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燕世城，他功高震主，不识时务，始终受到皇帝的防范。最后为了救了他那个傻儿子，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元德，为了一个女人，猜忌兄弟，屠其全族，逼反燕询，萧洛为他倾尽一生，不顾十二人杰的反对，带着寒山盟的碟者孤身为他守城，我派我的手下放出消息说元姝公主不是他的女儿，他竟然相信了。元彻胸怀大略，他却将自己的儿子流放边关多年，只为保住他的皇权不落入他人之手。”
“元彻呢，文韬武略，是个帝王之材，颇有其父之风，我说将宇文明月嫁给魏舒烨，可以制衡元湛，他果真照做了，还弄出一个什么天命夫妻。他的心太软，宇文家父女“死”后，他二人在军中颇有威望，我多次劝他利用将士的悲愤攻打燕询再转战建康。他呢，说什么休养生息。枉他征战多年，最后还不是被自己的儿子一刀两断。”
东方忌咽下胸口返起的血腥味，缓缓的，捡起剑。
“萧洛，虽然是庶出，好歹也是一国公主，整天嚷嚷着释奴止戈，那元德有什么好的。薄情寡义，魏贵妃，兰淑仪，淑妃，连燕询他娘都觊觎，这个傻女人偏偏愿意追随他。放弃家国，落得个郁郁而终的下场……”
随后，一切都归于死寂。
大片嫣红蜿蜒而下，滴落在地。一点，两点，无数……
东方忌吃力地睁开眼，眼前的一切，在这一刻逐渐清晰。
“阿洛……”他喃喃的喊出她的名字。

（74）
深夜，梅香悄声走进来，楚乔从来都不知道，她的眼睛有这么亮，在漆黑的夜里，熠熠生辉，像天空的星辰。
“殿下，”梅香欲言又止，道：“宇文玥，宇文玥他……”
楚乔心里突然一阵恐慌，梅香慢慢在床前跪下，在锦被里握住她的手，“殿下，宇文玥他，他死了。”
楚乔愣了一下，“梅香，别闹了，这种事情不好拿来开玩笑的。”
梅香还没应，楚乔轻轻笑起来，“他怎么可能死？前两天萧玉不是还说他要去带兵抵御怀宋吗？”
楚乔使劲捏了捏梅香的手，“不可能的！你一定是在胡说。宇文玥怎么会死呢？”
“殿下……”楚乔松开她的手，翻身面向里侧，嘴里喋喋不休的说服自己，“他不会死，不可能，你再说笑，一点都不好笑……”
梅香扳过她的身子，“殿下，这次大魏派出的主帅是裕王元嵩的世子，元盛。”
盖在身上的锦被，锦被里的暖壶，屋子里的火盆子，都一下子失了温度。楚乔整个人像是被丢进最冷最冷的冰水里，不可抑制的颤抖。梅香软声安慰，“殿下，不怕，不怕，没事的，没事的。”
楚乔想哭，摸摸眼眶，没有一丝泪水，干干的。明明伤心，明明难过，明明，恨。是的，恨。恨他为什么要对自己好，为什么要爱她，为什么要让她觉得愧疚，为什么，要她永远亏欠，再一次承受失去他的痛苦。
你怎么敢舍我而去！
宇文玥，你够绝，够狠！

（75）
一个月后，南郡是世代皇陵所在地，一个蓝衣白裳的女子，手捧一只楠木盒。走过名楼，走过棂星门，走过祭台，在台阶上缓缓坐下，打开楠木盒，取出一只戒指，轻声道：“你还记得指尖刃吗？我们就是从这指尖刃开始的吧？”
“这是我给你的第一篇字，没有抄写诗文，却写了你的名字。原来你在背面写了字，星儿？”
这是我给你的第一幅画，只画了一只翱翔的小鸟，一些依稀可见的远山。原来你
也题了字，‘鹰翔长空，凤舞九天。’”再看盒子里，有针脚杂乱的绣品，还有一叠整齐的衣物。女子一样一样的拿出來，喃喃的对着它们说话。
“你竟然一直收着这些东西。我以为你早就丢掉了。”她盖上盒子，小心锁好，靠在台阶扶手上，一言不发。另一个个子稍高的女子走过来，披一件斗篷在先前的女子身上，“殿下，回吧。”
“梅香，让我一个人再待会儿。”
日头在天空划了一道弧线，落在山头上，楚乔眯起眼睛看着夕阳。从瑰丽的夕阳中，走过来一个小黑点，慢慢走近，才发现是一个穿紫色长衫的男子。
那男子带着淡淡微笑，朝楚乔伸出手。不顾她愕然的神情，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当熟悉的带着凉意的清冷味道再一次吸入楚乔的鼻腔，她不禁双臂缓缓用力，直至紧紧拥抱那个男人，“幼年分开，中年重逢，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吗？”夕阳已经落下，在晚霞中，两人凝成最美的剪影。

