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节后没多久，公公便接到了让自己返京的圣旨。
府里一派热闹欢喜，圆圆晕晕乎乎的跟着大家一起收拾东西，弄不明白明明说出京修养，怎么病还没养好，公公就要回去。
公公回京之路轻装简行，青岚买回来的那些女孩儿中，他只带了圆圆和月儿上路，其余的几个，都归还了卖身契，又每人发下二两银子的赏钱，放出府了。
圆圆趴在马车车厢往外看，心里涌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我们以后都不回来了吗？”
公公捏着她后颈上一块软肉，莞尔道：“圆圆舍不得？没关系，我在京城的宅子更大，更气派，比这里好玩儿多了。”
圆圆偷偷撇嘴。骗小傻子么？京城的宅子大，肯定规矩也大呢。眼看着时间流水般过去，她终归会长大，到时候再想仗着年纪小跟公公毫无尊卑的相处，恐怕难了。
公公理解不了她这些心思，只以为是小孩儿不愿离家，便给圆圆讲了许多京城的好处，又许诺自己休沐时常常带她去玩，这才哄得圆圆露出笑脸。
马车行了四五日，在圆圆觉得自己的屁股都要被颠成八瓣儿的时候，京城终于到了。公公大概也不好受，吃不好睡不香的，嘴唇都起了一层干皮。
进了城，公公弃车换轿，圆圆一边跟着轿子走，一边忍不住打量京城风光。也许是她想错了，这时代其实并不穷，也不乱，至少京城就十分繁华。前生她学过“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的诗句，用在京城，十分恰当。
贵族永远富得流油，穷的都是百姓。
圆圆站在历史的高度惆怅的感慨了一番阶级差距之后，很快就回归了现实生活。公公的宅子确实很大，足足占据半条巷子，正门上方悬着块匾，上书“贺府”两个大字，圆圆这才知道公公姓贺。
软轿抬入大门又走过三道门，走了约一刻钟，才到公公的院子。早有一大堆人等在院外，等公公下轿之后，便齐声行礼问安。
圆圆刚刚记路记得头昏脑涨，现在又见到这么多生面孔，深觉自己要在这贺府里生活得如鱼得水，最早也得是年后的事情了。正想着，忽然一个高挑个儿，鸭蛋脸儿的姑娘跑过来，大喇喇的扯住公公的袖子就开始撒娇：“干爹，你怎么才回来呀，人家给你写信你也不回。”
这，这……这什么情况！

圆圆也为难，她这么个小小的个儿，能把公公背到这里已经超出极限，哪儿还有力气再背他跨门槛。但公公的状态不好，这会儿手软脚软腿都在抖，偶尔打着颤抽一口冷气，着实让人心疼。
她想了想，拉过公公一条胳膊横过自己肩膀，示意青岚去另一边：“青岚哥，咱们一人一边，各抬起公公一条腿，把他抬进去。”
青岚觉得此法可行，两个人一起用力，终于把公公弄进了屋里。公公脚一落地就是一声痛呼，圆圆背过身子重新把人背起来放到床边，青岚赶紧扶着公公躺下。
什么生气，什么主仆公私，圆圆全都忘了，她喘匀了气儿，直接就趴在公公床边了。太累了！
青岚也知道她累，但床上躺着那位还没消停呢，他只能忍着愧疚把圆圆推醒：“圆圆，别睡，公公还叫你呢。”
圆圆拍床而起，愤怒的叫道：“不管了！你找他的月儿雪儿去，我就是一个洗尿布的小丫头，一个月领二钱银子，不管这么多事！”
青岚忙拉住她：“姑奶奶你小点儿声。怎么啦？月儿雪儿欺负你了？明儿个青岚哥，不，一会儿，今晚青岚哥就给你报仇，罚她们月钱，罚跪，掌嘴！圆圆姑娘哎，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在公公心里，你跟她们，能一样吗？”
圆圆甩开他继续气呼呼：“是不一样，她们是公公的干女儿，我就是个买来的丫鬟。你还罚她们，当心被反咬一口明天公公罚你。”
青岚急得汗都下来了：“你这是想哪儿去了，我还是公公的干儿子呢。别说我，这院儿里的宫里的，公公的干儿子干女儿加起来能排出二里地去，他老人家官大，哪个不是上赶着来巴结，公公愿意结善缘，来求了的，只要人不太坏，都收着啦。我的好圆圆，你今夜就留这儿守着吧。”
圆圆听了这话，心里稍微舒坦了些，噘着嘴巴准备再听几句好话这件事就算过去，哪想床上醉着的那个人不乐意了：“我的，我的圆圆！我的……我的丫头，坏丫头！”
