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深夜，方若琦的房门被人叩响。

她滞了很久，才去开门。
原来，是这标间另一张床的主人。

那女子与方若琦年龄相仿，是国内带出来的助理。
这一批工作人员的飞机晚点，所以，现在这个时间才到酒店。
她向方若琦表示了歉意，然后便自顾自的拎了行李进屋。

关了门。

方若琦唇角浮了一丝笑意，有点讽刺。

看来，她还是没改掉自作多情的这个毛病。

是啊，你着实没有理由再来找我的。
方若琦这样想着。
我和你，早就是陌生人了。

再遇黎华是在几日后的片场。
那时，她正把一箱箱的额盒饭从车后备箱里搬出。
监制在一旁催促，她早已习惯忍着腰痛加快了手脚赔笑。

用颈间挂着的毛巾擦脸颊的汗水，然后在一个从弯腰状态起身的瞬间，看到才进片场的黎华。他站在那里，冷冷淡淡的看着她，没有表情。

方若琦的这一个迟疑，被监制催促着打破。
她忙继续手上的工作，只是再弯下腰的那一个瞬间，莫名的想哭。

林立翔在电话那头问她情况，她只是笑笑说一切顺利。
那就好，他说，反正，明晚就回来了。
方若琦笑笑，没有再接下去，转而与安馨咿呀几句，然后挂了电话。

这样最好。
可为什么，她会觉得沮丧。

不甘？
方若琦拍拍自己的额头，觉得自己一定是白天累出了问题。

收拾了行李，上床休息。
手机来电，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犹豫了片刻，接起。
竟然会是王瑞恩。

“好久不联系，王大哥，最近还好？”
意外之后，方若琦发现，对于王瑞恩，她可以轻易问候。

“你见到黎华了？”

“……你怎么知道？”

“他给我打过电话。”

“……”

“他问我为什么没有和你在一起，知不知道你现在的生活。不过，你放心，我什么都没说。”

“……谢谢。”

“你既然在尼斯，要不要见个面？我这两年一直在巴黎。”他又补充，“我去找你。”

方若琦到底没有见他。

推脱掉，再找借口挂了电话。
她觉得很烦躁。

为什么总是断不了过去的拉拉扯扯？！

不过，还好，黎华没有来找她。

明天。
过了明天，一切就能回到原点。

这一切，只是个意外。

而很快，方若琦便不再抱着这个侥幸的心态。
因为她没能上成回程的飞机。

这一切，因为酒店接驳辆大巴的安排错误，更因为黎华。

方若琦拎着行李到了酒店大厅的时候，却得知因为接驳安排失误，只有一辆小巴，座位不够，她这样无足轻重的助理，便要自己轿车去在机场。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情。
然而，见了迎面走来的黎华。
直到他在她面前站定的时候，她依旧有些恍惚。

这几日，她已经再不会妄想什么。
很快，便全副武装了自己。

“黎先生，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她温和着口吻说了这句，然后看到黎华又微微蹙紧了些的眉心。

“我有事问你。”

她保持着笑容，等他开口。
僵持。
黎华妥协，叹息。

“能不能和你单独谈谈。”

“我马上要赶去机场。”

这是一个好借口。酒店大厅因为这个接驳错误显得有些混乱。
这说话的片刻，不少人已经在找出路。电话打成一片，方若琦听得到前台服务人员的歉意，因为酒店的taxi也开始供不应求。
她回头，给他一个抱歉的笑容，拎起箱子。而那只拎箱子的手腕，却倏然被谁拉住。

“我送你。”

不由分说，他去拎她手中的箱子。还是那么强势的理所当然。

方若琦突然觉得不忿。
这算什么？施舍么？他想要理会的时候，她便要接受所谓的好意。他不想理会，便能置之不理，任她自生自灭？

“不用麻烦，我自己过去就好。”

黎华并不理会她的话，一用力，便夺过了她的箱子。

“你怎么去？”

“……实在不行机票可以改下一班，真的不用麻烦你。”

黎华打量她。
目光不加掩饰的在她全身上下游走。
她突然难以言明的紧张。
莫名想到此次初见他的那一晚，她在浴室镜中看到的自己，然后，甚至连脸上的表情也僵硬起来。

他突然笑了笑。
“你不敢上我的车？”

她也扯起唇角。
“我只是不想麻烦你。如果你不嫌麻烦，我还省事。”

一路，很安静的车厢。
黎华是意料之外的沉默，方若琦的面具没有裂缝。
路程过长，耗时太多，甚至，公路已经沿海。

她并不熟悉尼斯的路，只是再无知，她也该明白，这根本就不是去机场的路。
看穿了，却没有说破。
如果这是一场较量，就让她攒足十分斗志，打个胜仗。

黎华把车在一个小码头附近停下。
熄火，拉手刹，解开安全带。

“看来我要坐下一班飞机了。”
方若琦开口，说的轻轻松松。

“你知道？”

面对她的坦然，他倒显得有点意外。
她笑笑。

“你当我白痴？”

他垂着眸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半晌，嗤笑。

他不知怎么，突然就怀念起曾经的那个傻丫头。
怀念到心酸。

“为什么？”
他突然发问。
极轻极轻的三个字。
很久没有回应，他转而抛出别的问题。
“你不是应该和王瑞恩在一起？怎么会在纽约剧组里做助理？”

嗤笑，她别过头。
窗外，天有点阴沉。这不是个好天气，一会儿会下雨也说不定。

“我为什么应该和王瑞恩在一起？”

她喃喃回问，却不知怎么触了黎华逆鳞，肩膀被他生生扳回，抬头映入眼的那张脸，带着阴鸷的恼怒。
方若琦心头蓦的一惊，却没表现出什么。

这样的黎华，让她回想起她最想忘记的那一晚。
在医院的那一晚。
他拉着初曼离开，留下她一个人肿着脸颊近乎崩溃。

那仿佛一个久久未经开启的黑洞。
触到了痛处，她极为本能的抽回思绪把那些过往再次封印起来。

“你为了跟他走拿掉孩子！现在问我为什么你应该和他在一起？！”

方若琦笑的很突然。
眼里眉间，都是盈盈笑意。
可她痛的喘不过气。
黎华，你真的相信我会拿掉我们的孩子？
对了，她还记得，他曾经这样指责她。

‘你还想拿掉一次？！上次是为了嫁给王瑞恩，这次呢？为了和他远走高飞？！’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痛苦，看着他对她如此反应的诧然不解，她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报复的快感。难道是因为报复的还不够？所以她才会这样痛，这样恼怒？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眶有点发热。
认定了是因为车厢内空气不流通的后果，她推了车门下车。

不依不饶，黎华绕到她面前。
她抬头，他正低着头逼视她。

尼斯的海风拂过来，吹乱他的发。
她就这么靠着车身打量起他的眉眼轮廓。

不加掩饰的目光，带着坦白的眷恋。
她不得不承认。
阔别两年，她依旧被眼前这个男人惊艳。

只是，她早已不是那个无知少女。
心里的结系得太紧，层层麻麻勒进她的心。不知道如何解开，也累的不想再解。
爱也好，恨也好，最后都让他们变得陌生。

她突然很想让一切过去。
于是她提起胆量伸了手去抚他额前被风吹乱的发。手指间的触觉久违却依旧熟悉，他的发柔顺，微凉的温度，带着鲜明的韧。

对于她的举动，黎华很意外，然而却没有避开。
也许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温存，他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柔和了些许，只是依旧不曾移开一瞬。

“黎华，我曾经不止一次的告诉过你，我和王瑞恩没什么。”她收回手，垂下眸子笑了笑，“但现在都不重要了。”

“……”

“你问我为什么没有和王瑞恩在一起。答案很简单，因为我并不爱他。”

他目光里的凌厉去了几分，却更加的困惑。
一切太复杂，任谁也不能妄想轻易解开。

不爱？
既然不爱，又为什么要牺牲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他的孩子。
人生第一次，他体味到身为人父的喜悦，而那个孩子，却在即将来到这个世界前，被眼前的这个女人生生剥离出身体，化成一团血肉。