番外（赐婚）
早春来到，圣金宫却依然未脱冬的清寂，正殿中，元彻正缓步拾阶而下，身后跟着东方忌。
元彻突然说道：“湛儿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了，朕瞧着明月才貌双全，家世显赫，她是宇文门阀的掌上明珠，又是公主之女，朕有意为他们赐婚……”
东方忌道：“回陛下，臣以为不妥……”
元彻想了想：“如何不妥？”
“明月郡主出身高贵，足以匹配皇子。我大魏全国共有十块兵符，陛下手中有三块，宇文将军占了两块，裕王，杨严，魏舒烨，太子，元湛皇子手中各占一块。宇文将军是郡主之父，杨严是其姑父，加上裕王，任何一个皇子娶了郡主，便是大大威胁了太子的位置。”
元彻声音肃沉，冷冷透着股静穆：“朕身边的人，他们哪个不打上了这个主意。朕倒要看看，除了湛儿，还有哪个也有这心思。”
“臣想到有一法可解陛下思虑，还可助陛下保住一位重臣。”东方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夜色下，面前的狱房燃着巨大的火把，像是要将所有阴寒都驱散，十几个带刀侍卫肃穆立在一侧，元湛正袖手而立，目光阴沉沉地自宇文明月身上扫过，才看向元盛，道：“堂弟怎么来了，这等地方怕会吓坏了郡主。”
宇文明月冷冷看着他，肃声道：“陛下遣我们来看看魏舒烨，殿下既然知道我两个不适合在此处多呆，就请快些带路吧。”
待他们随他走入木门，才知道元湛所言不假。内里不仅冷潮，四处还弥漫着一股腐肉的臭气。宇文明月压抑着胸口涌上的酸痛和恶心，跟着元盛的脚步，走在泛黑的石板路上。四周牢房内都有一丛丛的黑影，却都动也不动地蜷缩在黑暗中，安静的只听见瑟瑟的草动声响。

元湛微微笑着，道，“魏舒烨在里处，并未用过重刑，前边牢房是几个招供的魏家人。”
宇文明月紧紧拉着身上的袍帔，紧紧咬着下唇，控制自己不去看四周。
她竟有那么一瞬的犹豫，不敢迈出步子，却被元湛握住手，攥的手指生疼。她一步步跟着他走了进去，牢门在身后悄然关上，只有轻微上锁的声响。
牢房内燃着一盏灯烛，还有简单的木桌上摆着未动的饭菜。暗处有一张木板床，魏舒烨正斜靠在墙上，静静地看着来人。他身上是简单的棉布衣衫，虽单薄却还算干净，只是手指能看到些细微的伤口，已被擦去了血，留下了鲜红的痕迹。
从皇陵被盗，她和他已有数十天未见，却未料到竟是在此处见面。宇文明月看着他，再挪不开视线。
元湛放开她的手，轻声道：“我和堂弟守在外面。”宇文明月听在耳中，却迈不出一步，只盯着他，连呼吸都不敢。过了一会儿，他才微微笑了起来，对我道：“过来吧。”他的笑意自唇边蔓延到眼中，终于牵起了她心中的刺痛，宇文明月走上前两步，蹲下握住他的手，盯着深红和深紫的伤口，努力了很久才道：“他们对你用刑了？”他反握住她的手，道：“坐到我身边来。”
宇文明月忍着眼中的水雾，点点头坐在了他身边。他半靠着墙壁静静看了她片刻，才道：“这是我自找的。”宇文明月心中一下下痛着，说道：“你叔父做的好事，你犯不着为他赌上自己的性命？你这是一心求死？”他笑了一下，说：“外边人都已经认罪了？”宇文明月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伸手替她系好袍帔，低声道：“不要求陛下，他不只是你的父皇，更是大魏的王者。”我又点点头，感觉他冰冷的手擦过自己的下颚，顿了一下才抚上她的脸颊，接着道：“你呀，这么大个人，睡觉还蹬被子，昨夜受风了，是不是？看来我得活下去，不然谁来照顾你这个小女孩。宇文玥那根木头，一点不会照顾人。”宇文明月大力点着头，却再压不住鼻中的酸涩，眼前模糊成了一片。