圆圆对公公怒目而视，又指青岚：“你听听，过分，太过分了。酒后吐真言了是不是，反正我只是个使唤丫头，还坏，我走了！”说完，当真提着裙角跑掉了。
青岚没拉住她，又不敢离了公公，拍着自己的脑门哀叹：“公公哎，醉酒坏了您的大事啊。”
公公自是听不进他的话，仍在念叨：“是我的圆圆，我一个人的。要藏起来，谁也不给看。”
“这话您早着点儿说呀！”青岚这一个郁闷，“圆圆姑娘都跑远啦。”
拎着热水桶进来的圆圆恰好听到这一句，顿时炸毛：“又说我坏话了是不是！”
“没有没有，姑娘你没走啊。你来听，快来。”青岚重燃希望，赶紧把圆圆拉到床边。可是公公大概宣告完主权，觉得放心了，不肯再说话了。
公公，喝酒误事啊！

公公一滴酒，圆圆两行泪

“喏，热水在这儿，毛巾和棉布在那儿，壶里的茶我换成了蜂蜜水，醒酒汤也叫厨房煮上了。”圆圆把今夜可能用得上的东西一样样交代好，“我走了哦。”
“别啊圆圆，公公醉成这样，夜里难受怎么办？又要找你怎么办？”青岚不放人。
你们家除了公公就是小姐，就我一个丫鬟么！
圆圆气得小脸儿通红，恨不得踢他一脚。青岚看出她的意思，主动提议：“姑娘要是不痛快就罚我出气吧，别跟公公置气了，成吗？”
圆圆轻轻踢了下桌角，惆怅道：“咱们两个都是给人家当差的，就别相互为难了。我今夜不走，明天休一天假，行吧？”
“行行行，没问题。”青岚赶紧连声答应。
圆圆搬了张椅子坐到床边，安静的看着青岚给公公脱了靴子和外衫。公公一直闭着眼，眉尖紧蹙，很难受的样子。青岚卷起他的裤腿在他小腿上按了一下，凹陷的皮肤并未回弹，而是变成一个小坑，久久未散。
圆圆看得皱眉：“给他泡泡脚吧？发发汗，夜里也睡得踏实点，省得睡不好明早头疼。”
青岚扶着公公朝外坐起来，斜着靠在床头，圆圆找来泡脚的木桶，把热水倒进去试好温度，给公公脱了足衣卷起裤腿，并着双腿泡了进去。
公公疲倦的睁开眼，对圆圆伸出一只手。她赶紧握住询问：“公公要什么？”
公公摇头，看了她一小会儿，又无力的合上眼。
圆圆低头摸摸他的膝盖，冰凉；再直起身摸摸他的额头，滚烫。公公被她摸得舒服，小动物似的顺着她的掌心蹭了蹭，小声道：“还难受。”
圆圆的心都疼了，支起身子在青岚惊诧的目光中将公公抱了个满怀，一下下顺着他的后背，柔声哄着：“哪里难受？头晕么？想不想吐？”
公公环过她的腰身，仍旧摇头：“疼。”
酒醉迷糊，他的声音没有像平日一样刻意压低，略显阴柔。这把不同于正常男人的声音却将圆圆的心尖儿拨得发颤，还软，还酸，恨不得自己能替他疼了。
她追问道：“哪里疼？圆圆给揉揉。”
公公又不肯说话了，只是紧紧抱着她，偶尔身子轻轻哆嗦一下，想是真疼得厉害。

青岚心里一清二楚，公公疼的地方，是万万不肯跟圆圆说的。
公公教过他，说他们这些去了势的人，自古就是万人唾弃的对象。他没读过书，不知道那些“自古”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自从挨了那一刀之后，他就再也不被当成人来看待，他们是阉人，是宦官，是不男不女的怪物。即使官做的再高，手里的权势再大，仍旧被人看不起。
就像今夜，公公对圣意再了解，说出的见解再独到，只要那些不服气的人用一个扫向公公胯下的别有意味的目光，就可以完全否定了公公的才干和风骨。
他也不喜欢被送到公公府里的那些女孩，他不傻，也不瞎，他能看到她们眼里的傲慢和轻蔑，好像她们跟公公说句话，笑一笑，就是天大的慈悲，他们这些六根不全的人就该感恩戴德似的。青岚愤慨，公公却很知足。公公说做宦官不易，哪怕得了句虚假的关切，见了个伪善的笑脸，也该珍惜。
但圆圆是不一样的。这个被他从一间柴房里带出来的乡下丫头，天真？无知？还是世间难寻的善良？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他也能得到一个这样的丫头，那无论因为什么，他是一定要让她永远天真，永远无知，永远善良下去的。
圆圆抱了一会儿，公公的身子忽然拱了一下，说是想吐。青岚早已捧了漱盂过来，二人合力给公公拍背揉胸，公公惨白着脸吐了几次，吐了些酒气浓重的秽物出来，眼睛都红了一圈儿。