她现在生活落魄怎样？
和王瑞恩不相往来又怎样？
当初她打掉孩子和他一起去了巴黎是事实。
难道就因为现在的状况，她便值得被原谅？！

他转身，靠上车身。
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打开，抽出一支。

那一盒，只余下所剩无几的两支烟孤零零的东倒西歪。
他身上，亦有有尼古丁弥散下来的味道，很浓重。
看来，他现在烟瘾不小。

方若琦才这么想着，便得到了印证。
身边，黎华一阵急促的咳嗽。
她本想要提醒他要注意身体，却被他抢先开了口声音很沙哑。

“你和王瑞恩的事和我没关系，我也不关心你这两年所发生的事。”
他狠狠甩了烟蒂。
“我只问你，为什么打掉孩子？”

方若琦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他如此的目光。
几乎要把她洞穿的目光。

他说他不关心她的生活。
他在看到了她所有的落魄后，依然如此。
就算是朋友，是否也应该有一句嘘寒问暖？

不过，也是。
他不关心她，已经很久了。

只是，凭什么？
凭什么，再见面他依旧可以如此对她？
一样的呼来喝去，予取予求？

他忘了，她早就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方若琦。

“你质问我？”

面色一凛。
黎华似乎没有想到方若琦会有如此的态度。

“我曾经对你说过，那孩子是死是活都和你没关系。我保证不会用她来拖住你，我也做到了。”她开口，轻描淡写的态度,“所以现在，你凭什么要求我给你一个原因？”

“凭什么？！”他扳过她的肩，力道像是要捏碎她的肩膀，“凭我是那孩子的父亲！”

“可惜，你却不是我的谁。我却没义务要为你生下她。”她嗤笑，眼眶通红，“黎华，其实你真的在乎吗？”

如果你真的在乎，怎么会把怀着孕的我一个人扔在医院不闻不问？
如果你真的在乎，怎么会任我打肿了脸颊也不阻止一声？
如果你真的在乎，怎么会任我大着肚子一个人离开EAMI？
如果你真的在乎，你就不会在我怀孕的时候去找别的女人。
就不会背叛我们的感情。

肩上的力道小了些，她推开他，闭紧眸子。
半晌。

“算了，黎华。”

“……”

“过去的事情，无论谁对谁错，就让它过去吧。现在我们都再不是彼此生命力最重要的那一个，就不要再互相打扰了吧。”

她笑，有些无力。
或者，黎华，我也从不是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黎华怔怔的，似乎在出神。
最重要的人么？
若琦，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现在又会是谁？
可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你……”
黎华想问，开了口，却不知道该怎样去问。
顿了顿，“你……过的不错？”

方若琦一怔，便知他会错了意。
无意解释什么，便也点了点头。

念起安馨，唇边攀上的那一抹幸福的弧度，是她自己毫无所觉。
黎华，却收入眼中。

也许，不是若琦变了。
只是因为他再不是她所有感情和温柔的归处。
她曾经专属他的一切，现在，却都被另一个男人所占。

心中突然就有了不平。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男人？

“你很爱他？”

黎华问，声音冰冷生硬的把自己都惊了一惊。
而方若琦却似乎并不介意。
她笑。
点头。

“日子很平淡，但因为我有她，所以很幸福。这辈子，我只想守着她，陪着她。”

眼前，如此恬静温婉的方若琦，让黎华额头青筋一下下跳着疼。
笑，故作轻松。
面部肌肉依然很僵硬。

“什么好男人，还让你工作的那么辛苦？”

这揶揄一句，黎华本以为会戳到方若琦的痛处。
谁料，她只是笑笑，心情很好，并不在意。

火大。

黎华不得不承认。
他嫉妒那个男人。
嫉妒的发狂。

黎华并不确定他拦住方若绮上这一班飞机的动机。
她，总是要离开的。
其实，也早就离开了。

兴师问罪。

这是他原以为自己想做的。
然而真正面对着她，尤其，是如此憔悴疲倦的她，便再不想去苛责什么。
那些独处时反复在心中翻搅的心事，面对那个罪魁祸首，却好似变得不值一提。

后来送方若琦去机场的时候，看着她的背影，他突然有一个很强烈的念头。
想留住她。

然而，他却也明白。
现在的方若琦，已经不是那个会追在自己身后一辈子的小丫头了。

几日后，在回程的飞机上，他这两年来第一次想了一个问题。
如果，两年前他能够吧那口气咽下去，是不是现在，若琦还会在他身边。

突如其来的嗤笑。

“怎么了？”
身边助理问他。

他摇头，闭起目来养神。
自己是怎么了。
是忘了她所做过的一切？

两次。
她两次瞒着他打掉他们的孩子。
如果她真的爱他。
不会如此。

胸中一阵闷，他长舒了口气，逼自己不再去想这些。
混混沌沌的入了梦，梦里的方若琦还是那一个会对他任性撒娇的女孩儿。
他和她，仿若从来没有经历过哪些是是非非。

他牵着她的手，然后，就这么一辈子。

再醒来，恍若隔世。
黎华意识到，自己的眼眶有点湿。
而他的这一点颓唐，也没瞒过初曼的眼睛。

“你还好吧？”
一个红灯，她转过头来看他。

“我说过今天会有人来接我。”
黎华别着头看窗外，并不就她的话题纠缠下去。

“你出国拍外景，我这个作太太的来接机不是很应该吗？”

“……去EAMI。”

“先回家吧？”

黎华允自闭了眸子，不去理会。

“那我陪你去EAMI？”

“你回去。”

初曼没有再辩驳什么。
因为她知道，辩也无用。
于是便依了他，送他去EAMI。
在把车停稳后欠了身子软在他怀里，却被他不留颜面的推了开。
笑笑，她似乎不以为意。

“晚上我在家做饭，回来吃饭。”

“不了。”

他要下车，她却不依。
撑着笑去缠他。

“回来吃饭。”

“再说吧。”

被她缠的心烦，黎华敷衍，她却只当他应下。
于是放开他。

“记得早点回来。”
她嘱咐，而黎华已欠出车厢。

黎华，到底还是爽了约。

午夜。
一桌饭菜，没有动过，却已凉透。
漆黑偌大的屋子，初曼独自一人端坐在餐桌前，脸上空洞洞的，看不出情绪。

早就该习惯了，不是么？
这已经早就不是第一次。
这诺大奢华的婚房，多数时候却好似冷宫，黎华几乎不会回来。
如若回来，也极少过夜，只是为了取些东西。

要她，不是没有，却只因为宿醉或者极度的烦躁。
这样，几乎与床伴无异。

她哂笑。
自嘲。
笑自己尽管如此，却依旧希望他能回来，即便，只为了汲取一夜的体温。

不过抛下这些，作为黎华的女人，好处也是少不了的。

这两年，影帝影后被她和黎华双双捧回了家，最佳专辑没有悬念的归了黎华，然而最佳女歌手她却也是十拿九稳。
如今的她，又哪里还是当初那个要看人脸色的小明星？
就连当初对她呼来喝去的周映彤，也要顾着黎华的面子对她迁就几分。

她还算清楚。
如果没有黎华，她即刻便会被打回原形。

还有，谁叫她那么爱他？
那么，忍让，就忍让。
妥协，就妥协吧。

于是她打扮了自己，驱车前往EAMI。
在停车场停了车，要上去寻他，她却迟疑了。
怕打扰了他工作惹他不开心，便想着在这里等。

而却也很快，她便等到了黎华。

要去鸣笛的手迟疑了下来，因为黎华一脸的落寞失常，竟从她车旁这么直直走了过去。

她肯定，他不似平常。
于是看着他开了车，便尾随了上去。

这，一半是担心，另一半，是偷窥的心理在作祟。

她不知道，到底有什么，能让他如此。
而很快，那个目的地，告诉了她答案。

她几乎不能支撑起自己的理智。
很久，她伏在方向盘上，希望自己能冷静下来，却依旧无能为力。

也是。
有爱，谁又能做到百分之一百的冷静？

于是她推开车门，冲向那栋房子。

那间半山的别墅。
曾经，黎华和方若琦的家。

门开启的那一瞬，黎华脸上是出乎意料的惊喜与意外。
然而顷刻平淡下去，便成了厌恶。

黎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便会认为这叩门的，是方若琦。
脑子不太清楚，也许是因为喝了些酒，也许，是因为那个愿望太过强烈。

