帮他排尿，架着他的身子替他擦拭后。处，而后又换好新的尿布，新的亵裤和新的外袍。
自始至终，他都像傀儡一样被摆布着，他动不了。

从头到尾，那双腿，也未完全停止过颤抖。
林霁雪垂着头，被摆弄这一遭，终于又靠回了椅背。
“麻烦了，”他扬了扬唇角，朝二人微笑致意。那目光，越过他们，却渐渐地移向了我。
我咬着下嘴唇侧过头，状似无意地四下张望。
佯装镇定，背地里实则心慌意乱……总觉得自己的情绪怪怪的。
呼……
“姑娘，”林霁雪却向着我，柔声道：“还站在此处，是想在我的屋子住下了？”
“对……对不起，我这就走。”我一个转身，不巧撞上了端着盆正欲向外走的小厮。
我转得急，他端得也不够稳，那用于擦拭浣巾的水盆，就这样被打翻在地。
“对不起……”好像除了对不起，我也再说不出什么别的话了。我背着身，不敢再回头看他。
我好像，搞砸了许多事情……
林霁雪淡淡地说道：“没关系。”
“真的对不起……”
我慌乱地跑出了屋子。
我忽地，有些害怕，怕从此以后，他将再不会像昨日那样的与我交心了。

往后几日，我出门去，都会刻意地绕开林霁雪屋旁的那几条路。
我怕见到他，怕见到不达眼底的笑意，那会使我更加的自责。
可我又盼望着，他哪日会心情舒畅，出屋走走，被我正巧撞见。
因为我想见到他。
期间，闲时我便在桌前回想，想着那日见到那二人做的每一个步骤，想着，若是有以后，我定不会再像上次一样，什么忙也帮不上了。
想着，想着，想着，想着，就忽地苦涩了起来。
李瑶光……若我是她，我定不会像那样的嘲笑公子吧？
可偏偏又是她，敢护着林霁雪从高台坠落；敢为他背叛太虚皇庭，义无反顾地来到西宋；敢放弃尊贵的身份，众叛亲离将他救出……
我能为她所不为，却又……不敢做那更多的事情。
这些天，断断续续的，在梦中我又梦到了许多更加清晰的场景。
一袭红衣的少女，站在四壁悬崖的高台之上，笑魇如花，俯视着他，“林霁雪！你相信我吗？”
她抱着他从高台跳下，双臂与后背被树枝划伤了许多道口子，而怀中的那位公子，却毫发无伤。
“你看！我真的做到的！我将你救出去了。”
她分明受了许多伤，却还是撑着自己的身子，傲然的站立着。
她看着他，像神睥睨众生，像孩童望着她最珍惜的玩物，也像我们现代的人，逗弄身边的一条宠物狗。
应是那样的神情，和语调。
她不过是不许别人碰她看中了的东西……她哪里是真的喜欢他？
我这样想着。

是日，我实在忍无可忍，在缭萱放下来送的晚餐后，叫住了她。
“唉！萱萱，萱萱，”我神神秘秘地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缭萱便是那日被我吓到的侍女，是林霁雪特地吩咐了赠予我的，她的性格极好，照顾我也十分的周到。
她胆战心惊的走近了我，“小姐……有什么吩咐？”
我靠着她的耳朵，小声问道：“我们公子，最近怎么都不出门来玩呀？”
这几日，我越逛，越不由自主地靠近他的住处，可即便已经足够近足够近了，却还是没有见到那抹身影。
他也不曾主动找我。
“公子……许是在忙吧，公子是西宋八王爷，也是有许多要事要处理的……”
“那——那也不能老闷在屋子里，对身体多不好呀。”我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总得……总有要出门的时候吧！那个……我来这这么久了，还没出过八王府的门呢！什么时候出府去，带着我呀！”
“小姐想出门的话……随时都可以，公子是不会阻拦的。”
我咬着牙，挤眉弄眼，“我我我，我人生——地不熟的，啊——没有他林霁雪带着我，我万一走丢了怎么办？”
“有奴婢陪着，再多派几位家丁跟着，想是——”
我猛地一拍桌子，“话多！敢反驳你家小姐了！我说得要就得要！”
缭萱果然是又被下了一跳，委屈地眨了眨眼睛，一副要哭的样子。“公子的身子小姐是知道的，公子……不喜欢出门的……”

“你你你……你别哭……我还没哭呢。”我忽地有些烦闷，撅着嘴推开了碗筷，“不吃了！不想吃！”
“小姐……”缭萱又跪下了……“小姐可千万不要这样！小姐若是不开心，打奴婢骂奴婢都好，千万不要不爱惜身子，公子会心疼的！”
“心疼？”我心虚地四下望着，“他才不会心疼呢……我那么差劲，老是做错事情，就只会惹他不开心。”
“而且……我，我又不是他喜欢的人，他恨不得离我远远的呢。”
“那……小姐喜欢公子吗？”
“我才不——”我才反应过来，她在问我什么。“你！好你个缭萱，你大胆！敢过问主子们的事！”
我瞪着眼，试图吓退她，可缭萱却无比认真地望着我，全然不复上一刻的胆怯。
“你……”我还想说什么，又咽回了肚子里。
“喜不喜欢的……他那样的人，我们又怎么有可能在一起？”
缭萱的眸子忽地一暗，继而，又恢复了往日畏畏缩缩的懦弱模样。“奴婢……知道了。”
我还未令她起，她却忽地自己站了起来，“公子晚些会在荷园赏月，小姐有什么话，便去找他吧。”
不等我的吩咐，缭萱便转身退了出去。
咦？这人，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奇怪……
不过——嘻嘻，今天是不是终于，可以同林霁雪偶遇了？

