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画中仙(八贤王同人,皇桑男2,原创女主穿越向)





楼主 木叶知香  发布于 2015-06-06 02:40:00 +0800 CST  
b站上居然有与本文同名的八王视频,美翻了,与大家分享下哦(其实画中仙这个名字,我当时取的时候没怎么考虑过)
http://www.bilibili.com/video/av2129657/

楼主 木叶知香  发布于 2015-06-06 15:17:00 +0800 CST  
我想问一下,大家看文的时候(尤其用手机时)会不会有时有行间隔,有时没有?

楼主 木叶知香  发布于 2015-06-06 19:02:00 +0800 CST  
第九章

一切正如画碧预料的那样,赵德芳在皇上寿诞的祭天大典上,被百官目睹刺杀宫女秀珠,皇上将他囚禁于陵宫,并召包拯回朝调查此事。

赵德芳被禁足,京城俨然成了庞太师的天下,他以监督市民言论为由在城外调动军队,城内则四处重兵把守,闹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皇宫内更是因为此事人人战兢,许多流言蜚语在私底下流传,把事态渲染得更加严重。

即使是早知道结局的画碧,也不禁被这种暗波汹涌的气氛所影响。

陵宫被庞太师派来的侍卫重重把守,画碧根本无法去探望他。此时她忽然觉得有一丝后悔,既然崔明冲最后可以活下来,那赵德芳也有可能会真的死于铡刀之下啊……

五天的时间,对画碧来说却是前所未有的煎熬。

从画院出来,心不在焉地走在皇宫里,天空和心情一样沉沉的。不经意间抬头一瞥,却见包拯、公孙策、展昭,还有那个小太监林忠邦,四人一脸失望、奇怪地走开,并没有注意到她在长廊拐角处。

画碧看了一眼他们四人过来的方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画碧顺着他们走过的方向寻去,真的在偏僻的西苑皇宫内找到了“千波殿”。

这便是李妃所住的冷宫。李妃,李君仪,影响了赵德芳半生的女人啊!画碧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该去见见她,于是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朝那冷宫走去。

推开千波殿破旧不堪的大门,有数不清的细小灰尘迎面扑来,在阴沉沉的空气里张牙舞爪地飞舞。萧条冷清的院子堆满了腐败的落叶,枯木歪斜,砖瓦遍地,不知多久没人整理过了。这里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空气都仿佛是凝滞的,一时间沉重的压抑感袭来。

画碧轻轻推门走进正殿,阳光似乎永远也照不进来,殿内一片昏暗阴冷,还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潮湿的霉味。画碧觉得自己像是踏进一个黑暗无底的深渊一样,整个人都不寒而栗。

缓缓浮动的白色纱帐如飘舞的幽灵,缠绕着坐在地上一身白衣、蓬头垢面的鬼魅般的身影。她就是李君仪啊……被先皇所遗弃的女人,赵德芳的初恋情人。

李君仪坐在阴暗的角落里如雕塑般一动不动,手捧着吃了一半的桂花糕。尽管画碧非常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她,可是她推门而入的声音还是在冷寂的屋子里引起细微的回荡。画碧远远地望着她,轻声唤道:“李妃娘娘?”

衣衫褴褛的李君仪仍旧低着头没有回应,空气凝滞得可怕。画碧不禁慢慢靠近她,在她面前轻轻蹲下身子,看到她披头散发下的那张容颜时,画碧一时呆住了。李君仪比她想象的还要美丽,虽然蓬头垢面不施脂粉,但她和赵德芳一样,岁月几乎在脸上留不下任何痕迹,丝毫没有苍老或是衰败的迹象。

只是,积蓄已久的哀怨毕竟摧残了她的风姿。原来这就是李君仪,一个无辜含冤二十五年的女人。

画碧看到她在无声地哭泣,一双黯淡的瞳孔没有焦距,只有晶莹的泪珠格外清晰。

她是在为秀珠的死难过吧?

似是对身边的一切都毫不在意了,李君仪对画碧的出现视之不见。她那种受尽了摧残,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让画碧徒生无限的怜悯与心痛。

“娘娘,你还好吗?”画碧秀眉微蹙,充满善意地凝视着她说道。

李君仪置若罔闻。

画碧静静地跪在李君仪身前,她温柔地握住李君仪冰冷的手,微微用力将它从桂花糕食盒上掰开,然后拿出自己的雪白丝绢,轻轻将她手中黏腻的桂花糕残渣擦干净。

李君仪一直纹丝不动的身影轻轻颤了一下,却依旧低垂目光空洞地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画碧握着她的手,有些心疼地看着她,问:“娘娘,平时谁照顾你?”这间屋子里空荡荡的,不见一个服侍的人。

李君仪忽地抬起双眼,一眨不眨地傻傻地盯着画碧,渐渐地,她疯疯癫癫地笑起来:“孩子啊……我的孩子在这呢,你看,他在那里玩耍,看。”李君仪指着虚空的某一处,双瞳却凝聚出喜悦的光,仿佛那里真的有她的孩子。

她的痴言疯语似字字戳在画碧心上。画碧不愿再听,不愿再看,不忍地闭了闭眼,起身走进李妃的卧室。

这间卧室与外厅的冷清不同,终于让画碧感觉到些微的温暖。床单被褥是整齐干净的,暖炉里燃着旺盛的炉火,茶壶茶具也一应俱全。画碧觉得平时一定有人会不定期过来照顾她的生活,那个人,是德芳吗?

画碧忽地在床榻枕边看到一只精巧的紫锦囊,竟觉有几分眼熟。她拿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心顿时微微一颤,这只锦囊该不会是……

锦囊打开,里面装着九十九只千纸鹤。

这是她在永州时送给赵德芳的礼物啊!军营里,她曾答应德芳会赠他千纸鹤,当做是为他完成的心愿。为何……这只装着她亲手折的千纸鹤的紫锦囊,会在李妃枕边?

画碧将锦囊在手里攥紧,心里百味杂陈,唇角溢出一抹苦笑,很苦很苦的那种。

楼主 木叶知香  发布于 2015-06-06 22:51:00 +0800 CST  
入夜后,怀冰拿来一套侍卫的制服,担忧地说道:“姑娘,你真的打算这么做?”

“是啊,我们都知道姑娘牵挂王爷,可是私闯陵宫万一被发现了,罪可不轻。”秀雨再次劝道:“姑娘三思啊。”

画碧拿过那套红蓝相间的侍卫服,笑了笑:“我三思很久了,今晚是钟政当值,我已跟他打好招呼,到时候我扮成侍卫跟着他混进去,只要小心些,不会有问题的。”

怀冰和秀雨都深知画碧的个性,决定了的事怎么劝都没用的,两人只好无奈地对望一眼,退出她的房间。画碧利索地换上了侍卫的衣服,腰带一扎,佩刀一跨,再将长发一股脑地盘到帽子里,露出整张光洁白皙的脸。

这样做的确有些冒险,可是在定罪之前,她无论如何要见德芳一面。心里有太多的不确定和担忧,害怕德芳的未来与她所知的不一样,也害怕她之前的建立起的自信都是假象。现在,或许只有见到德芳,才能获得一些踏实。

约定的时间刚过,钟政就在陵宫门口看到一身侍卫装扮的画碧走到他面前报到。两人装模作样地作出交班的样子,然后钟政便大大方方地将画碧领进了陵宫。

赵德芳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室内并没有点灯,只有剥如蝉翼的窗纱上透入几屡月光的清辉。

画碧站在他面前时,他并没有察觉到。他脱去了发髻上的双龙戏珠金纹冠,腰间的黄金玉带变成了一条普通的黑色布带,消尖的脸上有着深深的疲惫,紧皱的眉头仿佛一直没有松开过。他已不是往日里意气风发的赵德芳。

画碧心疼得百般后悔,她就该不管不顾地阻止狸猫换太子的真相,这样他也不用如此操碎心了。细长的手指轻柔地触上他的眉心,缓缓将那深锁的双眉揉开。

赵德芳猛地睁开眼睛,恍惚中他不敢相信地惊叫道:“画碧?”

画碧抿嘴笑了起来:“没想到我会来看你吧?”

“你胆子也太大了!”赵德芳蹭地起身,握住她的手,又是急切又是欣喜地说道:“万一被发现可怎么办?”

