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季明东回来的时候，护士正在给方禾腰侧的伤口换药。蒋宸在一边牵着方禾的手，眼神关切，还跟她说，"疼就咬我。"
·
季明东惊得差点没把早饭扔了，结结巴巴地指着他们牵着的手，"你，你，你们……"
"你们这样得请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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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方禾装作豪迈的的样子，脸却悄悄红了。
·
蒋宸宽厚的手掌包着她的，手心微凉，但是很舒服。方禾紧了紧手指，心里感慨。
·
过了这好几个月，他们这就算在一起了。
很奇妙的感觉，明明是第一次牵手，她却不觉得陌生。皮肤相触的时候，心上仿佛是有电流通过，让人不舍得放开。
·
整整一天，蒋宸为方禾忙前忙后，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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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禾却看得出他的疲惫，因为他弯腰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皱眉，划轮椅的动作也有些滞涩。
她让他休息，然而蒋宸却只是摇头，不忙的时候，就在她床边守着。
·
晚上，蒋宸替她掖好被子，叫她好好休息，转身就要走。
方禾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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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他回头，看到方禾眼中不舍，"要不我等你睡了再走？"
·
方禾摇摇头，鼓足勇气开口，"你……要不要上来躺会儿？"
她往旁边挪了挪，又觉得不好意思，把脸埋进被子里，只剩下一双眼睛。
·
蒋宸顿了顿，看着她提溜转的眼神笑了，然后转了回来，将手刹拉下。
·
方禾藏在被子里，看着他调整了角度，先将双腿一一放下，然后撑着将自己移上床，又扶着床边稳住身子。
·
蒋宸转过头来看她，没再动，一双眸子尽是温柔。
“我还穿着外衣呢，”他往近凑了凑，“就这样陪你一会儿吧。”
·
他眼底的青色明显，显然这几天并没有好好休息，此时弓着腰坐着，并不轻松。
·
方禾心疼，掀开自己的被子，“我不介意。”
脸越来越红，蒋宸要是再不动，她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
幸而蒋宸似乎也看出她的局促，终于将腿拉上床，脱掉鞋子。
床窄，就算方禾已经让到一边，蒋宸也难以确定自己是否能好好躺稳，只能一边看着身后，一边向后倒。
·
方禾看在眼里，伸出手环住他的腰身让他得以借力向里，直到平稳躺下。
·
蒋宸看了看被自己占了大半的床，语带歉意，“我太占地方了，要不还是算了。”
·
方禾按住他就要使力的手臂，“不，这样就很好。”
刚才环住他的腰，她才发现蒋宸的腰身细瘦，手下的皮肤松弛，很难与结实的上身相比，心里又泛起酸涩。
·
“这几天，你辛苦了。”
她低声说，轻轻将手抚上他冒出胡茬的下巴，“今晚回去，千万好好休息。”
·
他们从未如此靠近过，蒋宸的脸近在咫尺，就这样静静看着她，眼神认真。
“我不觉得辛苦，”他低下头，平视着方禾，“能为你做点什么，我很开心，只要你快点好起来就好。”
·
床头灯亮着，蒋宸的脸映在暖黄的光里，方禾只觉得眼眶一暖。
这几个月以来，她的心情浮浮沉沉，全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也曾想过，他们在一起的样子，没想到，现在真的成真了。
·
“我总觉得，有点不真实…。”方禾有点不好意思，“蒋宸，你以前明明那么抗拒……”
·
她只是在一本正经地分析过去，蒋宸却眼中动容，一把抓住她的手。
“对不起，”他一字一句地说，“以前我自把自己捆住了，还对你……”
·
“好了好了，”方禾一把捂住他的嘴，“以前的事就过去了，也不怪你，真的。”
·
蒋宸一愣，继而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眼角的细纹淡淡的，看得方禾忘了放手，反应过来才赶紧拿开。
·
被子不够大，蒋宸的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方禾便坐起来给他往过扯了扯，小心地盖住他苍白的脚掌和小腿。
·
等她回过身，发现蒋宸正撑起上半身，定定地看着她。
·
“我好像还没跟你说过，”蒋宸抬起手在自己腰际比划了一下，“从这里开始，向下，我都感觉不到。”
“所以平时，干什么都很费时间，不过这几年来，我也习惯了。”
“我可以照顾自己，也会努力照顾你。”
·
他轻松地笑着，可方禾分明看出他眼中的不安和紧张。
当初拒绝自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
方禾靠过去，轻轻环住他的胳膊。
“我们一起互相照顾吧。”她抬起头笑，“蒋宸，你就是你啊，我喜欢的就是现在的你。”
·
她细心地给蒋宸拉了拉衣服的褶皱，“所以，这样就可以啦。”
·
蒋宸直直地看着她很久，然后放松地卸了劲，将自己换成侧身的姿势，重新捉住了方禾的手。

（三十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好恢复地就快，这才两天，方禾就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不疼了，只是脚还没消肿。
·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方禾天天躺在床上，没事儿就哼歌。
但是躺久了也不舒服，她闲不住，总想出去转转，但每次都被蒋宸和季明东严正制止了。
·
终于，方禾逮着一个他俩都外出去的中午，央着小护士给她拿了一副拐杖，准备去楼下公园转转。
·
可没想到，拄拐杖这事儿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拐杖在地上总打滑不说，她还保持不了平衡。
这一路，方禾走得跌跌撞撞，干脆跳着走，最后还是一个路过的小护士把她扶到公园长椅上的。
·
公园里空气好，风景好，还有鸟叫。方禾美滋滋地左看右看，晒着太阳裹着外套，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在远处喊她的名字，一睁眼，就看见了边把轮椅划得飞快边张望的蒋宸。
·
“哎！”方禾激动地站起来朝他喊，“我在这儿呢！”
·
蒋宸听见声儿，立马转了过来，方禾开心地咧嘴笑，笑得摇摇晃晃，差点站不住，赶紧老实坐下了。
·
坐下一看靠近过来的蒋宸，她才发现情况不对。
蒋宸额头全是汗，神情焦急，两只脚歪歪斜斜地挂在踏板上，直到停在她身边脸色才缓和了一些。
·
“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他牵紧她的手，瞥了一眼旁边的拐杖，“你都不会用，就敢出门？”
·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用？”
方禾心虚地不敢抬头，“我没事儿。”
·
“我查监控了。”
蒋宸语气急切，“监控里你那个样子，我真怕你摔倒了没人知道。”
他没再说下去，轻轻叹了口气，恢复了一贯的沉静稳重，“你没事就好。”
·
“对不起啊，”方禾才知道自己一时兴起给蒋宸带来了多少担忧，但是心里又有点被人重视的开心，“下次不会了。”
·
蒋宸看她可怜巴巴地撇着嘴，被逗笑了，“好了，知道了。”
·
外面树叶绿绿的，蒋宸米色衬衫黑头发，弯腰跟她说着话，在这样的背景里愈发地好看。
方禾俯下身，替他将脚放好，又整理了裤腿，抬头看着他傻乐。
·
阳光洒在方禾白净的脸上，脸周细小的绒毛也被染上了金色。她笑的时候眼睛会眯起来，露出好看的牙齿和嘴角的梨涡，让人看了就不自觉想跟着笑。
·
蒋宸就这样看了几秒，然后弯下腰，撑着轮圈，凑了过去。
一个吻，慢慢地，轻柔地，落在她的唇上。方禾下意识地闭上眼，回应着这个吻。
·
一股暖流直到心里，方禾下意识靠近蒋宸，才发现蒋宸已经将她揽进怀里。
攀上他的肩膀，方禾感觉他们被笼罩在一个气泡里。只有他们俩。
·
最后，是蒋宸将她按到腿上坐好，将她带回去的。
方禾乖乖地搂着蒋宸不敢乱动，心里发誓再也不乱用拐杖。

