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宇文明月连攻他几招，被他堪堪闪过。
文云见她顽固反抗，牢牢的箍住她，“天亮之前，接应的人到了，你就得跟我走！不然，到时，你这大魏第一美人，定是羊入虎口！”
“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她带着哭腔道。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让二人静默一瞬，文云闻声望去，脸上闪过一丝挑衅的惊喜。见怀里的人愈发的不安分，“别动！”
“魏舒烨，我在这里！”宇文明月挣扎着喊道，忽然惊觉颈间一痛，软软的倒了下去。
魏舒烨远远的便看到了那抹红色的身影，见她安好，自心中默默长出一口气。又见她被打晕，心疼不已，一股冲冠的怒气袭向心头，双唇紧抿，握紧了手中的剑。
“你还是来了！”文云提着剑，吊儿郎当的看着不远处的魏舒烨。
“靖王殿下？”他冷冷的道，深邃锐利的眼神瞪着一身黑衣的文云，那眼神足可以杀人。
“不错，是我！”
看一眼倒在地上的宇文明月，冷声道：“胆敢劫持大魏郡主，你不要命了吗！”
“在这乱世中你能保护她吗！”歪头看一眼魏舒烨“虽说你二人是命定夫妻，可是宇文将军与你的父亲素来不睦，且不说你父亲，你们的年纪也相差甚远，你们真的能毫无顾忌的在一起吗？”
文云的话无一刻不在打乱他的心。那个地方，慢慢的向下塌陷，塌的只要他一步踏落，就万劫不复。
文云看一眼身后的宇文明月，甚为轻松的说道：“你如果能打赢我，她就是你的！”
“来吧！”魏舒烨剑指文云，空气中弥漫着冰冷肃杀的气氛。
深夜的官道上，一堆冉冉的篝火旁躺着被打昏的宇文明月。一阵阵猛烈的撞击声传来，她贴着地面的耳朵被一次次震馈。
天空中一轮明月甚是皎洁，照的地上打斗的二人甚为清晰，虽是打了十几个回合 ，并未分出高下。
宇文明月被打斗声惊醒，摸着自己生疼的脖颈缓缓起身。见不远处二人打得水深火热，心中大惊。她脑袋飞速运转，想着该如何叫停。
眼见大队骁骑营的兵马赶来，她急忙上前大声喊道，“别打了！”喊完才发现原来很无力。
二人闻声打斗停滞两秒，瞬即文云率先动手，赤羽剑带着巨大的力道砸向魏舒烨脑门，他惊觉一阵厉风袭来，双唇紧抿，怒目而视，反身三百六十度旋转，堪堪躲过剑锋。文云一剑刺空，身体惯性向前倒去，暗叫不好。
魏舒烨趁势一剑猛拍其后背，咬牙收剑置于身后，几缕黑发被带到肩侧。
文云只觉背上一阵热辣，胸口闷闷的一股腥气，倒地的瞬间嘴角渗出血迹。“别动！”无数只长枪密密麻麻指向他。
“放了他！”魏舒烨朝众兵甲挥手，他似乎有些不忍心杀他。上前一步握住宇文明月的双肩，眼神中尽是关切。
“对不起！”一道好似酝酿了许久是声音响起，他确实有些后怕，若劫人的是土匪响马，怕是他再见不到她了。
“没关系，这不是被你救了吗？”腹排一句，你就不来救我，我也不会跟了他走。

（24）
“大婚之前没能陪着你，对不起！”
“你父亲不喜欢我，对吗？”她离开他的胸膛半侧着头问道。
“嗯！”
“我要是嫁给你，以后在魏府的日子不好过是吗？
“嗯！”
“那以后你会护着我吗？”
“嗯！”这一句答得铿锵有力，像极了军营里的将士大喊保家卫国的气势。
“那你喜欢我吗？”
“嗯！”惯性的应了一声，忽觉得有些不对，慌忙张口，“我----。”却是说不出一个字。
宇文明月见他憋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心中不悦，回过头去，“若是不喜欢就放我下来，权当我逃婚去了！”
“你敢？”他低喝，手上的力道也大了些。
“你看我敢不敢？我这就去追那位靖王殿下！”她打定主意逗逗他，边说边挣脱着要下马，也不管摔下去。
她用力纠缠一番，魏舒烨发现她两腿一并真打算下马，狠狠的一把将她横抱在怀中，这才觉得月光下一身大红嫁衣的她，肤如凝脂，迷人的锁骨若隐若现，宛若冬日的雪中寒梅，一身风华清雅脱俗。尤其是那红红的樱唇，月光下更显得极尽诱惑。不由得呼吸粗重，喉结微动。
怀里的宇文明月见他痴痴看着自己，脸一红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蝶形步摇挂上了他的外袍。
魏舒烨忙收回心神，借勒住马的时刻镇定情绪，低头将自己的衣服与宇文明月的脑袋分离。马上，他发现了更不妙的事情，他和她的脸，更精确的说是她的唇，几乎只差二指，他刚刚稳定好的心神瞬间烟消云散。怀里的人一阵吐气如兰，红唇微张，他竟不由得屏息向那红唇靠去。
他的有些冰冷的唇触到她温热的樱色唇瓣，一丝甜蜜芬芳的味道传来，砰然触动他的每一根神经。宇文明月睁大眼睛看着向自己吻过来的的魏舒烨，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大脑一片空白。
贤阳
月七立即将一直热着的茶奉了上去。“公子，已经二更了。”宇文玥只嗯了一声，又归于寂静。月七只能侧着身在下面守着。良久，才听到空气中传来他冷峻的声音：“长安可有消息？”
七立即挺直了背脊谨慎的答道：“陛下已经下旨，郡主与魏舒烨将军就要大婚了。”
宇文玥那浓黑的剑眉越蹙越紧，缓缓开口：“准备回长安。”
两日后，刚过子时，宇文明月就被嬷嬷唤醒了。她坐起身，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到地上跪了一屋子的宫女，盛着衣饰的宽大华丽的托盘被高高举着。满室的红帐，鲜亮的红双喜字贴在菱窗上，恍然记起，今日是她与魏舒烨成亲的日子。因为宇文玥远在贤阳，所以元彻下旨，宇文明月从皇宫出嫁。
“请郡主更衣。”宫女们齐声恳求道。宇文明月掀开锦被，走下床，望了望仍旧漆黑的夜空，轻叹了一口气，端坐在镜前。任嬷嬷梳理着她那一头如瀑般浓密、似缎般柔滑的青丝。
嬷嬷将她的头发用一根簪子挽起，做的那么细致完美，一丝碎发都没有留下。一位宫女俯下身子，细细地为她画了眉，另一个打开嵌着七彩宝石的精巧盒子，挑了一点艳丽如血的胭脂膏子，匀在她的双唇上，越发显得嫣唇挺立饱满，风采无限。另有两名宫女展开大红的喜袍，为她更衣。
穿戴完毕后，宇文明月静静坐在镜子前等着魏舒烨，依照魏国的风俗，将会是他来将她接到魏府，行礼后，二人便是夫妻。
“月儿。”一声轻轻的呼唤，宇文明月回神，发现竟然是皇后，忙站起身，“母后。”
皇后握住她的手，看她的眼中含着泪花，“把东西拿来。”
“是。”看到呈上来的东西，宇文明月忍不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25）
那是一顶凤冠，美得让人睁不开眼睛。一只完整的凤凰，由纯金打造，骄傲的展翅欲飞。两只翅膀向后合拢，围成一个完美的弧形，翅尖相望，中间的空隙被那立起挺翘的凤尾填补。凤头昂立。底下缀了一圈珠帘，颗颗珠子莹白圆润。
宇文明月低下头，让皇后将那顶凤冠为她戴上。弯翘的凤尾恰好掩住了宇文明月的发髻，额前垂下的珠帘挡住了她的眼睛，垂在两鬓的珠子与她的肌肤相摩擦，说不出哪个更细腻，更柔润。
皇后没有再说什么，只紧紧握了她的手。宇文明月哽咽地说道：“父皇和母后的心意，儿臣接下了。”宇文明月跪下来，为皇后磕了头，“还望母后向父皇转达儿臣的感念之情。”
“嗯。月儿乖。”皇后温柔地为宇文明月拭去脸上的泪水，“宇文将军不在身边，你那狠心的母妃也长居寺中，我和皇上就是你的亲人，今日嫁人了，日后要好好相夫教子，知道吗？”
“郡马爷到！”通传声刚落，就看到魏舒烨垮了进来。剑眉星目，唇角含笑，一袭简单的红袍，俊朗不凡，英气逼人。
皇后牵起宇文明月的手放在他手中，“本宫今日将最心爱的女儿交给你。你一定要给她幸福。”
“皇后放心，臣一定，一定会让郡主成为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魏府里，宫商角徵羽丝竹之声绕耳不绝，一派灯火长明的景象。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二人肩站立，拜过天地，谢过高堂，彼此的手紧握着，冲着对方缓缓低下头去。周围的空气在安静的流动着。这一拜下去，两人便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没有什么来打破这一生死契约了。
“送入洞房——！”
宇文明月的脸有些发烧，手心出了一层冷汗。魏舒烨将她抱起，步伐稳重沉缓，向着属于他们二人的天地走去。
新房装饰的喜庆而又华丽。红烛高烧，罗帐低垂。
魏舒烨抱着宇文明月用肩肘推开门，进去后抬脚将门勾带上，坚硬的木质雕花大门紧闭，整间房中只有他们二人，相望两凝眸。
魏舒烨将她头上的凤冠取下，抽出了挽着她头发的簪子，顿时，她一头青丝披散下来，红的衣，黑的发，白的颜，美得无法言说。魏舒烨一遍遍地在心里对自己说着：“这是我的妻，我的妻啊。”
宇文明月被放倒在床上，看着魏舒烨修长的手指轻拉环扣，罗帐轻合，掀起一阵带着暧昧气息的风。红红的罗帐将他们二人与外界隔离开来，无论外面是如何的血雨腥风，起码这一刻、这方天地是属于他们自己的。
魏舒烨的呼吸一如平常，安稳沉逸。宇文明月慢慢放松下来，抬起脸，捕捉到他眉眼间的隐忧。她心疼地伸出手抚摸他的眉头，想为他抹去全部的忧愁。魏舒烨捉住她的手，将她的十指一一吻遍，而后引着她放在自己的脸上。触摸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容，宇文明月挪动了一下身子，更紧地贴着他。
宇文明月仰起脸亲吻着魏舒烨的下巴，“魏舒烨，你说那个道士为什么断言我们是天命夫妻？”
魏舒烨放在她腰间的手紧了又紧，低下头看着她，唇边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到如今，你还不改口吗？”
宇文明月微微一怔，一抹红晕爬上双颊，试探性地叫着：“夫君？”听到她的话，魏舒烨顿时眉开眼笑，“乖，夫人真乖。”说着拧了拧她的鼻头。他拥着她，浅浅的吻如密集的雨点落下，从额头到眉角，俏鼻至樱唇，由浅到深，她星眸半闭，脸颊绯红，双臂环着他的颈子，迎接着来自他唇角带来的温暖。一切在烛光中溶泻，一切美好与天地同在。红烛燃尽了最后一滴，祝福着这对有情人，这一刻，便是他们的地老天荒。东方露出浅浅的鱼肚白，没入窗棂，伴着偶尔传来的鸟叫声。魏舒烨从甜梦中醒来。一脸怜惜的拥紧怀中依旧熟睡的可人儿，情不自禁低头轻轻吻上怀中的娇颜。怀里人儿似乎感受到了惊扰，更紧紧地往他怀中缩了缩，找到了最舒适的姿势，像一只贪睡的猫儿，继续美梦。