而他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一切，也许足以击垮初曼的最后一点理智。

“你来干什么？”

审视，半晌避开他的视线。
“你呢？不记得答应我晚上回去吃饭了？”

“……你先回去，我还有事。”

“有事？”她推开他，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在这里能有什么事？”

“你闹够了。”
黎华开着门，逐客。
然而，初曼似乎并没有他所想的那么听话。

“既然你喜欢这里，那我搬过来。”
他的面孔，冰凉的让她心头一凛。别了头，破釜沉舟。
“今晚就住这里。”

她居然就这样生生上了楼，进了卧室。
然而，还不及在那张大床上躺下，便被一个力道扯了回去。
脚下不稳跌在地上，耳边，却是斥责。

“不要再试探我的底线。”

这一跌，让她结结实实的摔在地板上。
伏在地上，倏然大哭。

黎华一怔，她，似乎从来没有过如此。

“底线？！”
她几乎是声嘶力竭。
“我也是有底线的！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你到底当我是什么？！两年了！黎华！两年了！两年来你在家里住过多久？我整整等了你一夜！你却要来这个空房子！我跟了你一路你都没发现……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自己最清楚！这张床你不让我碰！可是方若琦已经睡在别人床上了！她早已经是别人的了！你还在这里想她什么？！”

黎华垂着眸子，已经不似方才的盛怒。
只是面对她的这些指责，他并不想辩驳什么。

没错。
初曼说的一点也没有错。

即便，方若琦已经再也不需要他。
即便，她早已经是别人的。

只是，这些事实，很伤人。
这些话，很刺耳。

“够了，别说了。”

“你甚至在和我上床的时候，口中的依然是方若琦……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什么？你就是不能爱我？！”

他蹙眉，讶然。
眸子落在她身上，顿了顿，却始终是沉默。

“你很意外吗？是的，这些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你让我怎么说的出口？”她抬起一只手掩起胸口，“黎华，你看清楚，嫁给你的人是我！”

相比于她爆发出如此丰富的感情，他是冷漠的。
他只是沉沉的看着他，深沉的让人心寒。

半晌，低下头，似乎在出神。
然后，抬头。
发现她的眸子还在他身上。
带着些期待。
期待他说些什么。

“我很累了，不想谈这些，你先回去吧。”

他终于开口，却依旧让她失望。
只是失望是失望，她也再不敢造次。

半晌的冷静，她的理智也找回不少。

黎华，不会一再的纵容她这样的放肆。
他对于她的这些指责统统照单全收，已是不易。
于是她离开。

“我回家等你。”

初曼说，‘回家等你’，却到底没有等来黎华。

整整一周，她不见他。
公司不见，家里更没有踪影。

耐不住寂寞，忍不住性子。
她便又去那里寻了他。
以为料中的不会想错，却已见人去楼空。

此番来纽约，只是黎华的私人行程。
尽管如此，周映彤依旧细致贴心，安排了人给他把车送到了机场。

“这两年才安稳下来，过去的那些事情，何必还要在意。”
这是周映彤的忠告。

何必？
他也不是不清楚，何必。

方若琦的地址是那部合拍片的合作公司提供的。
他去打听本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却偏偏要透过EAMI拐弯抹角的去探。

黎华明白，这样的行为不理智，也很幼稚。
所以，当他把车在那一栋看上去有些破败的二层小楼前停下时，没有下车。

他在犹豫。
突然才想到要去考虑自己此行的目的。
或者应该说，是给方若琦的解释。

于是就在这心思来来回回的拉扯分辨中，天色暗下来。
黎华以为此行第一个见到的会是方若琦，可却是一个意外。

光线昏暗，然而也足以辨清从不远处那辆车里下来的，是一个男人。
蹙眉，浑身倏然的戒备似乎是本能。
那身影有些熟悉，他一双眸子不曾离开，以为是何方神圣。
却竟然会是你。

林立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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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琦接到黎华电话的时候，林立翔正在一旁和安馨游戏。

“若琦，是我。”

电话里传来的这一句，让她浑身发了僵。
就连林立翔，也注意到她的不寻常。

“……谁？”
她顿了顿，问。

“黎华。”

他有问有答。
她也便再避不了什么。

“有事吗？”

“我现在在纽约，明晚一起吃顿饭？”

“明晚我有事。”

“没关系，看你时间。”

黎华态度温和，对于她的拒绝，显得并不意外。
沉吟片刻。

“……不然就现在吧，在哪见？”

“现在？”

“你时间不方便的话，不用勉强。”

“没关系，我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去，你把地址给我。”

她很坚持。一阵沉默，似乎僵持。
几刻。
他似乎是笑了笑。

“也好，我把地址发给你。”

维持着挂下电话的姿势，她按着话筒的手不自觉的颤抖。

“谁的电话？你没事吧？”

方若琦回神，林立翔怀里，安馨正睁着一双大眼睛很认真的看着她。
那双，颜色有异的眸子。

猛然作痛。
她只觉得心头最软的地方被人狠狠剜了一刀。

“黎华。”

“他？”
林立翔似乎错愕。
“他怎么会找到你？哦，不，找你。”

“……上次在尼斯遇见了。”

“……他这次找你，你怎么想？”
他若有所思，放下怀里的安馨。

“别胡说，只是一起吃顿饭。”
方若琦显得很抵触。

“安馨的事他知道吗？”

“不知道。”

林立翔细细看她的一脸惶然无错，半晌笑了笑。
有点揶揄，又似心有同感般的怜惜。

“老实说，你还爱他？”

“不爱。”

“……用不用我把安馨带走照顾几天？”

“没这个必要。”

方若琦说没这个必要，是因为她相信，黎华此番，只是工作之余来消遣她。
待他结束了行程，便就会再一次消失的一干二净。
而且，这一面，也是她答应去见他的最后一面。
她要告诉他，不要再来打扰他的生活。

地址很快被发到了她的手机上。

那是家在曼哈顿的餐厅，看上去就是不菲的价格。
方若琦托付了安馨，便请林立翔送她过去。
只是到了，她方才发现一个事实。

黎华，远不是想随便与他吃顿饭那么简单。

餐厅，原来，竟是他们之间第一餐的那一家。

方若琦觉得眩晕。
这样的包厢陈设，暧昧的让人窒息。
黎华自落地窗前转过身来，眼里，有些别有意味的笑意。
这让她条件反射般，隐藏起自己所有的感情，全副武装。

这样的她，表情习惯性的有点冰冷。

“来了？”

“嗯。”

她在他帮忙拉出的椅子上坐下，给他一个谢谢，继而看似镇静的，直视绕在她对面落座的他。
只是触上他似笑非笑的眸子，却又如烫伤了眼神般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
然而，这一晃见了桌边浸在冰桶里的那瓶酒，心头却又莫名撩起一阵尴尬。
目光一时无着，她稍事调整，才勉强把目光重新摆回了原处。

正对上黎华的眼，那里是一如既往的了然。
他对她淡淡一笑。

“这酒有些松脂的味道，你会喜欢。”
他轻描淡写的如是说，继而很随意的把菜单翻了两番，再抬起眼去看她。
“还记不记的上次在这里点了些什么？”

“那么久的事情，记不清了。”
方若琦笑，透出一种世故的成熟。
“你看着点点吧，我不能太晚回去，也不喝酒。”

“到时我送你。”
他接话，看似漫不经心。

“不必麻烦，有人来接我。"

黎华一页页翻着菜单的手顿了一顿，然后继续，若无其事。

方若琦并不知道，自己惹得他心火高蹿。
她只是知道，黎华似乎看菜单看的很用心。
只是前前后后翻了几遍，也没选出一道菜。

绵延的沉默蔓延，那人却突然开口。

“林立翔？”

方若琦一怔，然而却也不去挂心。
黎华会来找她，知道林立翔会来接她就并不稀奇。

她点点头。
“是。”

他终于又抬起头来，对着她勾起唇角。

“这里没什么好吃的，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不必了，我只是有几句话想和你说清楚。”