宇文明月始终恍惚着，直到随着他们走出牢门，没有骑马，没有坐马车，一个人静静地走着。
可走了一会后，听到后面马蹄声，还未来得及回头看，就觉得元湛凌空一跃，从马上跳下一把拽住了她。宇文明月看着离自己无限近的男人的脸，他凉凉的嘴唇轻轻在她脸颊上印了一下道：“我会尽快求父皇赐婚的。”
宇文明月咬了咬嘴唇，却实在没有勇气再对视着他的眼睛，侧头垂目问道：“你还要娶左相之女是不是，我是不会嫁给你的，也不必去求父皇赐婚了！”他搭在她肩上的双手一紧，温和地说：“有了圣旨，岂能容你再胡来！”
宇文明月回头看着他，婉转一笑道：“即使你求了圣旨，我若不想嫁，谁也奈何不了我！大不了铰了头发去做尼姑，实在不行还有三尺白凌呢！”
元湛一面冷声说：“原来还是个烈性女子！只是我不懂，你既然爱我，为什么宁愿死都不肯嫁给我呢？”宇文明月看着他，柔声说道：“我不是不肯嫁你，只是希望和很多人同享一个丈夫！”
他道：“这我就更不明白了，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更何况我纵然娶了她们，心里也只有你一人？”
“元湛，我现在没心情和你争论……”
“没心情？”他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我看你的心都飞到那个人身上吧！”
“你还在逼我！”
“我逼你？”他快步过来按住她肩膀，愤声吼道：“是你在逼我！你与他同宿一室，刚才又和他搂搂抱抱，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宇文明月自问谨守礼教。不错，我是曾与他同宿一室，但我们之间什么没有发生，魏舒烨于我亦父亦兄，你若是不信，我也没有法子。”
“或许自欺欺人的是我，他多年不成亲，府中连个女眷都没有？干柴遇上烈火，怎么会燃不起来呢？”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元湛被打得头一偏。
若有千芒叠至，压抑着刺痛，她怒不可遏，双手抡起粉拳捶打着他的肩头：“你这无耻的小人……”
“到底是谁无耻？一个是觊觎侄女，一个是心怀他人。”他眼中只剩阴骛，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倒是要看看，你有多干净？”一手揪过她的衣领一扯，那袍子已是开了大半，露出了湖色的秀兜和胜雪的玉肌。
“龌龊，”她死力推着他的胸膛，但徒劳无功，“滚开……”

突然身体凌空而起，元湛拦腰横抱起她，大步走向荫蔽处。他接着去扯她剩下的衣裳。宇文明月抽泣，手背捂着眼睛，哭声渐渐大了起来。明知道不值得，可心里却是那么的无助、彷徨、忧伤，乃至绝望。
她在恐惧中奋力挣扎，企图离开他的箝制，手忽然抓到一个冰冷的东西，他腰间的小夜刀。
寒光一闪，元湛的臂上已经多了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手劲一松，身下的人儿一骨碌脱了身。
刺骨的痛楚让他恢复了些许理智，再看看眼前的情景，不由得颜色更变，心神俱裂。
鲜红的血，赤艳艳的。宇文明月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左手手腕垂在地上，鲜血就是从这手腕流出，染红了整个左手，彷佛全身的血都从左手腕的那道缺口流光了似的。而她的右手，还举着那染血的小刀。“放下……”瞬间，除了哀求他无能为力。
“元湛，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强忍着失血的晕眩，朝着左臂刺下。

天色初明，人仰马翻的闹了半宿，青山院终于消停些了，却又静的叫人心碜。
“公子！”月七轻唤一声，仍是得不到回应。一夕之间，公子恍如变了个人，颓然至极，恍如当年星儿离开后颓废。
宇文玥轻轻驻足榻前，挽起纱帐。女儿单衣的袖子微微上卷，遮不住玉腕上厚厚的纱布，触目惊心。
“梆，梆，梆，”更鼓敲过，月大进来换炉子里的薰香，却听见纱帐里低低的问道：“谁来了？”
“圣上来了。”
元彻坐在檀木椅上，久久过后起身走到床榻边，握住宇文明月的手，道：“先帝的几位公主除了你母妃，皆早夭，朕亦是膝下无女，你是我大魏唯一的明珠。朕总在思量你的婚事，总想着从适龄男子给你挑个好夫婿。如今看来，无需朕挑了，朕只要点头成全就好。”宇文明月愣了一下，心中暮地一震。元彻笑着说道：“魏舒烨如何？如此一来，他亦可免去死罪。”
元彻的话如针锥刺骨，每个字都深扎入心中。这一步步走来，他看到的是自己对魏舒烨的回护和挂心，可却不知这后边的种种。
“谢父皇。”
宇文玥和元彻走后，杨槿几番想问她什么，见她脸色都静了下来。
她才几步上前，小心从袖中摸出一张折好的字笺。
待到夜深人静时，她才拿出那张纸，打开对着帏帐中的烛灯细看。字迹的力道却极重，只有短短八个字：既已执手，此生不负。
“我得到了魏舒烨，并非不爱，何须伤感。”宇文明月将那张字筏放在心口处。