（26）
五更时分，早朝如常开始。
“陛下，臣弟有本启奏。”元嵩刚想说话，突然只听外面锣声大响，尖锐的号角声登时响起，声音中的急迫，让人闻之战栗。
“外面怎么回事？”元彻眉头一皱，沉声同道。
“报！”拉长的嗓子远远传来，一名侍卫来不及里面的人宣召就跑了进来，语调铿锵的说道：“请皇上、各位大人们移步到安全地带，皇宫着火，火势极大，不受控制了。”
“着火？元嵩一愣，不可置信的说道：“哪里着火？水龙局在哪里”为什么不见有人灭火？”
“已经派人去水龙局通报了，可是到现在也没有回应。至于着火，奴才也不知道都哪里着火了，只是到处都是火光一片，皇上，快走吧，火快烧到方桂殿了。”
“大胆！魏光冷喝一声：“孙芸扑这个水龙局掌势是不想干了！”
“此时争论谁的责任没有意义，陛下，火势危及，我们还是赶快离开此地吧。”元嵩说道。
元彻皱眉点了点头，就站起身来。两旁的太监急忙上前服待，然而还没为皇帝抚平衣衫上的褶皱，又一声疾呼传了进来，一名士兵跪在地上，大声说道：“陛下，清不要离开方桂大殿，外面不安全，有大批刺客潜入皇宫，已经刺杀了六十多人了，死亡人数目前还在攀升！”
此言一出，原本就惊慌失措的百官们更加惊慌，嗡嗡议论声顿时响起，元彻眉头一皱，连忙同道：“都有什么人被刺杀了？”
士兵回答道：“有御林军统领何参将，西门守备长陆参将，南门守备长于统领，各讯所的哨兵，水龙局掌势孙芸扑大人，西南门的站岗士兵…，听着士兵不断上报的名单，在场的老将都明白，这此被暗杀的名字虽然看起来杂乱一片，毫无联系，可是细细分析起来，却是一个精密到极处的阴谋。这几十个人的死去，顿时将长安的军事指挥将领铲除一空，使庞大的皇城军队陷入了短暂的无力化，而且也阻碍了皇宫和军营的一切联系，命令下达也没人能够传出去。”
“报！”
又是一声报道声突然响起，所有人浑身一颤，此时他们几乎有此茶件反射的害怕起这此传讯兵，生怕再听到什么更加不利的消息。元嵩抢先问道：“又有人被杀了吗？”
那士兵一愣，茫然摇头道：“没有，据报在各军营里都有不明身份的细作潜入，这些人斩杀了长安各大营主将，宫外紫薇广场、祖庙、东岸大营、讲武堂，都无缘无故着了大火。另外还有盗贼四处烧杀抢掠，冲进各家店铺杀人放火，长安街上现在一片混乱，死伤无数，初步估计已经有三万多人参与到这场动乱之中了。”
话音刚落，几名年纪大的老臣差点一个激动晕过去，十四王爷元旸怒道：“怎么回事？有人造反吗？”
“回禀十四王爷，骁骑大将军杨严在平乱，杨将军说这次动乱绝对不是偶然，定有人有意可起骚乱，图谋不轨。”
所有的目光霎时间全都凝聚在皇帝的身上，元彻站在高高的台上，面色阴沉，久久没有说话。

