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真的是你…”划着轮椅又向前了一些，即便眯着眼睛，四周昏暗的光线仍旧不足以让韩奕将眼前的人看个清楚，他忽然有些后悔出门时的匆忙和慌乱，许是听得正经主人唤自己的名字，那团毛绒绒的橘色身子在他怀里越发撒起娇来，再是不愿意承认，此刻，他是真的有些辞穷：“…你…这么晚了…你一个人…”

“说笑了。”毫不留情地打断眼前人少有的语无伦次，少了碍事的镜片，顾念竟从韩奕眼中瞧出些难得一见的窘迫和不知所措：“你不就是人吗？”说着，她拿手点着他怀中不安分的橘色小脑袋，接着道：“再加上它，也算热闹…”

话到一半，顾念额上忽有颗大大的水滴砸落，抬头望了望天，心中暗道不妙，她怎么就忘了天气预报小姐姐早就告诫市民，晚间有雨。

C市的夏季，天气变化莫测，如同小孩子的脸，尤其是暴雨，说来就来，看着韩奕怀中缩成一团的小身子，顾念抬手弹了一下它早已躲得妥当的小脑袋，嗔道：“你早知道，是不是？”

“喵——”

来不及分辨这一声是承认还是不满，四周雨声已然渐起，没再多说些什么，顾念只闪身来到韩奕背后，推起轮椅，两人一猫，快速往F幢的方向逃去。

一阵慌乱过后，顾念的头顶终于不再有雨滴砸下，全身的衣服却已湿得七七八八，虽然她刻意护着身前的人，韩奕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唯独他怀里那只橘色小淘气一身绒毛依旧干燥清爽。

“…糟了…相机…”恍然想起之前随意背在身后的东西，再去查看之时，顾念却是发现为时已晚，最为要命的是，那里面还存着她之前拍的不少照片。

懊恼地跺了跺脚，顾念将相机抱在怀里，低了头正想重新冲入雨幕之中，上衣的一角却是被人轻轻勾在手中，回头看去，她忽然就有些想笑，韩奕额前的发丝早被淋得湿透，此刻一丝不苟地贴在那张总是一本正经的脸上，竟显得有点滑稽。

抬手掩了嘴角，顾念强自忍耐的声音带着些含混：“赶紧…回家整理一下吧，我先走…”

“雨太大…”似是完全没听出顾念话里的意思，韩奕挽留她的右手并没多少力气，眼中却全是坚持：“先上楼吧，暗房里有你之前保养相机的工具，换洗的衣服…也在…洗个热水澡…别生病了…”

“工具？衣服？我记得…”站在狭小的电梯间内，顾念才觉出之前听到的话里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当初她离开之时，属于她的东西能带走就带，不能带走的一概扔掉，她哪里还有东西没带走？

“…还有些东西…”微微侧头，韩奕看着前上方缓慢变化的数字，声音里是一丝刻意掩饰的不自然：“只是，你不记得了…”

“是吗…”

不等顾念继续纠结这个问题，电梯已经停下，随着前头领路的一人一猫，她一路走近那个她曾经的“家”。

大门被推开的一瞬间，那团圆滚滚的橘色瞅准机会，嗖地一下钻了进去，快如闪电，直惹得顾念低头微微一笑，却是让她第一时刻发现，在玄关她过去习惯的位置，整齐地放着一双十分眼熟的女式拖鞋。