（三十三）
又过了两天，方禾终于趁机学会了怎么熟练使用拐杖，也是时候回家了。
季明东和蒋宸像两个护法，一路一左一右地拥着她直到飞机落了地，看得方禾有点感动，又直想笑。
·
目送着季明东打了个车回去，蒋宸扶了扶腿上的行李，伸手拦了一辆车，转头问她，“怎么样？累吗？”
·
方禾摇摇头，“不累不累，我也没怎么活动。”
她有点担心，俯身搭着蒋宸的肩，“你呢？”
·
蒋宸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背，“没事，不过，想跟你商量个事。”
·
方禾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
“你伤还没好，我不放心。”蒋宸犹豫了一下，“你愿不愿意……来我家住？”
·
看方禾神情微怔，蒋宸不安地扶着轮圈动了动。
·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照顾你。”他将方禾拉至身前，语气有些急，“或者去你家也可以，只是，我可能会不方便……”
·
方禾这才反应过来，"不用去我家，"她看着他笑，眼眶却红了，"就麻烦蒋房东多多关照啦。"
·
从心里面，她没觉得自己的身体还有什么问题，还计划着随便养几天就好了，大不了是蹦哒几下，忍忍疼而已。
这么多年，她早习惯了自己坚强，平时生病，姨妈疼，也还是照样咬着牙上班去。
·
可没想到蒋宸却不放心她，甚至替她想得这样周全。
被人放到心上，原来是这样的啊。
哪怕不计自己，也要先为对方考虑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啊。
·
才会突然有流泪的冲动啊。
·
一滴亮晶晶的眼泪滴落在蒋宸腿上，它明明感觉不到，眼泪的温度却像是一直烧到了心里。
·
"怎么了？"他有些急，勉力去够她的脸，"怎么突然哭了？"
·
方禾边笑边流泪，眼泪抹了满脸，把拐杖一扔就蹲了下来，脸埋在他细瘦的腿见，声音闷闷的。
"蒋宸，我是修了什么福啊。"
·
看她没事，蒋宸才放了心，双手将她哭花的脸捧起来，"傻姑娘，你才是我的福啊。"
·
方禾被他说得不好意思，笑了，不小心冒出个鼻涕泡，这下子笑得更欢。
·
蒋宸边笑边摇头，"说你傻怎么还真傻了呢？"
"走吧，"他将她拉起来"回家。"
·
再到蒋宸家，方禾站在门口环顾着熟悉的房子，深吸了口气，是蒋宸的味道。
蹦着跑到沙发旁，方禾一拍手，对着蒋宸鞠了一躬，"请多多关照~"
·
再一抬头，蒋宸已经到了跟前，将她拉到沙发上坐下，自己也快速移了上去，也不管双腿歪斜着蹭到一边，就俯身吻了过去。
·
方禾搂着他的腰帮他保持平衡，一边轻啄了几下就别过头，"你该躺会儿了。"
·
手下的肌肉僵硬，蒋宸这是坐久了，如果不休息，很容易引发痉挛。
她自己查了不少资料，平时也总对蒋宸东问西问，有些事情，早就知道得比从前多了，自然也注意多了。
·
撑着沙发向后靠，蒋宸依旧牵着她的手，点了点头，将轮椅拉到身前。
"我先去个卫生间，一会儿你也收拾一下，躺会儿吧。"
·
方禾乖巧点头，看着他慢慢移上轮椅，划着离开了。
这些天，蒋宸总是比她早起，在卫生间待上一会儿才会出来。其实她也醒了，但有些事，蒋宸现在既然避讳，她也不想强求。
毕竟一切总要慢慢来，就连她自己，也正在适应中。
·
这一路回来，周围不少人的目光都直直落在两人身上，可能是因为一个轮椅，一个拐杖，太吸引眼球。
方禾总是不自觉地在那些目光前低头，她不是介意，但终归是有些不自在。
·
每次这个时候，她就会偷偷看蒋宸。
他总推着轮椅跟她说话，目不斜视的，但方禾能感觉到蒋宸在观察自己的反应，还会找些事情来让她转移注意力。
甚至有的出租车看到他们两个，明明是在直走，却突然掉了头。
·
那个时候才终于体会到，蒋宸日常承受的远不止不能行走的不方便。还有更多社会的偏见和不自觉地伤害，日复一日地施加在他身上。
·
也就是在那时候，方禾突然不再胆怯。
既然有人用惋惜或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们，她就要告诉那些人，他们骄傲地相爱着，同所有人一样生活着，并没有任何不同。
·
她永远记得她挺直腰，牵起蒋宸的时候，他脸上的惊喜和骄傲。
那是她永远的痛和甜交织的记忆。