（27）
这一晚，整个长安城外一片焦土，到处都是嘶声裂肺的惨叫声。
国难当头，他却不能披甲上阵，只能眼看自己的将士兄弟们在战场上浴血奋战。魏舒烨来接她的时间是那样早，一进府便看到了元彻身边的内监总管公公，而放在中央桌子上的圣旨自然逃不过宇文明月的眼睛。
宇文明月为他穿戴好盔甲头盔，他的喜袍就穿在里面。“你要记住，一定要平安的回来，我等你。”宇文明月絮絮地和魏舒烨说着话。虽然这几年他没断过去战场，可是这一次，宇文明月一点也不想放他走。她怕，他这一转身，再见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送他出门，魏府外，早备了马。大批的府兵已恭候多时。
临行前，魏舒烨深深看了一眼妻子，“等我回来。”说罢，策马带队向前方驶去。
“郡主，郡主……”伴随着那声声呼唤，一匹奔的极快的马窜过来，将一个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那人一身是血，牙齿被打落了好几颗，宇文明月忙扶起他，看清楚他的样子，不由惊喝一声，“月十三！”
月十三嘶哑着声音喊道：“快离开长安，燕洵就快攻破皇城，快走！”
“陛下！陛下！”
一连串的惊呼突然响起，浑身鲜血的士兵好似从血池里爬出来的一般，众人心里一寒，巨大的无法掩饰的畏惧顿时袭上心头，看着从外面又奔进来的传讥兵，已经无人再敢开。问上一句。
元彻还保持着一贯的冷静，沉声说道：“出了什么事？”
“燕询正率兵攻打皇城！绿营军、骁骑营、城防营兵马、京兆尹府衙音讥全无，道路全被堵死，全城的传讥站全部被端，无一生还。南门、北门、东门都被敌人占据。魏舒烨将军正带着魏家的府兵前去支援杨将军，可是燕洵的黑鹰军锐不可当，长安守兵薄弱，眼看就要守不住了！”
好似一击闷雷轰然炸在众人的头上，所有人眼前一黑，几名老臣站的不稳，一下倒在座位里，众人脸色惨白，毫无血色。这天，真的要翻过来了吗？
元彻缓缓闭上眼睛，到这一刻，他才不得不承认，猝不及防地燕洵给大魏狠狠的一击，这场仗是他赢了。
整个天下无人想到，燕询的最猛烈的一击竟会是这样，红川城摆了一个空城计，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兴起漫天之刀兵，掀起数丈之血水，策反，刺杀，兵变，火烧大魏都城，掀动民乱，攻打皇城，毫无顾忌，置之死地而后生，深入虎穴而得子。心机之深，忍耐之强，胆量之大！当世罕有！
“报！”
砰的一声响，随着这声报的传来，丞相年迈的心脏再也承受不了，顿时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惊慌失措！大呼小叫！又出了什么事？燕询打进来了吗？”
士兵一愣，回道，“回裕王殿下的话，没有。”
“那你慌慌张张的干什么。”
“陛下，奴才是来报信的，你们赶紧撤出去吧，大火烧过来啦！”

（28）
外面声浪越来越大，惨叫声渐渐逼近入耳，元嵩惶急道：“贼人已经逼近，请陛下移驾，撤出长安城……”
元彻从高阙之上徐徐而下……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地坚决，“朕也曾征战沙场，就没有狼狈而逃的习惯，今日更不会如此。”
他犀利冷眼一扫众臣。居然有暇微笑起来，“古语有云：世乱识忠臣，朕未曾有负于各位，若是不愿立这危墙之下，尽可早换高枝。”
众臣面如土色，却是唯唯不敢再窃窃私语。元彻取下座旁佩剑。仓啷一声拔出，顿时如寒光冰雪。沁人肌肤。
他大步流星走下高阙，一步步，走到大门处，一把朝外推开，冷风直吹而入，晨曦初露的淡白天色下，不远处的台阶尽处已经遥遥可见刀枪的寒光。
元嵩劝道：“皇兄，留得青山不怕没柴烧，你是大魏国本，只要皇兄好好的，大魏的子民才不至于真正落入水深火热之中，臣弟愿留下与长安军民共同抵抗燕洵……”
他双手紧握门框，漆黑长发在冠冕约束下，仍是不羁地飞舞而起，整个人在提起那在唇舌尖无数次呢喃的名字时，仿佛有无数阴霾缠绕，任由晨曦淡现，却丝毫不能减弱。
“燕洵！”
占领了长安都城后，燕洵一面派兵追捕大魏残余的皇族和将领，另一方面，下达了在紫薇广场对俘虏的魏将处以火焚之刑。
燕北军此时经过上午一战正在人困马乏之际，突然城南门打开宇文玥带领一队黑甲重骑冲杀了出来。待到他们进城时，早已是沉沉的黄昏。心中的犹疑也越来越厉害。在长安也曾生活过数年，楚乔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长安。到处都是烧杀抢掠，到处都是悲泣之声，到处都是难民。
半时辰后，紫薇广场上，楚乔听到风吹动兵器的声音，阴森凄厉。那声音他在战场上曾经听到过，在打完仗之后血流成河的战场上。一股寒意袭上心头，看着眼前倒地的旗帜和染血的尸体，她忽然翻身下马，不顾一切的向前跑去。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听到风声中鬼哭般凄厉的声音，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湿声啾啾。她想着战场上的呐喊与厮杀，忽然觉得死亡原来一直离他如此之近。
楚乔看到那熟悉的笑脸，似隔了好几个世纪般望着她，透过眼前堆叠如山的尸体，透过战场上层层戾气。那笑是如此温柔，似乎在下一刻便会化掉。
与此同时，宇文玥从远处疾步走来，连马都没有牵，几乎是跑着。他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躺在地上的苏琪。他的妹妹，那个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29）
宇文玥走过去，已在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将她抱在怀里，看着她嘴角的血迹，眼角那种凄绝，无人能懂。为何，为何他没有来早点？
“四哥”苏琪看着他，脸上泛着失血后的苍白。
宇文玥伸手去握她那只满是鲜血的手，将十指紧紧相扣。“我在这，我在这····”
“我···想··和你···一起···看星星。”她说道，宇文玥看着他的眼睛，再说不出一句话。
“我羡慕公主可以占有你的人，妒忌星儿可以占有你的心。如果再··让我选择··选择一次····我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四哥，我喜欢你。”她说完这些，眼泪从眼角流下。
宇文玥将她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口，“傻丫头，我怎会不知道呢？对不起，你的心意，我一直都知道······”
宇文玥感到她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她将手伸向怀里，再抬头时，是那块以她的模样雕成玉像，此刻碧绿的玉珏被血染得更红。
“这么多年了。它一直陪着我，我从未丢弃它。”她说道，那声音只有将耳朵贴近才能听到。
“我知道，我知道····”不想当年只是随口一说，她竟如此认真。
宇文玥听着她的心跳，那声音越来越弱，终于在顷刻间戛然而止，那一刻他终于撕心裂肺的大叫“阿琪，阿琪！”
一列军队从他身旁走过，为首的军官停下手中的马，朝他这边看了看，鄙夷地说“大名鼎鼎的宇文将军，也会有伤心的时刻！”
“月七，杀，一个不留！”宇文玥面无表情说道，不去看她，他想妹妹此刻睡得如此安静，定是不想在听到这聒噪的声音。
楚乔痛心的想着这一切，看着宇文玥怀中沉睡的苏琪，空荡荡的天地间，她第一次感觉到累，彻骨的累。
妹妹，你一定是对这世界累了倦了，我又何尝不是呢？此刻的我多想随你而去，但是，请原谅我的自私，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的歉疚，我要活下去，唯有活下去，才能完成我们昔年共有的心愿。
所以，请你，原谅我，再等等····
一骑快马突然奔来，街面上的百姓们吓得惊慌逃散，元嵩浑身鲜血，已经看不出衣服的本色，“燕洵正从紫金门退下来，往西门走，快跟我来。”
看见楚乔也在场，元嵩受伤的皱起了眉头：“你也要与我为敌吗。”
楚乔看着元嵩的脸，身旁是铁血的将士，身后是沦入火海的长安城，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浮生大梦，时间在身边飞速掠过，她又想起来了很多年前的时光，一晃眼，多少年血雨腥风，她抬起头来，目光坚定的望着马背上的青年，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为敌，几次相护之情，我永不敢忘。”元嵩长吁一口气，面色稍稍缓和，顿时也顾不上多言。