那琥珀色的一双眸子暗了一瞬，然后，一笑，示意她可以开口。

“其实你过来，我们老朋友见个面是好的。我不知道你在这边的行程什么时候结束，但这顿饭结束后我希望我们能各走各的，我想我们并不适合单独碰面。简单说，我有我的生活，不想被你打扰。”

她这番话，一气呵成的恰到好处。

他静静望着她，很久的出神后，还是笑了笑。
笑容，有些苍白。

又是很久，他勾着一边唇角问她。

“你有没有想过，我这次是专程来找你的？”

“如果是那样，我当真荣幸了。”

她笑，并不当真。
他也笑。

这顿久违的晚餐迟迟不开始。
开始，却是异常沉闷。

方若琦不知道黎华那些东拉西扯的游刃有余都去了哪里。
如果他愿意，他至少可以让这顿饭的气氛看上去正常一些。

而现在，唯一的解释，便是他并不想这样做。

其实，无论怎样，她认为自己并不是十分挂心的。
不时看着腕间的表，草草结束一餐，便要告别。

而黎华盘中的食物，还余大半。

“喝杯咖啡再走吧，我特地找了些不错的咖啡豆。”

黎华说着，便请来侍者收拾了所有。
包括，他那还未完的一餐。

见方若琦一副勉为其难的欲言又止，他笑了笑。

“再陪我喝杯咖啡，好吗？”

她没有再拒绝什么。
等待咖啡的时间，对坐，总是尴尬而又漫长的。
于是她起身，去落地窗那边看那绚烂依旧的夜景，亦或者，只是为了避开他。

“两年了，这夜景还没看腻吗？”

那声音轻柔，带着鬼魅般的诱惑从她耳后响起。
吹在她颈后的呼吸，带着温热的气息。

在浑身一瞬的麻痹后，她定了定神。

“腻？怎么会。我总在这座城市的角落里，都几乎忘了从高处俯视的感觉，不过这本来也不是我能拥有的。”
转过身，她轻巧的避开他从窗前退开。
“我的生活，容不下这么多的奢侈，包括这夜景。”

他怔怔看着她，似乎是若有所思。
半晌，微微抽动了唇角，端了那杯才煮好的咖啡递在她面前。
她笑，凑过去嗅了嗅。

“牙买加蓝山？”

“尝尝，喜欢吗？”

接过，方若琦呷了一口，表情有些戏谑。

“可惜……还是速溶的比较适合我。”

她随意置下那杯咖啡，然后低头看表。
黎华终于蹙了蹙眉，不过也就是一瞬。

“时间不早，我要走了。”

“……也好。”

她给了他一枚极为敷衍的微笑，然后拎了自己的包，告别。
她的离开几乎是匆匆，甚至，没有给黎华一个说再见的机会。

不过，那个再见，他也是不想说出口的。

呵呵，最近有点忙~

话说，下次更新是一个关键的点~

那一顿饭，让方若琦失眠了好几个夜。
然而在那几夜之后，是依旧的无眠。

安馨。
急性肺炎。

高烧不退，干咳，呕吐。
甚至，有短暂的休克。
方若琦三魂七魄被吓飞了半数，在医院不眠不休的守着她。

这日温度退下来，病情总算控制住些。
算一算，也已经是第五天。

生怕入夜病情反复，她依旧是片刻不安歇。
最疲倦的时候已经过去，到了这时候，她只觉得身体轻飘欲飞，头晕，蒙眩。

身体不适，多数孩子难免便要哭闹。
这安馨，却是乖巧得让人心疼。
除了安静的输液，她大多数时间都是睁着那双大眼望方若琦。

那双眸子，让人痛彻心扉的颜色。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安馨终于迷迷糊糊的睡了去。
方若琦在这个时候接到一通电话。
号码陌生，声音却融入骨血。

“是你？”

一串低沉的笑，对方似调笑。
“早知道是我就不接了吧？”

“……找我有事？”

“我明天一早走。”

他的声音恢复了依旧的沉稳。
方若琦却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自由落体般，有一瞬的失重。
然后，便是空荡荡的一片。

“……一路顺风。”

“走前我想见你一面。”对方顿了顿，“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

“我走不开。”

“……若琦，我有些话想当面对你说，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

喉头突然就发涩。
方若琦突然想哭，没有任何预兆。
半晌，开不了口。

“我真的走不开，不过如果你方便，可以来找我，我在医院。”

“你病了？”

“没，我把这里地址发给你。”

“那一会儿见。”

“嗯，拜拜。”

几刻后，她把安馨托付了值班的护士，才脚步匆匆下楼赴约。
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她告诉护士自己要下楼见个朋友，很快回来，如果安馨有事请立刻联系她。

然后，她在医院后的花园里见到黎华。

昏黄的光线只给了她一个熟悉的轮廓。
只是如此，心脚便莫名的狠狠抽搐了一回。

他指间一点星火忽明忽暗，见到她走过来，便熄了那烟，迎上来。

“说吧，什么事。”
如此直截了当的开门见山，只因安馨离开了她的视线，心中如长草般躁动不安。
这样的态度是否会让黎华不适，她考虑不到。

“……你怎么会在医院？”

“照顾病人罢了，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就这么静静落在她身上。
打量，很久，并不开口。

眼前的方若琦，让她有些生气，更多的，还是抑制不住的心疼。
这两年，她过得并不好，甚至是憔悴。
而今日的样子，甚至是让他心头惊了一惊。

她瘦的骇人，两颊凹陷，一张脸惨白的毫无血色，再看那眼，更是红肿不堪。
眉宇间尽是焦灼恍惚，神色也是匆匆。

照顾病人？
她到底在照顾谁？

谁又能让她忧心至此？

“林立翔病了？”

方若琦一怔，心中烦躁却也不想过多解释什么，转而长舒了口气。
蹙着眉头催他。

“我还有事，不能离开太久，你有什么事就快说。”

“方若琦，你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样子！现在究竟谁才是病人？！”

他几乎是习惯性的，便这样开口训她。
并不是有意，只是她如此挂心那个病榻上的人，着实让他那把心头火难以不大盛。

已经憔悴到如此地步，却还想着照顾别人？！
什么时候你才能学会照顾自己？

她面色微讪，发红。
五天五夜的不眠不休，她只是想，也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一副什么样子。
而就这样出现在黎华面前，呵，自己当真是全无形象了吧。

这让方若琦有些局促，她别了头，想往黑暗的角落里避一避，却被他一手拉住了手臂。
这一点隔着布料的碰触，便让她浑身一紧。
看似的镇定，只是故作。

黎华的手顺着她的手臂滑下，握住她的手。

得寸进尺！

她在胸中大喊，却难以勉强止住那些颤抖。

她知道自己应该拒绝，毫不犹豫的甩开他的手。
可那手心的温度，也着实让她太过怀念。
那是多少次午夜梦回的温度，惊醒后，却只余枕边的一片湿凉。

这一刻，方若琦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带给她的悸动，依然强烈如昔。
因为那颗早已枯萎死去的心，竟然可以回复些许知觉。
即便依旧昏蒙，迟钝。

而恰恰就是这一点死灰复燃的懵懂，惊得方若琦震了三震。

猛的，她下意识抽回自己的手。

冷汗。
一身，一手。

抬头，定睛。
不意外的是那人唇边攀上的些许自得。
还有，那最惹人厌的胜券在握。

方若琦觉得懊恼。
而就是一瞬的不经意，手便再被他牵了去。

她迟疑了一瞬，没有拒绝什么，比方才淡定了许多。
只是为什么浑身依然在不自觉的颤抖？
她觉得自己其实并没那么紧张。

“你手好凉。”
他握她的手，又陡然用了些力。
“会疼吗？”

方若琦摇头。

“戴了戒指才会痛，现在连戒痕都没有了，自然不会再痛。”

“……那戒指呢？”

她嗤笑。
“你认为我有理由留着它吗？那不过就是个不怎么值钱的小玩意。”

“那我下次买个值钱的送你，你是不是就会一直乖乖戴着？”

怔忡。
她愣愣的看着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许久，才回神，也是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仍然被黎华握着。
于是慌忙挣脱出来，尽力敛了心神，脸上的表情看来很僵硬。

“黎华，别开这种玩笑。”

“我的表情像在开玩笑吗？”

