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广无奈的领着自家儿子随刘沉香去了真君神殿。
沉香的桌案上还堆了一摞一摞的公文，嗯，不是一般的乱。
经过和敖广一番沟通之后，他终于同意先给敖春松绑。
“疼死我了！”自小骄生惯养的八太子可是头一回吃了父亲的鞭子又被捆成个粽子，若说半点不郁闷那是不能的。
可无论他怎么和父亲解释丁夫人的事儿已经被三圣母解决了，父亲都铁了心要抽死他。
“其实，八太子也是一片善意。龙王无须这般生气。那事已经过去，我之前也向陛下禀明，他不曾怪罪八太子，还赞八太子重情重义呢！”
沉香笑道。
敖广冷冷听着，并不怎么相信，可事已至此，他索性不再管了，便向刘沉香告辞离去。
“真伤的挺重啊？”沉香担心的问。
敖春翻了个白眼:“我父王那点子力气能伤了皮肉就不错了。而且他本来就舍不得。倒是你，上次几乎把我打成内伤！”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那不是被你气狠了么？”
沉香尴尬道。
“再说了，你下手也不轻 ，我一只胳膊都差点给你废了......”他也没说啥不是?

敖春终是绷不住笑出声来，他和刘沉香也不晓得是不是上辈子就开始不对付，这辈子因着一个丁香牵扯不清，曾经结为兄弟，肝胆相照。也曾割袍断义，绝了情分。
丁香在时，他对刘沉香的感情始终是很复杂，既想帮他救母，又恨着他的拎不清一再伤害丁香，有时真觉得这世上若是从来没有一个刘沉香该有多好，那样，他和丁香是不是便能幸福了？
毕竟，丁香是真真切切的喜欢过他敖春的，可惜那份微薄的喜欢到底随着刘沉香的死而复生湮灭的无影无踪。
他放下了那份奢求，一心一意的守护着最爱的那个姑娘所谓的快乐，岂知，她还是死在了刘沉香的怀里。
那时，他以为自己会一蹶不振，活不下去。却仅仅是他以为罢了。
痴痴爱着丁香的那个少年或许已经陪着丁香死去，他是东海八太子，父王唯一的儿子，四姐唯一的弟弟。
纵然难过，伤情，只要捱过，便彻底过了。

小玉和沉香大婚那天，四姐本没有将请柬递到他面前，许是顾及他的心情。
他独自待在丁香坟前，陪着她说话。
后来刘沉香来了，那身大红喜袍挺好看的，只是无端的令得敖春想他和丁香成亲的那日，也是这般模样，分明是同一个人，却终究不一样了。
“你来做什么？告诉丁香你成亲了？”敖春冷冷道。
“我不是来找丁香的。”
刘沉香席地而坐，打开手中的那壶酒，倒了一杯，递到敖春面前。
“八太子，我不想和你谈丁香。只是我也知道，你不愿意换地方。”
“呵……”敖春笑笑。“你只是为了来送喜酒与我的？你怎知我必定肯喝下？”
“这不是我和小玉的喜酒。”
刘沉香将那杯酒又递进了敖春一分。
“也许太迟，也许无用。这一杯，是我刘沉香向你赔罪的，大哥。”
敖春定定的看着，仿佛只要他不伸手接，刘沉香便不会收回，一直保持那样的动作。
赔罪，是赔什么罪呢？
刘沉香究竟哪里得罪了他？是抢走了他喜欢的丁香还是害死了他无辜的四姐？不，都不是。怕只是没有听从他这个大哥的好好承担起照顾丁香的责任，放弃小玉。
“我从来没有当真怪过你，沉香，不论你信不信，我……当初，只是希望你和丁香都能幸福。”
敖春接过酒一饮而尽，喃喃道。
后来，他和刘沉香一起去了刘家村，看着那对历经磨难的新人交拜天地，许诺白首。过往种种，俱已留存心底。
“八太子，我说的你听到了没？”沉香郁闷的问。
“啊？什么？”醒过神来的敖春尚有些迷惑。
“唉，我刚才说，丁夫人不能留在龙宫。那不是长久之计。你和赵敏还是将她送到我家里，有小玉照顾比较妥当。”
“可是我担心，以丁夫人如今的状况，除了敏敏，怕是没人能安抚她。”敖春何尝不知这一点，也仔细考虑过。
“放心，我已经有法子了。”
“什么法子？”敖春诧异的问道。
只见刘沉香转身离去，不一会儿便从内殿抱出了一个婴儿。
“这是怎么回事？”敖春惊奇的盯着那个孩子，“你和小玉子嗣艰难么？”
“自然不是我与小玉的，她是丁香的女儿。”
“啊！”
敖春浑身一抖，指着一脸平静的刘沉香。
“丁，丁香的女儿，那不就是你女儿？你们什么时候有了女儿的？不对呀。丁香都过世那么久了，难道是……”

沉香笑而不语，他此生怕是当真子嗣缘薄。
然而丁香的这个孩子……
那日，她受了舅舅一枪，倒在他的怀里。他慌乱的抓着她的手，才发觉她早有身孕。
只是那时丁香已经奄奄一息，他满心都是盼着她别死，好好的活下来。根本没有闲暇去询问她孩子从何而来。
还是某一日，他去兜率宫串门，老君提起了几句。
“沉香，当年，你吃了老道那么多仙丹，功用杂乱就不提了。如今你已渐渐能将那些力量运用自如，不过，老道还是想说，那其中有一颗比较特殊，你服了之后没什么反效果吧？”
“倒也没什么坏处，那是老道新炼制的，还是实验品。”
“其功效与那西梁女国的子母河差不多。”
沉香原以为这孩子已经随着丁香身殒而消失，未曾想到她竟诞于神斧之中，只是长久以来都未能如寻常孩子那般中长大。
听了各种曲折，敖春也是惊叹不已。
“我去找了老君，想寻个法子让她正常成长。老君说，她依然是肉体凡胎，之所以生长受限只是因着没能食凡间烟火。所以，我打算这就送她下凡，给丁夫人做个伴。”
敖春觉得这样倒好，便道：“你忙你的，这事儿交给我便是了。”
“那就有劳八太子了。”沉香笑道。
“……呃，沉香。”敖春颇觉无语。“你有没有发觉，你在这天庭待得愈久，人愈发显得虚伪？”
尤其是他如今这见人就笑的本事，到底是和谁学的？
以前的刘沉香多单纯啊，可惜一去不复返。
敖春心中叹了口气：“你可曾给她取个名字？”
“开天。”沉香道。
“啥？”敖春满脸黑线。“你是玩笑吗？丁香要晓得你给她闺女取这么个名字，她能剁了你，你信不？”
“的确是玩笑啊。她的名字还是请丁夫人取比较合适。”沉香从怀里掏出了一枚护身符，给女孩带上。“愿它能佑你一世平安。”
“啧，你还信这个？哪个破庙里求的？看上去挺旧的了。你说你，要送也不送个新的。”
“我自然是信的。因着它已经护佑了我许多年 ，以前丁香送我的……”
“……当我没说……”敖春心中复杂了，他搞不明白，刘沉香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思将丁香之物一留便是那许多年的。
若说是为了怀念故人，他半点不信。
当初，他和沉香，小玉一起遇到和丁香一个模子的赵敏。
如遭雷劈，满心震惊，欢喜不能的似乎只有他一个，即便晓得那姑娘和丁香半点瓜葛都没有，纯粹只是巧合。
沉香依旧很淡定的和小玉逛街，讨论哪个款式的簪花比较好看，哪家酒楼的饭菜比较可口，哪个小贩卖的冰糖葫芦比较酸甜。