最终篇番外
宣政殿，铺了满桌的折子，年轻皇帝倚桌而眠。殿外的女人悄步而入，伸手为皇帝盖上毯子，被温暖包裹住的皇帝身子一动，朦胧抬眼，好看的睫毛颤了颤，口中含糊不清，“母亲？”执毯的女人先是一愣，恍惚回了神，只轻笑着道，“皇上糊涂了？”
皇帝伸手接过冷巾，拭面方觉清醒几分，道，“朕失礼了，姨母。”
“南郡皇陵中出生一名男婴。”
皇帝又惊又喜，“这么说，朕要当哥哥了？”
“是啊。”萧玉一笑，嘴角浅浅的勾起好看的弧度，反靠了一旁坐下，翻出几份折子重新归整了。
“皇上，落雨了。”
殿外的太监一声传唤。二人背手轻步走出大殿，殿外大雨刚至，风渐弱。皇帝仰头无边无际的黑夜，淡然一笑：“要是她还活着，该有多好。”
南郡
大夫刚一退下，宇文玥就走了进来，屋内充满了安神香的香气，他随手挥退侍女，径直走到床边，沿着床沿坐了下来。她瘦了许多，几乎脱了相，本来眼睛就大，此刻看起来越发大了。走的那天，元嵩来看她，还笑话她像林子里的大眼睛猴儿，她生气的拿枕头去扔他，却连枕头都拿不稳。她睡着了，呼吸很平稳，刚喝完药，气息也匀称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宇文玥觉得经那大夫的手后，就连气色看起来也好多了。
天下三大神医，已死其二，他昼夜不停地赶路，一路上心急如焚，夜不能寐，却直到此刻，全都化作了心底这一刮那间的欢娱和安慰。
“”还好，”他在心底默默的叹，承认了那份在平时死也不会承认的害怕。还好没事。
宇文玥仍攥着妻子的手守在床头，见她睁了眼，他松了气，“吓死我，你就清静了。”楚乔伸手抹去他颊上的那丝凉晶，“奇了，你还会掉这玩艺儿。”他哼了一声，也不介意她的打趣，“某些人存着心吓我等在这看乐子呢。”楚乔白他一眼，眼睛在床边寻摸着。
“这会儿，外面一群人围着我们的孩子。”他笑笑，转过身去，吩咐着，“去，夫人醒了，把小少爷抱来。”
楚乔挣扎着起身，他让她倚着他的半个身子，她从他手上接过孩子，竟有些不知所措了，“这是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他淡淡笑着，有着数不清的满足和欣慰。
楚乔又一次从宇文玥眼中看到一丝欣喜。“这孩子每次到我怀里，都乖的很，他必是认得我。”他坐在床头，抱着襁褓，纵然早已为人父多年，动作依然笨拙，楚乔料想他至今为止抱过的孩子除了这孩子，便只有魏鸢，连宇文明月都是魏舒烨养大的。