断没想到他会如此，她一时完全没了主意。
六神无主，头昏沉沉的，懵懵懂懂。

不过，幸好，她还懂得拒绝。
只是，还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拜他所赐，她完全迷茫了。

“若琦，我之前告诉过你，我这次是专程来找你。我知道你认为这是玩笑，可我现在告诉你，这是真的。”

他紧紧看着她，很专注，很认真。
他的双手扣在她的肩膀上，不自觉的很用力。

片刻的语塞，似乎是在犹豫有些话应该怎样出口。
半晌，他沉下一口气，才看似沉稳下许多。

然而她，还是困惑的，不解的，迷蒙的。

“……我知道，我知道这也许听来很荒谬。若琦，两年了，我逼自己忘掉你，也尽我所能试图爱上别人，可不行……真的不行……没错，我曾经很恨你。恨你和王瑞恩纠缠不清，恨你为他打掉我们的孩子，恨你不能像我爱你那样爱我……而直到我上次在尼斯遇见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和王瑞恩在一起，也不知道这两年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至少看得出，你过得并不好。”

“……别说了。”

“若琦，你赢了。”
他托起她的脸颊，手心，一片潮湿。
“我们痛苦了两年，不该再继续了……所以，跟我走吧。若琦，我知道你还爱我……过去的那些事情，我会原谅你。”

突如其来的冷笑。
让人心寒的弧度。
黎华看着她，发怔。

“你错了，黎华。我不爱你更不需要你的原谅。”
方若琦用力推开他。
“我不痛苦，相反，这两年我过得很好。”

她看着他，突而一声嗤笑，带着些许的轻蔑。

“而你……新婚燕尔，说什么痛苦？”

“若琦……”

“对了，差点忘了，还没和你说恭喜。”
方若琦在笑，眼前发黑，依旧在笑。
“恭喜啊，黎华，百年好合。”

黎华的脸色灰败，难看到了极致。
她却是笑颜盈盈。

“我要回去了，明天一路顺风。”
转身迈开步子，却又似想起什么。
停步，回首。
“希望你说到做到，以后别再来打扰我。”

黎华注视着那单单薄薄的身影一步步从自己身前远离。
有什么，在心底轰然倒塌。

只是，还未体味那感觉，便出了意外。
也幸好，未及体验。
那一刹的浅尝，黎华便清楚，那滋味绝望，苦过黄连。

那抹背影，突然直直倒了下去。
意识彻底消失前，方若琦知道自己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而不是一贯迎接她的，冷冰而粗糙的地面。

耳边有谁的急唤。
她却涣散着意识已懒得再去回应什么。

身体瞬间腾了空。
那个怀抱很温暖，很安全。
有熟悉的气息勾引着她缴械，完全放弃了挣扎。

她想，就这样死了其实也不错。
起码，再不痛，不累。

怀里的重量已经不很清晰。
再一次把她抱在怀里，他竟然再不想放开。
而他知道，她也不愿。

因为他在把她放上救护床的瞬间，发现她正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唇，微翕微合。

欠身附耳，却是这样一句话。

“就这样死掉也不错。”

反反复复，断断续续的絮念。
然后她便被推进了抢救室，在他晃神之际。

她昏迷中的这一句病言，却让他心头有如剜肉般的疼痛。

医生诊断，她是因疲劳过度而导致的高烧昏迷。
只是退烧针打了两剂，却依旧不见体温减退，不见清醒。

黎华之所以得以留在病房过夜，是因为他表示，她是他的妻子。

他靠在床头抱着她，让她睡在自己怀里。
用冰袋镇着她的额头的温度，然后蓄念着对她说话。
说他的爱，他的恨，他的错，他的不得已，还有，他们的过去。

时间，旋转的飞快。

这个清晨，并不是一个好天气。
于雨帘笼罩着整个天空，过分的阴霾。

方若琦的热度终于退下来，只是依旧不见清醒。
医生来看过，说她太过疲劳，而且，有严重的贫血。

太过疲劳？
严重的贫血？

黎华去抚她的脸颊。
那样苍白瘦弱的脸颊。

若琦，你说你过的好。
你说你过得幸福。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好和幸福？

我愿意放下过去的一切重新接纳你，你却不愿意接受我。
是否真的如你所说，你已经不再爱我？

看来，是吧。
若非如此，你又怎会放不下过去的那些。

也许，你从未曾试着像我爱你那样爱过我。
所以，你宁愿过这样的日子，也不愿意和我离开。

“若琦，告诉我，我还该不该再留你？嗯？”

他喃喃，仿佛是问她。
可他知道他听不见，也不能回答。

那么，是问自己。
问自己，那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眼底微酸。

并不熟悉的铃声。
原来，是一边床头柜上，方若琦的手机。

他取过看了，没有名字，陌生的号码。
手指在接通键上迟疑了片刻，然后拒绝了这通电话。

他知道，有人要找方若琦。
只是无论是谁，他都不想让她被找到。
因为，起码，这样，他能多陪她一会儿。
或者是，多霸占她片刻。

只是那人似乎找得她很急。
不少的时间里，来了好几通电话。

黎华选择置之不理。
因为那人越是找得急，他便越有了些莫名的敌意。

剧组断不会如此执着的寻找一个无足轻重的助理，那么，便该是另外一种关系。
最让他火大的那种关系。

故意不去关机，这便好似某一种挑衅。
等那人不断打来，却通通不接。

终于，电话安静下来。

一个上午的时间过去，也再没吵闹什么。
但好景不长。
午后。那通电话便又来惹人厌。

这次，黎华没有置之不理。

他取过，接通。
戒备的状态，等着那边出现某个男人的嗓音。

只是，却并非如此。
在一通感谢上帝电话终于接通的牢骚后，那个英语的女声表示说方小姐你的女儿早上醒过来等了很久都看不到你哭的很厉害。

黎华僵硬在原地。
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某种听力障碍。
半晌晃神，他随即向对方表示自己是方若琦的朋友，并复述了自己的理解。

他希望自己的理解被对方否定纠正，可事实，却是相反的。

是的，先生。
对方说，我们已经哄她吃了药睡着了，但还希望能请方小姐尽快回来。

震惊。
黎华觉得指尖都在发麻。

电话挂下许久，依旧不能完全的恢复意识。
一双眼睛怔怔落在方若琦脸上。
荒唐，迷乱。

女儿？
若琦，你居然有了一个女儿！

那个女儿……又是谁的？

一个念头在他心底闪过，然而很快便被他下意识的否定。

不是不希望，而是不敢去有那样的希望。
因为他明白，这个希望一旦落空，将会是多么的残忍。

黎华在安馨的病房外站了很久。
久到护士都发现了不寻，上前询问他是否需要什么帮助。

只是打了照面，她便惊讶去问你是不是演纽约客的那个黎华。
他勉强一笑，摆了摆手，表示只是长的像。

他说，我是方若琦的朋友，代她来看女儿。

很明显，见到如此样貌气质的东方男子，那护士显得心情不错。
几句闲聊，她告诉黎华，那孩子患的是急性肺炎，危险期已经过了，再调养几天就能出院。早上醒来了，现在该是还睡着午觉。

又几句，黎华便借故结束了谈话。
临走前，那护士还对他夸奖说，你的朋友是个好妈妈，不眠不休的陪着女儿整整五天。

那扇不厚的木门，似乎变成了黎华人生中最沉重的一道门。
他几乎费了全身的力气，去完成那门把的轻轻一压，一推。

这是他看这孩子的第一眼。

几乎纯白的病房，她孤孤单单的躺在那里。

那样一个画面，便恍然跃入黎华脑海。
他那时撞破了方若琦与王瑞恩，便避了她些日子，谁曾想，再见，却是因为初曼带着哭腔的一个电话。

她说，黎华，方若琦晕倒了，很危险，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于是，他便在医院看到了那样的方若琦。
他还记得，那时候，她轻薄瘦弱的像一张脆弱的纸，也是那样孤孤单单的躺在病房里。