“不会被发现的,我现在是王爷的侍卫,钟政的跟班。”画碧扶了扶头上的侍卫帽,正色道。

赵德芳无奈地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傻丫头,做事情总是那么不考虑后果。”她的突然出现,的确是给他带来了太大的惊喜,虽是有些责备的话,他的语气却是高兴的。

“你这些天……过的怎么样?”画碧哽咽了一下,低声道。

赵德芳轻叹了一声,微微一笑:“我很好。你呢?”他认真地看着她。

“我也很好。”画碧强笑了一下:“有包拯来调查,我相信他一定会还你清白的。”画碧这话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赵德芳却眸色不易察觉地暗了暗,他沉默了一下,忽地将画碧拥进怀里。这个拥抱不同于他以往的温柔动情,而是带着强硬的力道,似乎有些决绝的意味。画碧明显感觉到他的呼吸有点乱,不安地喃喃了一声:“德芳?”

赵德芳竖起一根手指按在她嘴唇上。

“别说话,让我抱一会。”赵德芳静静地说。

画碧眨了眨眼,也伸出手抱住他。

赵德芳闭上眼,眼前划过一道血光。可能真的是老了,又或者是心里有了更多牵挂,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患得患失。

不知过了多久,赵德芳终于放开了她,笑着说道:“我今晚想喝酒,画碧陪我吧。”

“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喝酒?”画碧错愕。

赵德芳却有他的道理:“喝酒只关乎心情,不在乎时候。”

赵德芳说着,已经吩咐外面的人进来点上灯火,再端来酒菜,画碧根本劝不住。赵德芳给画碧斟了酒,见画碧还是皱着眉头,他又好言相劝道:“画碧,你既然来了,就满足我这个心愿吧。”

他都说得那么低声下气了,画碧也不想再扫他的兴,只好端起酒杯来与他简单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肠胃顿时温暖如春,可是喉咙却有些火辣。画碧有些惊讶地问:“这是什么酒?好烈。”

“其实这酒一点都不烈,画碧不会喝罢了。”赵德芳说着,又喝了一杯,笑道:“可以学着点。”

画碧总觉得他有点奇怪,明明好不容易见一面,不好好说话,为何突然要喝酒?画碧怀疑地盯着他,终是将酒杯放回桌上,沉声道:“德芳,别再喝了,你到底想干嘛?”

赵德芳看了她一眼,眸子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他还是满不在乎地笑道:“你不想喝就算了,但总不必不让我喝吧。”

画碧有些生气地说:“那天你明明答应我要回答我的问题,结果却跟皇上喝到烂醉。现在我好不容易来看你,你还要这样吗?”

“哦,画碧是气我那天食言了啊。”赵德芳语气里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又是一杯酒下肚,笑容奇异:“那天真不是我故意的,纯属意外。”

“我不是气你食言,我是气你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赵德芳这种装糊涂的态度让画碧愈发气恼,她一把夺过赵德芳手中的酒杯,说道:“再怎么样,你也不是年轻小伙子了,喝酒很伤身的知不知道。”

“……呵呵。”赵德芳看了画碧一瞬,双眼渐渐有些迷蒙,他忽的将脸埋入手掌,闷笑了起来:“你这劝我别喝酒的口气,真是跟她一模一样。”

画碧诧异道:“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像?”赵德芳的笑容里夹杂着痛苦和快意,那是一种极为奇特的表情:“你到底是谁?是画碧,还是君仪?”

画碧的脸色变得苍白,忽然间说不出话来。

赵德芳指着画碧的脸,像是沉浸在什么回忆里似的,莫名快意地笑道:“我明白了,你不姓欧阳,你姓李才对。”

“赵德芳,你到底在说什么?”画碧再也坐不住了,他那种诡异的表情、诡异的话语让她全身都在发抖,她猛地站起来,踏上一步,逼问道。

赵德芳却一把将她拉入怀里,修长的手指深情地划过她的每一寸五官,凝神望着她的双眼,有些痛苦地唤了一句:“君仪……”

“我不是李君仪!我不是!”画碧陡然间眼睛里腾起了疯狂和混乱,她厉声叱喝。

“不,你是。”赵德芳语气斩钉截铁,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画碧,眼里哀痛和欣慰交织,那种情绪深不见底。

画碧颤抖着身体,仿佛遇到雷击。

赵德芳笑了起来:“包拯说秀珠的死与你有关,他一定是查错了,你明明一直在我身边啊。”

赵德芳说着,身子凑近了她就想吻她。画碧从胸臆里发出了一声惊呼,疯了一般推开赵德芳,刹那间她的眼神空空荡荡,仿佛魂魄被抽空了。画碧再也无法承受,居然完全忘了此时身处何方,只是捂着快要被撕裂的脑袋朝外面跑去。

赵德芳不动声色地立在原地,双手还保持着拥抱她的姿势,一时间回不过神来。他眼神空茫,慢慢地,嘴角浮现出痛苦的笑意。

这样就行了……

楼主 木叶知香  发布于 2015-06-07 01:21:00 +0800 CST  
百度竟然会吞楼啊,我重读前面的文章才发现,画碧给王妃画像的那段不见了

楼主 木叶知香  发布于 2015-06-07 14:04:00 +0800 CST  
目测下文会虐的比较久,大家做个心理准备

楼主 木叶知香  发布于 2015-06-07 20:13:00 +0800 CST  
“皇叔,还记得那晚,朕让你猜过一个女子吗?”依旧是那桌丰盛的菜一口未动,依旧是喝到没完没了的酒,皇上忽地笑着说道。

赵德芳垂首阖目,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嗯,那女子……想来便是欧阳待诏吧?皇上竟然还没册封,就把她留在落月宫照顾她。”一字一句似乎都牵扯着心头的血肉。

“那天她突然高烧,一边昏迷还一边在哭,朕实在放心不下。”皇上微眯着双眼,似是在回忆当时的心境:“朕觉得她一定遇到什么痛苦的事了,所以朕只好每晚守着她,只想给她一点安慰。”

“皇上的心意,实在让人感动。”赵德芳握着酒杯的手几乎都在抖。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的确深深地伤害了她,而在他将她推开的时候,是皇上给予她最好的照顾。所以,他是该惭愧的吧……

皇上轻笑了一下,眼中满含深情:“朕既说过,她是第一个让朕单纯想要珍惜的女子,那礼数和规矩都统统去一边吧,朕只要她不再伤心就好。”

赵德芳看着皇上,眸中渐渐清亮,哀意也越发浓重中,几乎是吐气般问道:“皇上也是下定决心要封她为妃了?”

皇上脸上浮现出与平时的温润截然不同的表情,那是一种带着浓烈的男子阳刚气息的神情:“她曾拒绝过朕,朕本想慢慢打动她,可是现在……朕不想再等了,只有先确定能牢牢抓住她,朕才能一点一点去征服她。”

“皇上确定,把她留在身边,就能让她不再伤心了吗?”赵德芳凄然地笑着。

“朕会倾尽全力!”皇上字字有力:“后宫的那些黑暗,朕都会为她挡开。皇叔,你相信朕有这能力吗?”

赵德芳嘴唇抿得紧紧的,似是生怕一松口就会重重地叹息,所有的郁结之气都堵在心口,几乎要让他的心脏再无跳动的空间。许久许久,赵德芳终于绽放出一个微笑,悲伤到极点,就是认命的笑容:“臣相信皇上。”


画碧醒来的时候,月亮正高悬在窗外,熟悉的室内布置,不用问就知道她正躺在兰雪堂,自己的卧室里。厚厚的被子压在身上,身体越发觉得热得厉害,掀开重重锦被想要坐起来,一时间却眼前发黑,脑袋晕眩。

她睡了多久?

“秀雨?”画碧试着轻唤一声。

秀雨闻声立刻推门进来,看到画碧醒了,高兴道:“姑娘,你可算醒了,你在宫里昏迷了两天,刚才皇上派人送你回来的时候,我们都吓坏了。”

画碧诧异道:“我怎么会在宫里?”