（30）
元嵩说要带他们去一个地方，宇文玥想过无数种可能性，始终不忍往坏处想，想抛去心底那此纷乱的想法，只能默默地跟在了元嵩的身后，楚乔也一路跟随。
浓烈的哭喊声紧随其后，一路绵延。
行至破庙，元嵩叫了声停！一带马翻身跳了下来。宇文玥和楚乔连忙也下马询问，元嵩平稳了一下气息说：“应该就在这里。”
从破庙里面来了几个人，为首的认识楚乔：“你是楚将军。”
“你认识我？”
“我是阿精护卫长的部下宋乾。”
“你是阿精的部下？”
“你们这是千什么？怎么穿着便装出任务吗？”
此言一出，几人顿时面色尴尬，宋乾想了半晌，尴尬一笑：“姑娘，我们是在出任务，你们赶快去城东吧，陛下一直在等你，现在还没离开呢。”话音刚落，元嵩面有怒气，原来他们都一伙的？可是楚乔脸上却没有半点喜悦的笑容，她皱眉看向宋乾等人，沉声说道：“你们在出什么任务？”
宋乾掩饰道：“姑娘，是秘密任务。我们都不敢穿军服，这里人多口杂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元嵩眉头一皱，厉声说道“燕洵抓到的人呢？你们这样鬼鬼祟祟的，究竟是出什么任务？”他陡然发怒，将几人都吓住了……
“把人叫出来。”
“唰”的一声元嵩一把拔出腰间的宝剑。
宋乾吓的噗的一下跪在地上，大声说道：“好汉，我们是，我们是奉阿精护卫长的命令护送大魏的公主和郡主回去的。”
“大魏公主和郡主？”宇文玥面色登时大变“你说什么？她们在哪里。”
“在，都在。”
“在哪？”长剑冰冷一下架在宋乾的脖颈上，宇文玥面色如铁，充满了暴风雨降临的冷酷。
“人呢？”
宇文玥面色冰冷，大步走上前去，楚乔元嵩等人连忙跟在他身后，两名士兵一脚踹开破庙大门，看清了里面的那一刻，所有人顿时面客惨白。
宇文玥手握着宝剑，眉心紧锁，胸脯剧烈的起伏着，有疯狂的杀戮在他的眼里奔涌着，像是铺天盖地的海水，奔腾着将一切肆虐。
三名光着身子的燕北军人惊懵失措的看着楚乔等人，颤抖的好像一只筛子，在他们的身后女子的衣衫已经被撕得粉碎，手脚都被人绑住，脸孔高高的肿起，嘴角满是血丝头发凌乱，像是一团杂草，身上到处都是被揉捏啃噬的痕迹，下身一片狼藉。她整个人躺在那里，好像是一具已经死去的尸休，绝望的屈辱从那具身体里不断的传出，眼泪已经干涸，在眼角下滑出一道白亮的痕迹。在最里面的角落，浑身上下血肉狼藉的女人躺在一角，绑在手脚上的绳索满是血皮，一看就知道之前这个女人经过了怎样的挣扎，此刻，即便是在昏迷中她的面孔仍旧狰狞狂怒，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激愤！
“将军，饶命！”其中一个燕北兵早已吓得瘫倒在地，“将军，属下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是宋大人让属下做的，属下，不是自愿的。”
宇文玥狠狠地把他踢倒在地，随手抽出佩剑，直往那人的心窝刺去。他的女儿，他疼了一辈子的女儿，居然受这样的委屈。宇文玥扬起剑，连眼都不闭，利落地往那三名士兵的下身刺去，手起刀落，一地的狼狈，“对我而言，你们只需要付出这个代价。”
忽然，宇文玥转身，带血的剑尖直直指向楚乔。在场的人，都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
终于，手，松开了，剑，掉下了。
宇文玥对着楚乔摇摇头：“就当，这些是我欠你的。你满意了吗？”

（31）
一滴眼泪突然自宇文明月的眼中滑下，顺着她白皙的肌肤，落在身上，流淌过那些恶心的痕迹。少女像是一个破绊的洋娃娃，眼泪一行一行的落了下来，她的脑袋一片空白，那些单纯的日子像是冬天的风，呼啸着从她的生命里离去，那些属于年少美好的日子，终于变成了一个无以伦比的讽刺，来极尽所能的嘲笑着她的愚蠢和卓微。她紧咬着嘴唇，眼泪大滴的落下，强行抑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宇文玥解下了自己的外袍，为她穿好。
“别怕，爹爹在这里，没有人能再伤害你。”
短暂的呜咽之后，宇文明月终于撕心裂肺的放声大哭，昔日的天之骄女像是卑贱的野草，浑身上下都是贱民践踏过的伤痕，她抱着自己的父亲，伤心绝望的疯狂大哭。
“她们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楚乔训斥着宋乾。
“是陛下。”
楚乔眉头一皱厉喝道：“说谎！”
“姑娘我没有！宋乾被吓得满脸洞水，大声叫道：“真的是被陛下所伤，淳公主前来找陛下不成，遂生了刺杀陛下的想法，小郡主为了救她，才被我们擒住，这个小郡主实在厉害，最后虽然被我们拿下，但是陛下也受了伤。阿精侍卫长要杀了她们，陛下不让，就让我们来护送她们去大魏的人马。”
楚乔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陛下为什么不杀她们。”
宋乾生怕楚乔再提自己滥用私刑的事情，连忙说道：“阿精护卫长怕姑娘生气。同时觉得公主已无用，如果在路上动手，姑娘就不会知道了，就不会生气了。郡主必须得留着，她是宇文玥将军的女儿，大魏皇帝的义女，又是魏舒烨的妻子，留下她牵制宇文阀和魏阀两大家族。”
楚乔声音低沉：“这是阿精和程远的命令。”
“是，是。”
“不必再说了！”楚乔仰起头来，沉声说道，“还敢胡说！”
“属下没有胡说啊，“宋乾哭道：“姑娘，你看看我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军中被大魏害的，最惨的一个我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都多少不是死在大魏官吏的手上的，若不是想让我们动手为什么要从各营抽调我们来攻打长安。”
另一名士兵大喊道：“我们打他怎么了？我们就是睡了大夏的郡主，又怎么了？我姐被大魏的贵族给糟蹋了，我爹娘去报官，却被当堂乱棍打死！我有什么错？”
“就是姑娘我们有什么错？为什么要处罚我们？”
“让我来告诉你们你们犯了什么错。”楚乔指着地上躺着的两个女子，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因为杀了你们父母的人，侮辱你们姐姐的人，欺凌迫害你们的人，不是他们，两个无辜的女子。”
“别装了？你和燕洵都是一伙的，在这儿装什么好人？”元嵩怒不可遏，看着失去生气的妹妹和侄女，早已失了理智，喊道“你们为了报仇就如此不择手段吗？你不知道长安臣民早已被屠杀殆尽，是人都不会干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你们每个人都有他家人的血，你们该承担这一切。”斩钉截铁的话语陡然从楚乔的口中传出，元嵩登时愣在当场。