楼楼最近学业繁重 不定时更 请大家理解

(三十四)
方禾这算受了工伤，所以电视台给了很长的带薪假期，让她安心养伤。然而蒋宸却是请了假才去找她的，这一周过去，他也得回去上班了。
·
早春的清晨还是很冷，蒋宸穿了反绒鹿皮外套和黑色加绒短靴，却在出门时被方禾叫住了。
·
一回头，就看见方禾穿着睡衣，手里拿着厚实的驼色围巾，笑盈盈地从卧室追出来。
·
“记得减压休息，别太累了。”
·
蒋宸挺直身，任方禾给自己系上围巾，顺势将她拉下身，在额头上落下一吻。
·
“知道了。今天第一天回公司，事情有点多，晚上可能会回来得晚一点，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
“放心吧，我现在已经没什么事啦。”方禾嘚瑟地原地转了个圈，还缠着绷带的脚点在地上，用力猛了，还是疼得她咧了咧嘴。
·
蒋宸赶紧上前揽住她的腰，“小心点儿。”
他皱着眉，“要不我还是再请几天假。”
·
“不用不用！”方禾赶紧投降，“工作室没有了蒋大建筑师可不行啊，我保证小心，真的，你快走吧。”
·
蒋宸看她站好才放了手，顺便扶了扶被撞到一边的膝盖。
“好。”他看了看手表，欲言又止，“等我回来。”
·
目送着他出可门，方禾又折到窗边。几分钟后，一个身影从大门出来，滑下了坡道，到停车位开了车锁，却又停下了。
·
方禾看着他静静坐了几秒，抬手抚上颈间的柔软围巾，才又上了车。
·
直到车驶出视线，方禾才发现自己从刚才就一直像个傻子一样笑着。
·
慢慢打扰了客厅，看了半晌书，又打了会儿盹，方禾觉得自己简直闲得浑身难受。这些年她东奔西走惯了，这种每天没有事请催着的感觉更是很久没有过了。
有蒋宸在的这一段时间，每天都过得飞快。可他才不在半天，方禾就开始觉得烦躁了。
·
她抓抓头，叹了口气，准备再找点事做。
·
门铃响了，方禾跳过去一开门，不由愣住了。
门外是荣欣欣，方禾提过的前女友。
·
看着面前同样愣怔但比她惊讶许多的高挑女孩，方禾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热情邀请人家进门，还是先解释一下。
·
可是有什么好解释的呢，她又想，蒋宸和她在一起是合理的事实，没必要心虚。
·
对着她扯了个笑，方禾向后退了退，“不好意思，蒋宸去上班了，你先进来吧。”
·
荣欣欣没动，也没什么表情，将她从头到脚看了几遍，眼神从惊讶转为沉寂，半晌，突然笑了。
她的笑里莫名有种凄凉的意味，连带着眼神也是。方禾是女人，所以看得懂，却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
“原来他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件事。”
荣欣欣不自觉将衣服收紧，却还是腰杆挺直，直视着方禾，“蒋宸说的当面说请，希望他能遵守。”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
直到走出楼，荣欣欣才一下卸了力。手里沉甸甸的购物袋勒得手通红，她却仿佛没有感觉，只是一味地向前走着，走着。
·
早该料到的啊，她笑，将眼泪生生憋住。从知道蒋宸突然请了假去南方，到他突然主动联系她，说这几天要好好谈一谈，告诉她一件事开始，她就应该知道的。
·
心里忐忑，疼痛，不安，却还是怀着一点点的希望，因此迫不及待地要来一问究竟。
然而，看见的确实那个女孩穿着舒适的睡衣，在他家里。提起蒋宸的时候，眼里有跟她一样的爱意。
·
终究，她的这颗心是被迫要放下了。
五年来的悔恨，不甘和坚持，也必须要埋葬了。
·
以前她总想着，只要蒋宸一天没有找另一个人，她就可以努力一天。也许到时候，他们还可以回到从前。可现在看来，不可能了。
然而她怎么能甘心呢，不管怎么样，就算是说，她也要听着蒋宸亲口说明白。
·
这边，方禾关了门，有些愣神地坐回沙发上，失去了找事情干的心情。
·
他们当年，也一定是经过了一段好时光吧。方禾想。荣欣欣在蒋宸心里，也一定是有分量的，不然他也不可能就一直任她在身边。
·
但是如今，蒋宸有她了，那荣欣欣口中他要跟她说的事，是不是就是这个？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事先也跟她说一句？
·
今天猝不及防的见面，让方禾一时间来不及反应。
天色很快变暗，她握着手机，却终究没有拨下号码。

大家不用等啦 今晚有事 明晚两更可好？

(三十五)
蒋宸回来的时候已经八点了。屋里没开灯，方禾蜷在沙发上睡着。
·
拿了个毯子给她盖上，蒋宸才换回家里的轮椅。坐了一天，小腿有些肿胀，他有些费力地脱了一尘不染的鞋子，又反手捏了捏后背，才得空看了一眼手机。
怪不得一下午没动静，原来是没电了。
·
方禾只在中午问了他一句是否吃了饭，接着再没说过话。
开了机，才看见还有一通未接来电，荣欣欣的。
·
他突然有些不安，转回沙发，正对上方禾刚醒来迷蒙的眼神。
·
她揉了揉眼，随即披着毯子坐起来，头发乱乱的。
·
"冷吗？"蒋宸靠过去，想给她紧紧毯子，却被方禾一偏身躲开了。
·
"荣欣欣来过了。"她开口，因为刚醒声音还哑着。
·
蒋宸手一顿，"她说什么了吗？"
·
"说你约了她要谈事情，"方禾眼神微黯，抿了抿嘴，"为什么不告诉我她要来？"
·
"我也不知道她会今天直接来家里，"蒋宸看着她低垂的头，急急地探身去拉她，"我是想找个时间把咱俩的事告诉她，你别多想……"
·
前倾的角度有些过了，蒋宸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前倒，然而一只手还捉着她的胳膊，眼看着就要栽倒在沙发上。
·
然而身体被一个人稳稳接住。蒋宸抬头，只看见近在咫尺的方禾的脸。
她的眼神很淡，却很倔强，带着些委屈和担忧。
·
虽然不愿意，蒋宸还是将自己撑了起来，重新调了角度移上沙发，将自己挪到方禾身边。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该提前跟你说的。"
·
他伸出手，又不敢直接搭上方禾的肩，只好扶着沙发靠背，面对着她。
"欣欣在我身上耽误了这些年，我觉得很抱歉。如果可以，我想尽可能地跟她心平静气地，好好谈一谈，也好让她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
方禾静静地看着他，叹了口气。"不是你的错，你们的事，我插不得手。"
蒋宸和荣欣欣的这些年经历过什么，她不想知道，因为明白非要在意只能是自寻烦恼。但心里总是一块疙疙瘩瘩的，扰得她静不下来。
·
蒋宸执起她手，"方禾，你可信我？"
·
方禾一愣，"当然。"
·
听到她的回答，蒋宸松了口气，手指摩挲着她手背，"那么你放心，我说我心里只有你，一定是真的。欣欣那边，我会处理好。"
·
身边没有支撑，双手又牵着方禾，他坐得并不稳当，然而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
·
方禾看着他，良久，抬起蒋宸胳膊，俯身钻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嗯。"
·
蒋宸轻笑，借她的支撑稳住身子，手臂环过她肩膀，紧紧搂住了。
·
第二天蒋宸依旧晚归，回来的时候已经累得直不起腰，却面色轻松，眼神清亮。
·
方禾看他辛苦，索性坐在地上替他换鞋。蒋宸只撑着扶手看着她笑，待她起身时，驱动轮椅环住她的腰。
·
"欣欣要回加拿大了。"他抬头看着她，"今晚她说，要回去换个心情。"
末了，他沉默片刻，自言自语似的，"她是个好女孩，只是我们缘分已尽，无法强求。"
·
方禾点点头，没再多说，绕到身后推着他进了客厅，从手机里翻出几张图。
·
"春天来了，周末我们去这儿郊游吧。"
·
蒋宸看着屏幕上满目青绿的草地，和手机后期待的眼神，比了个OK的手势。
"可否放我去找点吃的？今晚只喝了咖啡。"
·
"什么？"方禾气得叉腰，"怎么能不吃东西？饿着了怎么办？胃疼怎么办？"
·
蒋宸苦笑，"我感觉不太到。"
·
方禾再一次被气得跳脚。
·
"我错了，"蒋宸一看她的脸色，赶紧补救，滑着轮椅就跑，"我这就去吃，保证下次按时吃饭！"
·
方禾豪迈地一把抓住椅背，蒋宸没刹住差点翻倒，赶紧抓住轮圈，一扭头，方禾已推着他往卧室走。
·
"老实点去躺会儿，我去做饭。"
·
一点不留商量余地的语气。
·
蒋宸索性收了手，心里叹了口气，女人恋爱前后真是不一样，不仅越来越专制，脸也是说变就变。
然而未尝不是好事。被看着躺上了床，目送着方禾的背影离开，蒋宸轻轻笑了。