“姑娘忘记了吗?两天前皇上召你进宫,然后你就在崇政殿发烧晕倒了,后来皇上一直把你留在落月宫养病,前一会才送你回来。”

“落月宫?”画碧听得心头一颤:“皇上竟然……等等,我为什么会突然发烧?”画碧这会觉得稍稍一思考就头疼得厉害。

秀雨忧心地说道:“姑娘,你前几天不是经常半夜把脚放在地上吗?我劝你你又不听,一定是因为这个受凉了。大夫还说你心气郁结,加重了病情。”

“已经两天了啊,那王爷他怎么样了?”画碧突然想起更重要的事。

秀雨笑了笑:“包公子果然聪明,他证明了王爷是清白的,王爷昨天就已经被释放了,现在安然无恙。”

画碧不禁舒了一口气,终于露出些笑意:“太好了。”

然而画碧脸上的笑容还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了。他没事了,可是她又该怎么面对他?其实现在,画碧根本不想埋怨他什么,也不想跟李妃计较什么。李君仪是那样美丽、可怜的女子,德芳这么二十多年如一日地爱着她,他们的感情值得尊重。

所以,一切只能怪她没有在对的时间遇见他。心里空落落的,觉得整个人都像被掏空了一样。

“姑娘,你和王爷没事吧?”秀雨忍不住问道。

画碧惨淡地笑着:“有事就好了,不开心的话,吵一吵,闹一闹,也就过了。可是我现在根本不知道跟他吵什么闹什么,这种感觉,比有事还要糟糕。”

秀雨被画碧那种凄凉的笑容吓住了,忙道:“姑娘,你别吓我呀。”

“秀雨,我没事。”画碧调整了一下情绪,笑说:“你去睡觉吧,不用守着我。”

“可是……”

画碧安心地笑了笑:“放心,我真的很好,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不容易让秀雨去休息了,房间里终于冷寂下来。

德芳,他是知道她生病的事吧?为什么……他没有来看她?是因为在宫里,他想看她却不方便,还是他根本就不在意她了?李妃被放出冷宫,他的感情寄托终于不用隐藏在黑暗里,所以他就清醒了是吗?他意识到她并不是君仪,所以他连见都不愿意见她了……

人总要活的现实点,不能一直在做梦。

她的梦,是不是也该醒醒了?

心思好乱,画碧下床,穿了素白软底鞋,起身走到雕花木窗前,透过薄薄的窗纱可以看到空荡的院子,夜空清澈,繁星点点,画碧对着窗外星空眨了眨眼,把冲到眼眶的泪意逼了回去。

哭什么?又不是她的错……

画碧深埋下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兰雪堂大门,却被站在门口的一个谪仙般的身影牢牢定住。画碧猛地一震,她双手下意识地趴在窗纸上,凑近了身子想要看清楚那个人。

一身月白金边锦袍,袍角在风中微扬,他双手无力地笼在袖中垂在身前,头低得很低,肩膀也无力地蹋下,仿佛背上有千斤重担。

他静静地垂首立在门前,一动不动。

就在画碧心跳加速,正睁大眼睛想要再看清楚些时,他已经缓缓转身欲离开,身影离兰雪堂越来越远。画碧牙齿都开始打战,像要躲避什么,她立刻缩回床上,揪着被子,呼吸越来越局促。真的是他,真的是他!

要见他吗?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见,还是不见?

梦可以醒,但总得把所有的疑惑问个清楚。

这么想着,画碧下了决心。她匆忙下床,连外裳都来不及披,就这样穿着薄薄的中衣,飞奔出去。也许是跑得太急,刚一出兰雪堂的门,烧还没完全退的画碧忽然觉得脑袋一沉,差点就摔倒下去。

画碧下意识地扶住门框,稍稍缓过一些后又再次追了出去。兰雪堂出去是永安巷,幽僻安静的青石街道旁绵延着附近住户的后院白墙,两边的树落再冬天里尽了繁华,只剩下一树寂寞在风中绽放。

画碧一路奔跑,顾不上什么夜深风大,只想着要追上他……

赵德芳不知走了多久,忽然间心里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牵动了一下,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竟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怔怔地回头看去时,只见画碧出现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似是刚经过剧烈的奔跑,她一手叉着腰,微微弯下身子局促地喘息着。

一阵持续的冷风从巷口吹来,画碧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她低着头,疲惫得双目紧闭,披散的长发被撩起凌乱的弧度,她不由得抱紧了身子,蜷缩起来,像枝美丽而纤弱的白幽兰,微微颤动着柔软的花瓣弯下腰去。

赵德芳呼吸蓦地一滞,他差点就要冲上去抱紧她,给她取暖,然而脚刚迈出一步,却又硬生生地停住了。在画碧终于重新积蓄了力气抬头看他时,他已经暗自收起了所有的纠结和心痛,双脚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脸上满是漠然。

不等画碧说话,赵德芳已经冷淡地开口:“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是,我是把你当作君仪的影子。从一开始,我喜欢的就不是你,我喜欢的是你与君仪的相似之处。”

“我还有很多问题,有很多事,我想知道为什么。”画碧忍耐着他一字一句割在心上的疼痛,佝偻着腰,轻声地说,语气依旧温柔平静,没有一丝埋怨。

赵德芳暗暗抿紧嘴唇,深切地凝视着她。

“为什么你今天会来?为什么来了又要走?”画碧远远地望着他,秀眉紧蹙,声音渐渐开始颤抖:“明明走了,为什么回头看?”

画碧慢慢靠近他,一步一步,走得十分吃力:“还有,那天你吻我,然后我问你,你是喜欢我的吧,你说是的,那时候你在撒谎是吗?”

“是。”赵德芳身子笔挺得有些刻板,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个曾经他很喜欢拥抱的女子,看着她伤心的眼神,他无动于衷。

“那我以前那么多次出意外,你站出来帮我,也不是为了我?你是不想君仪的替身消失,是吗?”如此决绝肯定的答复,让画碧有些站不稳了,她颤巍巍地坚持着,又问。

赵德芳仍然不带一丝犹豫地说:“是。”

画碧眼睛里开始晶莹朦胧:“在永州一起看灯会的时候,你也觉得,陪着你的人,是君仪,不是我?”

“是。”

“军营里,为你挡箭的人,也是君仪,不是我?”

“是。”

画碧哭了起来,孱弱的眼泪缺写尽了撕心裂肺的痛:“所以你把我亲手为你折的纸鹤,送给了君仪?你在君仪面前嘲笑我是吗?”

赵德芳似是回答得累了,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比冰冷寒彻的眼神已经告诉了画碧答案。画碧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她根本忘记了什么女孩子的矜持与尊严,脑子已经不会思考,只有心痛得那么彻底。

“为什么你会是这样的?”画碧双手吃力地攀住他的肩膀,想要摇晃他,瘦弱的胳膊却根本不能撼动他分毫:“那究竟哪些事情,你是为我做的?不会没有,一定是有一件的,你告诉我!”

“……”赵德芳沉默着。

画碧追问:“一件都没有吗?啊?”

赵德芳依旧没有说话,他的双眸睁得大大的,也隐隐在波光闪烁。

“不要沉默,说呀,说呀!”画碧的腿在哆嗦:“你不说,我会当真的!”

像慢镜头般,赵德芳缓缓闭眼:“没有,一件也没有。”

赵德芳冷漠地盯着她,语气刻板毫无感情,却字字像针扎进画碧心里:“你是不是觉得我欠你一句对不起,好,我还你十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画碧情绪几乎要崩溃,她咬牙哭泣,痛苦地摇头,全身的力气全部抓在他的肩膀上,赵德芳却感觉不到任何力量,他轻而易举地甩开画碧的手,退开几步,画碧没了支撑,身子一软跪倒在地,哭得消瘦的脊背颤抖得厉害。

“君仪从来不会像你这样哭那么难看。”赵德芳撇开头,阖目冷声道:“照顾你,我也厌烦了。你好自为之吧。”

赵德芳头也不回地走了,画碧已经分不清痛的是心还是身体,全身力气尽失,想要大哭,却不敢发出声音,用牙齿咬着自己的手,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奔腾着涌出,心中的纠结、无奈、恐惧、悲伤形成了层层重负,压得五脏仿佛在都抽搐,整个人痉挛颤抖地缩成一团。

在最后失去知觉之前,她只知道,她是睡倒在路边的。

那一晚,长长的黑暗好像没有尽头,决堤的悲伤,压垮了心里所有的防线,将她完全吞没。黑暗中,画碧感觉似乎有人在轻轻揉开她的眉头,似乎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哼《知足》的旋律,她想要抓住,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空仍是黑沉沉的,秀雨趴在她身边,疲惫的脸上带着欣喜:“姑娘,你醒啦?”

“秀雨,我这是……”画碧呆呆地说。

“姑娘又昏迷了一天一夜,那晚你怎么会跑到街上去?你晕倒在路边,要不是陆大哥及时找到你,你怕就要冻死了啊。”秀雨忧心地说。

画碧心里仍旧抱着一丝希冀:“秀雨,那晚是不是王爷送我回来的?他是不是一直守着我?”