“好些吗？”圆圆端着茶杯让他漱口。
青岚把漱盂拿走，带回来圆圆泡的蜂蜜水：“公公，圆圆给您泡了蜂蜜水，您喝一口？”
公公喝下半杯蜂蜜水，整个人看上去终于清醒了些。圆圆刚松了口气，就听他哑着嗓子说：“圆圆，你出去。”
得，又是这个套路。
圆圆心里五味杂陈，连气都懒得生了，板着小脸儿站起来就往外走。
“圆圆！”青岚拦了一下，待看到公公的脸色，无奈放下胳膊。
圆圆走出公公的卧房，夜已极深，她抬头看着满天星斗，无论再怎么努力往回憋，终究是有两颗泪珠子顺着脸颊滑了下去。

“圆圆，你吃过马奶葡萄吗？今年最早一批贡品入宫来了，圣人赏了公公一匣子，一会儿我们去跟公公讨一串尝尝鲜，怎么样？”青岚比划着，自己都要流口水，“嫩绿的葡萄用井水镇过，又凉又脆又甜，可好吃了，宫里的娘娘们都喜欢。”
圆圆扭头：“不稀罕。”
公公醉酒那夜之后，圆圆打定了主意不再乱献殷勤当然更不肯过分亲近，最近宫里事情多，公公病体难支，每日能把正事处理完都很勉强，又不愿圆圆总是看见自己颓废虚弱的样子，故只能装作不知。青岚眼看这两个人越走越远，急的直上火，每天想尽各种办法把圆圆往公公身边推。
“好圆圆，青岚哥想吃，你就当帮我讨几颗解解馋，行不？”青岚不死心，继续死皮赖脸的求。
“青岚，咳咳……”屋里传来公公的传唤。
圆圆耸肩摊手：“叫你啦，快进去，顺便自己讨葡萄吧。”
青岚进去了一会儿，捧着一匣子葡萄出来了，没好气的塞进圆圆怀里：“公公给你的，他说当值辛苦，让你回去歇着吃葡萄。”
“你不是想吃么，送你了。”圆圆不领情，葡萄还给青岚。
“你这丫头！”青岚急了，“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白瞎了公公对你那么好。”
“我就是傻，就是不懂。”圆圆凶巴巴，“他对我一点儿也不好！”
“咳，是吗？”房门打开，公公扶着门框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圆圆秒怂，低头用鞋尖踢着地面。
公公把上前牵住圆圆的手：“走吧，对你好一点，带你出去玩。”
明明是夏日，他的手依旧冰凉，脸色也不好。醉酒都过去三四天了，好像还没缓过那个劲儿。圆圆闹归闹，心里终究舍不得，扶住他的胳膊小声念叨：“公公病还没好呢。到底得了什么病啊？怎么总也不好。”
“不是生病，是中毒。没有解药，治不好了。”公公语调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完全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带着圆圆往大门的方向走，经过自己的卧房时，被小女孩拽住，走不动了，“嗯？不想出去玩吗？”
“别去啦。也没什么新鲜的，还很热。”圆圆左顾右盼，不肯承认自己真正的想法，硬是拽着公公往卧房里走，“不如睡个午，醒了吃葡萄。”

刚进了卧房，公公忽然从后面环住她。盛夏里陡然压下一片清凉，圆圆握住他的手摩挲了一下，闷闷的问：“很厉害的毒吗？找宫里的御医看过没？江湖上，深山老林子里的隐士呢？春夏都不好，秋冬是不是更难受？”
公公摇头，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痛苦：“不厉害，下在别人身上，寻常郎中开几贴药就解了。下在我身上，才无药可解。圆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圆圆惊诧，想转个身面对公公，又被他按住身子不许动。
“因为，因为我，”公公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吞吐几次，才终于轻轻的说了出来，“因为我是个宦官。”