(三十六)
青宇牧场建在宇山脚下，春天伊始，又恰逢周末，才一大早，牧场外的停车场就已经停了个满满当当。
人们偕老带幼，提着野餐布，带着吃食和相机，早早地在售票处拍了长队。
·
幸好牧场的管理还不错，蒋宸寻着残疾车位顺利停了车，跟方禾也加入了排队大军。
·
方禾戴了宽大的渔夫帽，上身条纹针织衫下身阔腿牛仔裤帆布鞋，配蒋宸的亚麻衬衣棉布裤子，活脱脱的郊游标配。
·
阳光还不烈，方禾摘了渔夫帽在手里转啊转，隔一会儿就要侧头看看前面的售票处开没开门。
·
蒋宸看她等得无聊，拍拍自己的腿，"坐会儿？"
·
“啧，”方禾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努努嘴，“这么多人呢。”
“再说，”她坏笑着凑近，“我要是真坐，先不好意思的是你吧~”
·
蒋宸被戳破心思，低头轻咳一声，假装扒拉着腿上的袋子，“你都装了什么？”
·
“早上不是咱俩一起收拾的嘛，野餐布，零食，书，没啦。”
·
方禾又神秘地拍拍自己身上的帆布包，“这里面有我的好东西，现在不给你看。”
·
蒋宸伸手作势去抢，方禾赶紧躲开，边跑边笑，“售票啦售票啦，赶紧买票，别闹啦！”
·
一开园，人们便像抢购超市打折商品似的急急忙忙地奔向最佳观景地。不一会儿，树下，小河边就铺满了五颜六色的野餐布。
·
方禾和蒋宸在最后面慢悠悠地走，等别人都差不多坐下了才挑了个最清净的方向去。
·
草地已经长得很茂密了，一根根小草绿绿的硬硬的，铺满了整片牧场。放眼望去，青草随着风的吹拂形成波浪，一直连到视线尽头。
方禾得尽全力才能忍住打滚的冲动。
·
一条单独的水泥小径只延伸到牧场中间，再往上走，就只能压过草地。蒋宸用力推着轮椅，肩膀剧烈地起起伏伏，走得却依旧很慢很辛苦。
·
方禾赶紧上前几步，用力从后面推着他向前。蒋宸回过头来看她，手上动作不停，还请喘着气，“辛苦啦。”
方禾拍了一下他肩膀，“说什么呢，快点看路。”
·
短短的十几米走了十多分钟，等到了相对平缓的地方，两人都是气喘吁吁了。
·
铺开野餐布，方禾一屁股坐下，抬眼却看蒋宸还在轮椅上，垂着眼看她。
·
“快下来呀，”她招招手，看蒋宸还是没动，凑过去问，“帮你一把？”
·
蒋宸看了看周围，摇摇头，“不用，我自己行。”
方禾也扭头一看，明白了。
·
周围的人恐怕是从他们刚进草地就一直关注着他们了，此时正一个个遮遮掩掩地看着这边。
·
她倒是使坏，偏偏就要正对上那些人的眼神，还要对着他们咧嘴笑，笑得开怀又灿烂。
她转着头笑了一圈，那些目光都纷纷开始多巧到一边，这下没人看他们了。
·
手搭上蒋宸双腿，方禾眨眨眼，“来吧，别管他们。”
·
蒋宸牵了牵她的手，点点头。
交替着左右扭动身体将自己挪到边缘，蒋宸一手扶着轮圈，倾身向下，另一手顺势扶地，将自己移到了野餐布上。
·
方禾在一旁护着，又帮他推远了轮椅，看蒋宸自己摆正了双腿，才神神秘秘地去掏自己的包。
·
“当当当当！”她笑着转身给他看手里抱着的东西，是一个圆形的靠垫和一块小毯子。
·
“喏，这样靠着舒服一点。”方禾靠近，将靠垫塞到他身后，又把毯子铺开垫在两人身下。
“试试看，有没有舒服一点？”
·
她期待地看着他，蒋宸试着松开了身旁支撑的一只手，确实稳当了不少。
手下的毯子很柔软，也很温暖，带着熨帖的温度。
身后的靠枕他感觉不太到，但安稳的感觉，确是真真实实的。
·
“过来。”蒋宸向她招手，待方禾坐到他身边，一把将她揽住。
他低头，轻轻吻了一下方禾好看的脖颈和耳后，“谢谢。”
·
方禾从脸到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了起来，不安地扭了扭身体，不敢回头看他，“有什么好谢的。”
·
蒋宸轻笑，声音就在她耳边，须后水的味道萦绕在鼻尖，“谢谢你在我身边。”
·
他说罢，方禾略显僵硬的身体立即软了下来，一转身便直直扑进他怀里。
蒋宸吃不住力道，两人一起倒在草地上。阳光洒在脸上，暖洋洋的，晒得人睁不开眼，晒的人只想闭着眼亲吻。

(三十七)
方禾回电视台上班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的事了。期间蒋宸又是好吃好喝又是嘘寒问暖地照顾着，导致她养伤期间倒是生生胖了几斤。
·
也因为这件事故，上司征求她的意见，结果就是方禾被调到了季明东的工作组，成了他的助手。
·
世间事果真出其不意啊，方禾想，没想到这一受伤，赚了个男友不算，还顺带提升了工作幸福指数，简直祸里藏福。
·
虽然方禾是已经能跑能跳，健康得像朵花儿，他们却谁都没再提方禾搬回家去住的事。
·
一开始，方禾睡的是客房，但有一个晚上蒋宸半夜上完卫生间拐去看她，却正遇上她脚疼得睡不着，于是挪上床揽着陪她睡了半晚。
·
那晚他轻声陪她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都睡着了。蒋宸虽然已经养成了半夜定时翻身的生物钟，但怕打扰好不容易睡着方禾，一夜未动，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就引发了痉挛。
·
方禾急得不知所措，却想起自己闲着的这几天看过的护理书，连忙扑上去帮他一边理顺肌肉一边按摩。
·
等到痉挛终于过去，两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相视而笑。
·
从那时候开始，蒋宸经常会先陪她睡着，再回卧室。方禾知道他不适合睡客房的床，又不忍他折腾，于是终于有一天，自己裹了被子跑到蒋宸床上睡。
·
直到那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是离他的生活进了一步，知道他没法像自己一样随便变换姿势，因此要定时翻身，知道因为体位性低血压，所以他早上起床不能太快……
·
寻常事务对蒋宸来说，是日复一日的耐心打理和时刻注意。方禾不知道如果换做她自己会是什么感觉，只是看着蒋宸的样子，心里会钝钝地难受，只想为他分担一点。
·
于是她学会了在蒋宸起床的时候陪他说几句话，也学会了在他痉挛的时候冷静应对，甚至就连熟睡的时候，也能惦记着蒋宸翻身，而听见动静就第一时间醒来扶上一把。
·
有点累，却很满足，因为终于也能为事事考虑着她的蒋宸做点事。
因为血液循环不畅，蒋宸的腿脚总是冰凉，他不肯让她费心，方禾却总是仗着他感觉不到，偷偷攀上他的爽双腿，用自己的体温给他取暖。
·
直到有一天，她早上醒来，发现蒋宸正盯着她发呆。
·
“想什么呢？”她伸手点了点他额头，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我睡相太丑了？”
·
蒋宸失笑，随即将她揽入怀里，“当然不是，晚上辛苦了，再睡会儿吧。”
他没再往下说，眼里却波澜涌动，快将她吸引进去。
·
方禾点点头，满足地重新闭上眼，将手搭在他腰间，打了个哈欠。
·
蒋宸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将她的手又往上挪了挪，放在自己更感觉得到的地方，轻轻笑了。