“不,是陆大哥救姑娘回来的。”秀雨一脸迷茫道:“那晚王爷来过吗?陆大哥说找到你时,你是一个人躺在街上。”

“……是吗。”画碧抓着秀雨衣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所以是幻觉吗?他根本没有在她身边,他竟然把她一个人扔在街上,不管她的死活……

楼主 木叶知香  发布于 2015-06-08 03:10:00 +0800 CST  
那晚在街上冻了一番后,更是病上加病,古代医疗水平落后,画碧昏昏沉沉了三四日才清醒过来,又调养了好几天,大概半个月才慢慢恢复。病中画院里的同僚好友都来探望过她,而赵德芳,再也不曾踏进兰雪堂一步。

画碧披了厚实的水绿云锦白羽绒滚边斗篷,孤身坐在兰雪堂后院的白石椅上,手捧画板安静地为那架凋零的紫藤花写生。虽然空荡荡的木夹子上藤蔓萧条,落在画碧的素描纸上却已经抽枝发芽,花开似锦。

“姑娘,徐尚书来看你了。”秀雨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湖蓝色长衫的俊俏公子。

画碧惊讶地看着子音,那张久违的清秀的面容竟是那么让人怀念。自从他与曦月郡主成亲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为人丈夫的子音,如今看起来更多了些成熟。

“画碧,好久不见,你不会不欢迎我这个老朋友吧?”子音笑得清朗、温暖,那和煦的笑容早已把过去的心结一笔勾销。

时间真的是一剂良药,如今两人相视而笑,仍然是很好的朋友。

画碧将画板放到石桌上,笑着起身迎接他:“子音,你过来应该先说一声啊,我也好做几个菜招呼你。”

“我今天可是来探望病人的,哪有反过来让病人招待我的道理。”子音细细地打量着她,发觉她又瘦了,露在袖子外面的手腕越发腕骨伶仃,脸上好像只有一双眼睛还有点生气,笑起来时虽依旧平静温婉,却藏不住由内而外散发的疲惫。

子音难免有些心疼,轻叹一声:“唉,你以前身体可没这么差啊,怎么突然一下子就病得这么重。现在好些了吗?”

“大概京城的冬天太冷,一下子不适应才病倒了。”画碧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休息了这些天也无大碍了,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坐在你面前吗?”

子音有些无奈地要摇了摇头,其实他想问的不光是这个,他更在意的是她心理上的伤痛可有平复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见她第一眼就察觉到她的精神是萎顿的。子音想了想,还是发问:“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能说给我听听吗?”

“……”画碧沉默了一阵,终是浅笑了一下:“子音,今天我们不谈这个好吗?”

“好吧。”子音随手拿起桌上画了一半的紫藤花,打量了一阵,又是惊讶又是感叹地说:“好久没看过你画画了,你的技术真是越来越好,都能把枯萎的花画得生机勃勃了。”

画碧淡然笑了笑:“本来病中心情就不好,再不给自己找一点灿烂,岂不是要消沉到底了。”

“你懂得排遣就好。”子音欣慰地点点头。

“你和曦月郡主怎么样?”画碧问道。

“唔……怎么说呢,曦月是个好姑娘,温柔体贴,总是照顾我。”子音说道:“这方面倒是跟你有几分相像。”

画碧忽地皱眉,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子音,曦月是曦月,我是我,你可千万别混为一谈。”

“我话还没说完。”子音诧异地瞄了画碧一眼,不懂他简单的一句话怎会让她有如此大的反应:“我跟曦月相处,更多的是相敬如宾,这样子虽说平日里不会吵闹,但似乎也少了些情趣……还是跟画碧你在一起,比较自在。”

画碧眼神异样地看了他一眼,子音忙大笑两声道:“哈哈,别误会,我现在对你没别的心思。”

“我明白。”画碧也释然地笑了:“我们还是好朋友。”

子音沉吟了一下,问:“你似乎很不喜欢我拿你和曦月比较?”

“世间不会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子音,我只是希望你对待曦月郡主时,不要带上我的影子。这样对曦月郡主,不公平。”画碧移开视线,看着虚空中的某一处出神,语气平静。

子音看了画碧一瞬,轻笑道:“确实不会有完全相同的树叶,但不代表没有一点都不相同的树叶。有的人可能乍一看会觉得是一样的,可如果是用心的人就会发现两片叶子的不同,自然不会将它们混淆。”

“这么说来,你就是那个用心的人?”画碧巧笑。

子音笑道:“然也。”

画碧低头莞尔:“真好……要是别人也能这么用心就好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随意感慨罢了。”画碧轻叹了口气,笑道。

子音顿了顿,语气渐转沉重:“对了画碧,有件事,我想提前知会你一声。”

“什么事?”

“皇上前几天找我,要我着手准备你的封妃大典……”子音吞吞吐吐地说。

“什么?”画碧倏地站起来,满脸惊恐。

子音苦笑了一下:“皇上已经打算纳你为妃,大概等开春天气暖和些,就会下旨了。”

“不,我不要!”画碧疯狂地摇头,颤巍巍地说:“皇上怎么可以一声不吭地就下这样的命令?我不要嫁给他!”

画碧惊惧交加的情绪让子音吓了一跳,他忙扶住画碧,好言道:“画碧,你先冷静下来,皇上只是私下跟我说了这件事,他既还没有昭告天下,事情就仍有转机啊。”

“子音,帮帮我,我不要做皇上的妃子!”画碧哀求地望着子音。

子音无奈地说:“我也想帮你,可是我只是个礼部尚书,说话哪有份量……不如,我们去找八王爷吧,这种事也只有他能管。”

“不要!”画碧再次像触电般猛地一颤,惊叫起来:“不可以……”

“为什么?”子音皱了皱眉:“王爷是通情达理的人,只要你跟他说你不想嫁给皇上,他说不定会体谅你的心意,替你说几句话的。”

画碧无力地坐下,苦叹:“子音,你不明白,八贤王不会帮我的。”

“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子音着急了。

“我就是知道!”画碧提起一口气,闭了闭眼,断决地说:“别再提他了,我是不会去求他的。”

“……那可怎么办?”

画碧双手绞在一起,咬着牙,一字字吃力地说:“只好我自己去求皇上。”

“画碧,你可别乱来,皇上的话是圣旨,由不得你愿不愿意。万一惹了他不高兴,你可是会掉脑袋的。”画碧那种被逼无奈的表情,让子音心里腾起一丝不安。

“……”画碧阖上眼睛不再说话,似是想掩盖她所有的情绪。

子音沉默了一下,缓缓开口道:“其实我觉得,嫁给皇上也没什么不好。”

画碧猛地睁眼,目光里凛冽。

子音咽了咽喉咙,直视着画碧逼人的目光,说道:“画碧,你想想,你还未侍寝,皇上就肯封你为妃,而且我看他的意思,给你的位份还不低。说不定事情没我们想的那么糟糕,若是以后皇上宠爱你,你就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了。”

“子音,这样的荣华富贵,给你你要吗?”画碧冷笑着反问。

“我……”子音瞬间语塞。

画碧叹息着:“谢谢你提前告诉我这个,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子音正色:“好,如果你铁了心不做皇上的妃子,我一定会尽力为你想办法。”

楼主 木叶知香  发布于 2015-06-08 17:48:00 +0800 CST  
子音站在那座肃穆庄严的府邸前,思来想去后,终于走上去叩响了南清宫的大门。之前他来找过八贤王,却听说他去成都了,直到昨天才得知他回京。

坐在碧绿桐树下的赵德芳白衣似雪,一尘不染,秀气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茶碗,面色淡然。子音上前施礼道:“王爷舟车劳顿,子音本不该此时来打扰,只因事情紧急,还望王爷见谅。”

“子音,客气话就不用说了。”赵德芳笑了笑:“找本王什么事?”

子音踟蹰了一下,说道:“实不相瞒,子音此番前来,是为了画碧的事。”

赵德芳的手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下,目光有些飘忽,他顿了顿,装作若无其事地问:“画碧怎么了?”

“皇上有意纳画碧为妃,已经命我筹备册封典礼。”子音沉声道:“只是画碧似乎不大情愿,所以,子音想请王爷出面,替画碧说几句好话……”

赵德芳冷静淡漠地反问:“被皇上看中是好事,她为什么不愿意?还有,为何是你来向本王开口,她自己怎么不来?”

似是没料到八贤王的态度会如此冷淡,子音愣了一下,喃喃说道:“为什么不愿意……其实女儿家的心思,我也不是那么明白。至于她没有亲自来,主要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赵德芳语气有些烦躁。

子音不知道怎么解释画碧的态度,被八贤王这么逼问,他忽然有些后悔今天瞒着画碧,登门找他:“她不大好。”

赵德芳继续问:“怎么不好?”