（32）
元嵩叹了口气，“我父皇欠了他，我们大魏皇族欠了他，长安百姓呢，宇文玥呢？淳儿呢？他们该承担这一切吗？在九幽台燕洵全家被屠，殊不知宇文玥为你们做了多少。十六年前你一声不响的走了，赵东亭的手下声称是宇文玥放走了你和燕洵。父皇大怒，下令全国通缉你和燕洵，杀无赦！而宇文玥被父皇以私通外敌的罪名押上九幽台差点斩首，幸亏我母妃和七哥求情，父皇将他圈禁在青山院，不准和任何人接触，更不准任何人探望他，一禁就禁了将近五年。淳儿也因和燕洵的婚约受尽嘲讽，被父皇关在青云寺静修。”
“软禁？怎么可能？”
元嵩已是双眼血红，声音沙哑：“我没有骗你，我就是当年看禁的人，在那五年里，宇文玥不仅墙倒众人推，赵家，魏家借机不断弹劾他。谍纸天眼，竟在一瞬间被宇文怀毁于一旦，还有，他的祖父在那个时候逝世，这一波又一波接踵而来的打击，让他身心俱损，连死的心都有了！而这悲剧所发生的一切一切，都是因你而起。长安之战，将武堂的学员悉数被烧死，魏舒烨和杨严兵败，他二人一个下落不明，一个被处以焚火之形，作为杨严之妻的苏琪，你也看见她的下场了，月儿和淳儿也被他害成这样，还不够吗，就算是我们欠了定北侯一家，这么多的人命，难道还不够偿还吗？”
“不……”楚乔捂住耳朵，不愿意在听元嵩说下去，她捂住自己的嘴，再也无法控制的痛哭出声。燕洵到底干了些什么？
“他日战场相遇，不是朋友，只是仇敌！我们走！记住，下手时不必留情，我们——沙场上见。”宇文玥抱起女儿，起身就走，元嵩抱着元淳随后跟上，门扉砸出哐当一声，敲在她心里是刺骨般的疼。
他的眼神是冷的，泪是冷的，心也是冷的。这么多年的一往情深，竟然换来如此的不堪回首。他的一颗心，冷了，死了。他对她，亦是死心了。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走的那样决绝，那样毫无转圜的余地。
她太知道若要剥开宇文玥坚硬的外壳，一击刺中他最脆弱最柔软的地方。她应该开心的，燕洵终于为她终于报仇了。她把他伤得这样狠，这样彻底。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一点感觉不到半分的喜悦，只觉得浑身一阵热一阵冷，时时刻刻盯着屋外，听到一点动静就是抑制不住的心惊。
长安城皇宫内苑仲羽和阿精走在寂静的后花园内，脚步匆匆，直往圣金宫的方向走去。两人此刻表情都极凝重，仔细看会发现一向沉稳持重的仲羽握着佩剑的手竟有些抖。
仲羽长叹一口气，转头看了看边上一路无语的阿精：“恐怕陛下听了之后，龙颜大怒。”
“羽姑娘何出此言！”阿精诧异的道：“这并非你的过错，您只是没有阻止姑娘而已·····”
“唉！”仲羽闭了闭眼，抬头看了看晦涩的天空，阴沉的如他此时的心情，“可是偏偏阿楚非要一路跟着宇文玥。”

（33）
阿精也跟着长叹一气，“靖王殿下虽然是陛下的长子，却始终受到陛下的猜忌和防范，楚姑娘这样做，殿下以后恐怕越发艰难。”
推开殿门，燕洵看到仲羽终于走进来，问道：“有消息了？人呢？”
“陛下恕罪！”仲羽立马跪下：“臣办事不力，没有阻止阿楚，她一路跟着宇文玥的大军，已经出了长安城。臣没能阻止····”
燕洵闻言脸色阴沉到极点，放在桌下的手死死的扣住桌沿，突然他喘了喘，用低沉的嗓音道：“朕已经攻下了长安，仲羽你多带些人，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陛下，阿楚她不会再回来了·····”
好像没听懂她的话一般，燕洵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只皱了皱眉道：“仲羽，你跟随我多年，自然知道朕的脾气。其他玩笑话都随你，但是关于她的，朕开不得半点玩笑。”
“有阿楚在，可保我大燕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次我们借由大梁绕道直接攻打大魏都城长安，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完全是因为阿楚的缘故，梁帝才肯放我们入关，如果没有了阿楚，我大燕就失去了大梁与秀丽军的支持。大魏经此一战，定会冒死反扑，为了大燕，为了陛下，臣何尝不想留下阿楚。”
仲羽跪在地上再没出声，她垂着头不敢抬眼与龙椅上的男人对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殿中安静得掉落一根针的声音都听得见。燕洵好似终于听明白了她的话一般，目光定定，半日仍无一言，只有身子似乎在微微颤抖。
仲羽颇懂一些医术，在抬头一瞬间只见燕洵眉心紧锁，面色惨白，似有中毒之相。
军医被迅速请来，年迈的老者看了一会，抬起头来，最后停在仲羽的脸上，沉声说道：“陛下的伤无大碍”
仲羽看著军医，斩钉裁铁的说道：“陛下明明受了重伤，你身为大夫竟然看不出来？”
军医眉头紧皱，想了半晌，终于开口问道，“陛下可感觉到哪里有所不适？”刹那间，大殿之内，落针可闻。
“朕觉得头疼有些厉害……”
“臣所观医书曾载‘头风之症，痛势剧烈、暴作，痛则欲死’，不过，陛下的病情如今并不是此症，臣尚且不敢妄断结果。”燕洵黑眸掠过一丝震惊。
元彻却对燕洵的突袭毫无回天之力。站在城外最高处的山坡上，无奈的苦笑，下达了迁都的命令，带着长安最后一批将士迁往贤阳。
门前石阶上还残留着未洗尽的血迹，依稀可见昨夜一场混战的惨烈。庭前文书卷帙散乱遍地，却不见一个仆从婢女，到处是重甲佩刀的士兵在清理洒扫。
元嵩穿过照壁，闯入主帅大营中，宇文玥正在分差派遣，向众将布署兵力防务，指挥着部下收拾残虏、安抚百姓。
“裕王？”宇文玥看到他有点意外，“受了那么重的伤，不休息一下？她们还好吗？”
元嵩待余人一离开，立即向他追问道：“你要视而不见到什么时候？”
宇文玥闻言，沉吟了一下，然后道：“我们先回贤阳，休养生息，待与陛下会合后，再商量下一步战略。”
“阿楚！你真的能放下吗？”
“陛下一路由何人护送，护驾的人可靠吗！”
“宇文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别给我说你不知道，她一直暗中跟着我们？”元嵩急了。
“我去看看她们……”

（34）
元嵩苦口婆心地劝道，“也许阿楚真的不知道……天意如此，父皇灭定北侯一家，燕洵又来复仇，大魏命中有一劫，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啊！喂，宇文玥，你回来……”元嵩一惊，还来不及阻止。宇文玥已经甩下他大步走了过去。
宇文玥足步沉重地迈入门槛，只觉举步维艰。端着一碗热水，走到独自坐在屋子一角的元淳身边，蹲下身子，将干粮和清水递给她。昔日的金枝玉叶没有抬头也没有嫌弃这样简陋的饭菜，她沉默着接过干粮，低头喝了口水，安静的一言不发。
“我早该明白的，我的燕洵哥哥从来没有爱过我……”
宇文玥知道她也并不是被吓傻了，在那场屈辱的灾难中，这个任性的公主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有什么东西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已经发生改变。
将干粮捏碎，侧在热水里，他来到宇文明月身边，伸出两根手指，撬开她的嘴，然后将食物强行灌了进去。
宇文玥缓缓的转过头，一双如寒冰般的双眼狠狠的盯着元淳，紧抿的薄唇吐出威慑冷酷的话语：“你是她的母妃，难道不该做些什么吗！”
元淳泪流满面，十几年的情思一朝哭尽：“如果不是我执意去找燕洵哥哥，瑗瑗也不会被糟蹋！是我痴心妄想！是我毁了大魏！没有哪位公主会故意害死保卫自己和家国的大将军，没有哪位公主，会将自家江山拱手他人！更没有哪位公主，会害了自己的亲人！”
“冰坨子，我，我以后会好好做一个公主的。”
宇文明月靠在父亲的肩头，渐渐恢复了神智。身子好像有自我意识一般，不受控制的颤抖着，浑身酸痛的难受。她垂着眼，语气中充满了颓然与悲凉：“燕洵虽然没有死，但是他活不了多久，我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宇文玥听到她开口说话，心脏不禁漏跳了一拍，“不，你要活着，有个人一定会回来找你的。”扶住她的肩膀将她稍稍拉开，俊眸看着她头上凝成血痂的伤口还有惨白的小脸上滴血般的掌印，“为父出去，让你母妃检查一下还有哪些地方受伤了，好不好？”
宇文明月闻言打了一个寒噤，双手死命的揪住过在身上的大氅，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眼泪又大颗大颗的掉下来：“别……你们走开……不要碰我……”
宇文玥在战场上操练得如同石头一般坚硬的心肠此刻也全部化作了绕指柔，他的女儿，疼了十六年的女儿，他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燕洵的追兵随时有可能追上来，他要布防，只能将女儿交给元淳照顾。