不自觉抬头望了望身前的韩奕，后者似乎正专注于清理轮胎上的水迹，对于来自身后的视线一无所觉，顾念一言不发换了鞋，没错，正是她的尺码。

俯身自脚边不远处捡起一副看着有些熟悉的无框眼镜，顾念抬手拦下了身旁的人在门柜周围毫无意义的寻找。

“谢谢。”眼前的视线骤然多了些清晰，首先入眼的却是顾念仍在滴水的衣袖，不知不觉间，韩奕嘴唇已抿地泛白，眉心几乎要拧成一个死结。

左手握紧，又再松开，韩奕并未再开口，只低头划着轮椅朝卧室方向而去，留下顾念一个人站在原地，心有莫名。

好在，这样不明缘由地被抛下，对于顾念来说，并不陌生，她从不是个喜欢粘人的牛皮糖。

事实上，从小的家庭教育告诉顾念，私人空间的重要性，她亦深以为意，就像眼前的这间暗房，曾经，这里是只属于她的地盘，在里面她可以一钻就是大半天。

工作一直是逃避生活的一条捷径，熟练地取用手边的工具，做着相机维护，顾念恍惚之间似又回到在这里生活的那几年，每每她看不透韩奕的眼神，猜不出她的心思，或是不堪他的冷漠疏离，她就会躲在这里反反复复做这些工作，可她的拍摄镜头再清晰，对焦再精准，也再无法捕捉到他内心最真实的一面。

不知过了多久，看着手中被成功拯救的相机，顾念长长舒了口气，瘫坐在一侧的靠背椅上，缓缓闭上眼睛。

今天晚上的感觉，真的很奇怪，时间已经过去两年，对于这间暗房，这个“家”，她仍旧很熟悉，事实上，是太熟悉了，陡然睁开眼睛，顾念恍然发现身旁的每一处摆设，每一个物件，甚至是光影的投射角度，都同她记忆之中全无二致。

顾念可不相信刚才听到的鬼话，这里的东西对她太过重要，离开之时，这里分明被她清理到空无一物。

深吸一口气，将相机重新背好，顾念站起身子，推开房门，望向那阻住她去路的人，膝上是干净的毛巾和换洗衣物，韩奕身上的衣服仍是之前湿透的那件。

深深藏在镜片之后的眼神，顾念瞧不真切，此刻唯一清楚明白的是，韩奕脸色苍白地厉害，连带身子都有些摇摇欲坠，面对她居高临下毫无温度的俯视，却是没有半点退意。

“多谢你的工具，相机幸存，我该走了。”口中的话简明扼要，顾念盯着眼前面色差到极点的人，声音又冷又硬：“对了，我还要再借一把雨伞，我想，我知道哪里有。”

“外面在下暴雨…”抬手试图触到眼前人的一角衣袖，却是被轻易躲闪开，韩奕的右手不受控制地重重跌落在轮椅扶手之上，眉心锁得更紧，下一刻，他的左手已用尽全力扣在顾念腕间，缓缓说道：“念念，任何时候，都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开玩笑？呵…”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顾念毫不客气地打断韩奕的话：“你是我的什么人？凭什么管我的死活？第一个笼子被我打破了，就想再重新造一个跟原来一模一样的？对不起，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两遍。”

抬手试图将韩奕扣在自己腕间的手指一根根松开，顾念紧闭双眼，面颊之上却是早已悄悄沾湿，而他落入她耳边中话断断续续，带着喘息和费力：“…不再犯错…很好…真的很好…我只是…你犯下的一个错误…早不配做关心你的人…可是…可是…还有那些…你真正关心的人…别让他们担心…好吗…别担心…我手头正好有些急事…要出门…我…这就走…没有守门人，也就没有牢笼…放心…”

腕间的束缚骤然松开，顾念再睁眼时，韩奕已转身划着轮椅行出不近的距离，经过客厅之时，他稍稍停顿，将沙发上一只似乎早已备好的旅行袋放入怀中，直到大门开了又关，他一直都没有转身。

强撑许久的双腿终于不堪重负，顾念任由身子顺着背后的墙壁一路滑倒，跌坐在地，刚才她都说了些什么伤人伤己的鬼话？她和韩奕当真连相安无事的陌生人，都已经做不成了吗？

“喵——喵——”

空旷一片的房间里，就连再微弱的声音都会变得无比明显，手边骤然多出些毛绒绒的触感，顾念转身将那一团小心翼翼试探着凑过来的橘色身子抱在怀里，轻声道：“吓到你了吗？对不起…我就是这么个坏脾气的人…对不起…对不起…”