这么说起来，这孩子的某一种感觉当真和若琦很相似。
当然，还有那栗色微卷的发。

起码，这是站在门边的黎华可以分辨出的相似。

放轻了脚步走近些，他在床沿坐下，轻轻打量这个孩子。

她虽然睡着，也能看的出，那五官与若琦有七分相似。
却也因还是睡着，不知那双眸子是否能和若琦那般灵动。

灵动的眸子。

黎华的心突然没有预兆的狠狠抽动了一下。

那眸子里的灵动，到底是被自己毁了。

他突然有这样一个念头。
如果可以在选择一次，他宁愿自己从没去招惹过方若琦。
因为就像她那时说过的，也许那样，她会幸福得多。

只是此时，让他更加挂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若琦离开他两年。
若是后来又生了孩子，便至多不过一岁。
而眼前这孩子，到底有多大，他心中便没了注意。

正确的说，黎华对这种事情没有一点概念。

一岁的孩子该是多大，两岁的孩子又该是怎样，他不清楚。
对他来说，在这一刻之前，这是他从不关心的问题。
而现在，他却迫切的想要知道。

等若琦醒了问她？
或者直接去问护士？

只不过下一刻，这些便都不再是问题。

那孩子睁了眼。
一双灵动的眸子，两湾琥珀色。

黎华不知道自己的那一刻的表情是什么。
一生中，他似乎还没有过如此庆幸雀跃的时刻。

久久的相顾。

他看安馨，安馨看他。
他是喜悦惊骇的震动，而安馨，是不知所以。

“你是谁？”

终于，那幼嫩的声音，带着点沙哑，问。
黎华勉强自己回了回神，想去抚她的发，提起手来，却是意外的颤抖。
终于轻轻抚上，那触感柔软，顺滑。

对她笑，尽可能的温和。

“……我是你爸爸。”
他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也是如此沙哑。

“……爸爸？”
安馨模仿着他的发音，并不十分标准。
而还未待黎华细细体味这一唤的喜悦，她的一句话却让他僵硬起来。
“可是妈妈说我没有爸爸。”

五味杂陈。
最终，也只是一笑。

“……以后，你不会没有爸爸，我会陪着你。”

“陪我？”安馨转了转眼睛，“妈妈没空的时候，叔叔都会来陪我，你呢？一样会陪我么？”

“……那不一样。我会陪你长大，读书，出嫁……陪着你，直到我不在这个世界上。”

“真的？”

“真的。”

安馨似乎很开心。
黎华笑，伸手抄起她抱在怀里。

“宝贝儿，你叫什么名字？”

“方安馨。”

安馨……
安馨……
安馨……

黎华似出神，半晌，开口。

“安馨，你姓黎。”

那孩子心不在焉，一双小手，肉肉嫩嫩的，在黎华脸上摸着。突而似发现了什么，兴奋起来。

“我们的眼睛是一样的。”

“是啊宝贝儿，因为你是我的女儿。”
黎华把安馨裹在怀里，低头在她发上吻了吻。

“……爸爸？”

“嗯。”

“爸爸。”

“嗯。”

“爸爸！”

“是的，宝贝。”

方若琦从混沌中醒来。
发现，还是一个人的病房。

果然，那些都是梦吧。
没有人还会守着她，那些恍然中的话，也都是一场空。

安馨。
对了，安馨！

扯下点滴，方若琦几乎是翻下了床。

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窗外雨势不小，看不出天色，不知道安馨好不好……

安馨。
安馨。
安馨。

方若琦几乎是冲进了安馨的病房。

被雷劈重般的动弹不得。
满面，都是惊恐。

那早该上了飞机的人，此刻却在这里怀抱着安馨逗弄。

黎华！安馨！

五雷轰顶般的，恐惧。

那两人，安馨的脸上是孩子纯粹的快乐，而黎华……则显得意味深长了许多。

“妈妈！”

安馨的这一唤，让方若琦浑然回了神。
她几乎是冲上去，从黎华怀中扯回安馨，裹在怀里转身便要往外走。
安馨显然被她如此的气势吓着了，欠着回身去找黎华。

一声声的，喊，爸爸，爸爸。

瞬间僵直在原地。
下一秒，方若琦把怀里的安馨墩在床上，那动作，并不温柔。

“你叫什么？！”

她红着一双眼睛，表情严肃，死死盯住安馨。
那孩子发怯，半晌，才小声开口。

“……爸爸。”

“你乱叫什么？！我不是告诉过你！你没有爸爸！没有爸爸！不许叫他爸爸！听见没有！”

方若琦几乎是疯狂的，不理智的。
如此的斥责，让安馨瞬间便被吓的呆滞了起来。
下一瞬，便是嚎啕大哭着，往黎华怀里扑。

方若琦下意识的伸手去拦，谁料安馨还是被黎华一把抄进了怀里。

赤红着一双眼眶，她死死盯着那对父女。

“把孩子给我。”

黎华轻声哄着安馨。
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那眼神让她心头一酸，终是找回些理智。

似脱力。
方若琦顺着墙壁滑落，跌坐在墙角蜷缩着。
抱紧自己，久久，没有任何反应。

半晌，安馨安静下来。
是哭累了，便在黎华怀里睡了。

有人拉她的手臂，她不抬头也知道，是黎华。

“孩子睡了，我们出去谈谈。”

两人一前一后。
方若琦在前，黎华在后。

她走着，他便跟着。
任她走进了雨里，他也并不阻止。

还是医院里的那个院子，一个更偏僻的空旷角落。
雨势倾盆，不肖多时，两人便已湿透。

“为什么骗我你拿掉了孩子？”

方若琦仰着头，迎着他的目光，并不退缩。
然后非常突然的，哂笑。

“有分别吗？或者我会因为有了安馨多拿一笔赡养费？”

“如果我知道有安馨……”

“知道又怎么样？”她抢白，“难道你会因此放弃初曼和我在一起吗？”

“会。”

“可是我不要那样的施舍。”她几乎是一字一顿的死死盯住他，“黎华，方若琦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具。也许你不记得，可是我告诉过你，我请你，求你，如果不再要我，当面和我说，给我留下最后的一点自尊……可是你呢？你决定了，就开记者会向全世界宣布我的死刑……我甚至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我想见你，并不是想挽回什么，我只想听你亲口告诉我。可无论我怎么打电话，你都不肯见我……我找周映彤，你也不来……最后，我只好大着肚子去EAMI找你。可看到的，依旧是你和初曼。”

“……”

“安馨，就是在那天晚上出生的，半夜，我难产，拼了命求医生保住孩子……没有人为我等在产房外，甚至没有人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

“……你说的我承认……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这样？！”
他眼眶红的可怖，脸上混沌着雨水。
“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你睡在王瑞恩怀里……你想让我怎么样？就算你生下了安馨，可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呢？！”

方若琦一怔，然后笑。
听着他的控诉，笑。

“那天晚上我撞见那一幕……却也没想过要和你分手。可是若琦，欺骗背叛，一次可以，你又怎么让我坦然接受两次？！那天，我才知道，原来你拿掉过一个孩子……你处心积虑的处理了那次的病例，却忘了处理住院记录。那次病因不明的记录，时间，恰好是你上次和王瑞恩的婚礼之前……”

“所以，你就相信，我为了嫁给王瑞恩拿掉我们的孩子？”
她冷冷看他，似笑非笑。
“既然你认为我可以和王瑞恩上床，你怎么不想那孩子根本就是他的？”

“……如果是他的，那时你应该会生下来。”

“真不错的推理。”
她嗤笑。望他，很久，幽幽的。
“你既然知道我之前打过孩子，那医生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身体不适合怀孕？”

黎华一滞，点头。
犹豫着要说什么，却被方若琦抢了先。

“所以，你即便是知道我当时的情况很危险，也任着我那天在医院那样哭着留你……也无动于衷？”

“那天……”

“你想说那时候是气急了？”她并不容他解释，“但是后来呢？你来医院看过我一次么？关心过我的死活吗？你没有，黎华。那么现在，你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告诉你关于安馨的事？”

“若琦……”

“够了。”
她似脱力，双手掩面，分不清是雨是泪。
“不如我们今天就说清楚，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欠你什么。”