“她染了风寒,卧床躺了半个多月。”

“半个月。”赵德芳重复了一句,抿了口茶,宽大的袖袍遮住了他的表情:“现在病还没好?”

子音缓缓道:“病是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她可能遇到了什么事,人一直没精神,所以才没有登门拜见王爷。”

“哦,遇到什么事,她没跟你说?”赵德芳淡然地问。

“没有,我问起她,她好像挺不愿意提起的。”

……

子音走出南清宫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发蒙。八贤王到底帮不帮这个忙,他也没个明确的说法,反倒是画碧的情况,被他三言两语套了个干干净净。子音的直觉告诉他,画碧和八贤王之间有什么事,但他又无从知晓。


关门的声音在空荡的书房内回想着,赵德芳吃力地抬手撑住额头,灰白的面容不复刚才的冷静、从容。他调动了太多的理性思考才勉强抑制住去兰雪堂的冲动,都忍耐了快一个月了,如果这时候理性奔溃,那他之前的“努力”都会前功尽弃。

那个夜晚,她身上没有一件御寒的外衫,在寒冬冷风中受尽了他的冷言和羞辱,身体上的疲惫、精神上的疲惫早就将她压垮了吧?所以她才会病了那么久……而他第二天就请旨前往成都督赈,只是为了逃避内心的自责和对她的不舍。

事实上,在成都的时光他是如何度过的,他自己不愿意承认,老天爷却是统统看在眼里。以前也经常一个人奉旨外出,为何这次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寂寞,是出使辽国的三个月被她下了毒吗?听不到她的笑语晏晏,听不到她唱起纯朴的歌谣,也没有人在他疲劳寂寥的时候陪在他身边……想念,真的好想念她!

空间的距离没有让他淡忘,有些深埋的情愫反倒更加肆无忌惮地涌出。他不止一次地惊讶于自己对她的念念不忘,每次夜深人静的时候脑海里出现的总是和她有关的回忆,而不是他一直以来喜欢的君仪。

其实他多想告诉她,那一晚,他对她说的那些伤人的话,全都是假的!他那样做,只是为了在产生更深的痛苦之前,早点让彼此解脱。

二十五年前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年轻气盛的他以为自己的真情可以换得先皇的理解,他不顾一切地向先皇表明了自己和君仪之间的感情。

结果第二天,一道圣旨降临在君仪家门口,宣召她即时入宫进行册封。

他懵了,眼看着君仪被送进宫,他却无能为力。

他的确萌生过抛开一切,带着君仪远走高飞的想法,可是从小根深蒂固的责任感让他没办法真的舍弃所有,再加上不知先皇是出于对他的怜悯,还是在向他宣示绝对的权力,将一套套国家、政治的说辞搬出来,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就彻底认命了。

而君仪,她向来是个顺从的女子,面对如此强大而绝对的圣旨,她是从来没有反抗的勇气。

所以一道宫墙,将他们生生阻隔了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那种孤单和思念像是一种慢性的毒药,一点点地侵蚀着他的心灵,慢慢地慢慢地,好像连整颗心脏都被蛀空了……他如老人一样不停地回忆着过去,反复品味着十七岁以前的那些温暖,每一点每一滴都不肯放过。

表面上看,他是那样的威仪八方、震古烁今,而事实上,他内心深处与感情有关的那一个角落,是脆弱得几乎不堪一击的。他怕了啊,怕那种刻骨铭心的痛再次将他击垮,于是他只能克制住所有的私欲,将所有的感情寄托于天下。

“自己珍视的东西,如果保护不了,还不如别去在意它。”

赵德芳抬头看了眼供奉在案桌上的金锏,渐渐地,他觉得恍惚。

先皇所赐的金锏——“上谏明君,下打佞臣”。

先皇对他的重托,也仿佛是对他下的一道永恒的禁咒。究竟为什么?他不止一次地问自己,这座京城这座皇宫,多年来毫不留情地夺走了他在意的所有,明明如此冷寂,为何还要执着地守护着这里?

他给自己的答案是,也许他天生就属于这里,他的命运与这大宋江山紧紧联系,不管他逃到哪里,他始终流淌着赵氏一族的血液,有些责任和寂寞,注定要承担的。

“画碧,对不起……”赵德芳握着那把金锏,平日里极其稳定的手竟然在不停地颤抖,从胸臆中吐出的叹息,道不尽他对那绿衣女子所有的抱歉。

是他的错,帝王之爱是何等的霸道,他是早就领教过的。当初明明知道皇上非常喜欢她,而她的出现对这个国家的将来,也会有着不小的影响,那他为何还要情不自禁地去对她动心?是不是人老了,自制力就变得不如从前了?

李贺不止一次地警告过他,不要与她走得太近,为何他偏生就听不进去?

她像只迷路的小兔子,一不小心就溜进了他的心房,她不知道她选择的这个人,是多么的危险,她还傻乎乎地将一切信任交付于他。

她不懂事,赵德芳,你也不懂事了吗?

她躺在他怀里,他一低头就可以亲吻她的日子,简直就是一场错误的美梦。他用最温柔的方式带着她入梦,而后又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她唤醒,这一次,他真是太自私、太不负责了啊。

所以现在他所承受的痛苦,就是对他那情不自禁的惩罚吗?

所幸,皇上是真心爱护她,他感觉得到。皇上对画碧的爱,比当年先皇对君仪的爱要强烈得多,或许这位年轻的皇帝不会重蹈先帝的覆辙。

趁早让画碧对他死心,也许她就可以慢慢接受皇上。若是皇上真的能够履行他的承诺,那皇上能给她的,会远远比他要多。

为了皇上,也为了她,这个感情骗子的形象,就让他扮演到底吧。

楼主 木叶知香  发布于 2015-06-08 23:22:00 +0800 CST  
“辞官?”皇上看着画碧呈上来的那道奏折,露出惊讶而不悦的神情。

画碧跪在地上,低着头,平静地说:“是,皇上,卑职自觉越来越力不从心,只想隐退回乡,还望皇上成全。”

皇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那封奏折,他根本没有打开看过,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画碧:“为什么觉得力不从心?”

画碧故意逼出了两声咳嗽,说道:“卑职近来身体越来越差,耽误了许多事情,给同僚添了不少麻烦。卑职自知一介女流,终是难以担当朝廷官员之责,所以只好向皇上请辞。”

皇上不以为然地说:“不充分,还有别的理由吗?”

画碧略微蹙了蹙眉,思来想去,却再也找不出其他适当的借口。皇上淡然说了一句:“等你找出能说服朕的理由,再谈此事吧。看了这会折子朕也罚了,你既然身体好了,就陪朕去御花园走走。”

皇上将画碧的辞官奏折扔在一边,不由分说起身就走,画碧烦恼地哀叹了一声,看来辞官这条路是行不通,皇上那副戏谑的表情已经明摆了告诉她,他不会同意她辞官。

一入宫门深似海,想离去,不容易。

外面还在下着雪,御花园里入眼处只是一片白,这样冷寂萧瑟的地方是没有嫔妃愿意光顾的,所以周围寂静得只有脚踩在积雪上簌簌的声音。

皇上没有带任何人随侍,只有画碧跟在他身后几步的地方。走在与雪花颜色融为一体的汉白玉湖心回廊上,画碧只觉这条路好长好长,似乎没有尽头。终于在湖心暗香亭里,皇上停下了脚步,回身静静地看着她。

画碧双手交握在身前,咬牙低着头,强装镇定。皇上靠近她几步,抬手轻轻拍去她鬓角凝结的冰霜。

好熟悉的动作……画碧脑子里闪过一丝回忆,那笑容如此的温柔,却刺得她头痛。

画碧猛地偏头躲了开,皇上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皇上眼里流露出苦痛,然而只是一瞬,他又握住她的双手,包在自己温热的掌心内,体贴地说:“出来这么久手都凉了。”

画碧还是没办法坦然接受皇上的体贴,她抽了两下手:“皇上,卑职不冷,谢皇上关心。”

这次皇上似是忍耐到了极限,他极力保持着温柔的语气,脸色却是极为纠结和不解:“画碧,为何你总是把朕的关心拒之千里,是你不愿接受,还是你不敢接受?”