第四章 诺言

窗外的雨声越发急骤，顾念却是将阳台门推得大开，任由风雨扑面而来，毫无所觉，不多时，她眼见楼下原本寂静无人的道路上有辆眼熟的私家车缓缓开过，越行越远。

“你的主人走了，真的走了…”似是终于死心，顾念抚着手边蓬松的橘色绒毛，自言自语一般道：“今晚，他该是本来就有行程的，却被我这个不相干的人耽搁了…”

话音刚落，顾念身后一处房间的门忽然被骤然变强的风吹开，似有什么东西随之散落在地，发出的动静并不算大，却将她从自己的世界之中拉回现实。

有些歉意地放开怀中早就瑟缩成一团的身子，顾念仔细关好阳台大门，开始将房中被她的突然闯入搅乱的一切重新整理复位。

明亮的灯光之下，顾念周遭的一切无不熟悉到让她眼热，却又与她记忆之中似有些许细微的不同，彼时她和韩奕尚是一对新婚燕尔，这里是他们的家，他负责设计，她包下装饰，每一处空间的安排都经他反复推敲，而每一个摆件都是她亲手添置，当初离开之时，她几乎只留给他一个空壳，而如今，却被他一一复原，如果这里是一座精心装饰的笼子，两年以来，是谁心甘情愿，画地为牢？

答案就在眼前，顾念转身走向那处她最少涉足的地方，之前被风吹开的地方正是韩奕的书房，打开壁灯，她眼前的摆设简单到一目了然，改造过的低矮书架，宽敞的工作台，墙上满满当当的记事板，除了地上被风吹落的图纸，一切的一切，整齐严谨，正如他的性格。

俯身想要捡起那些由精细准确的线条构成的纸张，一一收拢，顾念的指尖忽然有些发颤，一张张图纸掩盖之下，竟露出一角人物肖像。

画法是最简单的素描，一位长发披肩的女子面上带着些许倦容，侧身和衣睡在一张沙发之上，身上只简单盖着一条薄毯，瞧着并不十分舒适，唇边却是一个带着满足的笑容，画面左下角的两个字笔划带着生涩：念念。

随后的几张笔法日渐成熟，虽然依旧是素描，却能将画中人心底藏着的东西展现无遗，是的，她不快乐，不管是一个人坐着出神还是为什么事情忙碌，她唇边的笑容一直都在，可她眼中始终带着疲惫，尽管如此，其中更多的仍是希望。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画上的女子眼中希望的火苗渐渐暗淡，取而代之的是孤独和失望，许多时候她只有一个远远的侧影，可纸张之上每一笔一划依旧尽心尽力。

最后的几张，画中女子变做一头短发，仅余背影，背景却不再是只有素描但掉的黑白，而是多了饱满的色彩，鲜活、生动栩栩如生，与之前大不相同，左下角两个字笔锋日间纯熟，内容却是一成不变：念念。

手中的画陡然落地之时，窗外的雨声早已悄然停歇，起身走出书房，反手将房门紧紧关上，顾念大步走出这间公寓，冲下楼梯，一路越走越快，最后已是奔跑。

手中拨出的电话号码无人接听，顾念发动车子直接往市中心顾诚的公寓而去，时近凌晨，路况通常，她一路行来几乎要超速。停了车，顾念一路跑上楼，开门之后，直接将刚刚上床休息的顾诚拉了起来。

“什么盒子啊？”揉着一头乱发，顾诚打着哈欠，有些心不在焉：“两年前你搬家的东西都堆在西边储藏室，自己找吧，我睡了。”

丢下眼前仍旧有些发懵的人，顾念直接冲进储藏室翻找起来，转身去厨房冲了两杯牛奶，顾诚将将走到储藏室门口，恰恰瞧见她手中握着一只灰扑扑有些陈旧的长方行盒子。

缓缓打开盒盖，有三张卷好的画稿静静地躺在里面，摊开在手中仔细端详，与之前在韩奕书房看到的相比，顾念眼前的人物肖像有着同样的笔触，却是明显精致许多，细节之处更是如此，左下角那熟悉的两个字之下，定稿日期都是10月6日，她的生日。