黎华心底一震，预感到什么，却不敢轻易去揣测，只能定定看着她。

“那时候，我第一次问你想不想要个孩子，那是因为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不敢告诉你，怕你为难，所以才试探着问，你却说不想要……”
她说着，便是一声冷笑。
“那时候我多傻，你说不想要，我第二天便去了医院要打掉它，我上了手术台，却还是下来了……因为你和席若云的那张照片。那时候，离开你简直就像世界末日一样……别说是王瑞恩，就是随便一个人，只要能接受那个孩子，我都会嫁了。因为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黎华，除了你，别的男人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其实方若琦清楚，这一点，即便是此时此刻，依然是她无力改变的事实。
两年来，她不是没有试图去接受别的男人，只是，每每，都是徒劳。

只是，她不会希望他知道。

她不会告诉他，即便是到了此时此刻，他依旧是她此生的唯一。

因为，他的那个唯一，从来就不是她。

雨不曾停。
天色昏暗的可怖，压迫的惹人绝望，一如那个血腥的夜。

方若琦不禁打了个冷战。
沉默着，不想再开口，直到黎华去问。

“那孩子后来怎么会……”

“……意外流产。”方若琦避开他的视线，“至于病历，是王大哥帮忙处理掉了。”

黎华浑身一凛。
从未想过那个孩子是意外失去的。
而他那颗绞痛的心，却又有着鲜明的喜悦。

“至于那晚你看到我和王瑞恩……在一张床上，是因为他喝醉了死拉着我……我挣不开就这么睡了。我和王瑞恩没什么，信不信随你。”
她忽而哂笑。
“其实这些我也没必要解释给你听的。就算我和他有什么，你也没资格指责我……你为了初曼，彻彻底底的背叛了我们的感情。”

缓缓抬眼，直直望入他那双眸子，带着深深的怨，幽然，深邃。

“……我们的过去，被你亲手毁了……我像个白痴似得被耍的团团转。所有的一切，都是不堪，只剩下欺骗。”

“我没有骗过你！”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能继续骗下去。如果我一辈子不知道那些真相，当一辈子白痴，也许会更好些……不过，我想，或者你只是发现你太爱她，所以对于我，就连骗也不想骗。”
她只是垂着眸子娓娓，没有情绪的波动。
“你说我恶心，其实，黎华，你才真的让我恶心……我不敢去想，多少次，你从她的床辗转到我的床上……我觉得好脏……”

“没有……没有……没有！”
他是激动，双手扶了她的肩，然而，触上她那一双了无生趣的眸子，一瞬，就百口莫辩。

那时初，自认心被她伤得太狠，才说那些话去报复。
他只是接受不了她不够爱他。
未曾想到，那些气话此时竟成了确凿的罪证。

而亲口而出，又该怎么替自己辩解开脱？

他叹息。
用满面的认真的去触碰她的视线。

“不是的，若琦，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

“其实……”

“算了黎华，我已经不关心那些了。”

“听着！”
他一喝。按着她双肩的手狠狠一晃。

方若琦觉得自己摇摇欲坠。
这样的强势，压迫，让她瞬间忘记这两年养成的习惯……反抗。

只是，那样的失神，只有一瞬。

“听什么？”她冷冷看他，“难道你那时没有上过她的床？”

心头一窒。
黎华竟然语塞。
他死死瞪着她，慢慢，竟然无力。

他如此。
有些东西，即便她再怎么不愿承认，也依旧被坐实。

突然，便有泪水冲出眼眶。
方若琦庆幸，有这雨。

看来，她一直以来期盼的那个可能，是再没可能。

冷笑。
她笑自己傻。

他早已娶了别的女子。
天长地久的相守，天荒地久的不弃，从来就不属于她。

而现在，她却还在为他心痛，为他掉泪，与他纠缠？
她纠结那时的过往，为自己的曾经祈祷。
却似乎忘了，这几百个日夜，他日日陪着谁，夜夜睡在谁的身边。

一切尘埃落定，那些过去，也仿佛没了意义。

可方若琦知道，时间抛弃了她。
它把她留在被他抛弃背叛的那个瞬间，往后的时光，永远止不住那伤口的痛。

手，突而被谁牵住。
很轻的力道，却很清晰。

“若琦，过去的事我无力改变……但如果我错了，只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他抬手，拨开她额前的湿发。那指尖的一点碰触，让方若琦浑身入过电般的颤抖。
眼前，黎华的那一双眸子，是她从未见过的悲伤，浓烈的眷恋。

“如果你还爱我，请你再相信我一次……给我一次让你幸福的机会，让我作一个称职的丈夫，父亲……也请你，给我一个家。”

方若琦低着头，做鸵鸟。
以为这样便能隐藏起那因哭泣而扭曲一张面孔。
她无法不感动，就像她无法拒绝黎华托起她脸的力道。

她又试图转过，去逃避他那双眸子。
因为她明白，去碰触，便会万劫不复。

只是，黎华手上的力道不许她逃避。

揽上腰间的清晰力道带着些久违的熟悉。
她知道，那是他拥吻时会给予的力度。

而她也恍然意识到，那些关于他所有的细枝末节，原来，早已融入她的骨血。

他的唇贴上来时，她没有去避。
其实，她也并不想避。

四片唇相触的刹那，她似乎明白了一些问题的症结。
她避了两年，依旧逃不出，忘不掉。
那么，面对呢？
会不会便是截然不同的结果？

只是相比于黎华的温柔缱绻，方若琦在那个吻的开始却十分木讷。
她似乎只是去承受，去细细体味着被他吻着的感觉，去复习。
渐渐，才找到一些该有的轻轻回应，只是唇舌生疏非常。

只是，她的这一点生疏，倒是让黎华十分受用。
一丝笑意随即便攀上眼角。

他之所以笑，为了她吻的生疏，更因为他以为，他挽回了一切。
然而，她却匆匆抽离。
在这个吻还未来得及充分绽开的时候，她却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他甚至来不及去反应，她前一刻到底对自己说了什么。

她说，“黎华，你会是好丈夫，好父亲，只是……这一切都与我和安馨无关。”
她说，“我不会再恨你，因为我不想再爱你。”
她说，“我们不要再见了，保重。”

眼前那渐被雨雾吞没的身影，让他再也无法保持那份冷静。

黎华觉得恐惧。
那几乎是绝望的恐惧。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追上去，从背后紧紧裹住她。
他只知道自己的双臂不能放松半刻，不能再让她从自己身边逃走，绝不能。

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该说什么，才能留住怀中的人。
也或者是想说的话太多，才选择了沉默。

方若琦被他抱得生疼，只是也不曾挣扎。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流泪，或者，那些真的只是雨水。

然后，突然便怔住。
只因为滑落在颈间的那些温热。

温度，落入她颈间，趟进她的心窍。
竟，会是他的泪。
耳边，他的声音，带着他的气息，是沉甸甸的疲惫。

“我知道，我的若琦长大了，她不再是那个追在我身后的傻丫头，可你知道吗？我是多么想念那个她……我曾经希望自己能够永远护着她，让她永远简单，快乐……你说的没错，我自私又霸道，我希望她能够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因为我那么爱她，所以不能容忍她有一丝一毫的不爱我……我甚至受不了她对别的男人笑……我以为自己被她伤了，所以要她也痛……我竟然会以为，这世上不止一个她，所以才会放走她……现在，我知道我错的多离谱，却还是想要她再相信我一次……若琦，我已经痛苦了两年，你却还要继续惩罚我……难道我就真的那么罪无可恕？”

方若琦不能开口。
因为，那会是太重的哭腔，那会是妥协。
她觉得自己那根紧绷的神经已经快要断裂。

崩溃。
那强烈的感情，经不住他的一再诱惑挑唆，已如脱缰的野马在她胸中肆虐。
任再强大的理智也拉扯不住。

从刚才那个吻开始，她就明白，她两年来苦心经营的所有已经开始土崩瓦解。
所以她强迫自己逃离。
在完全沦陷之前，从他身边逃离。

没有合理的应对。
她已经无法思考，被黎华逼到了角落，又要上演一次落荒而逃。

用尽全力的挣扎。
挣脱他的桎梏，却已是强弩之末。

“两年了！两年了黎华！我早已经不爱你了！现在我对你没有任何感觉！你走！走！别再打扰我的生活！”