“皇上,卑职不值得。”画碧低声道。

“卑职,卑职,以后朕不许你再这样称呼自己。”皇上冷声道:“你不是想辞官吗?那辞官的第一步,就是在朕面前,你就是你,不是宫廷画师。”

画碧无力地说:“皇上,画碧脱去这身官服,不过一介草民,实在担不起皇上的一片心意。”

“那朕脱去这身龙袍,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皇上毫不犹豫地说道。

“……不是,皇上永远是皇上。”画碧淡淡说着,再次使劲挣脱他的手,退开几步立在暗香亭外,低头静默。现在,她只有用这种消极抵抗的方式来拒绝皇上。

皇上看着画碧一步步远离自己,脸色越来越凝重,一种由心底传出的痛苦在他眼中漫开:“你是平民,朕是皇帝,所以你叫朕不要靠近你是吗?”

皇上那样沉痛的语气让画碧心底微酸,可是脸上仍然冷淡道:“是。”

“所以朕靠近你一步的话,你就退后一步吗?”皇上的语气越来越激烈,渐渐从悲哀转为恼怒。

“皇上……”画碧身子有些颤抖,还是咬紧牙关:“是的。”

皇上眼中翻涌着越来越复杂的情绪:“那么对你来说,朕也仅仅只是一个帝王而已吗?”

“……是,只是一位帝王。”画碧闭了闭眼。

“我到底要怎样才能接近你?我天天想着些可笑的借口,为了你在做一些无谓的事情。”皇上狠狠地说,俊容几乎扭曲:“而你竟然用那种泰然的口气,对我说,我只是一个皇帝?”

皇上的自称变成了“我”,这是他在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低自己的地位。画碧听得越发心惊,也觉得心酸、不忍,其实皇上真的对她做到了最大限度的忍耐和退让,如果没有对赵德芳的感情在先,说不定她早就被他征服了。

可是……

“皇上对画碧的好,画碧都牢牢地记在心上。可是,皇上身边有太多复杂的东西,是画碧永远无法适应的。为了日后不成为皇上的累赘,画碧不能接受皇上的心意。”画碧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皇上爆发出一阵怒吼:“谁说你会成为我的累赘,谁让你这么想的?”

画碧一闭上眼睛,就想起曾经去给庞妃送百卉图时,受尽了庞妃莫名其妙的冷眼和讽刺。当时若不是顾及她的身份,她可能早就对她“以牙还牙”了。画碧知道自己无法忍受古代嫔妃之间的争斗,如果真的有朝一日她卷入进去,不单是自己痛苦,也会给皇上带去麻烦。

“皇上,画碧让你错爱了。”画碧不想再解释,只是疲累地说了一句。

皇上的神色变了,一双黑眸里看不出喜怒,只有那紧抿的嘴角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抖。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低头逃避的画碧,那炙热的眼神几乎要融化四周的冰雪。

“如果朕对你而言不是一个男人,而只是一个皇帝的话,你现在看好了……”皇上的声音纠缠着太多的决绝。

画碧怔怔地抬头看向他,人在一瞬间差点惊呆,嘴巴微微张了张,却吐不出一个字。皇上一步步朝她挪来,每一步都走得很实、很用力,他一边走,一边竟抬手缓缓解开自己的龙袍,他的眼神迷茫,手上的动作缓慢,却一刻也没有停下来。

画碧被皇上的动作震住了,她的腿在发抖,身后就是湖心长廊的石栏,她无路可退。皇上走到她面前时,他身上的龙袍已经滑落在地上,冰天雪地里,他一身朱红色中衣如燃烧的火炬般耀眼。

“你看好了!”皇上双手捧住画碧的脸,从胸臆中长长吐出一口气。

皇上手上一用力,将画碧拉向自己的身体,嘴唇准确无误地覆上了她冰凉的唇瓣。一切就在电光火石之间,等画碧反应过来的时候,惊觉那炙热的湿润已经蛮横地挤开了她的唇齿。

画碧揪着他的衣角拼命挣扎,他的嘴唇火热,可为什么她却感觉到无比冰冷,她不停地捶打他的胸口,含糊地祈求:“放开我……放开我。”

皇上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唇贴得更紧,画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画碧再也没有力气反抗,身体渐渐柔软下来,可眼泪却止不住地从眼角流了下来,苦涩,冰凉。

皇上的脸上沾了一滴凉凉的液体,仿佛是感觉到了怀里女子绝望的苦楚,皇上不禁心软了,力道减轻,动作也渐转温柔。只听得耳边她又一声哀求:“求你。”

皇上终于停了下来,脸慢慢地与她拉开距离,却在看清她表情得一瞬间怔住了,心底一阵刺痛、后悔。他让她伤心了啊!

“画碧,我……”皇上的声音柔软到近乎担心害怕。

皇上抬手要去替她擦眼泪,画碧强忍着眼泪,再次扭过头躲开他,单薄的身子从他身边闪出,漠然地施了一礼,声音努力平静:“画碧先告退了。”

画碧几乎是跑着离开御花园,刚才那种霸道的气息还残留在唇上,她不禁伸手去不断地抹、不断地擦,似乎想要把与他相触的那层皮撕下来。刚才皇上亲她时,她脑海中一直在浮现德芳拿走她初吻的那天。

不要再想他了,不要再想了……

“啊!”画碧泪眼朦胧地跑出御花园偏门,却在门口差点撞上一个人。

赵德芳不知何时站在这里,从这扇门是可以毫无遮挡地看清暗香亭的一切的。他没有笼着袖子,双手握拳极其僵硬地垂在两侧,脊背挺直得有些不正常,望着画碧的时候,眼里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情,只是那漩涡般深邃的黑眸好像要将她吸进去。

画碧还痴痴地保持着擦嘴唇的动作,她神志被抽离般地呆立了一阵,才突然反应过来,躲避什么似的慌张放下手,低下头佯装镇静,心里却是没来由的心虚。她再次强忍住眼泪,虽然那些液体仍在眼眶里打转。

自从那噩梦般的夜晚后,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两人都像是没了魂魄,你看我,我看你,似乎都想从彼此眼里找到些什么。终于,画碧的情绪再也无法维持平静,她绝望地咬紧了牙关,侧身从他身边缓缓走开,小小的脚印渐渐蔓延至风雪里。

赵德芳看着她离去,僵硬的身子没有挪动一下,他没有回头,笔直的视线落在了御花园暗香亭边,褪去一身龙袍,与他一样僵立在原地的皇帝身上。

皇上背对着他,赵德芳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出他低着头……

该高兴的啊,就算不为他们高兴,也没必要感到失落吧?

可是为什么心还是这么疼?

楼主 木叶知香  发布于 2015-06-09 02:10:00 +0800 CST  
最近留言的好少,是我虐的太久了吗目测很快就结束了,我们甜回来

楼主 木叶知香  发布于 2015-06-09 12:05:00 +0800 CST  
十二点更新,能熬的坚持下哦

楼主 木叶知香  发布于 2015-06-09 22:04:00 +0800 CST  
是夜。庞妃斜倚在香妃榻上,盘曲着膝盖替皇上轻轻按摩着太阳穴,薄荷脑油的香气在室内漫开,与那金纹铜炉里燃着的瑞脑香混合在一起,一室馥郁袅绕,却解不开皇上深锁的眉头。

“皇上可是有烦心之事?”庞妃婉声道。

皇上闭着眼睛,微微苦笑道:“爱妃,你说朕到底缺什么?”

庞妃愣了一下,巧笑讨好道:“皇上贵为天子,只要皇上想,这天下有什么是皇上得不到的。”

“天子,真的可以随心所欲吗?”庞妃看不到皇上的神情,只听出他的声音充满了苦涩:“这一次,朕好希望,朕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庞妃脸色变了,心惊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皇上,您今天怎么了?为何说这样的话?”

皇上突然翻身将柔若无骨的妃子压在身下,鼻息间萦绕着美人的香气。庞妃脸上带着极致艳丽的妆容,这会娇媚乖顺地朝他抛了个媚眼,酡红的脸美艳而魅惑,一双白嫩的手爬上他的胸前,似有似无地挑逗着。

皇上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姣好容颜,浓眉紧蹙。这才是被他宠幸的女子该有的反应不是吗?可是今天,他只是吻了她,他从未见过她脸上露出那样伤心而冷漠的表情。

回想起曾经怀抱着她,她却是惊惧、惶恐、痛苦的,如果那时候他控制不住自己,真的要了她,那她会是怎样的反应?