最近太忙了实在是 挤出时间一短更 更完就跑 真刺激

（被深埋在比赛和论文里的）楼楼：
等楼楼忙过这一段时间就接着更！
不会坑 大家放心~

预计明后天更文！等我干完手头的事儿……

(三十八)
周末，蒋宸的固定复健时间。
前段时间忙着照顾养伤的方禾，后来又忙着处理积压的工作，蒋宸已经将复健搁置了好几周，直到最近才有时间继续。
·
面对执意要陪着同去的方禾，蒋宸却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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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健，无疑会将他最无力和残缺的一面暴露无疑。蒋宸不愿意。
·
然而却也明白，这是必经的一步。
既然已经决定与方禾共同生活，他就不可能永远掩饰和躲避。
·
于是当进了准备室换衣服，蒋宸没有像平常一样要求方禾回避。
·
他将腿上的运动包打开，低着头没有看方禾，“如果待会儿你觉得不舒服的话……”
·
一双手同他一起将运动衣拿出来，“不会，”方禾在他面前蹲下，仰头看他，“我会陪你。”
·
蒋宸点点头，利索地将上衣换下，俯身将鞋脱掉后，动作明显慢了下来，犹豫地看了一眼方禾。
·
方禾冲他安抚一笑，示意他继续，自己也凑了过去。
·
蒋宸将身子撑起，由方禾帮着将裤子褪下，又套上了宽松的运动裤。
瘫痪的双腿因为久不见光，有着明显的苍白，无力地靠着一起。方禾动作愈发轻柔，细致地将裤子褶皱一一抚平，才由着蒋宸俯身将鞋套上。
·
平时他一个人要折腾许久的事，这样一来，变得容易了许多许多。
从康复训练结束以后，他就很少让旁人在这种事上帮过忙，事事亲力亲为，尽管要耗时很久。
·
然而方禾是不一样的，蒋宸知道，他不该拒绝，也不想拒绝。因为，他们是情侣，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
当初，他试过将她推远，结果，伤人伤己。
现在，只想将能抓紧的抓牢。
·
到了复健室，蒋宸轻车熟路地跟着相熟的复健师做起了训练，方禾却有点手足无措了。
·
她看着蒋宸将自己挪上了一个平板床，平趴在上面，然后由复健室扶抱着，将腿摆成跪立的姿势，将上身抬了起来。
他的胳膊青筋暴起，脸也红了，可尽管如此，身体依旧危险地晃荡着，摇摇欲坠。
·
直到累得手臂发软，直喘粗气，蒋宸才被允许休息了几分钟，接着坐到了床边。
对面的医师拿着个大球，向他扔过去，蒋宸伸手接球，扔出去，上身左摇右晃。每次快要栽倒的时候，后面的人才会伸手将他身体扶住。
·
全程，蒋宸都抿着嘴，紧盯着面前，调整着呼吸，精力十分集中，努力保持着平衡。然而仅仅是这几个动作，已经让他湿了衣服。
·
方禾站在一边，心里跟着他的动作起起伏伏，却更不敢打扰。她怕他一分心，就摔着了。
而蒋宸，从头到尾没有看她一眼。
·
但是休息的时候，他会紧张又忐忑地看着她，朝她勉强一笑。
方禾将水递过，又拿了毛巾给他擦汗，心里揪得紧紧的。
·
许是看她表情实在不轻松，蒋宸不安地挪了挪身子，撑着自己朝她倾身，“方禾……”
·
豆大的汗滴还挂在鬓角，方禾伸手摸了摸他已经湿透的头发，“嗯？”
·
“要不要来替陈医生，在我后面？”
·
方禾一愣，“我怕我做不好。”
她毛手毛脚，又是第一次来，宁可不冒这个让蒋宸因为自己磕碰了的风险。
尽管她心里，想陪着他一起，非常。
·
旁边的医生插着兜笑，“没事儿，咱俩一起，一回生二回熟嘛。”
·
方禾点头，移到蒋宸身后，和陈医生一左一右地护着。
训练重新开始，蒋宸深呼吸几口气，慢慢松开手，身子刚一动，就被太过紧张的方禾一把搂住了。
·
没办法，她实在是太在乎蒋宸了，根本做不到像医生一样冷静分析快速反应，满脑子都是不能让蒋宸受伤。
·
到最后，医生都被她搞得哭笑不得，摆了摆手，“这项训练也差不多了，做会儿站立训练吧。”
·
绑好系带和支架，做好准备，蒋宸便一点点地扶着栏杆“站”了起来。
方禾不知道，他竟有这样高。她站直身体，也才到蒋宸肩膀。
·
等蒋宸皱着眉缓过一阵晕眩，确定已经站稳扶好，陈医生便将轮椅停在他身后，转身走开了。
·
方禾站在蒋宸面前，眼睛亮亮的，湿湿的。
·
蒋宸终于能低头看她，刚运动完胸膛还轻微起伏着，良久，无奈一笑。
·
“我没法松手，”他说，“过来，抱一个。”
·
方禾小心地靠近，钻进他怀里，紧紧贴着蒋宸胸膛。
他的心跳很有力，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她的耳膜。
·
“你站得很稳，抱得够紧吗？”方禾听见蒋宸问。
她用力点了点头。
·
下一秒，蒋宸的身体微微向一边晃了晃，被她稳住了。
·
接着，一只结实的手臂搂上她的身体，宽厚的手掌摩挲着她的背，紧紧将她圈住了。
·
是她从未感受过的高度，和熟悉的温暖。
方禾将脸埋进他胸膛，几乎落下泪来。