圆圆的身子触电般僵住，脑子里一瞬间关于怎么有这么奇怪的毒，或是到底谁这么阴险等等的想法全都抛到一边，她清楚的感受到，有两滴温热的水珠砸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公公，别哭，别哭啊。”圆圆急得声音都颤了，努力转过身回抱住公公，拍着他的后背语无伦次的哄，“治不好我们就慢慢调理，我精心一点，总不会让公公太难受的。或者，要不咱们就不做官了，搬到南方去，我听说那边一年四季都很热，可能这毒就没影响了。”
公公听着她的安慰，心里好像破开了一个口子，不断有寒风灌进来，彻骨的冷：“圆圆，你还太小了，你不知道什么叫宦官,不知道他们骂我是阉狗，臭太监，不知道我和别人有什么区别……”
公公越说越沉痛，最后竟把圆圆推开，逃避的合衣躺在床上，放下床帐下了逐客令：“我真是疯了，跟你这小孩子说这些，你走吧，咱家要休息了。”
圆圆听他自轻自贱，简直心如刀绞。她知道他有心伤，只是没她想过，他这道伤有这么深，这么疼。这些话他憋了多久？跟别人说过吗？哪怕是不痛不痒的安慰，或者是无言的陪伴，有人帮他分担过痛苦吗？

圆圆走近床边，悄悄撩开床帐，安静的注视着在床上缩成一团的清瘦身形，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肩膀轻轻抽动，他哭得没有声音。
圆圆慢慢脱下自己的鞋子，躺到床上，从背后抱住了公公。公公转过身把自己埋在她怀里，长臂环着她的腰身，抱得紧紧。
圆圆顺着他漆黑的发丝，斟酌着，犹豫着，把一个轻巧的吻落在他发间：“他们骂人，都是他们的错，不是你的错，以后圆圆帮你骂回来。不要哭了。”
“等你长大了，也会骂我的。”公公声音发苦。
圆圆揉着他的后背，心里化成了水：“不会的，我保证。如果有一天我骂公公了，就让我天打雷……”
公公捂住圆圆的嘴巴，不让她再说下去。女孩儿的眼睛清澈而温柔，他在她的瞳孔中看到一个小小的自己。她笑起来，那个小小的他仿佛也跟着欢悦起来。
公公痛苦的闭上眼：“你不明白。”
圆圆咬了咬牙，收回一只手按在他胸前，沿着肚脐，小腹，一路向下滑去：“也许，我明白呢。”
公公的脸上骤然褪去血色，嘴唇哆嗦着恳求：“圆圆，不要。”
圆圆狠心不理他，把手停在公公身下，隔着绸裤小心翼翼的挨了一下。公公用力摇头，叫着“不要”。他是真的怕，怕她嫌弃自己，也露出他在别人脸上常见到的那些神色，更怕她忽然抽身跑得远远，再也不回来。所以他连拿开她的手都不敢，只能一直紧紧的搂着她，徒然的夹紧腿根。满心痛苦，满心绝望。

圆圆任公公发泄情绪，等他终于安静了一点，才放软了声音问：“疼吗？”
她的温柔让他稍微平静下来，不再绷紧身子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他抬起头看她，确认她没有跑掉的意向，也没有露出轻贱的神色，才轻轻点头。
圆圆有些担心：“现在还在疼？”
公公又点头，重新窝回圆圆怀里，声音哑得不像话：“一直疼。”
圆圆其实没真正碰到什么，他腿间鼓鼓的一团，应该是毛巾尿布一类的东西。她本来是想让他面对自己，现在却真的有些担心了：“那我看一下？”
“不行！”公公瞬间收起刚刚的依赖和软弱，翻身将圆圆压在身下，狭长的眉眼犀利如刀，“你敢看，我就杀了你！”
还是不行啊……圆圆擦掉他眼角沾着的一滴泪珠，按住他的后背让他趴下来：“好了，我不看。我只是想告诉公公，如果有一天你觉得自己的伤太疼了，需要有人帮你擦药，帮你治疗，帮你照顾伤口，那无论什么时候，圆圆都在这里。”
公公紧紧抿着嘴唇，仿佛在思考她话里的可信度。
圆圆笑了：“我都给你洗了那么久的尿布了，要骗你嫌你，是不是太晚了。”
公公脸上晕开的红霞一直蔓延到耳尖，即使早决定了引诱她，拐走她，让她心甘情愿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刚刚这一出闹剧，却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在她面前落泪让他觉得十分羞耻。
圆圆倒是很喜欢他害羞的样子，捏住他薄红的耳朵，笑眯眯的逗他：“闹了这么久，也该累了吧。睡一会儿吗？”
公公不安心：“不。你跑了怎么办？”