（35）
这天夜里，元淳也出去了。宇文明月感到心里轻松了一点，这几日母妃，元嵩叔叔，连父王变着法逗她开心，她也感受到了。只是，她没有心力再去接受了。她缓缓移动虚软无力的手，放置在心口处，她的心早就没有了，完全的遗失了。突然，一双手覆盖在了她的脸上，遮住了她的眼睛。
这一定是梦，又是梦，她又在做梦了，是那样熟悉的温度。
手，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明知是梦，明知会触空，但却犹如附骨的瘾患，每每还是伸出手去。起码，在触及幻象之前，还能拥有那份祈盼的喜悦。虽短暂至极，却已是他仅有的了。但这一回，指尖传来的是温热滑腻。
那一霎，他的灵魂存着未及消退的烈焰，心间的囚笼，却已渗出了点点寒星。火热与冰冷的撞击，吞噬着心肺，让他痛苦得无法收回自己的手。
因冰冷而乍醒的那丝微茫的理智，埋在灵魂最深处的渴望已被解开。
宇文明月无力地瘫软在床上，不知道这个人来这里想干什么。他的手温柔地抚过她的脸，几日不见，她的脸越发瘦小。接着，拉开白色的亵衣，她的身体战栗着，喘着气，抬手去推那人，想要阻止他继续的侵犯，却反被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冰冷，而他的掌心炙热。十指传来熟悉的触感让宇文明月一震，是他？是他！
迷蒙得欲滴出水来的眸子眨了两眨，已是漾出绵绵的柔情，樱唇轻启：“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紧紧将脸贴在他衣襟上。手指无意识地爬上了他的脸，从眼底到眉峰，
落了一地的衣袍，金钩未上，秀帐轻拢，罗住了那抹残忍的春色。
“我与燕洵对战，虽然不敌，但他也没有讨到好处，我已经将两根牛毛细针植入他的颅中。”
漆黑混乱中，她感觉到那双微微带着凉意的手竟然温柔的抚上她的侧脸，轻轻摩挲着早已凝固在眼角的泪痕。
“我把我的命交给你了……”说着，宇文明月似乎感觉到自己手中多了一物，仔细一摸发现是一个香囊。
“等我……”
等到他一出来，门外接应的人早已守候多时。脚步声远去时，屋里的灯悉数被点上，他一时不能适应了屋里的光线，只能眯着眼一丝一丝的徐徐睁开，这才看清了眼前立着的人。
原来是早有防备！他暗自苦笑。
“只是你果真不怕死么？纵然你不怕死，你的族中老老小小也全都不怕死？”
“自然是怕的。我大魏那些死去的百姓，他们也怕死，可又能如何？”即便他与眼前的人动手，也阻挡不住他的决心。
“只是亲劳玥公子大驾，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我只是想问一句，”宇文玥冷冷地打量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国难当头，我用自己的方式保家卫国。如此，而已。”他苦笑。
“我倒情愿是自己多心！”宇文玥嗤笑一声，眉目间渗着戾气，“只是你没想过后果吗？”
“宇文将军，我不正是奉你的命令吗？”
宇文玥笃定地摇头，“我现在命令你撤回来！”他如何能让他的女儿再受一回失去的痛苦。
再也不忍，他别过眼去：“你照顾好瑗瑗。”

（36）
长安城
细腻的黄釉盅，稳稳地握在白晰手中，即便面对突兀的闯入者，也不曾洒了分毫：“来了啊！见到你的小夫人了？”语气平淡的如闲话家常。
魏舒烨脸色一片铁青，牙关咬得喀喀直响。
“心疼了？”凤眼微挑，笑意由燕洵的嘴角蔓延开来，狡黠得近乎冷酷，“一个千人骑万人睡的贱妇，有什么好的，朕把皇妹嫁给你，你还不满意么？”
他的指节因为双拳紧握而泛白，如果眼中的怒意真的可以化作利剑，燕洵早该死上几回了：“你想怎样？”
“你放心，朕是不会杀你的？”
紧握的双拳松开，复又攥得更紧紧，手背的青筋尽显。“你到底想怎样？”
燕洵静静地凝视茶盅，茗烟升腾，为那俊朗的面容更添了一份华靡的寂寞：“身上的衣服脏了，我帮你换一件衣服还有什么不好呢？”
猛烈的痛楚挟着令人窒息的恐惧铺天盖地地袭来，那般的漫无边际。从肺部挤压出来的话音低哑至极，却沉痛得能将心魂震碎：“为什么要把她扯进来？”
瞧见眼前那张长年冷然的面容在瞬间变得异常狰狞，燕洵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满足，眼中泛满了阴戾的惬意：“谋事在我，但若不是她好管闲事，为了救元淳冲进我的军营，这事儿扯不到她身上。”燕洵将眼神移回到面前的人，“现在咱们两个，谁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冰得亟将凝结的声音，在空寂的殿内回响，“臣告退！” 他亏欠她的，他会一一补回来。别人亏欠她的，他也会一一讨回来。只要，只要等到那一天！
寒冷的冬季，暴雨一泼一泼的下，外面凄风苦雨，电闪雷鸣。哗啦一声闪电劈开漆黑的夜空，瞬息之间照亮偌大的贤阳城，又瞬息之间消逝，重重谍影，万家灯火又隐入黑暗中。
月七便朝着不远处示意了一下，元嵩一抬头，就见雨地里笔直地站了一个人，看那身形果然就是楚乔，连伞都没撑，就这么直直站在瓢泼大雨中。
元嵩皱皱眉头道：“怎么让阿楚就这样被雨淋着？”
月七摇摇头，无奈道：“她根本不让我们靠近。”
元嵩缓步走上前，轻声喊道：“阿楚。”
楚乔薄唇紧抿不发一言，她全身都湿透了，雨水从她的发髻上流下来，那脸色便如这黑沉沉的夜色一般。
早就想到会这样，楚乔并不惊慌只是平静的回答：“我要送你们回去，此去贤阳途甚远，我不放心你们自己走。”
元嵩眉梢一扬，眼神刀子般在楚乔身上当过，“原来你是良心有愧，我们是生是死，与你何干？”
楚乔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这里经过战乱，到处都是流民盗寇，经此一战，各大氏族藩王都在观望，大魏与其他四国形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时候元氏皇权已经不能威慑他们，在回到贤阳之前，你们更不能表明身份。燕洵一定派了很多追兵，你们……”
“够了。”元嵩不耐烦的皱起眉来，沉声说道：“我说了，我们是生是死，与你何干？”
心里像是被人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楚乔深深的呼吸，好久，才哑声说道：“元嵩，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我做这些远远不能恕罪，但是，我不能看着你们再有任何危险。”元嵩冷冷一笑，扬着眉看着楚乔冷声说道：“够了，有宇文玥在，我们不会有任何危险。”
楚乔一愣顿时抬起头来，只听元嵩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你知道吗，我以前最喜欢你的，就是你现在这副样子，永远那么自信无论自己处在什么地位，什么身份、什么处境下，你都不会看低自已，不会妄自菲薄不会失去希望，永远那么坚定，坚定的相信自己的能力。”
“可是。”元嵩眼神顿时溘黑，嘴角冰冷，“我现在却真的很讨厌这样的你，骄傲自大，自以为是，总是一副救世主的脸孔。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你以为你现在在做什么？施舍？恕罪？还是想要做一点什么然后才能心安理得的回到那个**身边过你们的日子。”
楚乔摇了摇头紧咬着下唇，想要解释道：“元嵩，我……”
“滚出去！宇文玥不想见你，我更不想再看到你“元嵩怒道。
那雨滴从她的身上落下，无声委地，被地上的雨水浸泡着，楚乔的面容净是疲倦与颓然之色。
她举目望着四周，到处都是铺天盖地的大雨，四面犹如黑幢幢的鬼影，梦魇一般的寒意席卷而来，只有她的呼吸声，在这样的雨夜里，越来越沉。