堂堂一个皇帝,为何会被一个女子逼成这样?想要得到她,也害怕得到她……

仿佛是发泄般,皇上将怀中美人拦腰抱起,大步朝床榻走去。那晚上,庞妃觉得皇上的动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粗暴激烈。


睡觉前,秀雨端了日常的补药进来。画碧虽然烧退了,但身体还有些虚弱,大夫嘱咐了每日按时服用滋补的汤药。

“放那吧,我一会再喝。”画碧坐在梳妆台前拨弄着头发,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今日天冷,秀雨你早些休息吧,药碗明日再来收拾。”

秀雨也没多心,点点头道:“好,那这药姑娘一定趁热喝啊。”

看着秀雨离开,三个下人的房间灯都灭了,画碧放下梳子,打开房门,大雪依然飘飘荡荡地下着,天地间一片模糊,院子里积了厚厚的雪,已经可以没过脚踝。

画碧特地只穿了薄薄的中衣,走进雪地里,咬紧牙关,强迫着自己在积雪中躺下,又拢了一把雪将自己的头整个包裹起来,只露出眼睛和鼻子,静静地望着鹅毛雪花降落下来,身体止不住地打寒颤,胸肺间似被塞入了大冰块,冷得她透不过气来。

画碧在雪地里躺了大半夜,直到恍恍惚惚觉得头变得晕沉了,她才撑着身子爬起来,缩回自己的房间里。换了衣服,擦干头发,盖好被子,悄悄入睡。

第二天,如画碧所愿,退下去的热度再次烧了起来。


崇政殿内,皇上正与赵德芳商议政事,说完后,殿外小太监进来禀报:“启禀皇上,那个……”小太监吞吞吐。

“朕不是叫你去请欧阳待诏吗?人呢?”皇上没有见到想见的人,有些不悦。

赵德芳正要退下,这会却默默地立在了原地,听着皇上和小太监的对话。

太监瑟瑟说道:“画院的人说,欧阳待诏告病请假了,今日没有进宫。”

“又病了?”皇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旋即转为愤怒和厌烦。他重叹一声,“啪”地一下把奏折本砸在案桌上,龙颜大怒道:“昨天明明好好的,怎地突然生病,她这是找借口,打算跟朕死扛到底了是吧?”

“皇,皇上息怒。”太监吓得赶忙跪道。

赵德芳闭目凝神了片刻,缓缓沉声道:“皇上请息怒,欧阳待诏身体本就虚弱,之前病了这么久也没好全,这会病情复发也是情有可原。”

皇上冷冷地看了赵德芳一眼,语气中说不出是什么意味:“皇叔倒是很了解欧阳待诏,你才从成都回来,怎知她病了很久?”

“哦,臣曾请欧阳待诏为内子作画,结果很久没有收到画作,臣派人去询问,才得知欧阳待诏病了好些日子。”赵德芳对答冷静,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是吗,我还以为皇叔和欧阳待诏私交不错,正想请皇叔替朕去看看她。”皇上眼睛微眯,笑了笑,转头对太监冷声道:“你现在去兰雪堂,把朕书房里的那几幅花中四君子拿去给欧阳待诏,就说朕不满意,要她今日修改一遍,明天给朕送来。”

太监颤巍巍地说:“可,可是,欧阳待诏不是生病了……”

“叫你去还不快去。”皇上肃声道。

“是。”太监匆匆忙忙起身离开。

皇上气恼一锤桌子,狠狠地说:“朕就是对她太容忍了,才让她这么肆无忌惮。要装病,好啊,病了也要给朕做事,朕看她能撑多久。”

赵德芳流于表面地笑了笑:“皇上何必跟一个女孩子家置气。”

“皇叔,最近朕有些头晕脑胀了,你来给朕挑个好日子,朕要早点把那丫头纳入后宫。”皇上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闭着眼睛说道。

赵德芳顿了顿,才沉声道:“遵旨。”


兰雪堂内,画碧额上敷着冷毛巾,脸烧得通红,重重叠叠的锦被几乎将她淹没,乌黑的长发像水藻与一般铺开。秀雨抱着一堆画轴进来的时候,见画碧睡得正稳,终是不忍心吵醒她,犹豫了一下,又退了出去。

“秀雨?”这时候,画碧突然惊醒了过来:“皇上又拿画来叫我改了?”

“……是,今天是五张画,还有一幅是要姑娘重新画的。”秀雨艰难地说。

画碧双手撑着床边,借力爬了起来,说道:“那你不早些叫醒我。”

秀雨跑过去心疼地扶住她的肩膀,呜咽着说道:“姑娘昨天就睡了两个时辰,现在又要起来画画,秀雨实在是不忍心啊。”

画碧微微笑了笑,柔声道:“傻瓜,现在的情况才是对我最好的。”

“哪里好了?皇上明知姑娘生病,还要天天交给你一大堆事情,画院那么多人,皇上怎么偏偏就要为难你呢?”秀雨带着哭腔说。

“辛苦一些我的病就好的慢些,就可以不用进宫了啊。”画碧一边下床穿衣服,一边像是给自己鼓劲道:“皇上这么做是想累垮我,让我早点妥协。”

秀雨颤抖着说:“那姑娘你真的打算跟皇上耗下去吗?苦的可是你啊。”

“那有什么办法,这就是不做皇上妃子的代价。”画碧简单地披了件绿裳,淡然笑了笑,步履缓慢地移步:“秀雨,扶我去画房吧。”

楼主 木叶知香  发布于 2015-06-10 00:18:00 +0800 CST  
外面已是深夜,桌上的烛台把房间照得明亮。这已经是第几个不眠之夜了?画碧筋疲力尽地坚持着,头痛得几乎要裂开,跗骨的虚脱感如影随形,每次疲劳得只想倒头就睡的时候,只好轻轻地哼几句喜欢的歌:“当我和世界不一样,就让我不一样,坚持对我来说就是以刚克刚……”无力而虚弱的声音,却是来自内心深处的自我安慰。

虽然在秀雨他们面前,她总是在逞强,可事实上,这样的坚持真的是很辛苦啊。画碧一边画,一边忍不住悄声哭了出来。

她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傻?为了赵德芳,她毫无防备地踏进宫廷。现在他不要她了,她却已经深陷泥沼难以脱身。

而最可悲的是,即使这样她还不能彻底忘掉他。她如此坚持不肯嫁给皇上,究竟是怕后宫斗争多些,还是因为心里装着赵德芳多些?

这样一个人苦苦坚持,真的很累啊……

习惯了独自在画房待到天亮,画碧根本没想到,今晚窗外会站着一个人,一袭白袍,越发消瘦的身躯如雕塑般一动不动,眉心深蹙,面色凝重,一双眼睛清澈幽深如古泉,上面隐约笼罩着一层薄纱,然而在薄纱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却是谁也无法看清。

赵德芳静静地望着几乎是趴在桌边,疲劳中坚持的女子,烛光将她整个人镶上了一圈柔和的金边,越发显得苍白而美丽。

他看着她用银针扎手指来打消睡意,偶尔咳起嗽来剧烈得几乎要把肺咳出来。他看着她默默哭泣,眼泪不小心滴到画纸上,她慌张地去擦、去抹……

赵德芳的手越攥越紧,白皙的手背上甚至可以看出凸起的青筋,似是被泪意刺得眼睛发痛,他仰头重重地闭了闭眼。控制了情绪后,他站在门外狠狠地训斥了一句:“你哭什么?”

画碧猛地受到惊吓,模糊的眼睛看清门外那个身影时,他已经缓缓朝她走来。画碧急忙起身退开几步,一边慌乱地抬臂抹去脸上的湿意。赵德芳一步步逼近她,严肃而气愤地一字字说:“你觉得自己很惨?你觉得自己很辛苦吗?”

画碧固执地转身背对着他,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

“所有的事都是你自找的!”赵德芳指着她,厉声叱喝。

画碧身子抖得厉害,她迟疑地看向他,喃喃:“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来干什么……”

“我问你哭什么?”还没等画碧说完,赵德芳又一次提高声音打断了她:“皇上承诺了赏你落月宫,又封你为妃,是你一直要拒绝的。画碧很坚强的嘛,画碧不喜欢荣华富贵,是你自己选择要跟皇上对抗的,那我问你哭什么?”

“是啊,我很辛苦,我辛苦得爬不起来,我辛苦得不想再画画了,我辛苦得想死啊,行不行?”画碧再也压抑不住,她朝赵德芳哭嚷了起来,那都是长久以来沉淀的痛苦和心酸:“你知不知道?每天改至少三幅画很难改的,改死人的,改得不好又要叫我重新画。我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完整觉了,累得起不来也不敢多睡会,生怕睡过头。我不要再画了,不想画了。”

赵德芳怔怔地看着她,心痛得痉挛,磁性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那你为什么还要坚持?你为什么不认命?”