“你可以一直抱着我睡。”圆圆坐起来拉过床脚的毯子盖在两个人身上，又拨开床帐探出一个脑袋朝门外叫道，“青岚哥，你在吗？能给我打点儿热水来吗？”
门外应了一声，圆圆躺回公公身边，盖住他的眼睛：“好啦，快睡吧，都睁不开眼了。”
公公确实很累了，圈住圆圆的腰身，几个呼吸间就睡着了。
圆圆投了毛巾给他擦脸，他也没醒，依赖的把她一片衣服攥在手里，呼吸沉沉的，很安心的样子。她忍不住伸手抚过他高挺的鼻梁，俯身亲了亲他哭红的眼角。
看够了，也亲够了，圆圆脱掉被公公的泪水打湿的外衣，冷静的问了自己两个问题。
愿意以后一辈子都和公公一起生活吗？无论前生还是今世。
她的颊边浮上笑意：愿意的。
想和公公欢爱吗？如果他没有受过那一刀的话。
笑意逐渐凝固，她的答案一如既往：不想。
在她的胸腔里跳动着一颗被剥夺了欲望的心脏，即使换了个身体，换了个时空，这一点仍然没有任何改变。

公公体寒，睡觉的时候喜欢把自己团起来，现在怀里有了个圆圆，冰凉的手脚就都攀在了她身上，睡得舒服了，愈发迷糊，哼哼着想要把手探入她衣服里寻求暖意。她觉得他特别可爱，扯松衣襟让他把手伸进来。
公公满意了，眉间的折痕舒展开，一觉睡到掌灯时分。他睁开眼看见圆圆，一时竟有恍如隔世之感：“你怎么……”话未说完，想起自己睡前的情形，又懒懒的缩回被子里。
圆圆端过床头温着的茶：“睡得好不好？”
公公喝了两口，被子下的身体蹭动几下，脸上露出别扭的神色：“叫青岚来。”
圆圆认真的看着他：“要我帮忙吗？”
公公有片刻慌乱，抓紧被子不肯看她。她说她明白，但口头上一句话，心里一个模糊的概念，和真正清楚直白的看到，终究是不一样的。还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公公不肯，圆圆心头有些失落，倒也没有继续逼他的意思，跳下床去换了青岚进来伺候。
自从她生气后，雪儿那一帮女孩子就被公公禁足在扶云苑。她在名义上还是婢女，但整个贺府都知道圆圆姑娘不能得罪，比当初的雪儿更甚。
圆圆和雪儿当然不一样，公公心如明镜，真心和假意，能一样吗。因为是真心，所以公公根本不能满足于那一点自欺欺人的温情，他想要更多，更多，那些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拥有的。
入了九月之后，寒毒的症状明显变得严重许多。公公每隔三日请郎中入府扎一次针，次次疼到冷汗连连。圆圆的小屋离公公的卧房很近，她睡得浅，夜里经常被那边的动静吵醒，醒了之后就再也睡不着，非得等到那边的灯烛熄灭，才觉得心里踏实。
眼看公公一日日瘦下去，圆圆心里也跟着着急，所以，在又一次扎针过后，公公拉着她的手让她留下时，她没有任何犹豫，干脆利落的脱掉鞋子外衣钻了公公的被窝。
公公刚起了针，正是疲惫的时候，光着上半身被圆圆搂住的时候也没什么力气反应，只顺着她的力道偎进身边暖暖的怀抱里。这个怀抱属于他，这种温度也属于他，哪怕只有片刻，他是安全的，温暖的，被人在意和心疼的。
圆圆顺着他背后凸起的蝶骨摸到凹陷的腰窝，真是哪哪儿都冰凉一片，忍不住轻轻叹气。
公公不高兴：“叹什么气，嫌我没用？”
“哪有啊，”这人太虚弱了，圆圆连跟他生气的心思都没了，主动把他的手拉进自己怀里暖，“好点没有？只是冷吗？有没有别的不舒服？”
“有，疼。”公公在她面前，向来不肯委屈自己。
“哪里疼？”圆圆摸摸他刚才最后被扎针的小腹,行针不太顺利，有几个针孔有淤血，“郎中走的时候说可以用热毛巾敷一下，我们试试？”
公公摇头，沉默片刻后，忽然小声道：“那里疼。”

圆圆的呼吸一紧，一时心里竟疼得发慌。她再次尝试询问：“我看一下？”
公公依旧不肯，这会儿缓过来一点，抬手抱住圆圆，把自己的下巴压在她肩头，轻轻道：“只是想跟你说，让你心疼我。”
这个人啊……圆圆又叹气，顺着他的脑回路答应：“我心疼了，特别心疼，那你好一点没有？”
“嗯。”公公十足认真。
圆圆被他逗笑了：“既然好了就快点休息，不是说下午要见客吗，一会儿起不来叫人家笑话。”