(三十九)
许是太久没有这样强度的训练，结束的时候，蒋宸已经累得腰身虚软，眉宇间尽是疲累。
·
出楼的时候，他甚至手臂一软，差点没抓紧轮圈从斜坡上滑下去，幸亏被方禾眼疾手快从前面揽住了肩膀。
·
拍拍他手臂，方禾将提包放到他腿上，转而握住后面的扶手。蒋宸转头看了看她，将手从轮圈上收了回去，任她推着。
·
夜风清凉，两人走在新绿的大道上，空气里是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气。
·
蒋宸的头顶有两个发旋，方禾早就发现了。
老人常说这样的人总是要比别人聪明些。
·
她想着，腾出一只手去摸他的发顶。
在医院洗澡总是不方便，俩人决定回家收拾，因此这时候，他的头发有点潮湿，根根竖立着，扎得方禾指尖痒痒的。
·
眼看着轮椅稍稍偏离了方向，蒋宸伸手将其回正，扶着轮圈有些吃力地扭向身后。
·
“方女士，头发好玩儿吗？”
·
他里面的T恤领子还湿着，外面套了件黑色飞行夹克。因为体力消耗太大有些坐不直，衣服下摆堆叠在腰间，腰身微微弓着。
·
方禾噗嗤一笑，绕道他身前，“好玩儿得很。”
·
“你呀，”蒋宸失笑，扶着轮圈向前摸了摸她发顶，“走吧，回家。”
·
方禾点点头，重新绕回后面。
·
新月挂在天上，如同每一个晚上一样，照着回家的路。
路灯下，拉长了两个人的身影，仿佛要走很久很久，靠得很紧很紧。
·
到了家，蒋宸勉力将自己移上家用的轮椅，弯腰换鞋的时候，撑着腿试了两次才直起身。
·
等到他拿了睡衣要进浴室，才发现已经等在门口的方禾。
“咱们，一起吧。”
她脸有些红，眼神却没躲闪。
·
蒋宸一愣，一时间不知道做何反应。
他怎么能不知道，方禾是担心他，才会主动要一起呢。
·
没给他时间再说话，方禾已经将他连人带轮椅推进了浴室，自己反手关上了门。
·
浴缸里的水已经放好，水汽氤氲着，漂浮在两人人面前。
·
“小禾，”蒋宸将面前绞着手的人拉到身前，轻声说，“你不必担心我，我一个人可以的。”
他眼中似有千万种情绪，纠结在深沉的瞳孔里。
“我不希望，不希望你是为了担心我才……”
·
他说话的时候，方禾一直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转身，一言不发地一件件拖掉了衣服。
·
直到女子年轻的身·体再次靠近，揽着他的背将他的T恤脱掉。
·
她洁净的双眸看着他，微微笑了，“不是的，不仅是你说的那样而已。”
·
她的声音那样柔和，使得他突然就放了心。
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定在原地，蒋宸感觉到自己喉头发紧，心跳逐渐加快，体温慢慢升高。
·
屋子里愈发朦胧，他们被水汽笼罩着，身体浸在温暖的，荡漾的水里。
被水，和一种让人飘飘然的温度怀抱着。
·
在水的浮力下，蒋宸抓着一边的扶手才能确保自己不滑下去，然而就连手的触感，也变得不真切起来。
·
方禾柔软的发丝搭在她光滑的脖颈和胸脯上，有几捋飘在水面上。
她慢慢地靠近，靠近，将腿环上他瘫软的腰身，让蒋宸在缺乏安全感的环境里有了坚实的支撑。
·
慢慢松开扶手，蒋宸轻喘着气，将自己完全投向面前抬眼望着他的姑娘，宽厚坚实的手掌紧紧拥过她纤细的肩背，低头吻上她如花的唇瓣。
·
蒋宸的手心有长期推轮椅留下的茧子，有些硬，却不扎人。
方禾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从背后传来，直达心脏。
·
细密的吻一个个地落下来，每一寸与之有关的皮肤都仿佛着了火，开了花，热烈又灿烂。然后更深，更急的呼吸响起，更悠长，更带侵略性的吻落下……
·
相拥的身体倒进温柔水里，水花淹没一切，直到眼前什么也看不见，耳边什么也听不见。一股热浪，将他们收纳其中，严严实实地包裹了所有。

今晚这篇不更 要好好想一想 见谅
不过之前那一篇更了番外 嘻嘻嘻 (跑)

(四十)
第二天，方禾醒来的时候蒋宸那边的床已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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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到客厅，才发现他在做早饭，围着方禾买的格子围裙，光着脚，认真地翻着锅里的蛋饼。
·
方禾踮着脚悄悄咪咪地走到他身后，伸手在他后腰挠了几下。
·
那正是蒋宸感知平面附近的地方，他隐约地感觉到动作，扭过身，正对上笑嘻嘻的方禾。
·
“睡醒了？”
微凉的手掌包住她不安分的手，蒋宸将轮椅捎转过些，眼神灼灼地看着她，锁骨附近还有前一天晚上留下的暗红痕迹。
·
看得方禾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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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得挺好的。”
她飞快地回了一句，跑去洗漱了。
·
留下一脸坏笑的蒋宸在身后扶着轮圈伸着脖子喊，“慢点跑！我又追不上你。”
·
镜子里的人头发蓬松，衣服松垮，脸上却是抑制不住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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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蒋宸将早餐端上桌，就看见方禾举着手机跑了过来。
·
“组里说，要去南京采访一个老作家，明早就走。”
方禾眼睛里闪着光，这是她真正热爱的东西。
·
“很好啊，今天好好收拾东西，去几天？”
·
“大约一周吧，前期还要采景准备一下。”
方禾坐在椅子上，将手机放下靠近他，“还挺久的。”
·
“看好天气，多带几件厚衣服，最近温差大，别感冒了。”
·
“嗯。”方禾低着头，看着地不说话。
·
“怎么？不舍得我？”
蒋宸将她拉坐在腿上，“我每天都会给你打电话的。”
·
方禾抬眼，半晌在他脸上响亮地啵唧了一口。
“你也是，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别太累了。”
·
第二天送走了方禾，蒋宸便回了公司工作。
·
没有方禾的家里，突然安静地让他有点寂寞。
一连三天，蒋宸都泡在公司里工作，天天早出晚归，吃饭也大多是是外卖。
·
季节交替时天气变化不定，人也没什么精神，蒋宸晚上便觉得有些疲累，直到第四天一起床，才觉得天旋地转，浑身酸痛。
·
缓了一会儿还是没力气起身，蒋宸才无奈打了季明东的电话。
索性这天是周末，季明东正好休息，一接到电话就急忙赶了过去。撇开方禾这一层关系不谈，他和蒋宸性格相投，早就成了好朋友。
·
到了医院一检查，感冒发烧连带的尿路感染，加之身体状况特殊，得住院打几天点滴，等退了烧消了炎才能回去。
·
季明东帮着办了住院手续交了钱，靠在房门上看着蒋宸艰难翻身，过去帮了把手。
·
“谢谢你了东子，”蒋宸躺平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我已经叫了认识的护工，你放心回去吧。”
·
他顿了顿，拍了拍季明东手臂，“这事儿先别告诉她，怕她担心。我习惯了，一个人搞得定。”
·
“你确定？”季明东懊恼地挠挠头，“我就怕方禾知道会把我打死。”
·
“没事儿，”蒋宸正色，“我怕她知道了，直接丢下工作回来。”
“她很喜欢这份工作，又是刚开始，我不想打扰她。”
·
季明东挣扎了半天，“行吧，那我就假装不知道，不过我得替她看着你啊，你不赶紧养好身体，我也得倒霉。”
·
蒋宸笑，又引起一阵轻咳，“我会注意。”
·
过了会儿护工来了，四十岁左右的朴实男人看起来跟蒋宸很熟，做事也利索可靠，季明东也就稍微放了心，下午看着他打完吊瓶也就回家了。
·
晚上，蒋宸却犯了愁。每天必打的电话是躲不过去的，他只能强打起精神，靠坐着跟方禾交了一会儿。
所幸方禾第二天就要正式采访，晚上很忙，说了几句又嘱咐他早睡就挂了电话，没发现什么异样。
·
蒋宸松了口气，身上无力得厉害，由着护工扶着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四十一)
第二天依旧是打吊瓶，吃药，蒋宸觉着身上没有那么酸痛难受了，但还没什么力气。
·
出事之后，他的恢复训练做得很足，膀胱控制也不错，平时定时饮水排尿没什么问题，可再小心注意，每年也少不了因为感冒发烧引起的各种病症住一两次医院。
·
没办法，这就是每个截瘫病人都必须面对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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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被子下延伸出的那根细细的管子，心里不知道是轻飘飘地浮着还是沉重地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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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东带来了早饭，比医院食堂的好吃了不是一星半点，但他还是没什么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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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又睡了半天，烧总算是退了下去。
醒来时已是黄昏，护工老陈见他醒了，将汗湿的被子撤下，又抱了另一床过来。
·
“麻烦你了。”蒋宸朝他点点头，“我想起来坐会儿。”
·
床头被慢慢摇高，尽管已经很慢，体位性低血压还是使他头晕恶心，心悸胸闷。
蒋宸攥着床单，咬牙缓了一会儿才睁开眼。
·
“刚才有人给你打电话了，”老陈看他坐稳了，才将床头的手机递给他，“头一个我没接，那姑娘还是一直打，我就说了你在休息，她问了地址就挂了。”
·
蒋宸心里一颤，赶紧拿过手机一看，果然是方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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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看他脸色不对，有点局促地问，“没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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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儿，谢谢您。”蒋宸心里很乱，勉强挤出了笑脸，“我回个电话过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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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老陈出了门，蒋宸才尽量稳住手，回拨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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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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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下慌了，虽然明知道方禾有很多种可能没看见手机，或者，已经人在了回程的飞机上，心里还是忐忑地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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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看，手机里还有季明东的一个未接来电和短信：小禾已经买了机票回来，我就先不过去了，避避风头，哥们儿你自己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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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蒋宸长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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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你要回来了。我好怕你再次失联。
·
当时在桑州发生的一切：受伤，失联，几乎把蒋宸急得魂飞魄散，也成了心里的一块阴影。
当时他也是刚从医院回家，就失了她的消息。
·
虽然这次他隐瞒了病情，又被她发现，现在心里又内疚又忐忑。
但好在，她一切安好，这就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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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禾一下飞机就立马打车到了医院，一路上心里又急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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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要她休息身体，自己倒是先进了医院，竟然还瞒着她，不想让她知道。
也不知道他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身边有没有人照顾，身上还难不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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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心和埋怨纠结在一起，方禾下了车没直接奔去病房，先去找了负责的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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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得先问清楚情况才能安心，毕竟蒋宸这个大猪蹄子，十有八九又会用没关系，小事情来安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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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从医生那里出来，她的心里却愈发地沉重起来。
·
——截瘫病人因为丧失膀胱压迫感，长期的持续高压会长期损害肾功能，如果护理不当，一部分人以后有一定可能会患上尿毒症……
·
医生的话一句一句敲在她心上，方禾费了好大的劲，才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
·
多傻呀，她还以为蒋宸只是不能走路了而已，她还以为，痉挛和体位性低血压和其他，已经是他要经受的所有痛苦了，她还以为，只要她陪着他一起，蒋宸的生活就可以免于苦难了。
·
却原来，就连蒋宸生命的基本权利，也在时时受到不可抗的威胁。
·
这些，原来他都一直知道，却瞒着她不表现出来？还整日那样温柔，那样努力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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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禾不知道，她现在拥有着蒋宸，却时刻面对着某一天可能的失去，究竟要怎么接受。
·
她不怕所有，只怕失去。