顾念大三那一年生日，韩奕因为赶图纸误了时间，一个人坐在蛋糕前等到接近凌晨，她身后才后熟悉的气息贴近，心底虽然没什么不爽快，她却是时候地抓住了这个恃宠而骄的机会，给他下了新要求：“韩奕，我不管，你画图纸那么厉害，以后每年生日你都要给我画肖像。”

“好，每年。”

彼时，韩奕应得痛快，也从未失约，从顾念大学毕业，到成婚，每年如此。

直到车祸受伤，韩奕的右手粉碎性骨折，伤到了神经，再无法握笔，写字、绘图都是左手一点点重新练起，顾念亲眼见他咬着牙耐着性子，花几倍于过去的时间完成同样的东西。

明白画肖像比绘制图纸更费心思，那三年的生日，顾念不再缠着韩奕索要以往许诺的礼物，却是没想到，他并没有忘记，一份也没有落下。

“幸亏当初没扔，这画里都是你呢。”一边喝着牛奶，一边在顾念身边坐下，顾诚撇了眼左下角的署名，试探着问道：“念念，你…喜欢？”

并不回答身旁人提出的问题，顾念直勾勾盯着眼前的地面，嘴里低声喃喃：“那三年，我总以为是自己在犯傻，一直苦等一个根本等不到的结果，可他明明什么都记得，什么都明白，却就这么看着我一步一步，输到一败涂地…大坏蛋…大骗子…骗我离开，又骗我再为他伤心…”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抬手将身边缩成一团的人紧紧揽在怀里，轻轻拍着顾念的后背，顾诚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一身衣服湿得十分不对劲，不放心地抬手试了试她额间的温度，他的眉头立时拧得死紧：“念念，你在发高烧…”

“身上的压疮复发到这种程度？还敢再淋雨？韩奕，我看你当真是不想活了。”抬手重重地合上病历，林旭脸上的黑色直接将近旁输液的小护士吓到双手发抖，可他此刻哪里还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只命令一般吩咐道：“今晚的药一样都不许少用，注意定时翻身，还有记得做膀胱冲洗，不准他离开病房。”

“是…是…林医生，我记下了。”声音里有些止不住的瑟瑟发抖，小护士目送黑面大神离开，才开始继续进行手边的工作，近旁从入院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的病人，此刻却是低声开口：“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今晚当值，都是该做的工作。”听出那人声音里掩饰不住的疲惫，小护士照例问道：“韩先生，时间不早了，需要为您关灯吗？”

“不用了…我还不困…”

朝向右侧的姿势，韩奕一直不太习惯，此刻也只能将就，动了动左手，他取出放在怀中的手机，翻出那个一直存在最醒目位置的号码，看了许久，最终，拨通了却是家中的电话。

不短的时间过去，听筒另一端仍旧是死一般的沉寂，韩奕缓缓闭上眼睛，挂断了电话，这个时间，念念也许已经走了，只是不知道她气消了没有，会不会因为跟他赌气不顾身体，今晚，他真是发烧烧糊涂了，才会让她看到那些惹她不高兴的东西，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我不要打针，不要抽血，更不要吃药。”早就烧得满脸通红，迷迷糊糊，顾念全身使不出什么力气，嘴上仍是较劲得硬气：“我困了，要回家睡觉。”

“抱歉，抱歉。”瞧着身边地上被打飞的注射盘，顾诚腾出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对一旁俯身收拾残局的护士连连道歉：“她从小就是这个毛病，不愿意进医院，不愿意打针、抽血、吃药，尤其是发烧的时候。”

“那你看好她，我去找护士长来。”

“多谢，多谢。”一手扶着顾念额上的冰袋，另一只手撑着她发软的身子，顾诚恨不得自己此刻有三头六臂，此刻趁着护士离开的当口，他好容易逮到机会，见缝插针地给之前闹得欢腾人洗脑：“念念，念念，等下护士长姐姐来，咱们就扎一针，就一针，一定要乖啊，听话啊…”