敖春原是按着沉香的嘱托将丁夫人与丁香的女儿一同送至了刘家村，方便小玉照料她。
只不过丁夫人执意要回到丁家，无论小玉如何婉言劝她皆是无用。
终了，杨婵道：“小玉，便如她所愿罢！”
即便那个家充满了寂寞与痛苦的回忆，于丁夫人而言也是无法取代的。至多，她与小玉轮流前往多多看顾便不妨事了。
转眼之间，千年之期已至，丁夫人油尽灯枯再正常不过。
小玉昏睡了半月，醒来时，沉香还守在她身旁。
“她……她走了？”
“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以后再不许这般勉强自己，即便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沉香轻轻抚摸着小玉手腕处的伤痕，眼中划过一丝痛楚。
小玉摇了摇头，道：“我太没用了。”
“放心，丁夫人一生行善积德，她一定会有一个幸福的来世，将此生未曾得到的都补偿给她。”
“嗯，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
“舅舅、舅母困在天门山也好些日子了，是时候去看一看了。”
沉香笑了笑。
小玉道：“我也要去！”
“自然。”
天门山——
“来了。”
这日，杨戬忽然自语道。
起先，寸心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小沅兴奋的冲了出去，没多久便领着两个人回来了。
“舅舅、三公主。”沉香、小玉齐声唤道。
杨戬虽也不记得小玉了，但打从第一眼见着这姑娘，便十分喜爱，加上她还是他名义上的外甥媳妇儿，自是不会太过冷淡。
“你比上次瞧着清减了不少，是沉香不曾好生待你么？”
“舅舅可莫要急着冤枉我，小玉是我妻子，我怎会待她不好？”沉香话未说完，便被小玉轻轻锤了一下。
“瞧你，摆明着是心虚，生怕我向舅舅告状呢！”
看着两个孩子如今这般恩爱的场景，杨戬倒是习以为常似的，仿佛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
唯有寸心，每每看到小玉那副纯真灿烂的笑颜便不自觉的想要避开。
许是小玉从未晓得那些过往，才能毫无挂碍的像亲近 四姐、杨婵那般亲近她吧……
“这下好了，沉香，你快点过来让姑姑多打两下消气。都怨你出的馊主意，这些日子我可没少被姑姑迁怒。”
说着，小沅当真将沉香拉到寸心跟前，一个劲的给寸心使眼色。
“原是要打一顿的，不过还算你聪明，晓得将媳妇儿也带来。瞧在小玉的份上，只好饶了你这一回。”寸心含笑看了小玉一眼，才缓缓道。
沉香作势抹了抹额上的汗，呼了一口气：“好险，多谢三公主雅量宽宏。”
“慢着，我的确是答应了饶你。然你舅舅他可不一定答应。”寸心又道。
沉香只当她在玩笑，自是不在意的：“舅舅从来不会生我的气，是吧，舅舅？”
却见杨戬面上没有半分笑意，只丢下了一句“随我来”，便朝屋外走去。
沉香立时有点发怵，犹豫了一下。
“怎么，现下才害怕起来？”寸心揶揄。
“小玉，要不，你和我一道去……”沉香小声提议。
小玉还未应声，便给寸心拉到了一旁，寸心笑道：“他们舅甥俩的事儿，咱们都不便掺和了。”
“嗯，我听三公主的。”
小玉乖巧的应下。
沉香悲哀了，明明以前媳妇儿啥都听他的好不好？
左右都是死，终归躲不掉的。
杨戬就立在那条养着诡异黑鱼的河边等着自家外甥磨磨蹭蹭的过来，不咸不淡的问道：“可是认识到自己错在哪处了？”
“嗯嗯嗯……舅舅，我一早便知错了，我不该来的这般快。应当再多留个千八百年给你和舅母！”
问题是刘沉香真的不大放心杨琏，怕他什么时候触及了杨戬的底线招来杀身之祸。
见外甥故意岔开话题，杨戬自是不会轻易让他过去的，心念一动之间便拿出折扇朝刘沉香攻去。
“舅舅真要揍我啊？”刘沉香心道一声不好，赶紧侧身闪躲，但又不敢躲的太明显。
“大敌当前，还敢分心？”
杨戬眼中分明闪过一丝不悦，出手更加迅捷、狠厉，可怜沉香躲避不及，几乎浑身上下都要被那扇子给戳了个遍，忍不住哀嚎告饶：“舅舅，我错了。再也不敢了，以后什么都听舅舅的。”
“嘴上的功夫，任谁都会做。”杨戬倒是停了手，悠闲的扇着扇子，道。
沉香苦恼了，嘀咕起来：“难不成还要我发毒誓么？舅舅应该不舍得我诅咒自个儿吧……”
“这却是个极好的法子，不过，无需拿你自己，便用你娘，你爹，小玉或者我，随便哪个，只有如此，你才会长记性。”
杨戬这样冷静的提议真是吓的沉香不轻，若是之前他对舅舅失忆之事尚有一丝怀疑，此刻算是彻底信了。
想想从前的舅舅是断无可能主动让自己外甥诅咒他亲妹子的吧？
“不用这样的，舅舅，我肯定记得，绝不会再有第二个杨琏！”
他也明白舅舅特别嫌弃他那心慈手软的性子，不过与生俱来的本性的确得多花些年月才能慢慢改掉。
“怎么，还以为自己只错在杨琏那桩事上？”
不过一个小小的瘟魔之子，还不至于令杨戬忌惮，他不担心沉香犯错，终归他会替沉香补救。
譬如，沉香心软留下杨琏，他即便杀了也只是抬手之间。

“当然不是……”
沉香自然清楚瞒不过杨戬，也准备了老实招认。
“舅舅，河里的那两条黑鱼……其实是西方邪魔所化，三百年前，他们为祸人间，我本要将他们彻底除了，却不晓得他们从哪得了消息，不仅掳走了合欢，还将她的三魂七魄分食而尽。我只能将他们的法力、原形封了，沉入此河，只盼有一日能寻到救回合欢魂魄的法子。”
“合欢？我在他们体内瞧见了音容极似寸心的生魂，便是你所说的合欢？”
“合欢是丁香的女儿，舅舅一定不记得她了。”
“你师傅在哪一处？”
“师…师傅？舅舅寻我师傅做什么？他老人家近些年好像没得罪舅舅……”
何况便是得罪了，也未必记得。
“过了明日，我便去拜访拜访你那位恩师，难为他不仅将我外甥教的这般大的本事，似乎还学了不少以命为注的古阵，且用在了自己身上。”
杨戬冷淡的说着。
沉香面上一阵烧红，嗫嚅：“那个，舅舅可是冤枉我师傅了，阵法什么的……不都是以前舅舅抽空教我的吗？”
“见我失忆，你倒是索性什么都往我身上赖了。”
“我记错了！不是舅舅教的，是我闲着没事便让哮天犬叔叔去阐教搬了好些古籍回去研究的……本来没想用，只是实在害怕出纰漏才……”
“看来以后我得提醒三妹，少让你看些乱七八糟的书，有时候，书读的多了，也不全是好事。”
“舅舅说的是！”
沉香一脸努力讨好的笑着，然而依旧免不了又被杨戬狠狠敲了几下头，他想着，要不还是尽快将哮天犬送到舅舅身边，便省的舅舅总惦记着揍他了。

小玉将沉香早早备好的礼物都交给了杨琏。
“你是琏儿吧？直到昨日，我才晓得你的存在……这些年，你必定很寂寞。”
小沅无需翻看也猜的到，沉香每年都会在杨琏生辰时带来许多新衣、新鞋、笔墨纸砚以及凡间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
唉，真是偏心的紧，这么多年，就没见他给她带过什么，哪怕一支簪花，一盒胭脂。
“我……我可不可以和你们一起生活？”
杨琏虽是第一次识得小玉，无疑也极清楚她在刘沉香心中的分量，唯有打动她才能再图其他。
“我什么都不要，只想要爹娘。你当我娘好不好？”
看着那个孩子满是纯真渴盼的眼睛，小玉自然无法拒绝，正想含笑应下，便闻得一声尖厉的“不成”。
“你这没良心的白眼狼，我养你那么多年，都没听你唤过一声‘娘’，小玉一来，你便巴巴的要认她做娘！”
小沅又气又怒，索性抱着寸心再次伤心的大哭起来。
寸心也不晓得如何安慰侄女，她不讨厌杨琏，可杨琏的身世的确令人头疼。
私心里，她并不希望小沅、小玉与杨琏太过亲近。
“姑姑，你别哭……我……我只是不能再累你！那个人说的没有错，姑姑是西海的郡主，原本能得到许多的宠爱，以后还要嫁一个好夫家。若是一直带着我这个人魔之子，必定会不幸的。”
见小沅伤心，杨琏自然内疚，可他却不能将心中所想告知她。
“好了，你这丫头，还没出嫁便想争着给人当娘了？羞是不羞？”
寸心无奈的叹了口气，“果然是女大不能留，这次回西海，赶紧让你二叔给你张罗婚事才是正经。”
“姑姑！”
一听寸心说要将她嫁出去，小沅急了，立时忘记了之前的伤心，她可不愿草草付了终身！
“要嫁也得姑姑先嫁，我这做侄女的岂能越过姑姑去？保不准被耻笑，我才不干呢！”
“谁敢耻笑你，我便拔了他的鳞，抽了他的筋。”
谁让敖寸心只有这么一个侄女，自己可以打得骂得，却容不得旁人欺负半分的，自然是护的紧。
小沅语塞，罢了，反正二叔耳根子软，又经不住她哭闹，等回了西海未必没有转折。
不多会儿，杨戬、沉香二人便返回。
“寸心，便让杨琏暂时随你回西海待上两日，等我处理了一桩事后便去接他离开，可好？”
“说好了，只得两日。”
寸心淡淡的说道。
杨戬轻笑：“莫非我还会诳你不成？”
“舅舅，其实，也不必打搅三公主，我带琏儿上天也可……”
沉香插嘴道。
杨戬淡淡的瞟了他一眼，指了指不远处的墙角：“跪着去，仔细反省着！”
沉香不敢反驳，依言做了，但还是小声问道：“那、那得反省多久……”
“直到我再次回来。”
“哦。”
小玉有点不忍，本打算与沉香一同受罚的，哪晓得小沅非拉着她去西海做客。
事已定局之后，寸心便带着杨琏等人回了西海，而杨戬只身一人上了三十三重天的兜率宫。
“唉，老道早就料到你准得寻上来！”
“劣甥无理，劳老君操心了。”
“没事、没事，比起你来，还是省心的。”
“那便请老君将沉香的一魂二魄从那黑鱼体内召回。”
杨戬早已看出，那合欢之所以能魂魄不散的待在黑鱼体内且未被吞噬全因有沉香护着，可是，那孩子怎么敢……魂魄分离之痛，少有人能受得了！
“他不敢自个儿施法，就是怕日后被你识破，方才央了老道。此刻，若老道擅自将魂召回他体内，他必会察觉，哪里能容得？肯定要来与老道闹不可。”
太上老君直摇头，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只晓得来为难他呢？
“无须还他，只暂且留在老君处养着，等时机到了再说。”
杨戬淡淡的说道。
“可是，没了沉香的庇护，那小女娃儿岂不可怜？莫要说你也抽了自个儿的一魂二魄去填补，老道可断断不答应！”
杨戬愕然，随之冷笑一声：“老君想差了，杨戬本就打算待你取回了沉香的魂魄，便将那魔物斩草除根。至于合欢，有幸存命最好，不幸魂散只当杨戬对不住她。”