她尖叫着，歇斯底里。这些话，是喊给黎华听，或者，是她自己。她试图用最高的分贝，扯住自己胸中那匹脱了缰的野马。

大脑短暂的缺氧，一瞬的眩晕后，她看清黎华的脸。
竟然，在震惊后是唇边攀上的弧度。
笑意渐胜。

她不明所以。

下一秒，因为他目光的焦点，她胸中那匹野马终于彻底失控。
方若琦仿佛听到自己那根神经崩断的声音。

一枚素戒，被一根黑色棉绳悬在最靠近她心口的地方。

它之所以会抖落而出，是因为方才两人的纠缠。
方若琦挣开了黎华，也抖落了心口的秘密。

无言以对。
她站在那里，呆滞的，讪讪的，不知所措。
下一秒，被扯进一个怀抱。

她放弃了所有的抵抗，因为，没了防卫，没了武器，更没了借口。

一切，昭然若揭。
她只有缴械投降。

脸，埋进他怀里。
臂，环上他的腰。
就像以前的无数次那样。

如果下一刻万劫不复，也让她好好享受这一瞬。
被他如此用心的抱着，她已经不记得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而这一刻，依旧是如此的熟悉。
唯一不同的，也许就是，这个她从前专属的怀抱，此刻，却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黎华……你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你已经结婚了，你早就结婚了，你娶了别人……为什么要再来招惹我……”

他执拗的去问，却没有得到答案。
黎华只是抱紧她，把她裹在自己怀里，很紧，很深。

肩膀倏然传来一阵急痛。
他没有动，只是又紧了怀抱。

很久，久到连雨势都弱下来。
方若琦哭的脱力，再也无力，也便终于在他怀里安静下来。

牙齿有些发麻。
唇间，雨水和着满口的血腥冲击着她已经不堪重负的神经。

倏然。
她齿间一放，他肩头一松。

鲜血顺着针织的纹理蔓延，被雨水携着，又在布料上扩散开来，染了一片大红。

大惊。
她不知自己竟咬伤了他。
这伤口不浅，看样子就知道。

抬头，无措，却只见了他唇边勾起的一枚笑。
温和，宠溺。

“要不要再咬一口？”

一时不惯与他调笑，她懵懂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一笑，带着些了然。
轻揉她脑后的湿发，神情也在注视她的瞬间变得认真起来。

“若琦，如果这样能让你心里好过一点，我情愿。”

心头一甜，一酸。
眸子一垂，便又忍不住泪。

“傻丫头……哭什么。”

他去抹她的泪，却禁不住自己酸胀的眼眶。
喉结上下滑动了一次，他把她按进怀里，向一侧别过了头。

方若琦心头，仿若压了千斤。
她不知该如何去划清那些杂乱的关系。
而对于抱着自己的黎华，她亦是没有丝毫把握。

她已经不是那一个漂亮宝贝。
如今的她，又有什么可以当作砝码？

孩子吗？
她笑自己的异想天开。

黎华，又想将她置于何地？
情妇？亦或是床伴？
或者，她更适合作为一个带着旧情人头衔的地下伴侣。

方若琦气黎华这样莫名其妙的死缠烂打，更恨自己的不争气。
不过，她不想再抗争什么。

上天注定，她此生离不开这个男人。
注定被他所蛊惑。

她已经受够了那些硬撑的坚强。她需要在这个男人面前，软弱一次，放纵一次。
只是她明白，不能对他要求什么。

因为是她选择向他妥协，向自己的心妥协。
更因为，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

黎华第一次踏入方若琦在这里的家，便是这一个雨夜。

那场雨，急转而下，却淅沥了大半夜。
林立翔被方若琦急招去医院照顾安馨一夜的时间。
不是因为她见色忘义，而是因为，她那过高的体温。

只是听了方若琦给林立翔打那一通电话，黎华便知道自己误会了。
心头轻松之余，他也庆幸自己没曾向她透露出什么端倪。

方若琦一路话不多，似乎仍不惯与他相触。
只是倒也温婉顺从。
任他牵她的手，认真回应他的每一句话。

那是一个简陋的二楼。并不宽敞的阁楼。
地板踩上去发出吱嘎的响声，墙壁几处斑驳，是些细小的霉斑。

尽管如此，整洁而温馨。

一张单人床，一张婴儿床。
简易衣柜，颇有些破败的桌椅，还有，就是那两只大号行李箱。

黎华的目光在那上面停留。
坐在床沿，几刻，出神。

浴室，隆隆水音。

他良久抽回思绪。
手边那男士浴衣，是方若琦方才才问楼下房东借来的。

念起什么，便勾了唇角。
他拉开那简易衣柜略略扫上一眼，那唇边的弧度，便又更深了些。

一切被恢复原貌。
仿佛并未被探究过什么。

水雾浓重，浴室昏黄灯光映出一室氤氲。
方若琦裹了件睡袍在身上，长发湿漉漉的批了一肩一背。
双颊被体温烧的发红，却依然手脚冰凉。

她拾了床上那件借来的睡袍，递在黎华面前。

“去洗个澡，当心感冒。”

黎华接了她手中的浴衣，起身。
留给她的那一笑，竟带着些颇具意味的邪魅。

方若琦心脚一个痉挛，心跳紊乱。
下意识的，她避开他的眸子，回避他的暗示。

不是故作矜持，只是太多的纷扰纠缠在心头，一时间还扯不清楚。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重新接受黎华，不知道她究竟应不应该就此沉沦下去。

一切，都是不确定。

或者，她需要一些时间。
用来接受他，或者，彻底忘记他。

所以，就此刻来说，方若琦并不想面对黎华。

于是她便拿了黎华那几件换下来的衣服去洗，在他用完浴室的时候。
一件件，细细搓洗，涤净。

“你早点休息。”

她在浴室的水池前开口，下一瞬，腰却被他的双臂缠住。
背后如此的拥抱太过亲密，她浑身僵滞起来。

因为面前那面盥洗镜，她不抬头。
当然，更不敢回头。

只是低头，洗衣服。

“别洗了……你还在发烧。”
他的气息吹在她耳边，颇有些慵懒。

“我没事，你不用管我。”

“你就这么怕和我共处一室？嗯？”
他的唇扫着她的耳根，气息，直直灌入她的耳朵。
见她浑身紧绷的不自然，甚至连手上的动作都不经意停了下来，他反而笑。

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些。
方若琦觉得气短，呼吸不由得急促了些。

“怕什么？怕我吃了你么？”

他调笑，迫她，暧昧至极。
吻，细细碎碎，去逗弄她的耳，颈，肩，甚至发鬓。
然后，越发的放肆。

“黎华，别闹……”

方若琦拒绝，在她彻底失控之前。
只是，这不是她想避就避得掉。
他的手撩拨她呼吸紊乱，半推半就的她也被他占去不少了便宜。

匆忙按住他滑进浴衣的手，方若琦顾不得手上的泡沫弄脏自己的睡袍。
这次，仿佛很坚决，再不肯妥协。

“黎华……我在发烧。”

匆忙之间，她念起这一个由头去搪塞他。
两个人的姿势有点别扭，方若琦垂着眸子不看他，试图挣脱，奈何背还是紧紧贴着他的怀。

短暂的僵持。

他突而一手掐住她的下颚，迫她朝着他的方向抬头。
这动作并不怎么温柔，而她的头向后扬起的角度也实在难受。

无法拒绝的碰触他的目光，方若琦一时竟然不能抽离视线。
不似方才的调笑轻佻，他此刻却是十分严肃认真。
他的头又低了些，两个人离得太近，连呼吸都纠缠在一起。

“黎华……”

“别叫我黎华。”

方若琦一震。
心，狠狠的痉挛。
唇，动了又动。
口，几次开合。

她想回避，似乎，什么十分艰难。
他却步步紧逼。

眼底湿润。
喉头酸胀，唇，颤抖。

“华……”

这一个字，颤抖着，轻若蚊鸣。
而声未落地，便已被他牢牢吻了住。

天旋地转。

她在复习。
复习他的吻，他的碰触，他的温度，他的味道，他的情话……他的所有。

慢慢拾回零散的碎片，拼回当初的自己。
在他的怀里重温爱情的美好，修修补补那颗四分五裂的心。

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麻木死去灵魂，似乎又重新回归了这个躯体。
让她重新拥有那生命的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