“哦…好吧…”许是折腾得有些累了，这一次顾念倒是听话地应了，可下一刻，她却是伸手将身边的人紧紧抱住，嘴角扬起一个得意的坏笑：“是你说的，韩奕，陪我一起扎针，说话算话，不许耍赖…”

“念念，我…我…”脸色骤变，顾诚额上的汗水淌得更加厉害，讲起怕打针这毛病，他们这对姐弟其实是一模一样的，可相对于娇俏可人的顾念，他这个大块头糙汉对这心病根本是难以启齿，眼下趁着四周无人注意，他竭力压低声音，红着脸在她耳边支吾道：“念念…不要吧…我…我…”

“不要？”似是某根敏感的神经被戳中，顾念口中原本极轻的声音忽然飚得很大：“韩奕，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你之前的话是不是都是在骗我，你是不是嫌我烦了，是不是不爱我了…”

“念念…念念…”望着四周围聚拢而来带着浓浓八卦气息的眼神，顾诚慌忙捂了顾念的嘴，视死如归一般道：“好，扎针就扎针…不就是一针吗，谁怕谁？”

说着，顾诚就低了头，抬起手准备卷袖子，却是听得身前有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还是让我来吧。”

“…是你…你怎么在…”

对于眼前人的不请自来，顾诚心里说不清是怀疑还是防备更多一些，可没等他一句说完，顾念好似忽然清睡醒一般，揉着眼睛迷茫地四处望了望，终于成功将视线固定在面前坐着的人身上。

“韩奕…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微微皱着眉头，拿掌心抚上眼前人瘦削的脸颊，虽然脑子里早就变做一团浆糊，顾念仍旧只觉眼前人的模样跟记忆之中的样子变化实在太大，忍不住撅起嘴，做了生气的模样：“是不是我外出不在家的时候，你就不按时吃饭？你这样真是不乖。”

“…是…是我不听话…”竭力抬手覆上顾念一片滚烫的手背，韩奕眼中竟骤然也有些发烫，唇边却是许久不曾有过的轻松笑意：“念念，还是你做的饭，最好吃。”

“那当然。”这句话显然让顾念很满意，眼睛转了转，她忽然有了主意：“等我烧退了，就做给你吃，好不好？你喜欢吃的菜式，我都拿手，一定把你养回人生巅峰体重。”

“…好…”

再是竭力忍耐，韩奕眼前也是早已变做模糊一片，好在有镜片掩饰，似乎并没让面前烧得迷迷糊糊的人察觉：“我等着，现在，念念，你是不是也该听话让烧快些退呢？”

“可我真的不想打针，也不想吃药。”将嘴撅的老高，顾念抓起韩奕放在膝上的右手耍赖一般来回摇着，下一刻却是盯住他手背上的输液针，惊讶道：“呀，你已经扎好了，这么快。”

“…是啊…”来不及躲闪，韩奕只得顺水推舟，看了眼一旁有些发懵的顾诚，半劝半哄：“你瞧，护士长的技术真的很好…一点都不疼…”

“啊…是啊…”好似忽然回过神来，顾诚干笑两声，附和道：“念念，刚才我一直在旁边看着呢，真的一点都不疼…”

“胡说…”毫不客气地打断身旁人的话，顾念小心抚着韩奕手背上一处新鲜的瘀痕，声音里已有了哭腔：“你们都在骗人，这里都青了…肯定疼死了…”

“大骗子，大骗子，韩奕，你这个大骗子…”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顾念面上的红色愈发明显，一旁的顾诚早已坐不住了，此刻只下意识地看向韩奕，话里全是六神无主：“她出门前量体温就已经快到40度了，一直不出汗，有不肯用退烧药，现在哄了半天，又谈崩了，这可怎么办…”