宇文云舟番外
我的母亲是名满天下的秀丽将军，虽然十分固执，却对世事十分通透。
所以我至今铭记，萧玉姨母嫁到燕北，母亲与舅父相认后，我那向来洒脱的母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恸哭出声。在她心里，苦痛的不是舅父要带走我，而是为燕北那位的转变伤怀……至少留在舅父身边，我可以安然无忧地长大。
燕询不是我的父亲，我能感觉到，即使母亲，舅父封上了所有知情人的嘴，下令他们不得向我吐露实情。
燕询，这个与我母亲有数不清瓜葛的男人，在世人眼中，我就是他的“儿子”，至少燕北的子民是这样认为的，我却总是称呼他陛下。有的时候，他会因为这样的称呼看着我愣神许久，眼神中有我看不透的情绪。
舅父在三岁时，将我带回了建康。
那一日我跟在他身后，舅父沉默了许久终于出声了，“你母亲很爱你，也……最怕失去你。”
“最怕失去我”，还是怕失去燕询，你为了追随他，不惜舍弃自己的亲儿，我的存在只会让你想到不堪的往事吧，更是燕询心头上的一根刺，他恨不得拔之而后快！所以，我宁愿常年待在建康。
十多年后，再次回到燕北，这个我出生的地方。
作为你的儿子，我不明白，你明明很不开心，却始终留在这里。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了乌先生那些人所说的什么大同？
在我看来，魏国先帝纵然无情无义，屠尽燕北一族，可那些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燕询称帝后，大兴土木，
扩建军队，征收军费，屡次攻打大魏，这就是你眼中的净土吗？
在我看来，甚至不如满目疮痍的大魏，至少元彻是心怀百姓的君主。

我以燕询长子的身份出使大魏，舅父和母亲说过，我是最像父亲的，所以母亲时而看着我忘乎了时间在流逝。
在长安，我感觉到了，在一个陌生的男人身上感受到父亲的味道，我的确是他的儿子，这在之后也是证明了的。
宇文明月，是我在大魏遇见的第一个女孩，我那狐狸舅父生性风流，所以我从小是在脂粉堆里长大的。
见惯了那些莺莺燕燕，宇文明月给我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寒山盟多年前已经覆灭，碟纸天眼也不复当年，唯有大梁秘府保存了势力，它的情报独步天下，名动天下的魏国郡主，谁人不知，我又怎么会例外？

魏帝元彻膝下无女，你虽无公主之名，却有公主之实。
你的父亲是大魏名将，守护一方百姓的藩王，你的母亲的元彻的胞妹，这样的身份不知是福还是你的劫难？
我故意激怒魏舒烨，你挺身而出为他解围，我看得出来，你对他并非无意。
大梁秘府的碟者探得消息，燕北调动兵马频繁，我离开建康前，燕询多次向大梁借兵，这一切的一切，整个长安因为你的大婚，笼罩在一片喜气里，作为一个局外人，不难联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劫走了你，我的冲动，只为了你。
你的琴艺远胜大魏第一琴师宁音，这世间的女子恐怕也只有怀宋的纳兰公主方能与你一较高下。
我羡慕过魏舒烨，红袖添香，长歌一笑，我也想拥有。
长安乱，我父亲的宇文玥，他也察觉到燕询的意图，可惜局势是他无法挽回。

这一战大魏败退贤阳，燕询占据了长安。
母亲远在千里之外，死守红川，以一己之力牵制大魏最具有军事才华的年轻将领，元湛。
原本以为，我的生命里不会在任何女人占据一席之地，直到遇到你的那一天。初见，你是坚强的的，再见时，当梨花带雨的你企图伤害自己时，我的心跳，比面对突如其来的刺杀还要慌乱，却不想，错过了怦然心动的那一瞬。
我一直以为你和魏舒烨是皇权之下的怨侣，毕竟他年长你十六岁，足以做你的父亲。
长安的重逢证明了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你可以为了他抛弃一切荣耀，为他孕育子女，相比之下这世上的怨偶太多了，好比父亲和母亲，至死不休的。像你们这样的，实在太少了。
对于那个孩子，我知道，他是支撑着你的唯一信念和动力。
我陪着你去找魏舒烨，陪着你伤心，陪着你流泪。我不知道我的坚守是否正确，我也自欺欺人，或许哪一天，一切都会变回原样。
你说“我要嫁给元湛”，我送你离开建康，离开大梁，也离开我。
很快，我就后悔了，后悔没有留住你。
据情报上显示，你和元湛曾有过一段情，他在你心里面到底是什么，是爱人吗？魏舒烨于你而言又是什么?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一直想查出自己的身世。却忽略了大梁秘府的存在，从何查起呢？对了，残虹剑，我发现燕询似乎十分抵触母亲使用残虹剑。
顺着这个源头，我在宗卷中找到了答案！
大魏宇文门阀第一代家主创立碟纸天眼，破月乃历代掌门人配剑，与残虹乃是一对情侣剑。
情侣剑，宇文门阀，宇文玥！
冰湖之战，我还是来晚了一步，我追不上你的脚步，连父亲也是我触及不到的，那一刻，我是愤怒，亦是悲痛的。
我的父亲，他还不知道我的存在，不知道有我这么个儿子。