“罢了，既然你都将话说至这个份上……”
老君叹了口气，不再耽搁，当即施法抽回沉香的一魂二魄，也是在他施法的那一瞬间，杨戬便化作流光下界去了。
沉香虽一直惴惴不安的跪墙角，仍在担心舅舅还要恼他多久？
收拾了魔物之后，杨戬回到小屋，发现自己外甥果然还在老老实实的挨罚，心下便也没那般气了。
“起来吧。”
“舅舅，你回来了？”沉香一喜。
“我方才已将那两只黑鱼灭了。”
杨戬陈述事实，不待沉香发作，便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
“但只来得及保住她一灵不灭，是为她重塑肉身或是再入轮回，你自个儿做主。”
“谢谢舅舅。”沉香接过瓷瓶，呐呐道。
“至于你的一魂二魄还在兜率宫，我寻思着让老君炼上个七七四十九日，将魔气都炼尽了才好。”

闻言，沉香的脸立时惨白下来，颤声道：“他老人家的炉子几时能炼化魔气了？”
怕只能将魂魄炼化了，换言若真有那功效，玉郎表弟也不用可怜兮兮的待在舅舅的神目里千多年，直接投到老君的炉子里便成了。
说到底，舅舅还是恼了他……
“魔气侵蚀之苦未必轻过那八卦炉的五味真火，你反倒更惧后者？”
杨戬面如寒霜。
父子连心，杨玉郎曾深受其害，杨戬自是感同身受的，岂会不了解个中苦痛？
因此，他更无法想，刘沉香是如何承受了几百年的，论意志，他这外甥分明远不如儿子。
“都惧、都惧……”可那不是没法子么？刘沉香心道。
杨戬收住话头，打算按约前往西海接回杨琏，沉香下意识的便跟在后面。
待行了一段路，杨戬忽然停住，面色不虞的转过身去，静静的看着沉香，沉香不解杨戬的意思：“舅舅，怎么了？”
“你下凡也有一些时日了，想必已经积累了不少公务……不回去处理，反倒跟着我作甚？”
“可是琏儿……”
“他的事我自有打算，无须你来上心。”杨戬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沉香也无法再多做反驳。
“那……他便托给舅舅了。沉香告辞！”
沉香笑了笑，驾云离去。
杨戬望着他的身影渐渐淡去，凝眉思索了一阵，原本只当是平白捡来的便宜外甥，并不亲近，怎的竟有些放心不下？

西海龙宫——
这一次二太子敖荣没有阻拦杨戬，毕竟寸心已经提前与他打了招呼：“二哥，杨戬来了你莫要为难他，父王那边我也会安抚好的。”
“真君，三公主就在那边，婢子便退下了。”
二太子妃的侍女一路将杨戬领到了寒香苑，那是寸心给杨琏安置的居所。
杨戬进门时便见小玉、小沅坐在一处静静的绣花。
寸心则在指导杨琏练剑，杨琏天资聪颖，寻常的孩子便是基本功都是练上个一年半载。
不过一两日，他便能似模似样的与寸心过上几招了。
“杨叔叔——”杨琏眼尖，第一个注意到杨戬，呼道。
寸心眼角余光瞟了杨戬一眼，轻喝道：“练功最忌分心，这么快便忘了我方才与你说的了？”
“是，三公主。”
杨琏点头，不再看杨戬，继续练习。
然而小沅、小玉知杨戬来了，立时扔了绣品，一股脑的扑到了杨戬怀里。
见此情景，寸心面上一红——是替自家侄女面红，小玉便罢了，她可真够不认生的，与杨戬才相识几日竟这般亲近了？
杨戬素来清冷，却也没有不合时宜的推开两个小姑娘，只是微微一笑。
“姑父，你笑起来真好看，比天哥哥……还要好看！”小沅痴痴道。
虽是同一张脸，风情却是差着千万里的。
小玉抿嘴一笑，并未开口，只是转而亲昵的挽着杨戬的胳膊。
被小沅那般一夸，杨戬饶是上了年纪，脸皮再厚也觉尴尬，随即收了笑意，轻轻点了点小沅的额头：“你这丫头，性子倒是随了你姑姑……”
“杨戬。”寸心猛地咳嗽了一声，腹讥道，她可不随我。我才不会乱扑夫君以外的男人，便是亲父、兄长，也自有分寸。
“姑父，你要给我和玉姐姐做主，姑姑她逼着我们绣东西。你瞧，我们的手都快成什么了！”
小沅将纤纤玉指伸到杨戬眼前，果然是又红又肿。
小玉的虽没那么严重，却好不到哪儿去。
不等寸心发作，杨戬便道：“你姑姑自然是为你好。”
“你二叔已经给你挑了好几门亲事，在婚事落成之前，我自然得将你调教成一个温婉贤淑的姑娘家，不至于委屈了我西海未来的女婿。”
寸心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小沅翻了个白眼，嘀咕道：“那玉姐姐呢？”
“小玉本就温婉贤淑，多学一门技艺也挺好的。”
“是啊，我也想绣个东西送给沉香。”
小玉真心道，因此便央了寸心一同凑个热闹。
“沉香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至少比他舅舅有福气多了。”
寸心悠悠叹道，不经意间又撞上杨戬的眼神，心中竟是再生不出一丝波澜来。
女儿已为人妻，侄女将为人妻，她便觉着自己已经很老很老，什么情情爱爱，恩怨纠葛——只如隔夜茶水，再无味道。

我想了想，杨琏还是唤寸心三公主吧。毕竟他唤小沅姑姑，就不能再喊寸心姐姐或者姑姑，姨母之类的。直呼姓名也怪怪的……至于二哥，就忽略吧。

“你有什么打算？”
虽则只处了两日，寸心还是不免对杨琏生出一些感情来，何况小沅那丫头可没少在她跟前撒娇、念叨，话里话外无非是求着她将杨琏留在西海，别被杨戬带走——随意处置了。
寸心不介意养个孩子，反正她的时间宽裕的很。但前提是那必须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而非人魔之子。几经衡量之后，她便只能坚定初衷。
不过，多嘴问几句杨戬的心思倒无不可，依她看，杨戬既然已经饶了杨琏的性命，想必不会再下黑手。
“三妹和妹夫如今膝下寂寞，我便将他送去华山。”
便宜妹妹又不是白认的，杨戬自觉，她既口口声声的将他当成亲哥，那他托她照看个孩子料想她是不会拒绝的。
即便以后杨琏真存了什么不正的心思，在三妹手里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这般很好啊！”
出声的是小沅，她本还忐忑不安的瞧着杨戬的神色，现下总算松了口气。
三圣母她是见过的，温柔慈爱，定会善待杨琏，她若得空，便也能去华山探望，再好不过。
“既是如此，舅舅，不如让我带琏儿回华山，反正是顺路的。舅舅就多留片刻，与三公主叙叙旧……”
小玉不待杨戬应声，便去拉了杨琏匆匆告辞。
“小玉……”杨戬还待嘱咐两句，哪知小玉已经没了影子。
“这孩子，几时也学会这般风风火火的了？”
“姑姑，我……我也去华山。好歹我照顾了琏儿许多年，如今将他托了三圣母娘娘，我可不能一声谢字都不说。”
小沅说着便追小玉而去。
寸心原要拦她，杨戬淡淡劝道：“让她去吧。她是个有主见的，你管得她一时，终究管不得一世。”
“她自小没了父母，二哥，父王又都是那般宠着怜着，我若也撒手不管，还能指望着谁？”
寸心扶额，无奈的道。
“你瞧瞧她，明明长了沉香、小玉千余岁，那性子倒是比他俩还要跳脱的多了。这倒不是大事，天长日久，总能沉淀下来。我只未想到，她会爱上沉香……”
如此这般，寸心情愿小沅是像自家二哥胡说的那样——与凡间情郎私奔去了。
“你得了空，便多提点提点你那外甥，让他远着我侄女，可别给她希望！”
该说的几乎都说完了，寸心拿起小沅绣了一半的花样，接着绣了下去。
过了半晌，杨戬冷不丁的道：“你的针线功夫似乎长进了不少。”
“不过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寸心这话倒是出自真心，她自幼娇惯，比起绣花针，更爱舞枪弄剑，虽则武艺上也从来没有多大的造诣。
“你从前似乎不是这般打发时间的。”
说着，杨戬脑中便闪过零星的片段，只是不甚清晰。
“那乱砸东西的毛病早些年便改了，免得小沅她有样学样。”
当年与杨戬和离之后，寸心也并非一夕之间便能平静下来的，没少在自己宫里发脾气，将那些因着关心她的堂兄堂姐送来的珍贵礼物统统给砸烂了。
侍女疏忽，其中一对紫晶琉璃杯的碎片竟未打扫干净，二太子牵着刚刚学步的小沅来探寸心。
他知妹妹心绪低落，便上前安慰，倒是忽略了小沅，直到那孩子“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寸心一慌，抱起摔倒在地的小沅，只见她的小手被碎片扎出了几滴血珠，虽不严重，也足以令寸心心疼不已，默默自责了许多遍。