我埋的梗为什么没人发现

（37）
布置新一轮防御，宇文玥仍留在这个房间。其余的烛火都熄灭了，只剩下面前的这一盏。他盯着那一簇火苗，稍稍一呼吸，那火苗立即飘摇了起来，好像即将要陨灭。他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吹熄了这一团火，只剩下一室的清冷。
月七在屋外等得着急起来，眼看着都要过二更了，外面已经下了一夜的雨，他朝门缝里望了望，里面的人仍一动不动的坐在上首，四周的黑暗似乎将要把他包围。
宇文玥只嗯了一声，又归于寂静。月七只能侧着身在下面守着。许久，才听到空气中传来他冷峻的声音：“她怎么样了？”
月七立即挺直了背脊谨慎的答道：“雨下了一夜，她也站了一夜。”
只听一声冷笑，宇文玥缓缓开口：“她爱站多久就站多久，不用管她。”
楚乔虚软无声地倒在地上，早已冻得瑟瑟发抖，摇摇欲坠，一个厚实的臂膀扶起了她。双臂那么有力，隐隐带了几分颤抖。
淡漠的月光，沉沉的暗夜，也不知过了多久，虚掩着的门被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屋子中，看着她长发凌乱的散陈在地上，像是疾风吹乱的涡云，她伏在哪里，便如死了一样，毫无生气。
除了冷漠，他不知道该如何惩罚这个女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惩罚自己。
“星儿，我一直希望能和你过平凡人的生活，有一处爱巢，待到白发苍苍，我能喊你一声老头子，你唤我一声老太婆。”
楚乔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极缓慢的动了动，抬起头来，目光停留在他的面孔上，她两颊上都是被烧得热烘烘的红色。然而她却定定地看着宇文玥，缓缓的朝他伸出了手，宇文玥上前两步便将她的手握住。久违的柔软和香气让他心中激烈的震动，他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想到苏琪的死，带血的玉像，熊熊大火下燃烧着的长安城，爱女被欺辱时的无助，妻子一夜长大了，他悲愤交加，狠下心来猛地一甩手，楚乔虚软无声地倒在地上，犹如一缕轻烟，随时都要散尽了。
星儿，我只能在黑夜中如此爱你，朗朗乾坤下，有待我恩重如山的陛下，我至亲妹妹的魂灵，还有我的女儿，我的大魏，我们之间终究隔着千山万水……
宇文玥退出房间，走到半路，迎面撞到一人，笑着问：“淳儿，这是要去哪里？”
元淳说道：“哥哥有事情跟你商量，所以让我来找你。”
他立即转身，转而又想到楚乔：“她淋了雨，我们这里又没有女子，你去照料一下！”元淳从错愕之中反应过来，宇文玥已经不见了踪影。

（38）
元淳把楚乔的衣服全都换下来，后背处被雨水全部打湿了，贴服在身上，虽然光线昏暗，她仍眼尖地看到楚乔背上有一片暗红色的影子。
元淳好奇地凑过去，将她的后背翻过来一些。褪去中衣，微弱的烛光下背部的彼岸花鲜艳欲滴，图案精美，鲜艳的彼岸花与她莹白如玉的肌肤形成鲜明的视觉冲击，神秘却又妖娆。
元淳从强烈的震撼中回过神儿来，心下了然，“原来是你！”
“你醒醒，楚乔，你不能死，你欠我那么多，你死了我找谁去讨回？”元淳使劲地摇晃着楚乔，高高的大魏公主，第一次感到如此恐惧与不安。她不知为何，眼睛突然有一丝莫名的温热。
“宇文玥，我的丈夫，可笑吧，我们从来没有做过一天真正的夫妻，就连我们的大婚之日，都是同房不同寝，一直以来他的心里藏着另外一个人，不知不知我却喜欢上了他对那个女人的感情。为什么，连燕洵哥哥，你也要跟我抢，为什么偏偏是你……”元淳扬起头，一脸泪痕，说完重重倒在床边，半个身子倚在床沿。
“你现在痛吗？我知道他比你更痛，我讨厌你，明明是侵略者，却总是做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他比你失去的更多……你无法给予他的，我想给他，他却连机会都不留给我……我没有想要完全拥有他……至少我让他好好地，让我看着他笑，看着他……”
元淳再也无法控制，长久以来，她一直隐忍，自从燕洵弃婚，她在无人注视下寂寞活在宫中，被父皇忽视，连唯一能骄傲的色彩都消失了，一味地退，一味的避让，直到他答应娶了她，他走到她的世界，他就这样走到她面前……大婚之日他轻轻握上她的手，一脸云淡风轻的笑着陪同她走完那场婚礼，就已然在她的心中扎了根……她从未完全地想占有他，他是属于大魏子民的宇文玥，她只要他答应允许她陪着他，她不在乎他爱谁，她要陪谁一生……只要她能陪着他，哪怕在远处悄悄望着他，哪怕是长居寺中……
她从不会奢望，她只要他依然对她微笑就好……只此就好……
大魏都城长安被燕洵占领，贤阳作为大魏最富庶的城，城池坚固，兵力强大，所以成了大魏的新都城。
元彻坐于上首正闲闲的翻着呈报机要，他瞥了一眼位于他下首的宇文玥，状似不经意的开口询问：“近日你手下的谍者出动往来频繁，一日内竟然调动数百甚至上千的谍者，你不觉得，应该给朕一个解释么？”
宇文玥闻言抬起了头，英俊的脸上虽然看不出倦怠，但从他布满血丝的双眸中能感觉出他似乎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何必臣多说，言官上奏的，已经够多了。”
‘啪’的一声，元彻将手中的奏本用力合上扔在宽大的桌案上，“事情摆在眼前，更别再为一个不属于你的女人做这些变本加厉的事！”
宇文玥脸上毫无动容，只有扯动的嘴角显示出他深深的森冷。