庆幸的是，他们都活着，我感谢上苍，我爱的人都还活着。
你的眼泪是淬了毒的酒，我只能含笑饮下。可是阿瑗，你知道么，每当你凝视我的时候，深邃的目光看到的是另一个人，不是我，宇文云舟。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真心怜爱这坚强隐忍的你呢……我想起了初见那时。
与父亲相认后，我已经霸占了原本属于你的一切，心中属于魏舒烨或是元湛，我决定不去触碰。
我故意放你进入魏舒烨的营帐，默默地守护在帐外，看着你微笑的泪和痛。
与你重逢的那一刻，你不会察觉，那一刻，我镇定下的慌乱，淡漠下的苦涩。
如果那天将你纳入怀中的人是我，我们之间，会不会不一样。
可是，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你的世界，是我来得太迟了。
你的离去，打碎他最后的期望，从此甘愿做一闲人，远离朝堂。
阿瑗，你开心吗？他为了你终身不再娶！
敬贤妃是个很好的女子，她婉柔，清雅，雍贵，是天生应该嫁给皇帝的女子。她知道自己对我的意义，知道自己的地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我们之间的尺度。她贤慧，把后宫打理得宁和平静。她曾问我，心里可有她一丝位置。
“阿贤啊……你太小看自己了……”话音停了一停，随之又起“世上活着的人中，我最爱的人……就是你啊！”
活着的人中，仅此而已。
我承继大梁皇位，母亲这一生为了燕询的那一刻起，注定她再也不能回到大魏，即使元彻是她的哥哥，现在的魏帝是她的亲侄儿。
在陪伴在母亲身边的最后的日子里面，留给我最深刻记忆的是那一天。
那一天，是一个栀子花开放的春日傍晚。廊下半开的花朵簇拥成一团团，洁白的花瓣如玉石雕琢般玲珑精致，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夕阳的余晖在天际缓缓铺开，采薇宫的一草一木都度上了浅浅的金色。我正从母亲寝殿门前的廊下抱着一卷书经过，然后就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子里的人。
这是个开着淡淡的梧桐花的季节，浅紫色的花朵掉落下来，像是掉在了由最纯净的绿色染成地底幕上。花落无声。
相隔了漫长的岁月，二十年的离别不过是弹指的一瞬间，这一瞬间的对视却已经历了千万年。
自此以后，大魏青海王已故，大梁兰陵公主隐居避世，南郡却多了一对神仙眷侣。

最是人间留不住（宇文明月番外）
我寻着琴声慢慢向树林深处走去，果然在被重重树木掩蔽着的小亭里发现了他。我拈着腰间的叮当玉佩，提起湖水绿的裙摆，踮起脚悄悄地来到他的身旁。
他低头弹琴是那样的专注，甚至我到他身后也不知，我咬了咬唇，想出了一个鬼主意，伸出双手，轻轻地覆上了他的眼睛。那一首《凤求凰》戛然而止。
“阿瑗，阿瑗……”他温柔地呼唤我。我吃惊地松开手，来到他面前，问：“你怎么知道是我？”他点了点我的额头，轻责道：“除了你还会有谁？”想想也是哦，我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为了缓解尴尬还顺便拿手打了打头。我白了他一眼，拿不服气的眼神看他，“用不用本郡主给你露一手？”他故意诧异地看着我。我将他顶开，稳稳当当地坐在琴前。
是《凤求凰》，我最喜爱的曲子，我唯一可以弹奏很好的曲子。我们因这首曲子相识，也因这首曲子相爱，我只为他而弹奏。一曲终了，而这首曲子的余韵却一直触动着我的心弦，让我感伤感慨，我抬头动情地看向他。他靠近我，将我拉入怀中，低头寻向我的唇。那个夏日是那样的耀眼，周围呛人的花香甚至让我有些眩晕，我只能紧紧地环住他，喃喃地唤着他，“湛哥哥，湛哥哥……”