“阿沅，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 ，姑姑都会保护你，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寸心略略出了会儿神，杨戬以为她专心手中活计，不欲继续打扰她，便起身离去了。
在暗处盯了头尾的二太子也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希望落空的抑郁。
他可没忘了自家父王不久前那拍桌子瞪眼的凶悍劲儿：“你这是死活要把你妹妹往火坑里推吗？她如今听不进我这做爹的话了，你怎么就不劝着？姓杨的，姓刘的那都是祸害啊！”
“父亲，妹……杨戬他现在也怪可怜的，失了势不说，连脑子都不好使了。咱们大人有大量何必非得计较那陈年旧事？我觉得吧，要是寸心真不嫌弃他，不如就那么着吧……”
二太子话未说完便被敖润一个酒壶砸中了脑袋，倒不是躲不过，而是不敢躲。
“怎么着？怎么着？除非等我咽气了，他杨戬休想再把老三抢了去！”
敖润话虽说的狠，到底没阻着杨戬踏入西海。
“二哥，他都走了，别藏着了。自家兄妹，用不着如此。”
寸心淡淡一笑，闻言，二太子心虚的走了出来，道：“妹妹，我这可是被父亲逼的……”
“你的头怎么肿了？”
寸心微微蹙眉，立即去拿了药来替他涂抹，“又是父王罢？”
“没事儿，习惯了就好。”
反正打小他就是父亲眼里最不成器的儿子，没少挨揍，偏巧却成了唯一留在西海的太子。
“你告诉父王，我与那人已然再无可能，以后，父王就不会因着生我的气而责罚你了。”
“做兄长的永远只盼着能你快乐的过日子，这千年来，我从未见你真心笑过。你大概不知，当年小沅那丫头之所以一门心思的跑上天庭缠着刘家小子只是想探出杨戬的下落，好让你再露欢颜……”
“结果反倒把自个儿给赔进去了……”
寸心嘀咕道。
二太子一时未能听清：“你方才说什么？”
“我是说，小沅也是时候招个郡马给她使唤了。”省得她的心不死，见天的寻思着往外跑，愈发拉不回来。
“ 这么说，丫头没从人间带个情郎回来？那个孩子也不是她的了？”
二太子一听脸就垮了下来，啧……空欢喜了一场啊！
“二哥！”寸心瞪了他一眼，嗔道。
“懂、懂、懂，我肯定给侄女选个好夫婿。可万一我选好了她不满意逃婚怎么办？”
“你就不能往好处想么？”
“这不是有前车之鉴么……以前大哥给你选的好好的，你也没满意啊……”

“哎呦……”
怜心阁内传来二太子一声惨呼，路过的侍女面面相觑，选择了听而未闻。
“妹妹，你轻点、轻点……”
敖荣可怜巴巴的小声说着。
“你呀……”
寸心无奈的叹了口气，手中的动作到底放的轻柔了几分。
不多久，小沅便回了西海，刚踏进水晶宫，已瞧见自家姑姑正在一旁等候多时。
“姑姑……”
她心虚的唤了一声，低头不语。
寸心上前，原本一直绷着的脸慢慢露出一点笑容：“还好这回没再消失个十来年。”
“我……只将琏儿送去华山便赶紧回来了，姑姑别生气。”
“你也怕我生气么？”
“姑姑这话怎么说……侄女自小便没见过母亲，姑姑于我便如母亲一般。世上怎么会有故意惹母亲生气的女儿？若姑姑当真这般想，最多，我以后再不离开西海了。”
“也许杨戬说的是对的，我终究管不住你一世。”
杨戬是敖寸心命中注定躲不过的劫，这一现实她早已认了。
只愿，刘沉香不要成为敖沅的劫……
西海二太子办事还算利索，很快便将给小沅招亲的消息发了出去。
一时间，闻讯而来求亲的倒是颇多。
“怎么会这样？”
怜心阁内，小沅一边哭丧脸，一边小声道。
她记得以前，那些同龄的海域太子、郡王之类的都挺不屑她的，没少在背后冷嘲热讽。
“名为西海郡主，不过是流着肮脏血液的下等族类。且听说她有个姑姑，也放着高贵的同族不要，选了……”
“住口，那一位说不得，仔细咱们的命。”
“以后说不准她也有样学样呢！”
那时她还太小，不是很懂，就连自己的母亲是半龙，都是很久以后晓得的。
只因他们提到了姑姑，还以那般不敬的语气，便误以为他们在辱骂姑姑肮脏，如何忍的下，当即冲上去与其厮打了起来。
寸心赶至的时候，几条小龙还在纠缠的厉害。
她一眼便认出自家侄女的龙身，当即施法将其变回人形，唤了回来。
“姑姑！”
小沅泪如雨下，将他们方才的不敬之辞统统说了。
寸心静静听完，若无其事的瞟了瞟那些本还气势汹汹，一见她出现便惊骇不已的小龙。
“见过西海三公主。”
长辈都如是说，那三公主是个极可怕的女人，断断惹不得。
“你们都是四海未来的继承者，四海的繁荣昌盛终究还得系在你们身上。既然自诩血脉高贵，便勿要辜负它。”
“谨遵三公主教诲！”
寸心拉了小沅的手，转身离开之际又补了一句：“还有，我的确曾经舍弃同族嫁了一个人。然而，那又如何？无论过去，现在，以后，在我敖寸心的心里，他都是这世上最好的丈夫——从未生悔。”
“姑姑，姑父是个怎样的人啊？”
回宫后，小沅便对杨戬生了极大的兴趣，缠着寸心问个没完。
“你为什么要跟他分开呢？”
“他长的好看么？是不是比三叔还要好看？”
“难不成，他已经死了……是了，‘人’的寿命都是极短的。”
寸心“噗嗤”一笑，将小沅揽进怀里：“我只能说，总有一天，你会再见着他的。在你还不记事的时候，他便抱过你、亲过你，将你当亲生女儿般疼爱。”
“这样啊！”小沅呐呐道，心里对那位姑父已然生出无限的憧憬。

得知寸心打算将宝贝孙女嫁出去，敖润虽有些不舍得到底没阻止，唉，早些定了也罢。
当年就是因着太舍不得才误了寸心的一生，如今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祖父！”
小沅不理虾兵蟹将的阻拦，径自闯进了龙王寝宫，谁让连二叔都向着姑姑，一门心思的促成婚事？
“都要成婚了，便老实些。”
敖润端着脸，冷冷道。
不久之前，寸心丫头才提醒过他：“父王，小沅必定会想尽法子折腾，但只你与二哥都坚定立场，便也由不得她。望父王莫要心软！”
说来也有几分伤感，自打寸心被罚永禁西海之后便极少来给他这做父亲的请安——虽则无外乎是与他自个儿的态度脱不掉关系。
“女儿愚蠢，为了报复杨戬，消一时之气，害了自己不说，险些连累西海。日后，无事不会再在父王面前碍眼。”
这般的说辞诳骗旁人或许使得，敖润如何不知？
且不说寸心不像听心那般握有军权，即便如她所言，私自盗了敖荣的令牌，西海水军也未必会听她所命。
暗中挖区沟渠之人另说，听心奉命降雨，她与杨戬都不是睁眼瞎子，既将暴雨尽数下与沟渠必也是知情的。
何况没多久，他那大哥便急匆匆的赶来西海，说明了因由。
“寸儿都是为了护着我家那死丫头，她素来是个省心的，这次不知怎的犯了糊涂，着了杨戬那厮的道……自打晓得那事，我便终日惴惴难安，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向天庭自首……”
可惜到底没有自家三弟那般的魄力，舍不得自己女儿。
敖润叹了口气：“哥哥莫太高看她，她怕是压根没想过听心，单单是为了替那一位揽罪罢了。也罢也罢，我西海得罪天庭不是一次两次，不介再多担一桩罪名，此事哥哥也无须放在心上。”
“父王，伯父。”
兄弟俩正说着，只见寸心突然进来，提了裙裾直直跪倒在地，磕了一个头。
“寸儿，你这是……”
敖广一愣，连忙要去搀扶，却不作用。
“隔墙有耳，杨戬与听心姐姐那般谨慎的人都到底出了纰漏。此事再不能提起，即便是在西海，也未必安全。玉帝之所以饶我不过是因着娘娘的劝诫，然娘娘会饶我却是因着她晓得私挖沟渠的定不是我。若将听心姐姐捅出去，她所失去的便绝不只那公主虚名与终身自由。”
那夫妻俩最痛恨的便是试图挑战天庭权利与威严之人，得知听心竟会冒着那样的风险协助杨戬，最初寸心亦是不敢相信的。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那一向严守天纪，事事以东海为先的姐姐也早已渐渐改变，是受了杨家兄妹的影响么？
“是我糊涂了，此事的确不宜再提。”
敖广连连点头。
待敖广离去，敖润才道：“好一番深明大义的说辞，你问问自己的心，当真全是在为听心、东海考虑？半点私心都无？我活了万把年，最悔的便是生了你这样死心眼的丫头，你若真蠢倒也罢了……”
“父王明鉴……”寸心忽的嫣然一笑，“女儿的心思都瞒不过你。杨戬断不会眼看听心姐姐遭难，说不得要为她竖旗为妖，与天对抗，往远了说，许又得为了报恩，娶了无家可归的听心姐姐。若真成了那种结果，我便真正难堪死了。”