左手攥紧成拳，又再松开，似是做了个很艰难的决定，韩奕努力抬手抚上顾念仍在闹脾气的小脸，轻声道：“念念，过来，让我抱抱你…”

“嗯…”

“念念，我没有骗你。”怀中蜷着的身子，如记忆中一般乖顺听话，让韩奕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怀念，竭尽全力将顾念护得妥帖，他口中的话声音极尽轻柔：“那我自己不小心撞伤的，现在已经不疼了，真的…手背上的针也不疼，真的…”

“真的？”

“真的，如果我骗你，就罚我一辈子见不到你，好不好？”

“好，韩奕，如果你再骗我，我就躲起来，让你一辈子都找不到。”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人呼吸逐渐均匀，手背上的输液针也在不知不觉之中被人打好，韩奕紧紧拧起的眉心却是丝毫没有放松，此刻，他的双臂已有些脱力到发颤，再是不愿放手，他也知道自己该做的事情全都已然做完。

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睡着的人交给顾诚，韩奕发现自己已连一丝一毫用来离开的力气都不剩下，缓缓叹了口气，他的眸光暗了暗，不再言语，而近旁的顾诚却显然不会顾及他的情绪：“今天，谢谢你…可是，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能做的，已经做完了…”

“姓韩的，我警告你，如果你只是想玩弄感情，就离念念远一点，不然，我不介意再教训你。”

“我会的…”低头望着自己掩在薄毯下的双腿，韩奕不再出声，只用尽全力将轮椅转了个方向，缓缓离开。

“病人去哪里了？不知道？”

“林医生，对不起…”

“在急诊做检查的时候耽搁了一下，我的错。”推开病房大门，韩奕轻描淡写地打断了里面酝酿的一场风暴：“林旭，你知道的，我的速度比较慢。”

“哦？那不妨请你先看一下这个。”

“看不懂。”丝毫没有理会林旭手中递来的影像报告，韩奕漠然道：“我以为这是你的专长，我只需要一个结论。”

“已经发展成为骨髓炎了，如果药物不能控制，你知道意味着什么？”怒极反笑，林旭口中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清晰：“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完全配合医生的治疗，结束你的我行我素，否则，你需要的将是一位骨外科医生。”

“我明白了…现在，你可以出去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身后的大门被人紧紧关上，之前战战兢兢的小护士换好输液药物之后，也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眼前低矮的病床对韩奕来说却已变做天堑，抬手抚上右腿高高耸起的膝盖，他眼中的光线越发暗淡，没有知觉身体，也许感觉不到痛，可若是要生生挖去一块，又怎会无知无觉？

闭上眼睛，韩奕似乎还能看见刚才那张近在咫尺的睡颜，怀中约莫还残留着一星半点熟悉的温度，唇边缓缓勾起一个浅笑，还好，这些事情，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被迫去面对。

“韩奕…”熟悉的名字唤到嘴边，顾念才觉出自己声音的沙哑，喉咙疼，真疼，火烧火燎一般，睁开眼睛，悄悄翻身下床，她推了床头的输液架，绕过一旁沙发上仰头大睡的人，偷偷溜了出去。

这回厉害了，肺炎？瞧着自己腕带上的信息，顾念摇了摇头，她以为自己还是当初那个健康宝宝，可谁知回国之后，身体竟会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不过一个月，她这已经是第二次住院了。

在自动贩售机前等待饮料，顾念看着眼前花花绿绿的颜色有些出神，昨晚，她似乎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之后，却又什么都不记得了，唯一留下的，就只有那个名字：韩奕。

重复着这个名字，顾念忽然就有些咬牙切齿，韩奕，韩奕，大骗子，大骗子，骗她的感情，骗她的绝情，骗得她再也忘不了他。

取出久等的可乐，仰头猛灌一大口，顾念喉中的剧痛稍有缓解，便听得身边有个略带中性的声音唤出她的名字。

“念念，是你？”

回头看向近旁一身职业装扮、潇洒利落的人，顾念双眼笑成两道月牙：“静姐，是你，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