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八】
【词中有誓两相知】


探不识得眼前少女，难免有几分戒心。但那少女笑容清亮坦荡，身上确是带有平济堂腰牌，又有火漆封缄的清单凭证，并无一丝错漏。再者这姑娘做事也妥当，眼中只一个少东家，旁人一字不问。探便略放了心，亲自和她一同将药材一样样搬下车，分门别类归置好。


“真是没想到，你家还有这等漂亮又能干的小娘子。”趁着少女在车中搬东西，快斗笑嘻嘻，故意挤兑探。


探懒得理他，那少女闻言，从车上跳下来，粲然一笑，一双眼眸明澈如碧玉清潭：“小生名唤越水七规，是朱雀街分号一个打杂的，少东家想来不认识我。东家要我这些日子留在罗水村给少东家帮忙，日后还请各位多多担待。”


她也不问快斗志保二人身份，独独只讲自己，一席话不卑不亢，任谁听了也不信她只是个药店杂役。快斗冷眼旁观，一时间倒断定不得这姑娘来历。但毕竟治病救人要紧，来不及多加盘问。再说了，许是白马探家事呢……快斗偷眼看那两人，很是存了几分看好戏的心思。

普云寺香雾缭绕，梵音袅袅。红子假扮志保在寺中，虽是以闭关礼佛为名，却也不好日日躲在禅房里不见人，偶尔也出来四处转转。这日旁听过早课，与步美正要回房用早膳，却见一人远远迎上来，一身侍卫装束，笑容满面地打了个千儿。红子暗叫不妙，便听来人道：“光彦给主子请安。”


红子没见过光彦，心念电转，道这侍卫想来与志保颇是相熟，便也笑起来，语气轻松：“快起来。你……可有什么事？”


光彦继续道：“那个……我们爷这些日子，思念主子思念得紧，但是苦于事务繁多，脱不开身，便给主子写了封信。”说着讨好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


红子怔在原地，讷讷地接过那封信，又听光彦紧接着道：“我们爷这是……相思之苦！我们看在眼里也心疼呢。主子要是也心疼我们爷，不妨给爷回个信，我就正好捎回去了。想来爷看到主子墨宝，也能一解相思。”


这下不光红子，步美都慌张起来：“那个……这个……禅房中好像没有纸笔……”


“不妨事，不妨事！”光彦迭声道，“我找个小师傅，要些来。”


这样一来倒是非写不可了，若教寺中人知道，更是尴尬。红子一咬牙：“不必了，纸笔都有，你且等等。”


“妥，妥。”光彦笑嘻嘻，目送主仆二人转身回房，一心只道完成任务，便没细想为什么步美临走前狠狠瞪了自己一眼。


红子甫一跨进门槛便忍不住哀叹：“这可怎么办？一写字，肯定要露馅儿的！”


步美也哭丧着脸：“我们家主子写字那么好看，我是学不来的。”


“这个工藤新一，没事儿做了哦，还搞那套写情书的劳什子！”红子气鼓鼓，恨不得把那封信撕了烧了才痛快。


“不能撕！”步美连忙阻止红子，“要是撕了，回头皇上问起来对不上，那就糟了……”


红子撇撇嘴，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怎么就没提前卜一卦……真是失策啊……”忽地顿了步，眼里灵光忽现，拉住步美的手，“对了对了！志保走之前，是不是给你留了什么锦囊妙计了？”


步美闻言，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对，对对对！没错！我去找来！”说着连忙从一个弹墨花绫包袱里翻出一个锦囊，捏一捏里头只有几片纸。两人展开来读下去。


“帝忧心时疫，夙夜劬劳，必无暇分身出巡，或遣使送达书信。可视来信所书，择其一回复之。”


“择其一！”步美惊喜嚷道，赶忙翻接下来几页纸，果然都是志保提前写好的回信。内容简短不过寥寥几行，却是情意缱绻，既挂心他身体，又叫他不许分心。


红子咋舌：“到底是志保了解他。不过啊……我牙快要酸掉了……”


步美满是歆羡：“真好，鸿雁传书，青鸟寄情，多浪漫啊……”


“哎呀呀呀呀……”红子大摇其头，“你这小丫头，真是……回头我跟你主子讲，赶快给你指个人家吧，女儿大了留不住……”


步美双颊飞红，不由得捂住了脸：“你……你胡说……”


红子一点她额头：“行了，快把那封信拿出来，总归呢，是要先看看来信写的什么，才好回啊！”


步美亦是好奇得要命，两人一对眼色，麻利地拆了信。信笺上只两句诗，前半句红子晓得，出处是《秋风词》，后半句则想来是那人杜撰的。


红子读了又读，忍不住笑起来。这次，便是真心实意的欣慰了。她挑了封志保的信，亲手送出去给光彦。小侍卫雀跃着回去复命了。


一阵风动，吹起薄薄信笺。那字迹金钩铁划、骨气洞达，却显然是有意收敛了锋芒，柔软了劲力。


“早知如此绊人心，奈何不忍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