“你啊你啊……这种时候了，竟还记得贫嘴！”
敖润哭笑不得的摇头，对这女儿，也不知该爱该恨。

回忆罢，再瞧瞧眼前这红着一双眼，抽抽噎噎的孙女，敖润的心顿时软成一滩水。
虽说旁人都觉得小沅这丫头不仅模样像寸心，性子也像，只有敖润知道——根本不像啊。
小沅哪怕受了一丁点委屈就能哭的翻江倒海，委实没谁招架的住。
而寸心……
怕是这个世上能叫她掉眼泪的也就某个姓杨的了。
当年从灌江口离开，哭了一路，刚至西海便止住了——自是听心说的。
“不想爹娘看见哭哭啼啼、不中用的女儿。”
倒是难为龙后和嫂子酝酿了半天的感情没处发了。
“见到爹娘，兄嫂，便高兴的紧，就是狠狠打我一顿，我也只想笑。”
“唉，你要什么祖父都给你。唯独婚事……须听你二叔与姑姑的，你也不小了。”
龙王沉声道。
小沅低头沉默片刻，勉强道：“若不是喜欢的，才不要嫁。任他家室、品学如何的好，我亦瞧不上。”
“见都未曾见过，你怎知瞧不上？长辈为你选的自然是最好的。”
“祖父，求你了。我只愿倾心一人，便是抱持着这份心意孤独的过上千年也强过与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丈夫厮守一世。你既能容许姑姑过她想要的生活为何不能成全孙女？”
小沅扯了敖润的衣袖一个劲的晃起来，声音又带上了难掩的哭腔。
为难如敖润，他如何能说，其实他不是纵容敖寸心，而是早在几千年前，早在杨戬将她抢走那日起，他便知道管不住这个女儿了。
“也罢，你若真有心仪之人，便将他带回西海给祖父看上一看。”
到底是年纪大了，看不得小辈委屈伤心，敖润想着，只要不是太糟糕的，孙女喜欢便成了。
到时随便在西海给他安个差使就是了。
“那怎么行？”闻言，小沅瞪大眼睛，尖叫一声，随后连忙捂住了口。
这行状不由令敖润生了疑惑，脸色随之沉了下来，莫非沅丫头看上的是什么妖孽不成？所以才不能带回来？
仔细想想，她丢了十来年，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为过。
“总之……他是不可能来的，他、他已经死了。”
未免龙王生疑，小沅努力的又挤出几滴眼泪，道。
“不过，我答应等他转世再去寻他，断不能食言。”

“我说妹妹，你真打算来硬的？到时直接把小沅打晕了送进新房？”

翻了翻案上那叠名册，敖荣拿不定主意，更摸不准自家妹子真正的心思。

他那侄女够能折腾的，但凡清醒着肯定是不会乖乖听话的。

“二哥，你便是这般看待我的？”

寸心瞟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

“不是哥哥怎么看待你的问题……把侄女嫁出去我没意见，可一想起她要哭哭啼啼的当新娘子，我能不心疼么？”好歹留在膝下养了那么多年不是？

敖荣不敢跟敖寸心唱反调，言语之间已算是委婉了。

寸心笑了笑：“现在心疼总好过以后悔恨。况，又不是逼着她立刻嫁出去。便是你我选的，也得她自己相中才成。她的丈夫，同时也将是西海未来的储君，如何能含糊？”

父王已经老了，二哥实在太不靠谱，三哥皈依佛门，大哥……不定几时才能归来。

年轻一辈只得一个敖沅，西海的未来又将寄托于谁身上？

每想到这一点，寸心便愁的紧。

“哎……谁让西海人丁凋零，我和你都是没有儿女福分的。大哥当年又出了事，没来得及留下多的子嗣。”

敖荣感叹道。

一句“没有儿女福分”不由的触动了寸心的思绪，她再次想起杨戬不久前信誓旦旦的话，下意识的问了出来：“我当年……真的没生过孩子么？”

“啊？”敖荣一时反应不过来，“你生过？生过怎么不带回西海？难道给杨戬藏起来了？”

寸心怔了怔，认真看向自己的哥哥：“哥哥，你老实与我说，当年，我回西海时可有异状？”

不是没有怀疑过，也许她真的曾经怀过一个孩子，只是因着某种原因失去了，连那段记忆都不曾留下。

奈何桥——

鬼差小心翼翼的迎了那对夫妇一路穿过奈何桥，得了消息的黑白无常早奉了阎王的命令在轮回井处候着，心里寻思着谁有那般大的面子能叫那位亲自送上一程。

毕竟千年前刘彦昌也只被他送到阎王殿，转世的细节都未曾过问。

“沉香，你……当真打定主意了？”

犹豫许久，小玉低低问道。

丁夫人已经离去，这个孩子是丁香留在这世间——于刘沉香而言最后的牵念了罢。

“我以为，你终会舍不得的。”

夫妻千年，她能陪在他身边的日子并不多，是不是也因着这般，愈发的看不懂他了？

刘沉香虽神色自若，已下意识捏紧了养着合欢最后一灵的瓷瓶，淡淡的说道：“若她与你我有缘，也许用不了多久便能再见的。”

“嗯。”

小玉微微一笑，若是可以，她真盼着，合欢来世能成为她与沉香的女儿。

办完这桩事，夫妻俩便携手回了真君神殿。

如是以往，小玉许是要多陪沉香一会儿，可这回心里惦记着华山的杨琏，刚至殿前便打算走。

“处理完公事，便尽早歇着。”说着已是极自然的抽了手，不想猝不及防被那人一把拽进怀里。

尽管看守殿门的草头神视若未见，面色寻常，小玉仍旧脸上微红，推了推他。

“哎……还有天理没？若非我死缠烂打，你怕是都不肯送我回神殿，直接去华山了。”

沉香带了丝委屈的腔调，说道。

“说的什么话？你只忙你的，我自是也得侍奉爹娘——这可是做人媳妇儿的本分。”

她何尝不愿朝朝暮暮、伴他身侧？

可现下实在不是耽于情爱的好时候。

显然那人不是这般作想的，略带不甘的盯着自己，叹道：“如此这般下去，真不晓得我儿子几时才得出世。”

他可没忘了前不久八太子抱着自己刚得的孙女来跟前炫耀：“我觉着，你俩再磨磨蹭蹭下去，等我家阿箸出阁了。怕都喝不上你儿子的满月酒。”

“八太子！”原不是很在意的事儿，奈何被某人一嘲，立时倍感挫败。

“其实，有时我也会觉得这般挺好的。”

小玉随沉香入了内殿，一边研墨一边悠悠道。

“若这时有了孩子，我怕也得为难，是该多陪你些还是多伴他些。倒不如待你真正得空了，咱们一起好好养孩子。”

年幼时的小玉最憧憬的便不过是一家人齐齐整整，共聚天伦，只可惜那是个永远没有机会圆的梦。

因此，她笑着笑着面上便有了些许落寞。

“说的也是，终归时光漫长，不急。”

沉香摊开公文，专心处理起来。

若他能预测后来，必定会趁此时再多看她几眼，哪怕一眼也好。

过了几日，三圣母带着杨琏上天，看着乱做一团的神殿不由诧异了几分。

“小玉没帮你整理么？”

”娘？”

沉香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尚有些迷糊。

“我是瞧着下界过了几年，小玉都未曾归来便有些担心。”

以前最多也就耽误个一年半载，否则一封信还是会捎的。

“小玉，她几日前便走了啊！”

沉香听了杨婵的话，当下便急了，忙唤道：“哮叔、哮叔、哮叔——”

不多时，一个天兵进来，恭敬道：“大人早前不是派了犬王与梅山几位将军下界侦查妖兵动向了么？”

“呃，是了。”

他这一慌便给忘了。

“妖兵？是哪一路的？过了这么些年，妖界依旧不太平么？”