(四十二)
虽然脑子里一团乱，但却一刻也等不了得想见他。
方禾到了病房门口，正要推门，却看见屋里有个中年女人，穿着大衣站在床边。
·
“什么时候能出院？”她听见那人问。
·
“再过两三天，您不用担心。”
·
“那就好……”
那人犹豫了一下，手里精致的提包一直没放下，“要不，你回家住几天？”
·
“不麻烦您和叔叔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
方禾看见那侧脸与蒋宸有些相似的人明显松了口气，顿了顿才走上前去，覆上蒋宸放在被子外的手。
“有什么需要就跟家里说，你何叔叔也挺关心你的……”
·
“好。”
蒋宸回答地很快，却听不出有多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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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个角度，方禾看不见两人的脸，却听得出他们语气里的疏离和稍显刻意的关心。
·
蒋宸提过，他父母在他高中时就离了婚，之后各自成家。从那之后，他就轮流在父母家住，直到上了大学，就很少回去了。
·
他没多说，但方禾总以为既然是一家人，总还是亲亲热热的，却没想到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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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有股气憋着，方禾推开门，在蒋宸惊讶的眼神里走到来人面前，扯出个礼貌的笑。
“阿姨好。”
·
面前的人有着跟蒋宸一样的脸型眉眼，虽然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却能看得出年轻时的美貌。
·
“你好，”她朝方禾笑了笑，不着痕迹地将她全身看了一遍，眼神在行李箱上多停留了几秒，“你就是宸宸刚才提过的那个……”
·
“方禾。”
·
“哎对，”蒋妈妈非常得体地冲她点了点头，“我之前还不知道，今天才算见着了。”
·
从包里传出手机的震动，她拿出来看一了眼，没有接，转而面色抱歉又无奈地转向蒋宸。
·
手机依旧震动着。
·
蒋宸看懂了，转而冲她安慰一笑。
“是何叔叔到了吧，您快去吧，我没事。”
·
他说得轻松，可方禾眼尖，分明看出他尽力维持却绷紧的下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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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点点头，整了整一丝不苟的衣摆，犹豫着，抬手拍了拍蒋宸的手臂。
“身体好了跟妈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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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宸点头，“记得让何叔叔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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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禾看不过去，迎上她的目光，“谢谢您今天来看蒋宸，我会把他照顾好的。”
·
蒋妈妈明显一顿，冲他们摆摆手说了再见，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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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意思很明显。方禾本不是这样对长辈没有礼貌的人，可是她就是想证明，蒋宸，有人来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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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身影消失在门后，方禾才发现自己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紧紧攥着手心。
·
她将行李箱随便推到一边，才转身去看床上靠坐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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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瘦了，整个人又显得憔悴了些，虽然下巴干干净净，刮了胡子，可眼底却是深重的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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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没坐旁边的椅子，直接蹲在蒋宸床头，看着他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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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宸眼里有些躲避，伸手去拉她，不小心前倾过了头，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她这边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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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这个动作，他是可以控制住的，现在这样，大约真的是没了力气。
·
方禾叹了口气，稳住他身体，索性一屁股靠坐在他旁边，好让他有个支撑。
·
“怎么不说话？”
蒋宸单手拉住她，语气低了些，“对不起。”
·
“你倒还知道瞒着我是不对的。”
方禾心里还生着气，挣了挣，被蒋宸握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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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你知道了担心。你好不容易去做喜欢的事，再说，我也没什么大事……”
·
这一解释，方禾直接炸了毛，但还是忍着没把音量抬得太高。
“我这样知道就不担心了？什么叫没什么大事，万一呢，万一呢？如果换作你，难道你希望我因为怕麻烦你就什么都自己受着？”
·
她说了一通，却还记着蒋宸在病中，收了话头，不想让他再心上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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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蒋宸早已经懊悔万分，深沉的眼神紧紧聚焦在她脸上，双手将她攥得紧紧的。
“我……对不起，我知道是我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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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角通红，身体软得撑不住却还是尽力挺着和她面对面，看得方禾顿时脾气变成了心疼。
虽然方法不对，但他本意是好的，这点明显得很。
·
缓和了口气，方禾将他身子扶正，掀开被子，“知道了，你累吗，躺会儿吧。”
·
蒋宸还是看着她，没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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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神太哀切，平日里的稳重和清和无影无踪，方禾心下触动，主动凑近，吻了吻他的脸颊。
·
“没关系，我不会怪你了。只是下次，一定告诉我，相信我，好吗？”
·
蒋宸闭眼受了她浅浅的轻吻，讨好似的在她颈窝蹭了蹭，这才放下心来。
“嗯，我保证。”
·
方禾扶着他躺下，帮他调整了姿势，轻声说，“睡会儿吧，我回家去换个衣服，熬点粥，一会儿就回来。”
·
蒋宸轻皱着眉，点了点头，安静睡了。
·
方禾轻手轻脚拿着行李出了门，转身靠在墙壁上。
·
医生说的话，虽然几率不大，她却无论如何不能放心。
这几天，他自己拖着不适的身子在这冷清的医院里，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还有刚才他妈妈的来访，竟然是那样一个局面……