当魏舒烨因皇陵被盗下狱时，父王用严肃的表情告诉我，我绝不可入皇家，连久居寺庙的母妃也这样告诫我，那时我尚不懂得他们的担忧。
魏舒烨被打入天牢，引颈待斩。数十天未见，却未料到竟是在此处见面。我却根本不知道和他说什么，明知道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也许这是最后一面。
他笑着说他要活下去，照顾我这个小女孩。
我僵住身子，过了很久才缓缓伸出手，环住了他。
他身上的衣裳极单薄，甚至能透过布料触到深浅的伤口。绝不能哭出来，来俊臣就在门外……
我是不会嫁给元湛的，在这件事情发生后，更因为我无法与很多女人同享一个丈夫。
原以为你对我，只是长辈对晚辈的怜惜，可你竟也存了那般心思，这一切还引起了元湛的妒忌。
爱与恨往往一线之隔。元湛的理智保住了我的清白，但是我们之间也走到了尽头。不记得如何在大殿之上领旨谢恩的了。
魏舒烨，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你会爱上我。万算千算，没有想到，我会最后把心丢在你身上。
你年长我十六岁，在我父王被圈禁后，是你伴着我长大，于我而言，亦父亦兄。
我并非不爱，又何须伤感。
可是赐婚当夜，魏舒烨来到我的屋子时，我却再无法说服自己。
他吹灭了灯火，屋子里顿时黑暗起来，只有外面淡淡的月光倾泻进来。
两人的呼息相闻。一股暧昧不明的冲动让他情不自禁地握住我的手，说道：“我能回来，最辛苦的那个还是你。”

我瞪着虚肿酸涩的眼睛，似哭非笑的咧大嘴：“你这个人也太自恋了，谁想救你了，我才不想嫁给你!”
“不必惊讶，你为我做出的努力我知道，陛下的赐婚也许只是权益之计？”他洞察般的回眸一笑。他不紧不慢的说，“你明明知道陛下也给元湛赐了婚，果真如此，你们之间便永远存在着一道鸿沟……”
我凄然一笑，“没有你，我也不会与他长久的。他伤了我，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果然是个傻瓜，为何始终纠缠在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之上？他贵为皇子，普通百姓尚且三妻四妾，何况他只有两个女人而已……”
“你们男人三妻四妾，凭什么我们女人只能从一而终？”
“宇文明月……”
我气得再也听不进他的任何话，缓缓将手伸向自己的衣衫系带和玉扣，浅粉色的薄绸衣衫从肩头滑落下来，露出恍若凝脂般的肌肤。我任凭赤裸的身体曝露在他眼前，除尽自己的衣衫，又伸手去抓他的衣襟，他被迫往后退开。
我顺势扭住他的胳膊，脚尖一绊，原拟将他绊倒，却不料他身为武将身手也极为敏捷，竟然并未摔倒，反与我扭缠在一起。我呼呼的喘着粗气，他背靠着墙壁，俊颜就在我眼皮底下，咫尺的距离。
“你说我美吗？”
他气息透着紊乱，却仍是十分镇定的回答：“美……”
我凑上去，狠狠的吻上他的唇，在那个瞬间，我能清楚的感觉到他身子猛然一颤，僵硬得像根木头。
“你不想要我吗……”

他颤抖着双手拨开我脸颊上散乱的几缕发丝，居然舒展双臂，牢牢地将我圈入怀抱。
一颗眼泪溢出眼眶，我静静地向他胸膛依偎过去。
他冷静的黑眸中透出一种怪异的神色，说不清是内疚、是压抑、是愤恨、还是疯狂，他猛地低下头，仿佛失控一般，低头亲吻着我干涸而冰凉的唇。
他有点惊讶地发现，我的左乳上方有一粒艳红的胭脂痣，现于雪肤之上，像一颗落在白玉上的红宝石。
他很喜欢这点突然出现的装饰物，低头去吻，动作很轻柔，突然之间，他猛地用力将我从怀中一把推开，仿佛我是一块刚出炉的烫手山芋，惟恐躲避不及一般仓惶起身退后。
我缓缓抬头看向魏舒烨，见他的脸色在烛火映照下忽明忽暗，如同鬼魅一般，心中泛起无限迷惘。
“你还清醒着吗？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还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很清醒！”我笑着摇头，双手掌心撑在他袒露的胸前，无意识的摸索着，“你不是要说要一辈子照顾我吗？”
他的目光掠过我的身体，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视线转向一侧，说道：“你的心不在这里，穿好衣服吧。我会去奏本陛下取消你我婚事。”
“魏舒烨，我到底配不上你……”
他背对着我，动作迅速的穿上衣裳，重重的吐气，“我明天就离开长安……你可以好好地当你的郡主。”
“这样你就可以和我母妃双宿双飞了吗？你做梦，你们魏家的那些丑事，早已经成了长安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柄……”我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仿佛无动于衷，不再回答我的话，转身掀起帷幔走了出去。
我恍惚间顿悟过来，失神地伏在绣枕上，脑中突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渐渐蔓延开来，直深入头脑深处，仿佛一把锋利的尖刀在撕扯着我的五脏六腑。
第二日，我随父王回了贤阳，而你请命去镇守边塞重镇。这一别就是两年。