杨婵微微皱眉，问道。

沉香一愣，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些小打小闹，偶尔敲打几下便成了。”

毕竟没几个敢正面与天庭叫嚣的的，又不是真正活腻了。

却说哮天犬等人完成任务后便如常准备返回天庭，半道上，哮天犬便觉心神不宁起来：“老大，我好像闻着了小主人的味道，似乎离这不远，又似乎很远的样子……”

“哪个小主人？”

康老大等人面面相觑，一时未能领会。

关于杨玉郎的存在除了沉玉夫妇，也只哮天犬清楚。

“没听说咱们二爷几时有了孩子。”

梅山老四疑惑不解。

哮天犬一顿，想了想，反正这事如今已经不是需要死死瞒着的秘密了，即便说出也不打紧。

“其实，当年，主人和三公主有过一个孩子。可惜没生出来……”

听罢始末，梅山等人都忍不住为杨戬抹了一把泪，他们二爷原是这般不容易。

“所以，二爷如今自个儿去寻小主人了？”

“你们先回去，我再跟着气味找找，也许能寻着小主人呢！”

那气味若隐若现，可不能再丢了。

哮天犬暗想着，撇下梅山兄弟及一众天兵离去。

大约飞了几十里，路经一个山头。

那气味愈发近了，哮天犬心下一喜，断不会错的。

“你敢！你这个……”

待得落下云头，哮天犬便见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持着一柄剑慢慢逼近一个女人。

那少年眼中血红一片，杀气腾腾。

“住手！”

不及多想，哮天犬连忙拦了过去。

“滚开——”

少年冷冷道。

“玉郎，她父是平天大圣牛魔王，她兄是善财童子红孩儿，杀不得。”

对这妖女，哮天犬是有几分印象的。

她百岁诞辰时，他还与沉香一道去了芭蕉洞祝贺。

不过那时，这女娃还没有今日这般冲天的戾气。

要说那牛魔王两口子从来都不会教孩子，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

“她吃了一村的活人，多留一日，不晓得会间接残害了多少无辜。”

何况，那个村子的人于他有恩，自然得帮他们报仇。

“沉香会处理的，此事你不要沾手，跟叔叔回去。你爹娘……”

哮天犬说着，便拉了少年打算离开。

那牛魔女自晓得断断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瞅准时机便想逃离。

纵是哮天犬有心挡着，杨玉郎额间突然冒出一道金光，精准无比的穿透了牛魔女的身体。

“我不会随你回去。”

“小祖宗，你可晓得你爹为了你……”

“我什么都明白，他想让我过正常的日子，而非一辈子的游魂野鬼。只是我放不下他，放不下娘亲。至少，至少能等到亲眼看见他们成亲。”

哮天犬沉默了片刻，道：“可你，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具身体，也维持不得多久。”

当年，杨玉郎因着与杨戬置气，一走了之，本是想着到西海看上一看许久未能得见的母亲。却颇感有些近乡情怯。

“几千年了，你倒是没怎么见长。”一道慵懒又带着几丝魅惑的声音响起，杨玉郎愣了愣，直觉有点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海岸边，白衣男人含笑出现，伸手一挥，眨眼间便将杨玉郎带至了另一处空间。

“在这结界之内，便是二郎神那条狗也休想找的着你。”

“你是——花，花叔叔。”

“别听你爹的话，随我修魔。以你的天赋与血统，迟早能成为这三界第一人。那时，何愁不能光明正大的与你母亲相认？莫说杨戬，便是玉皇大帝，王母娘娘，敢多嘴一句，你便将他们都灭了，如何？”

眼前的男人还是那般温柔和蔼，却分明与当年不一样了。

杨玉郎想不通是什么改变了他，微微思索，道：“没人拦着我认母亲，我不认她只是怕她想起来过去那事会难受。”

除非有一天他能真正活过来。

“只要你得了足够强大的力量，将生死掌握在自己手中。寸心何须难受？她就像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傻傻的在西海熬了两千年，却从来不晓得自己曾经失去过的最珍贵的东西。”

白衣男人慢慢走近，将杨玉郎揽进怀里。

“不是杨戬，不是杨夫人的名分。她最痛苦的，是始终认为自己没能孕育一个属于她和杨戬的孩子。我一直陪着她，看着她哭，看着她笑，没人比我更懂她了。”

他的手慢慢在杨玉郎身上游移，等杨玉郎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太迟。

一道魔咒被毫不留情的打入身体，伴随着那个男人的低喃：“原本，以你如今的修为，即便不转世，不寻载体，也能再熬个几千年不会消散。我给你下的这道魔咒，只要你老老实实的修魔，迟早能复生。否则，你应当懂的。”

说罢，便消失了。

后来结界虽解开了，许是因着那道魔咒的关系，还是彻底隐藏了自身的气息。

杨玉郎深知不寻载体，他的魂魄不出一月便会消散。可也不能随便找具尸体附身，一来太膈应，而来干这种事总觉得太丢脸。

好在，没多久，他便寻到了能够承载之物。

一个偏僻的村落里，还有一座二郎神庙，庙虽简陋，到底受了村民多年的香火与虔诚供奉，沾了不少的灵气。

反正是自个爹，借他的神像用用也不为过。

坏就坏在他偷走神像做了魂魄载体没多久，村里便被一女妖盯上了。原本有二郎神的护佑，从不敢有妖怪造肆的村子一夜之间成了人间地狱。

待到他发觉事态不妙赶回去时已经来不及了，错已铸成，又能奈何？

“哮叔，表弟。”
正在哮天犬与杨玉郎争执不下的时候，刘沉香刚好寻到这里，之前遇见梅山等人，晓得有了玉郎的踪迹。
因着身体是杨戬神像所作，到底是有些像的，
杨玉郎一见他，脸色一变，复又瞧了一眼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牛魔女——方才那一击，到底只用了四成力。
“这次你可莫想再逃了，随我去见舅舅。”
刘沉香一把抓住杨玉郎的手臂，道。
“我才不要。他就是厌极了我，还打伤了你——你，你身上的伤好些了么？”
说着，不由担心的看了他一眼。
沉香失笑，拍了拍胸口，道：“那点小伤早不碍事了。”
“那便好。”其实想也晓得，杨戬即便盛怒，下手也定然是有分寸的。
只是每每一想到，他心里便真有些不是滋味。
“沉香表弟，若爹爹问起，你们都别说见过我。”
“父子之间哪里来的隔夜仇，何况舅舅真的很担心你。你是他唯一的骨血啊！”
连记忆全部丧失时都还隐约记得要去寻你……
“可我已经死了。”
杨玉郎苦笑一声，看了看自己被沉香抓着的手臂。
“现在的这个身体也是假的，活人永远不会明白死者的痛苦。我不想死，哪怕只是一天，也想活着，想被爹娘抱上一抱，想穿上敖寸心为我做的衣服，想陪爹爹喝酒，下棋。只因是死人，这一切让我渴望的都做不到了。”
沉香微微愣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表弟。
从前，他都是几岁顽童的模样，每天笑的没心没肺。在舅舅跟前只会撒娇，吵闹，完全看不出心中原是藏了这许多的痛苦。
是啊，他如何会懂他的痛苦？
抓着杨玉郎的那只手不由的松了下来，若是有法子能让表弟活过来……该多好？


见沉香渐渐意识松动，哮天犬不由着急起来，要知道单凭他的力量可是拦不住杨玉郎那小祖宗的，忙道：“不管怎么说，你都得先去见见主人才行。沉香，是不是这个理啊？”
“对，哮叔说的是。表弟，你不晓得，舅舅他失忆了，谁都不记得。我们还指望着你赶紧回去唤醒他呢！如此下去。总归不好。”
“刘沉香，我再说一遍。你才是表弟，我可比你大了一千多岁。长幼有序，这个绝对乱不得。”
听到杨戬失忆，杨玉郎心中担忧起来，也怕沉香他们是在诓他，嘴上却故意想要岔开话题。
“只要你肯回去，以后便让你做表哥就是。”话虽如此，也听得出刘沉香那极是勉强的语气，仿佛真真吃了多大亏的模样。
哮天犬翻了个白眼，强行压回喉头的那口老血，总算没喷出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计较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可真是主人的好儿子，好外甥。”
“我，我再想想。”杨玉郎低声道。