公公迷迷糊糊的念叨了几句“他不敢”“叫他等着”之类的，被圆圆一下下拍在后背，又舒服又安心，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圆圆已经慢慢了解他，知道他这样撒娇喊疼的时候，其实还没疼到不能忍，真疼得太厉害的时候，他根本说出不来，只是一个劲儿的打着激灵，把嘴唇咬得血迹斑驳，直到生生被疼晕过去。
但是秋天也会过去，三日行针改成日日行针，公公的身子还是明显的衰弱下去。他又不是普通的畏冷，汤婆子也不怎么合用，圆圆犹豫了五六天，终于在公公房里的灯亮了一整夜之后，她拦住准备去早朝的人，主动提出想搬到他的房里。
公公没多思量就答应了，他也没想到这毒这么厉害，确实是有些熬不住。
可是圆圆兴冲冲的把自己的东西搬到公公卧房之后，她从早上等到黄昏，仍然没把公公等回来。心里的失落和空虚不断扩大，她独自躺在公公的大床上，一夜未眠。
一直到次日中午，圆圆终于等回贺府的主人。公公惯用的青色软轿一直抬到内院，青岚一进门就喊：“圆圆，快来帮忙！”
他语带急促慌张，圆圆赶紧奔出来：“怎么了？”
青岚掀开轿帘，圆圆往里探头一看，立刻大惊失色。
公公斜倚着身子，眼皮紧闭，面如金纸，额头上还有一道刺目的血痕。更让她揪心的是，公公的两条长腿支棱着不敢放平，膝盖上血湿透了几层衣服，斑驳一片。
圆圆失声惊叫：“公公！这，这是怎么了？快把公公抬出来，请郎中了没？”
也许是听到圆圆说话，公公的眼睫颤颤的翕动了一下，没有睁开，干裂的嘴唇也动了动，可是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圆圆与青岚合力将公公抱到床上，即使做了心理准备，剪开公公的裤子时圆圆仍旧抽了口冷气。
他膝盖上的皮肉翻卷着，可以直接看到里面的嫩肉，甚至有几处深可见骨，更可怕的是伤口里还卡着好多碎瓷。
“谁干的！”圆圆连碰都不敢碰了，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的问青岚。
青岚伸出一根手指往天上指了指，趴到圆圆耳边小声道：“上边那位要征重税，公公想拦着，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
“公公是为他好，他怎么唔……”圆圆没说完就被青岚捂住了嘴。
青岚严肃的看着她：“你要害死公公吗！”
皇权压人，圆圆不敢说话了，恨恨的跺了跺脚，推开了青岚。
郎中几乎是被福子拖着进来的，到了床边也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一边手脚麻利的打开药箱，一边说道：“去烧一壶开水，再准备一坛烈酒。”
圆圆刚要去，青岚一把扯住她：“你留在这儿，福子，去准备。”
郎中在公公口中塞了片软木，又让圆圆和青岚分别按住公公的上半身和腿脚后，用棉布沾了烈酒开始处理伤口。
昏迷不醒的公公瞬间睁开了眼睛，额头的青筋乱跳，整个身子弯成不自然的弓形。圆圆紧紧搂着他，也管不了尚有人在，一下下亲着他紧绷的太阳穴安慰着：“忍一忍，一会儿就好了，忍一忍啊。”
公公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鸣音，身上的汗水一层层渗出来，十根手指扣紧肉里，很快就开始因为剧痛和脱力不断发抖。
圆圆含着眼泪给他擦汗，忍不住催促郎中：“好了没？您轻一点！”
郎中没空搭理她，全神贯注的按压公公的膝盖寻找是否有漏网之鱼的碎瓷，每按一下，公公的身子就跟着抽动一下，圆圆实在不忍再看，侧身趴在床边，泪水落了满腮。
等到伤口终于处理好，郎中开始涂药包扎，圆圆才敢抬眼，揉着公公的两腮小心翼翼的取出软木片，公公失神的喘着气，身子仍在生理性的发颤，纤长的睫毛不安稳的抖动，仿佛一只濒死挣扎的蝴蝶。
圆圆坐到床上，把公公瘦弱的身子横抱了。青岚在公公膝下支了软枕，让他能舒服的窝在小姑娘怀里。
郎中交代了注意事项，开出内服外敷的两副方子。青岚和福子各去准备了，一直沉默的公公才轻轻哼了一声。
圆圆赶紧低头，声音放得软软：“公公，圆圆在。”
公公靠在圆圆怀里，时不时打个激灵，受不住般低低哼鸣。