整整两年，我从未出过贤阳，而他也从未再出现。燕北叛乱，边境一路兵败如山倒，陛下不得已以父王为帅，征兵天下，可父王身为贤阳的守将又怎会亲自出兵征战，最后这么个力挽狂澜的险位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金戈铁马，征战边疆，我无法想象那连连险境。
我看着月卫们每天呈上的谍报，只想他右臂缠着白布，环绕于脖颈之上时，就已痛的喘不上气。
月七告诉我，母妃来了。
母妃看着我许久，笑着摇头：“至今我仍旧认为，瑗瑗眼光极好。”
我心头阵阵酸痛，不敢回头去看她，也不敢看母妃的眼睛。她休息了会儿，又笑着补了一句：“还有句话，我始终未曾说，在长安城的公子哥眼里，魏表哥的眼光也算是最好的了。”
我没想到，母妃特地要我见我只是为了说这些。不知怎么地，脸就已经被眼泪打湿，眼前模糊成了一片，忙用袖口擦了一下。
再见到他已是两年之后，只是他眼中多了份什么我已看不清。
他会魏舒游刁难我时，挺身而出，牵着我承认我是他的妻子。
只是我们习惯于各自的轨迹，却完全没了交集。
起初觉得这样很好，可渐渐的，我发觉自己竟然也有了小情绪。
我不喜欢他看母妃的眼神，那其中包含了太多情愫，往往生气后又是自嘲，笑自己竟在意起了他。

再次回到皇宫，看见我，众人就忽然停了声音，皆是往这处看。我有些愕然，正觉得蹊跷时，才扫见皇族宗亲那一处，待看到元湛的正妃也在，才恍然一笑，原来今日不止是皇子皇孙，王公大臣，这些王妃正室都已来了。
元盛说道:“他们都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魏舒烨只肯与你日日私会，却不肯娶你。”
我诧异看元盛，明明是极不堪的“私会”二字，怎么落到他嘴里就让人想笑?
“那些人说的话，你就当是听着有趣，不用太记在心里。”他恨恨看我，颇有点儿怒气不争的意思：“为何要忍？你是陛下的养女，大魏皇族的掌上明珠，我看他就是得到陛下的重用，飞黄腾达了，把你给抛到脑后了。”
对于元盛的不忿，我一笑置之。
我求着父亲解除我们的婚约，他说我太任性了。我的一番无心之语还是伤到了你。
最不想看见的，却真实的发生了。
我终于嫁给了你，成了魏舒烨的妻子，你的妻子。
一夜缠绵悱恻，转眼已是日出东方。
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被放大的男性脸庞。熟睡中的他一脸放松，刚毅的五官也变得柔和了许多，我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脸庞……
他在睡梦中被人打扰，他挥手打掉了脸上烦人的手。
“淳儿，别闹！”
我们成婚之后第二日，长安被燕询攻破，男儿保家卫国，马革裹尸是将军的宿命。我从未想过将你困在一方小院中，我知道你的信仰，而我不是宇文明月，不是大魏的郡主，仅仅作为妻子静静地等着你的归来。

不同于上一次的痛。这一次，已然感受不到痛意。只觉得心中是什么悄然碎掉，连碎片都找不到。
月卫护送着我逃出长安，元淳公主，我的母妃偏偏自投罗网，闯进了燕询的军营。
我听见母妃嘴里念着“燕询哥哥”，母妃爱的不是父王，不是你，竟然是燕询。
燕询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有一个女将试图将母妃拖走，我知道，再也等不了了。
我的武艺不是燕询的对手，更不如那个女将。
可是，哈哈哈，燕询他也没有讨到好处，牛毛细针细如牛毛，中了这种暗器的人，丝毫没有感觉，上面还淬满了剧毒。
燕询并没有了杀了我们，而是命人送我们的走，这些人都是那个女将亲自挑选的。
“你们别过来，走开！”听着那些士兵淫邪的笑声，我意识了他们要做什么。
那些人粗暴地扯我的衣服，放肆地游离，嘴里尽说一些羞辱的话。
有那么一瞬间，我自我欺骗的告诉自己只是一场肮脏的梦，泪水竟是哗哗的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