杨戬离开西海之后便又继续踏上寻子之路，偶尔也替凡人驱病攘灾。
这日，路过一个书斋，鬼使神差的便走了进去 。
其实从前，不用处理公务的时候，他也挺爱看书的。
书斋里的大多是人物传记，上至淹没在历史洪流中的三皇五帝，下至近代的唐宗宋祖等等。
当然也不乏一些神怪野史，譬如什么“清源妙道显圣真君一了真人护国佑民忠孝二郎开山宝卷”之类的。
随意翻了翻，那人也是二郎，同沉香一般，也劈过山？
在人间有些日子，没少听坊间说他那外甥的事迹，自然，寸心的侄女敖沅也没少拉着他说“刘沉香如何如何”。
“姑父你当年险些便将自己压进去了，还好四姑姑腿脚利索，也亏得沉香不够狠，否则我姑姑八成得做寡妇了。在我心里，新天条再怎么重要哪有姑父你的性命要紧？”
之后，杨戬隐约明白，劈山的目的就是为了造就那什么新天条。
既然已有前人劈山救母，怎的那时未能造就新天条？反多累他三妹关了许多年，累的三妹儿子不能好好过普通的日子。
最重要的是累的他憋屈的做了许多年的司法天神！
再继续翻了下去，哦，原来那人也是玉帝的外甥。
玉帝到底有几个外甥？
杨戬皱了皱眉，又翻了些页数后，方才后知后觉的认识到那宝卷里的二郎其实就是自己。
不能怪他，只因那卷里的二郎之母活生生的，母子共聚天伦，乐自逍遥，与他杨戬的经历着实不怎相同，至少，那人从没上天受人管束。
将二郎宝卷 丢回书架之后，手指游移，直落到另一册书上——沉香宝卷。
哮天犬带着刘沉香，杨玉郎找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副那样的景象——杨戬握着一本书，神情严峻，不知在深思着什么。
“爹。”杨玉郎呐呐唤了一声。
“舅舅。”沉香随后道。
杨戬回过神来，细细打量了杨玉郎两眼，随即嫌弃了：“你怎么会是我儿子？”
他记得，自己儿子还未过膝头，且长的比眼前这少年可爱讨喜多了好吗？莫不是姓刘的存心找个假的来诓他？
哮天犬一愣，这是他第一次瞧见失去记忆之后的主人，一时间也不晓得该怎么面对。
怔了片刻才想起，连忙上前撩起杨玉郎额头前的碎发，露出上面的那抹流云纹——这可是铁证。
“主人，他确实是你儿子。”
“那你又是谁？”杨戬问道。
“你的狗。”
杨玉郎没好气的道，自己不过是变了个模样，就理直气壮的认不出来了，过分。
“舅舅，有表哥陪着你，我就放心了。哮叔，你快帮我找一找小玉，她失踪好些日子了。”
刘沉香拉着哮天犬就要走，听了那话，杨玉郎立时道：“你把玉姐姐弄丢了？你怎么做人丈夫的？什么时候丢的？在哪丢的？是不是因为那个小龙女？”
“小玉不是没有分寸的姑娘，怕是当真出了事。”
杨戬冷声道，“快去找。”
北海——
“就在这里，小玉的气味就到这里消失的。”一行几人跟着哮天犬来到北海。
北海龙王收到消息，心中暗道不妙。
但也别无他法，只得将四人迎了进去。
水晶棺里正是早已失去气息的小玉，纵然依旧保持生前的模样。
“你，将一切始末细细道来。”
看着慢慢走向水晶棺的沉香，杨戬淡淡的对龙王道。
“请真君恕罪啊——”北海龙王叹了口气，道，“当年，刘公子命人将那申公豹的肉身替了下去，却不曾指示其肉身如何处理。老龙思量一番过后，便让人寻个地方将他草草埋了。”
“后来呢？那和玉姐姐有什么关系？”
杨玉郎急道。
北海龙王看了这少年一眼，诧异了一下，才继续道：“只老龙不曾想到，申公豹那贼子过了几千年竟然还能作妖。将他埋下十余日后，他竟化作凶煞，时常子北海作乱。他比起生前更加难以对付，北海兵力一再消耗，却依旧节节败退。甚至伤及了过往的凡人。那日，刘夫人刚巧路过北海，见此情形，自是上前相助。原本已经制服了那凶煞，以他的力量原也不是刘夫人的对手。可，不知为何，突然狂性再发，生生掏出了刘夫人的心脏。那时，刘夫人怀中还护着一个稚女，未及反应便遭了毒手，真真是天妒红颜。还望刘公子节哀。”
“你……”杨玉郎胸中怒气直冲，本想骂上一句，只念及这老龙到底是敖寸心的叔叔，才勉强忍下。
“北海有凶煞作乱，既然不敌，一开始怎的不报上天庭？若是早些，玉姐姐她就不会……”
“是老龙糊涂，北海失职，一切任凭真君处置！”说着便拱手就要跪下，被杨戬不动声色的挡了：“杨某如今已无半点官职在身，更无甚权利处置北海。你该求的人，在那边呢！”
折扇所指的方向自然是抱着爱妻，伤心欲绝的刘沉香。
然而此时，北海龙王哪里敢过去，那少年眼中的滔天恨意只怕将整个北海燃烧殆尽都不够。
他一条老命，死便死了，可还有那么多龙子龙孙，不能一起陪葬啊。
这便是他日日担惊受怕却始终不敢主动将消息透漏出去，连西海都不晓得的原因。

“那申公豹现在何处？”杨戬继续道。
“真君放心，那凶煞已被刘夫人毁了。”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毁的。
“带我去看看泉眼。”申公豹会尸变难保与泉眼没有关系，不看一眼，杨戬如何能放心？
临走时，杨戬看了杨玉郎一眼，道：“他如今心里必定不好受，劳烦你多看顾着些。”
“我晓得。”杨玉郎点头，北海龙王战战兢兢的领着杨戬走了。
此刻，他心里的难受并不比刘沉香少多少。
“沉香，你别太难过。玉姐姐她会不高兴的。”
“我没事。我怎么会有事……”
沉香慢慢的平复了情绪，眼中已然看不到方才的一丝恨意。
“她在我面前死过两次，丁香也在我面前死过两次。每一次，我都没事。不信你去问哮天犬，他知道的。”
“好好好，你说你没事我就相信。”杨玉郎微微扯了一个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我们也去看看泉眼吧。怕是真的出问题了。”
刘沉香重新将小玉放回水晶棺里，将棺盖合上，才站起身朝北海的化龙池走去。
泉眼一直都是放在那里的。
化龙池——
杨戬冷眼看着，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泉眼——已经沾染了魔气，连申公豹那般修为的肉身都影响了。
“真君，这这这可如何是好？”龙王傻眼了。
“泉眼这般严重之处为何无人看守？”这北海的心也未免太宽了，即便不出问题，也当真不怕被有心之人偷盗走了去？
北海大太子敖玠闻讯赶来，听得杨戬质问，心下也替父亲捏了一把冷汗，连忙上前抢着解释：“真君息怒，之前是有人看守的。他是北海的镇海将军。只是后来……生了病，暂且告了假。父王一时未能找到能替他的。原本我与几个弟弟商量好了轮流看守。可是后来事务繁忙，便……疏漏了。”
“一派胡言！”杨戬何等样人，岂会被几句胡诌的言语蒙混。到底是在官场浸淫了千年的掌权之神，积威之下，谁敢不惧？
“北海失职，任凭真君处置。”龙王苦笑道，终也只来这么一句。
此时，刘沉香、杨玉郎也过来了，看了看眼前的情形，均拧了眉头不语。
敖玠深知杨戬已经不管三界事许久，便转而去向刘沉香告饶：“大人明鉴，并非北海有心酿成如此大祸，实乃意外。还请大人……”
“在想着怎么推脱责任之前，先将泉眼补救回来难道不是当务之急？”杨玉郎瞟了敖玠一眼，真不明白这龙子脑子在想些什么，啧，按辈分似乎还是自己的舅舅。
敖玠顿住，口中道：“呃，这位公子所言甚是。”
“爹，你和表弟回去将北海泉眼的事儿给查清楚了。至于清除泉眼魔气的事儿我会办好的，行了，别绷着一张脸了，你就是活活把老龙王给吓死，事已造成，无可挽回。”玉姐姐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此，杨玉郎心中到底刺痛不已。
闻言，杨戬有些不赞同，魔气不同于其他，哪里是能轻易消除的。
父子千年，朝夕相伴，杨戬的一个表情，杨玉郎也能猜的到对方心里在想什么，道：“你忘了，我有经验。”好歹是跟魔气作了千年斗争，的确是有经验的。
“舅舅，就按玉郎说的吧。”沉香说着，又朝敖玠看了一眼，淡淡道。“大太子，借一步说话，可否？”
敖玠一愣，不敢拒绝，拱手笑道：“大人请。”
二人很快行至了外间，敖玠正纠结着如何应对，刘沉香却道：“接下来这段日子，便有劳大太子好生照看我表哥。他虽外表看着那样，其实心性尚幼。若有什么不是之处，还请北海多担待些。”
“表、表哥？不知大人的表哥是是哪一位？”敖玠下意识反问。
他方才思绪紧张，根本不曾在意杨玉郎所言，自然也未留意他对刘沉香以及杨戬的称呼。
刘沉香顿了顿，道：“就是方才与我同行的那名少年，他是我舅舅与西海三公主之子——杨衍。”
“我三妹的孩子？三妹几时有的孩子？”敖玠处在震惊中。
“此时知晓的人不多，请大太子心中清楚便可，无须四处宣扬。”刘沉香不忘叮嘱。
“哦，是，是。敖玠谨记。”