我花了整整半个时辰，在八王府为我置办的众多衣裳中，搭出了一套清新又脱俗的搭配。
只是……那发型换了三个，却仍是不太满意。
最终，还是又换回了最初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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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时，林霁雪已坐在了月光下。
他沐着月华，安静地靠在轮椅中。
说是要赏月，他却垂着头，眼神空洞，只是望着自己的指尖。
察觉到有人靠近，他略抬起头，冲我温柔地笑了一下。
月光温柔。
“有事寻我？”林霁雪侧着头，许是刚沐浴过，他周身都散发着好闻的香味。
“是……”我点了点头，继而又摇头。“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
“就是……”我搓着衣角。
“噗，”林霁雪竟是轻轻地笑了一下，见我惊讶地望着他，又微微正色道：“怎么如此紧张，想不出，就不说了。”
“不……”听到他这样说，我竟觉得更加的委屈了，他还会安慰我，这就说明，他没有在厌恶我吧……“我是以为……以为公子不想见到我了……我那么笨，什么都做不好，还总是让公子不开心，真的……太差劲了……”
“所以，才故意躲着？”林霁雪的嘴角噙着笑。
“没有！我才没有故意躲着公子呢，明明是公子不想见我，故意躲着我的！”我嘟着嘴说道。
“好，是我躲着你。”他眯起眼睛。月光下，林霁雪的眸子亮亮的，终于，在他眼里见到的不再是疲惫，痛苦，那样的情绪。

“咳咳咳，”我羞涩地别过头去。
此情此景，忽地就想吟诗一首。可望着他，脑子里却全无一句良辰美景的诗词。
“夜……夜长天色总难明，寂寞披衣起坐数寒星。”我忽地就想到了这句。
“公子，”我蹲下身，好让林霁雪不用抬头仰视，才能看到我。
“其实公子，也是很寂寞的吧？”
从小便离开故土，来到异国。那位李瑶光说，没人同他做朋友，多少个无人与共的夜晚，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若睡不着，是与烛火共长夜，还是披衣起坐数寒星？
林霁雪移开目光，拢了拢披风，“瑶光姑娘很喜欢揣度我的内心。”
“可你以为的，未必是我所想。”
他的声音淡淡的，像这如水的月华，绕着我的周身。
“那我会努力呀，努力的了解你，努力的让你开心……给我个机会好不好？”我握起他的左手。
“……”

林霁雪眯着眼睛，望着我。
我不知道，那一刻我是什么样的神情，那样的神情，究竟好看不好看。
“……不需要。”
他说，不需要。
他动了动手，脱开了我的手掌，复又合上眸子，不再言语。
总感觉……方才还心情很好的林霁雪，莫名其妙的不开心了……
“公子……公子？”我扯着他左手的袖子，“别生气嘛……”
“公子？唉你看这月色，赏赏月嘛。”
“公子——”
“咳，”林霁雪似乎很难受地皱了一下眉头。
“公子不舒服吗？”我的手安分了下来。
“不过有些，累了而已。”林霁雪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好闻的味道散在我的鼻尖，让我忍不住的想要靠近。
我凑过去，撑着脑袋仰望着他，“那……我推公子回去可好？”
我想，我笑得一定极其的漂亮，不然，为何林霁雪的眼底漾开了什么。
“我在这里坐一会儿。”他的唇色苍白，右手又有些抖了。
“……真的没事吗？”我有些担忧，隔着衣袖轻轻地按住了他的手臂。
然而，还未抑制住他的手臂，那双腿又开始抖了起来，毫无章法的，胡乱的抖动着。
“嗬……”林霁雪的双眼不受控制地向上翻了两下。

我顿时有些手忙脚乱，一会按他的腿，一会儿又去捏着他的手。
然而，却未有好转。
反倒是林霁雪的脸，抖动中又有些失控，左半侧的嘴角扯开缝隙，流下了银丝。
我微微一愣神，忙用袖子替他擦去了口水。
然而，新的却又流下了嘴角。
我就这样擦了十多次，他的口水才终于没有再流出来。
林霁雪始终卧在轮椅中，他发病时，左手也难以动作，就这么，由着我一次次的擦拭。
那双腿的抽搐依旧未能制住。随着那抽动的声音，我的心也跟着抽搐起来。
“公子……我该怎么做？”我握着他仍颤抖的右手，声音也抖着。
其实……我该是知道的，他的小厮，就在不远的暗处，若是林霁雪需要，他们不会不来。
可是……这些事情，他为什么非要自己去熬？
“就这样吧……”林霁雪垂眸望着抖动的双腿。“看过许多回，都不那么有趣了。”
继而，又扬起眸，带着因脸部的不受控而稍显怪异的笑容，望着我。“姑娘说呢？”