圆圆的心都要碎了，她把嘴唇贴在他不住跳动的太阳穴上，柔声哄着：“好了，都包扎完了，不疼了啊。公公乖，圆圆哄着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公公往圆圆怀里蜷了蜷，被小姑娘搂住哄着，紧绷的身子终于慢慢放松下来，昏沉的闭上眼，不过半刻钟，身子微微惊跳，又是一阵细微的抽搐。
圆圆耐心的拍着他的后背哄他重新歇下，如此四五次，疼痛逐渐变得能够忍受，公公枕在她肩头歇了一会儿，没多久就昏昏沉沉的发了高烧。

郎中重新给公公诊脉之后，面露难色：“这位大人似有炎症，能否让在下看看大人身下？”
青岚为难的看了看圆圆，圆圆先是疑惑，很快就反应过来，伸手去解公公的裤子。
“圆圆！”青岚拦住不让，“公公从不许别人看到这处，你现在自作主张，要是公公怪罪下来，我可保不住你。”
圆圆更没好气：“公公现在伤成这样，人事不知，要是讳疾忌医落下什么病根或者伤了根本，你就能担待了？听我的，公公怪罪，我就认罚，不连累你。”
其实这两人也都是为了公公着想，只是思虑的方向不同，又都着急才争执几句，心里倒都没有埋怨对方的意思。公公此刻紧闭双眼窝在圆圆怀里，青岚连叫几声他都没有反应，也只好作罢，紧闭了门窗，又将郎中威胁一番之后，亲自上前服侍，小心的解开裤子除了尿布，露出公公曾经受刑的那处。
公公胯-下空无一物，只留一个小孔，两丸玉-囊小而干瘪，几乎就是皱皱的一层皮，全无形状。现下因为炎症，那处可怜的小孔微微外凸，缓慢的往外溢出浊液。整片下-体发红发肿，会-阴腿-根等处细细密密的起了成片暗红的湿疹。
圆圆咬住舌尖拼命压下自己心头的惊涛骇浪，尽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郎中分开公公的双腿凑上前去查看患处，公公似有所觉，昏迷中发出极不安稳的呻吟，一个劲儿的试图拢起双腿。圆圆怕他挣开了膝盖上才包好的伤口，轻声安抚着，两手托住公公的腿-根，不让他动。
郎中看过之后，连连摇头：“大人此处本就有伤，最近又似乎极少饮水，水府不畅，兼之整日包捂潮湿，私-处的症候比膝盖的伤还严重些。先前内服的药暂且别用，在下重开一副，尽快喂大人服下。服药之后，每隔半个时辰喂大人喝下一盏清心茶。除此之外，还要督促大人每个时辰排一次尿，之后必须清洗擦干，尿布不能再用，如此一日，先看效果。”
“你……”青岚投了帕子回来，看着圆圆，欲言又止。
圆圆怔怔的盯着公公残缺的下-体，接过帕子敷上去，公公细吟一声，直着身子往上打挺，似要避开她的触碰。
“乖，是圆圆。不怕啊，很快就好。”她嘴里哄着，手上的动作也利索，很快就给公公擦洗干净，扑上一层消炎的药粉。
药粉刺痛私-密-处敏感的嫩肉，公公烦躁得厉害，闭着眼拱在圆圆怀里蹭来蹭去，她握着公公的腿-根不敢放开，腾不出手，便把一个又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公公发间：“公公乖了，一会儿就不疼了，嗯？”
青岚站在床边，深觉自己十分多余，心塞的放下床帐，自己到外间守着了。

公公身下滴漏，圆圆在床上铺了层垫子，便把他光-裸的双腿直接用锦被盖住。自己用膝盖撑着被子，免得压着他膝上的伤。
青岚送药进来时，见此情形，低叹一声：“难为你了。公公醒了若要怪罪，你就说是我们一起做的决定吧。”
圆圆舀起一勺药汁喂到公公唇边：“公公，喝药。”
公公的耳朵秀气的动了动，似乎在分辨她的声音，圆圆又叫了两声，他才侧过脸把嘴唇打开个小缝，含住瓷勺，努力咽下，仍是没有睁眼。
“真乖。”圆圆奖励似的亲亲他，轻声哄他喝了药，又给他揉了会儿胸口防止药汁凝滞，估摸着他睡下了，才对青岚道：“我赌公公不罚我。”
青岚不信：“你来公公身边的时日尚短，不了解他的性子。”
圆圆笑了：“也许。但我就是要赌公公不罚我。如果输便输了，他要打死我，我也认。如果赢了……”说到此处，她低头看了眼虚弱的靠在自己怀里小憩的男人，一时心软如棉，“我以后再也不让他一个人了。”