万窟山——
思量过后，沉香还是将小玉葬回了万窟山。只因他最清楚，小玉她……从来都不爱人世间的繁华与喧闹，更不喜欢天界的冰冷肃清。
“我在哪里，你便在哪里。很抱歉，从你我相遇的那一日起，你便很少能过欢喜的日子。”
沉香低声说罢，将一束花插到了坟前，才回身，对立在不远处的杨戬道：“舅舅，你能先回去么？我想单独再陪陪她。许久，我都没能像这样好好陪她了。”
“你想陪她，我便不想了？”杨戬冷哼一声，到底不曾离去。
沉香顿觉无言，也是，舅舅一直将小玉当成亲生女一般疼爱。他却只以为舅舅已经失去记忆，便对小玉的感情不如从前，想必对她的死不会太过触动。
不多会儿，从哮天犬那里收到小玉死讯的人都赶了过来。
沉香没想瞒着谁，毕竟这种事情根本瞒不住的。
最先到的是杨婵、嫦娥与东海四公主，寸心堪堪落后一步，敖沅也在其列。
“沉香。”杨婵眼圈微红，上前蹲下身慢慢从后面揽住儿子。“为何，为何是小玉遭到这样的事呢？”
“娘，不是说让你不必急着过来吗？放着阿琏和爹单独在华山，怕是有些不好。爹他一个男人，又照顾不好小孩子。”
现在的爹已经不是千年前那个一手将他带大的爹了，无数次轮回之后，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而已。虽然还是深爱母亲的丈夫，却不是他熟悉的那个爹了。
“让他学，以后日子还长呢！”杨婵嗔道。
“沉香，三圣母，你们不要太过伤心了。小玉是个好孩子，必定看不得你们因她难过。”嫦娥淡淡道。
听心悄悄抹了一把泪，道：“嫦娥说的是。”
“哭吧。”
寸心站在最后面，不愿上前，冷不防听见杨戬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也在……”话一出口，寸心便苦笑出声，杨戬自然是会在的。毕竟 是他外甥媳妇儿和最疼爱的女儿啊。
“既是难受，还是哭出来的好些，莫要忍着。”杨戬轻声道。
寸心愣了愣，偏过头去，啐了一口，道：“这话你该上前对你那外甥说道说道，我不过一个外人，横竖伤心不到哪里去。他倒是能憋出毛病来，若留下什么后遗症，你心疼都来不及了。”
杨戬朝沉香那边看了一眼，淡淡道：“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伤心都过不去，以后也不会有甚出息的。”
“哼，你就是嘴硬罢了。我还不了解你？其实，你藏了满腹想要安慰那孩子的话，就是半句都说不出口——才会催着他母亲和最依赖的姨母过来，哪里是为了祭奠小玉。”
寸心小声道。
杨戬听了也不恼，轻笑一声，伸手将寸心拥进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道：“知我懂我的，唯有你。”
“你这是作甚！”寸心未能防备杨戬突然干出这样的事儿，只因她记忆里的杨戬从来都是君子，即便是做丈夫的时候，在外间最亲密的举止也不过是抱上一下，反正掉不了一块肉。刚才才没有太激烈的反应。
毕竟自家侄女还在一旁看着，寸心原是想着在小辈面前还是给杨戬一点面子，岂料这一瞬心软的后果竟是如此？
然而这时的敖沅压根没有心情去关注自家姑姑和前姑父的互动，满心满眼都是跪在小玉坟前的刘沉香。
心里只默默的想着，她死了，她竟死了……他如何承受的住？我能做什么？无论做什么都没法子让他少难过一分吧……
默默站了片刻，敖沅下意识的准备移动脚步，方才一直留意敖沅的寸心自是察觉到了，心下一动，忙道：“你别过去。”
“姑姑，我只是想……”敖沅低声道。
寸心声音里带着一丝认真与严厉：“你什么都不准想。”
“呜……”敖沅呆呆的盯着寸心看了片刻，突然哭了起来，边哭便飞走了。
未想侄女会这般，寸心顿时后悔，看着杨戬，道：“我……我是不是对她太凶了？也许她真的只是单纯想去安慰一下沉香，是我不好……”
“你太疼她，害怕她受伤，所以才会拼命想要掐灭所有会让她受伤的种子。”
杨戬认真道。
寸心点点头，可又摇摇头：“不管初衷是什么，我终究过于严厉了。我也年少过，心里是懂她的。若有人这样阻我爱一人，我也肯定会生气的。”
“她再长大一些，便会理解的。我们的侄女，自然要配这世上最好的男儿 。别说你不答应，就是你答应了。我也不答应。”
“姓杨的，你且说说，你有什么资格不答应？”寸心觉着，不能对杨戬纵容下去。
侄女是她的，跟他分明一点点关系都没有。
杨戬知寸心心结未去，也不强求，遂顺着她道：“方才是我说差了，但莫非你其实心里是想答应的？”
“自然不想。”寸心提高了声音。“不过，我倒不是嫌弃你外甥不是好男儿。再好的男儿一旦成了鳏夫，没几个姑娘愿意要吧。”
她本有口无心，“鳏夫”二字一出口便察觉自己失言，悔恨的紧，本因着小玉过世而竭力压在心中的悲伤立时泄了出来。
泪珠不停的开始滚落下来，那个姑娘长的那般好看，单纯可爱的紧，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 ，她都是真心喜欢着的。
却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更多更多的疼爱一些，以后再无机会了。

祭拜过后，杨婵便被沉香催促着赶回华山了。到底不放心，杨婵便悄悄托了嫦娥、听心送沉香一程。

因着素来姐妹情深，二女自然是满口答应的。

寸心记挂着敖沅，也匆匆辞了。

“我送你。”说着，杨戬便追了上去。

杨婵她们瞧着，对视了几眼，都若有所思。

“但愿这一回，我这三妹与杨戬能修个好结果。”听心低笑一声。

“我们的心愿都是一样的，四公主。”杨婵的眉眼温柔如昔，她如今什么都不求了，唯盼着她的二哥能永远幸福快乐下去，莫再孤独。

真君神殿——

“多谢两位姨母，我娘她过于担心了。毕竟我在她心里总是个孩子。”沉香笑道。

嫦娥摇摇头，浅笑道：“莫说三圣母，在我和四公主心里，你也依然还是个孩子。”

“我送姨母回广寒宫。”

“不必了，我们刚送你回来，你又要送我？送来送去的委实没什么意思。”

嫦娥说道，沉香一想，确实如此，一时倒有些尴尬了。

嫦娥也不在意，用眼神询问了听心“可要一同走”。听心微微一摇头，嫦娥心有领会，便先告辞了。

沉香本打算待听心走了便继续处理公务，可他未想到听心一时并未有告辞的意思。于是他也不大好开口，总不能赶自个姨母走罢。

“四姨母，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沉香直截了当的问道。

听心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沉香的头，道：“你一直都是个最会体心的孩子。姨母只是觉得有些难过，你长大了便什么都不肯对姨母说了，便是再伤心也不愿表露吗？”

“哪有。我最喜欢姨母，和喜欢娘一样。”沉香故意带了一丝委屈，道。

“若真是如此，姨母会一直在你身边，莫将那伤留在心里化脓，你娘，你舅舅舍不得。姨母更是舍不得。”对这个孩子，听心很清楚，自己对他所耗费的心血，满腔的疼爱从来不比杨家兄妹少上一分。

闻言，沉香如何能不触动，他自问从不是铁石心肠。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便无数次在心里盼着，若是姨母是我娘便好了。但从不敢将这种话说出口，因着姨母那样温柔好看，待我极好，我怕那样的痴心妄想一说出口，姨母便会恼我，再不来刘家村看我了。”

“你呀。”

听心微愣，摇头。

“那不过是因着你还未曾见过三圣母，你早已有了一个世上最温柔美好的母亲。待与那样的母亲在梦中重聚，哪里还会稀罕我？”

“不，娘和姨母都是这世上最温柔美好的女子。”

低声说着，刘沉香忽然冲上去一把抱住听心，就像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他和同窗打了一架，弄的鼻青脸肿，死死抱着来看他的四姨母，哭的乱七八糟：“四姨母，为什么别人都有娘，我却没有？每次问爹，他都哄我，出去找了一圈，便回来对我说找不着。他肯定是骗我的，我娘不要他，也不要我了。”

“好啦，好啦。瞧你，至少你还有爹不是？有一只猴子，比你还惨，一生出来就没有爹娘的。你不仅有爹，还有我这个经常来看你的姨母，还不够吗？小孩子可不能太贪心了。”

“不，我要娘，四姨母，我要娘。”沉香还小，只觉得听心在诓他，狗蛋说过，世上每个人都有娘，哪怕猫啊狗啊老虎啊狮子啊也一样。所以怎么会有没有爹娘的猴子呢？

回忆起过去，听心笑道：“你小时候真的很缠人，还好闹了几年便渐渐放弃了，再也不嚷着要娘之类的，至少在你舅舅出现之前……”

“嗯……”沉香胡乱的点着头，眼泪渐渐漫出眼眶。

看到他总算能哭出来，听心心中的石头便也落了地：“即便小玉不在了，这世上也还有许多在乎你、疼爱你的人。你一定要记着这一点才成。”

沉香继续点头：“小玉并未离我而去，我会永远把她放在心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