晚上更文！

“我？我说——我当然是希望你可以好受一些，不要再这么折磨自己了。”我认真地说道。“那些人，还有我，都会心疼的。”
“在姑娘看来，这是折磨。”林霁雪笑着。
“回去吧。”他再度合眼，“更深露重，莫着凉了。”
“我不……”
但是见到林霁雪不再说话，许是又有了些不适。我想着，还是不打扰他了……两只手指圈着衣服，打了无数个转，将我精心挑选的衣服揉得皱巴巴的。“那我……先回去，公子也早点休息。”
我想站起身，奈何蹲得太久了，腿脚一麻，整个人下意识地向前一倾，直接扑在了林霁雪的身上。
……
那一瞬间，星辰亮起，流萤聚光。
我心跳得快如鼓点。
林霁雪原是想伸手扶住我，却被我的力道带着撞在了椅背上。
“咳咳咳，”他侧过头去，皱着眉。
我扑在他的身上，是那么近，那么近的距离。
近到他的发丝扫过我的眼角，近到我一抬头，便满是他的眉眼……还有，近到我只要再稍稍，稍稍的够一下，便能攀上他的唇……
近到……
小鹿乱撞。
“对不起……”我竟没有想着跳开。
“……荒唐。”
林霁雪被我压在身下，始终偏着头，与我保持着尽可能远的距离。
可是，又能远到哪儿呢？
我明明都感受到了。
“公子……”我慢慢地抬头，慢慢地靠近，望着他也显出了一丝惊慌的神情，终于感受到了，再装作漠然的模样，林霁雪也终究是个有血有肉的，会动感情的，活生生的人。

既然是这样的人，总不会守着心里那个只会让他不得好死的人，守一辈子。
“公子的身上好香呀，”我甜甜地笑着，在林霁雪的唇旁吸入了一大口空气，又缓缓地吐出，温热的气体笼在他的唇上。
林霁雪的目光闪烁，想要推开。
这动作，还是我曾从某部色气小说种参悟到的，如今看来，诚不欺我。
他这是……害羞了？
气氛都烘托到这份上了，不干点什么出格的事情，似乎都对不起这花前月下，良辰美景。
我伸出手，学着记忆中小说里的描绘，指尖点着他的唇，再靠近……
“李瑶光……”
林霁雪紧紧地皱着眉，他唯一能动的左手正被我的另一只手钳制着，已没有了再能抗拒我的地方。只能由着我，一点点的靠近，即将贴上他的唇。
“你便是如此待我的……”
他的声音颤抖。
我望着林霁雪苍白的面容，他闭着眼，是极度痛苦的神情。

我，忽地愣住了。
那样的表情，倒像是被强抢来准备洞房，誓死不从的民女一样。
明明……明明我还什么也没有做吧……
再说……再说这样的事情，不该是女孩子更吃亏吗？
而且……我长得又不丑，亲一下怎么了！
方才好不容易才鼓足的勇气又忽地泄了，我也有了些委屈，脱开林霁雪站了起来。
“公子不喜欢的，我以后也不会了。”我的话语间，该是夹杂了些委屈的。
而林霁雪则像是还未缓过来一样，始终捂着自己的胸口处，垂着头。
等了好一会儿，他也未再与我交谈。
可妙就妙在，我已经摸准了林霁雪的性子，觉得自己吃透了他，知道我做什么他都不会与我置气，所以胆子也跟着越发的大了起来。
他不与我说话，我自己的气倒先消了。
“哎呀……公子～”我又蹲了下来，捧着脸歪头去瞧他的表情。刚刚还有些的委屈情绪，也被我随之抛到了脑后。
林霁雪在微微地喘息，甚至左手正握着拳，锤着自己的胸口。我也不知那是不是什么发病的前兆。
要是这时候，有个贴身小厮能问问就好了……
小厮……？对啊！小厮呢？
这这这，我刚刚都扑倒他了，怎么也不见一个小厮来救驾！
我这才想起来，开始四处张望。

“咳咳咳，咳，”林霁雪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那身子哪里承受得住，没咳几下便吐了一口血。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林霁雪吐血，以为当真是自己气到了他。
原来，古时男子也是这样在乎贞洁的吗？
消失的小厮们倒是终于出现了，即使给林霁雪喂下了药。
这群人……见到自己主子被扑倒了都不知道叫停，真是白养了……
我在心里将他们通通骂了一遍，想着要是他们能及时赶上前来，我不是就不用克制不住而惹公子不开心了？
果然……是不开心了……
不然为何服下药后，那些小厮直接便推着林霁雪的轮椅走了，都曾不与我告别的？
在那行身影即将融入夜色之时，林霁雪微微抬了抬手，轮椅停下的那半刻，他的声音淡淡的，传入我的耳中：“听闻姑娘觉得八王府烦闷，想出府走走，趁着这几日，我精神尚好，不如就在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