(四十三)
她回来的时候，蒋宸已经醒了，靠在床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
窗外花红叶绿，正是一年里最好看的季节，鲜艳，繁盛，生机勃勃的。
·
蒋宸眼神里却很平静，甚至有些落寞。
仿佛这世界所有的繁华，都不能近他分毫。
·
听到门口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将眼中的情绪尽数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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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方禾将小桌子支上，打开两个保温盒，“做了点儿清淡的，等回家我们再吃好的。”
·
“腰有点疼。”难得的，蒋宸没有再逞强。
·
方禾反应了一下，搓热双手，让蒋宸前倾撑好，自己覆上他僵硬冰冷的后腰，仔仔细细地揉了一会儿，直到肌肉终于没那么僵硬，有了些温度。
·
他的后腰处有一条寸长的伤疤，盘亘在脊椎处，颜色很深，只是看着就仿佛感受得到当时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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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起来时，蒋宸突然将她拉到身上。
方禾一个趔趄，来不及支撑，两人一起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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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宸的身子歪斜着，撑着手臂低头深深地看她，全然不管胡乱纠结着的双腿。
·
“我没想到我妈妈会来。”
他声音很低，还有些哑，有些粗重的呼吸喷在她颈间。莫名地，方禾感觉他的语气有些……悲凉。
·
“你上次说，他们离婚了？”
她抓住蒋宸冰凉有些汗湿的手，紧了紧。
·
“他们离婚，很快就又各自有了家庭。于是后来，我就再也不属于任何一个家了。大学四年，我从来没有过年回过家，因为回去之后，似乎家里的人都很不自在。”
·
“出事以后，他们都吓坏了，请了护工，找了医生，有空也偶尔会过来，就这样过了一年。”
蒋宸有些撑不住了，与方禾并肩躺下。
·
“他们尽力了，为了我这个残疾的儿子。”
他顿了很久。
“可是好像，他们有点怕我这样的身体。”
·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紧，到最后已经带了颤音。
蒋宸紧紧攥着她，方禾的心也跟着狠狠地揪起来。
·
“为什么？”她替他不甘，“他们不是你的父母吗？”
·
蒋宸看着天花板，沉默着，许久许久，长出了一口气。
·
“是啊，”他说，“可是他们也是别人的父母了。”
·
方禾怔然。
·
一滴泪在眼眶憋转许久，终于还是挣脱出来，顺着蒋宸的眼眶流进鬓角。
·
从来坚强如山的蒋宸，原来一个人在寂寞无根的狂野里，孤独矗立了那么那么久。
·
原来他曾被生生地，从被生育出的土地剥离出来，扔在一旁，找不到任何温暖和慰藉。
·
空气静默了一会儿，头顶的白炽灯晃得人眼眶直疼。
·
“再不吃菜要凉了。”
方禾一下坐起来，吸了吸鼻子，牵着蒋宸的手，又扶着后背将他拉坐起来。
·
“嘿，你怎么也流眼泪了？”
蒋宸打趣她，眼眶却还红着，单手撑着床面去给够她的脸。
·
方禾用脸颊去蹭他稍显粗粝的手掌，往他宽厚的掌心里挨了挨，轻声道说了四个字，蒋宸楞了楞，就笑了。
·
——你有我呢。

(四十四)
出院那天，季明东这个缩了好几天的乌龟终于露出头来帮忙。
·
一看见方禾，还没等她说什么，季明东自己就一脸谄媚地凑上来了。
“来来来，东西我来拿。”
·
方禾白了他一眼，笑道，“季大导演今天终于得闲啦？”
·
“嗨，这不是……这几天忙着盯你前几天那个片子来着，这刚交工，我就赶来了呀。”
季明东拎着两个包，俯身用肩膀撞了撞蒋宸，“都养好了？”
·
“没事儿了。”
蒋宸任由方禾推着，脸色虽然有些苍白，状态还不错。
“片子怎么样？”
·
“不错不错，”季明东一看有人替他转移话题，赶紧接茬，“方禾表现得挺好有潜力得很，采访出来效果也不错。”
·
“行了行了，”方禾无奈，“我不怪你帮着蒋宸瞒我，行了吧，您老再夸，我可真受不住了。”
·
季明东松了口气，嘿嘿一笑，“行行行，我先去开车哈，你们慢慢走。”
说完一溜烟跑了。
·
“这个采访结束，我最近也没什么事儿，陪你在家多待几天好不好？”方禾问。
·
前段时间她几乎是一半住在自己的小公寓，一半在蒋宸那儿。但这几天蒋宸生病未愈，心里也未见得轻松，方禾就想着，自己多过去几天，好歹给那间房子一点温暖。
·
蒋宸犹豫了一下。
·
“我已经缺了几天班，不好再请假，明后天就回公司了。”
他转头，冲着她极轻地笑了笑，“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身体的。”
·
他在笑，可眼角没有平时笑得开怀时出现的细细纹路，眼神也没有那样灿烂的神采。
·
方禾停下，按住他的手。
“不想笑的话，就不笑。我不想你为了宽慰我而这样。”
·
蒋宸心里如何，方禾感受地一清二楚，也明白，有些事她能做的只有陪伴，只有时间才能慢慢抹平伤口。
·
蒋宸闻言，微不可见地皱了眉头，眼底一瞬间情绪翻涌，良久才开口，“有你在，我是真心开心的。”
·
余下的话他没说，方禾低头吻了吻他额头，“我知道，所以我会在的。”
·
一周没有人住，屋子里到底是有些清冷。方禾换了床单被罩，出来时蒋宸已将包里的东西归置好了。
·
“换了衣服去躺会儿吧，腰疼不疼？”
·
蒋宸摇摇头，见她已经戴起手套一副要大扫除的架势，摇了轮椅过去就要拿抹布。
·
“哎不用，”方禾堵在门口，摘了一只手套去揉他的腿，“你乖乖去休息，我就随便收拾一下，一会儿再一起做饭好不好？”
·
“不好。”蒋宸干脆回答，顺势一手拉着她一手转着轮椅向后退。
“一起休息，然后一起收拾，一起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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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一脸坚持的蒋宸，方禾只能自觉把那一只手套也扔回去，两人一起换了睡衣，躺回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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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面对面躺着，蒋宸将她头发掖到耳后，又极轻极柔的抚了抚她眼下隐隐的黑眼圈，叹了口气。
“这几天，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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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说什么呢，你才是呢，这几天瘦的，赶紧给我吃回来。”
方禾面带威胁地捏捏他的手背，“不然我就把你轮椅藏起来，这样你就能不操心地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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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宸笑，眼睛弯弯的，“你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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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禾被戳穿不甘心，“哼，不信你就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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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他们都不轻松，一回到熟悉的家，既放松又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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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宸将方禾圈进臂弯，亲了亲她松软的发顶，轻声说了句睡吧，便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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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帘拉着，屋内光线很暗，很温暖，很舒适，是一个家的样子。
不知怎么的，方禾又想起那天下午，蒋宸望着窗外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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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传来蒋宸均匀的呼吸声，方禾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帮蒋宸调整好呢姿势，拿起手机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