公公的身子本就不好，此番遭罪更带起陈年痼疾，圆圆依着郎中嘱咐的时辰哄他排尿时，青岚用热毛巾敷在公公的小腹，他几次挺腰，依旧排不出来，额头冒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人也有几分清醒的征兆。
郎中给的药里有安神的成分，圆圆不愿让他醒着忍疼，忍着别扭抚上公公的胯-下，指尖滑过腿-根-会-阴后，点了点娇嫩的小孔给他刺激，公公打了个尿颤，顺着她的动作尿出一小股。眼看茶色的尿液都流在圆圆手上，青岚眉心乱跳，生怕要遭。圆圆却平静的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抚着可怜兮兮向外翻出的小孔，轻声细语的哄。
等公公尿尽，圆圆洗过手，再次给他擦洗涂药。
青岚低头收拾东西，用力眨掉漫上眼眶的酸涩，不住祈祷：公公，您可千万别跟圆圆生气。
精心照顾了半日，晚上郎中再来时，公公的脉象已经有了明显的起色。

圆圆是被窒息的感觉从睡梦里叫醒的，她醒来，对上公公通红的眼，了然。
他终究不允许自己窥探他的伤口与秘密，他要杀她。
圆圆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能清楚的感觉出扣在自己喉咙处那只手掌的力道。
公公的眼里带着一丝疯狂：“丫头，我说过，你敢看，我就杀了你。”
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圆圆莫名其妙想起了两件与此无关的事。
一件是雪儿跟她讲的，公公门前曾活活打死好几个被送入府里的女孩子，他亲眼看着，一句情都不肯讲。
另一件却是别人都不知道，或许公公自己也忘记的，他醉酒那日在她怀里，呜咽着，啜泣着说不要的模样。
想到这里，她安静的闭上眼，立刻察觉按在自己喉管的手又收紧了，公公咬牙切齿：“别以为离了你咱家就活不了了，圆圆，你为什么不听话？”
圆圆憋得脸色通红，说不出话来。
公公把手指稍微松开,别过眼不去看狼狈的大口喘气的小女孩：“解释，认错。咱家给你个机会。”
又是这样，圆圆腹诽，公公什么都好，就是这心思变得太快了些。按理说居上位者最忌朝令夕改，犹豫反复，他这个心软的性子，也不知道以前吃过多少亏。能把他逼得见死不救，那些被打***孩背地里指不定怎么欺负过他呢。
她决定下一剂猛药。
给自己鼓了鼓气，圆圆低头，摸着自己的喉咙装得像一只受惊的小鸟，硬生生挤出两滴泪，砸在公公苍白的手背：“我，我一直以为，我以为公公喜欢我，说不许就是吓唬我的……圆圆错了！公公，圆圆不敢了，以后一定尽心尽力好好伺候您老人家，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您饶我这一回吧。”
“你！”公公俊脸通红，“你说什么胡话！”
“奴婢知道错了。”圆圆又加了把火，低眉顺眼的从公公床上爬下来，跪在床边的脚踏上，把心一横开始磕头。
“跪什么跪，不许！”公公一脚踢出，全忘了膝盖的伤。
幸亏圆圆早防着他冲动，眼疾手快拦住他的动作：“公公，圆圆以后不敢了，求公公饶我一命。”
圆圆一边叫着，一边低头装哭。门外守着的青岚听到动静，冲进房里倒头便跪：“公公，圆圆姑娘还小，不懂事，这都是青岚的主意。公公要罚就罚我吧！”
“好，好，很好！”公公连说三个好字，脸上的神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你们两个早就背着咱家串通好了是不是。好，咱家不罚圆圆，青岚，你……”
圆圆生怕公公气急之下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反正都已经豁出去了，干脆跪直身子直接用自己的嘴巴堵住了公公的。
一触即离，并未深入。
少女的馨香如幻如梦，如晨露，如泡影，如他穷极一生追逐渴望的那点甜蜜，如他求遍诸天神佛祈盼的那种救赎。
那是他以为要耗费心力，要绞尽脑汁，要走过漫长的山水和时光才有那么一点点可能的东西。
现在，此刻，毫无征兆的，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