（39）
元彻看着他深不可测的眼神，突然间怒不可遏的将一本奏折扔在他身侧，只砸中了他的肩膀，“你好好看看，这些全是言官们弹劾你的！宇文玥啊宇文玥！魏舒烨通敌的事实摆在眼前！他还在替他开脱！”
“无凭无据，单单凭这些战报断定魏舒烨通敌，难以服众？”宇文玥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又烟消云散回复道恭敬有礼的态度，让人不得不怀疑是自己的眼睛看花了。
元彻只能沉着嗓子道：“朕难道真的相信吗，于公于私，朕都不想相信。魏舒烨是朝廷的郡驸马，一旦消息证实，朕的脸上也无光，兹事体大，魏舒烨对我大魏军机耳熟能详，如果开战，我们绝讨不到好处！况且燕洵的帖子都送到贤阳了，朕为了大魏，也为了大魏的掌上明珠，必须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
“不。”宇文玥倏的站起身，浑身上下散发出森寒，眼中有一丝痛楚，“当年我被圈禁，你又政务繁忙，是魏舒烨多年陪伴着她。虽然那孩子嘴上不说，可情分总是有的，他们刚成亲就分开了，月儿又遭遇了那样的事，此这般只会叫她徒增烦恼罢了！赐婚一事再缓缓。”
元彻心中一凛，却被说的哑口无言，只能长叹一口气道：“她也是朕的女儿……朕实在不忍心，魏舒烨叛变，月儿身为其妻，你身为其岳丈，宇文家是其妻族，都理应株连，你难道想为一个魏舒烨搭上整个家族吗？”一道闪电划过脑际，元彻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来人，传朕的旨意，这个消息不准泄露出去，尤其是对明月郡主！不然杀无赦！”
不守信用！那晚，他明明说好会回来的，宇文明月抿了抿唇，骤然生出一股恼意，随手抓了腿上的香囊作势便要扔到池子里去。手停到半空又软软的落下来，仔细的检视着被自己仅仅攒在手心里的香囊，忙又将握皱的缎面儿抚平。看着绣得精细的风荷，心底升起一股甜丝丝的喜悦。连她自己都对这个香囊爱不释手了，等魏舒烨回来送给他时，不知道又会是什么表情？她‘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希冀的心情中夹杂着一缕紧张。
或许有些事把他绊住了，或许他已经在来贤阳的路上了，更或许他已经到了家门口，只是为了要给她一个惊喜……她望着暮色迷蒙间的庭院，心中盼望的那个归家的步履竟然真的就在远处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划破了静谧，声音越来越近，宇文明月的笑颜如同绽开的芙蓉花，那么的鲜艳娇美。那声音近的似乎就在庭院门口，她急忙将香囊藏入怀中，马蹄声停了，她已经站了起来。
那人从马背上下来了，随着一阵奔跑声进了庭院，她也没有笑着回过头，双眸中盛着盈盈的柔情和喜悦。
看见来人的一瞬间，笑意僵在脸上。那是魏舒烨的贴身副将魏通，他浑身夹着风尘与寒草的气息奔到了她身前，他浑身衣服都破败的如同乞丐，但身上却带着战场的肃杀之气。
一颗心直直的坠了下去，宇文明月的手按在胸口上，因为那里的一颗心跳的那样急，那样快。看到魏通如此模样，她只觉得浑身冰凉，一定是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将军呢？！”胡乱的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将她此刻的慌乱彰显无遗。
魏通一下子跪了下来，带着哭腔道：“将军他投敌了，他要和大燕郡主成亲！”
宇文明月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连魏通的脸都有些看不清楚了，她死命咬住下唇，那彻骨的痛让她稍稍缓和了些，“你胡说，不可能！”

（40）
当年卦象言道实为凶险，大魏最终以一战败于燕北。现在的燕洵，人不犯他，他却难饶人。萧策正是辗转反侧，却来人报道，说普空禅师已归。如此才赶忙相见。
萧策来到之时，人已候在里面。
阖了殿门，待又坐定。
萧策正是思忖如何赘述前情万般，普空禅师已然开口，“皇上别来无恙。贫僧此次正是来解惑前缘后果。”
萧策先是一顿，而后也算意料之中。便问，“大魏与大燕已然一战，我大梁未来的命运又会如何？”
普空禅师便言其中诸多利害，简言仍是避害甚微，只是此番要安人心，日后少不得往来。
萧策一一记下，又念到楚乔之事。
普空禅师微微一笑，只又是一指朝天，“陛下还记得此事吧。”
萧策前看那一指，一十六年前亦是同样，“禅师是指……”
“陛下，此人已现。——只是天意巧合之中，迫不待人为，早已缘牵。天降大贤，解救苍生。自南北朝以来，已经历改朝换代的须臾更迭，而当今天下已演变成几国对峙，其中以大魏和大燕的国力最强，燕洵攻占大魏都城长安，更是打破了一家独大局面，未来几年，天下大势瞬息万变。”
“那么会是哪一国胜出？”萧策又紧追着问道。
“天下虽乱，未来统一天下的霸主，不外乎于出自魏燕两国。”
“那此人到底是谁……”
谁知普空禅师居然深深地长叹了口气，接着幽幽说道：“天机不可泄露，命中注定这个人将一统天下，命中注定他可以得到他想到的，却无缘拥有……”
风清月淡，难得秋日里刚降过一重雨。空气中带着几分辛冷和潮湿。月洒进院落里，在石砖上仿佛是一渠静水，终究照不得人心，照不得人思。
天意有缘纠缠，终究也不是太久太缠绵的纠缠。千般万般都好，她和他，本来就什么也没有。或者是她自己以如此惨烈而决绝的方式，终止了与他的一切，
清风拂起她衣袂的纱帛，将青丝散乱。
楚乔起身，断了一切的念。今夜养精蓄锐，好做上路。
元嵩进这院落时并未提点灯笼，一身的铠甲没来得及更换。
她惊异于这样声响的熟悉，回头却见元嵩。
“元嵩？”
“我猜你还没睡，果然。”
“睡不着。不过刚刚打算去睡了。——有什么事么？”
“你明日走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看看你。”他细细看着她，果然不是多年前那个黄毛儿小丫头的样子了。
“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实在不想徒添分离之感。
他神色凝了一刻，轻道，“你自己小心，谨防所识的每个人。乱世之中，你的仁心善念，还是暂收收的好，免得日后中落他人陷阱。”元嵩的头发被大风吹的翻飞，语调寒冷，缓缓说道：“但是这一次，真的会是最后一次了，他日相见，你时我无需再讲情面，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楚乔缓缓的摇头，“我不会杀你的。”
“那是你的事”元嵩冷然说道：“任何人与大魏为敌，都是死路一条。”

（41）
楚乔闻言，皱着双眉抬起头来，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难道天下就是你们元氏一族一家独大，言出如金，任何人都不得反抗吗？长安一战，没有对错，只有胜败，当年你父皇欺骗朋友，屠杀燕北，杀尽燕询的亲人，此仇此恨又当如何计算？当年九幽台染了多少鲜血？你还敢大义凌然的说大魏皇族没有错吗？你的父皇没有错吗？”
铿锵的话语飘散在冷风中，元嵩冷笑一声，摇头叹道：“阿楚，我真的看错你了。”
“你没有你只是没有认识全部的我。”楚乔沉声说道：“元嵩，活在乱世，是你我的悲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十六前燕询曾对绝境中的我施予援手，在我决定跟随他走出长安的时候，你我的命运就注定对立。”
“看来，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太过天真了。”元嵩悲凉一笑，决然的转过身去：“你走吧，我希望这一生都不要再看到你，同时也不希望你再出现在宇文玥面前，这个世上你和燕洵欠他的最多。”
楚乔想了许久深吸一口气，方才沉声问道：“燕询到底怎么样了？”元嵩的背脊顿时僵硬，寒风吹来让他的眼神越发冷冽。
“不是被逼到绝境，他绝对不会伤害一个女人，不是重伤到无法理政的情况下，他绝对不会燕洵那些人来护送元淳和宇文明月，他受了伤，很严重，对不对？”
虽然是疑问的句子，但是却没有半分疑问的语气，楚乔很肯定的说出了这句话是一个结论，而不是一个假设。
“是！元嵩背对着楚乔，语调阴森的说道：“他中了牛毛细针，天下只有两个人能救他。不过他活不了多久了，但是你还赶得及回去给他送终。”
身后突然就没有了声音，只剩下低沉的喘息声，急促的压抑的，过了很久，沙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多谢你告诉我。”
说罢，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顿时在身后响起，甚至来不及道一句别，又或者根本就没有道别的必要。
身后的人已然离去，元嵩仍日呆立在原地，面上尽是悲凉和辛酸。
“阿楚，你怎会单纯到连这些都不明白？你非是不知而是不愿承认。燕洵，是必死无疑，大魏只需要休养生息三年，便可以收复所有的失地，这个结局是他自己造成的。”
深夜，楚乔牵着马，她慢慢走着，抬头仰望天空，只见深邃的夜空中，挂着一轮圆月。
一人一骑，渐行渐远……
一路来到贤阳城外，少了缰绳的牵制，它惬意的低下头寻着肥嫩的仙草觅食。楚乔就坐在石阶上，感觉到没多久旁边有人坐下，他的脚步声，他的气息，她怎会不认得。太多情绪从那双眼睛里面一闪而过，是害怕、惊喜、痛苦、期待、失落、还是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