画碧紧咬着牙扭过头,五脏六腑都纠结如麻,她长长的乌发从侧脸流泻下来,肩膀颤抖,她强撑着身子,克制着哭腔,冷淡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赵德芳痛苦地看着她,呼吸越发沉重。这是被他伤得体无完肤的女子,如今她在他面前就像只受惊的刺猬,竖起全身的尖利来保护自己,其实内在是柔软得不堪一击的。他解下自己的银纹大氅,掰过她的身子,给她紧紧裹上:“天这么冷也不知道多穿件衣服吗?”

他感觉到画碧身子一颤,那双充满防备的眼里似乎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一闪而过。画碧愣了一下,旋即赌气般地挣开他的手,想要脱掉他的斗篷。

赵德芳固执地抓住她,织细的手臂稍一用力就可以将她完全制服,他眼里充满了复杂的担忧和怜惜,沉重无比,他厉声喝道:“你不能再生病了,难道你真的想死吗?”

他这句话猛然间戳到了画碧心底最痛的地方,本来已经温顺下来的她,又再次哭闹着挣脱他的钳制,迅速解下他的大氅推到他胸前,冷声道:“别假惺惺了,你又不是第一次不管我的死活。”

赵德芳愣在了原地,他吃力地抬手接回了自己的大氅,手掌覆上她的小手,那种冰冷让他心惊,然而还没等他握紧她,她就已经把手抽了回去。

“王爷请回吧。”画碧漠然地转过身,不再看他。

赵德芳自知他此刻没脸再面对她,也没有资格再给她任何关心,他默默地离去,尽管心里是百般的纠结和不舍。

听到关门声,画碧像泄了气的气球,顿时瘫软在地,哭成了泪人。

走出画房,赵德芳才发现秀雨、怀冰和小环都一直围在外面,三人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赵德芳看了他们几眼,温声道:“你们好好照顾她。”

“是,王爷。”三人低低应道,怀冰张了张嘴,似是还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欲言又止。

赵德芳点点头,绕过他们离开。

路过画碧的卧室,赵德芳忽地停下了脚步,侧头一看,发现窗户正大开着,冷风飕飕往里灌,吹得白纱帐高高飞舞。赵德芳重重地叹息一声,推门进去,帮她把木窗轻轻关上。

赵德芳忍不住环视了一圈屋内,那张简洁的木榻上似乎还能看见她曾经缩在被子里,乖乖地倚在他身上,他用毛巾温柔地替她把湿漉漉的头发擦干,然后她娇俏地冲他微笑,让他心动。

然而现在,那里空空如也,被窝已经发冷,床头的黄梨木桌上放着一碗凉掉的汤药,满满的还没喝过。她故意不吃药的吧?那丫头,竟然这么固执……

赵德芳觉得心里沉重得快要呼吸,他的脸隐藏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暗淡而莫测。注意力再次被书案上的一本札记小册吸引,鬼使神差地,他走过去拿起来,细细翻阅。

扉页,是他微笑起来的素描画像,简直就像他灵魂出窍,跑到这纸上来一样。笔触的颜色有些模糊,不知道已经被手抚摸过多少次了。

“第一次见到王爷,原来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干净,站在那里好像很生疏,离得很远,不像个真人,干干净净好像什么都不会沾染在他身上似的。”

“王爷又帮了我,就算他什么也不做,只是站在我身边,我都能感觉到无比的安全。看着他的影子,我想说,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啊?你长得那么好看,笑起来那么温柔,简直是专门克我的,可是,你喜不喜欢我?”

是她的日记啊……这样简单可爱的笔触,就像她的心思,让他嘴角不禁上扬。

“今天跟德芳吵架了,都是我的不对,为何宁愿相信别人的只言片语,也不相信德芳一直以来对我的爱护。我不该怀疑他,就算他真的还怀念君仪,又何错之有?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德芳是不会把我视为君仪的替代品的,我相信他。”

“德芳与君仪的回忆,一定是很美好的。我并不想取代君仪在他心里的位置,也不想自私地抹掉君仪的影子。德芳一直牵挂着她,并不代表是继续爱,而是珍惜那段回忆。至于我,我希望我能带给德芳崭新的现在和不同的未来。”

当赵德芳惊觉一滴湿润划过脸颊时,眼泪已经落在了画碧的日记上。原来,她是那么懂他的心思,即使出现了那么多意外,她也始终选择谅解他、相信他。这样珍贵的心意,他竟然一点也不懂得珍惜?

然而继续翻到下一页时,赵德芳呆住了。正月初一,那页纸上一个字都没有,只有画了满页的叉,每一个都浓墨晕染,那是笔尖一遍遍来回的痕迹。

正月初一,正是他残忍地伤害她的那个夜晚。

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记日记。

赵德芳沉重地闭上了眼。那天,他怎么狠得下心将她推开呢?

他和君仪都是在命运面前选择了低头的人,带来那些痛苦的人,或许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啊!而画碧,她为了守护自己珍视的东西,竟敢跟至高无上的皇帝抗争,不低头、不放弃,一个女孩子都有这么大的勇气,他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在感情面前,是不是太软弱了?

如果画碧嫁给了皇上,他真的会心安吗?真的就能解脱吗?

忽然间觉得,那才真正是他噩梦的开始啊……


“姑娘,有件事我觉得不该再瞒着你了……”画房里,怀冰半跪在画碧面前,惭愧地低声道。

画碧诧异地看着他:“怀冰,什么事?起来好好说。”

怀冰踟蹰了一下,缓缓道:“刚才我在门外听到,姑娘和王爷吵架,我觉得你们之间误会太深了……其实那天晚上,王爷没有扔下姑娘啊。”

“你,你在说什么?”画碧愕然睁大了眼睛。

“那晚姑娘晕倒在街上,是王爷他抱你回来的,他还守了你一整晚。”怀冰越说越激动、越感慨:“只是他后来教我和秀雨对你撒谎,他不肯让你知道是他救了你。姑娘,我知道你一直气王爷那天扔下你不管,但其实,他真的没有抛弃你。”

画碧全身一时间虚软了下来,她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回忆起那个她是试图从记忆中抹去的夜晚。那晚她晕倒在街上差点冻死,他没管过她,在她醒来之前她做了一个梦,她感觉到有人想松开她的眉头,有人在床边陪着她,哼《知足》给她听。

难道,那不是梦,真的是德芳……怎么会……

画碧哆嗦着唇齿,猛烈地摇着头,哭道:“不是,不是的,怎么会是他,不会是他……怀冰,你骗我是不是?”

“怀冰说的句句实言,秀雨也可以作证。”怀冰认真地说:“姑娘,虽然我们不知道你和王爷究竟为什么闹成这样,可是你们明明还牵挂着对方,为何要彼此伤害?”

“为什么,为什么……”画碧终于放肆地哭了起来,她紧紧地拉住怀冰的衣袖,用力推着他,嘶声喃喃着:“他为什么那样对我,明明要将我推开,又为什么要对我好,他到底,到底……”

怀冰根本无从安慰这个泣不成声的女子,从他认识姑娘以来,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的悲伤过,身子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树叶,他能感觉到她的痛苦是深深从骨髓里蔓延出来的。

他违背了王爷的嘱托,把真相告诉了她,只是私心里希望,她能获得一些安慰。可是为什么,她反而更痛苦了?

楼主 木叶知香  发布于 2015-06-10 00:18:00 +0800 CST  
“欧阳待诏的病情怎么样了?”画碧抱病在家已经第五日了,皇上终是于心不忍,派了宫里的太医前去兰雪堂为她治疗。

老太医略为难地回禀道:“启禀皇上,欧阳待诏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之前感染严重风寒本就未能痊愈,现在病上加病,再加上连日熬夜辛苦,微臣只怕她再这样下去,撑不住多久了。”

皇上听得越发心揪,眉头紧紧锁在一起:“没给她吃药吗?为何那么久都不能好转?”

“欧阳待诏的病不光是身体上的,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负担,她心气郁结日夜烦忧,所以才久久不能恢复。”太医沉声道:“皇上,微臣斗胆请求皇上,不要再交给欧阳待诏那么繁重的事务,请让她好好休息吧。”

皇上沉重地叹了口气,摆摆手低声道:“好了,你下去吧。”

蟠龙宝座垫着温暖柔软的椅垫,那样的宽大舒适,靠在里面整个人都十分舒展,然而心头上那样沉重的压力却丝毫未因此减轻。皇上有些发怔地看着绘有繁复精美图画的天顶廊柱,心思还沉浸在那些一抬头就能看见她的日子里。

本以为她再怎么坚持,也不过是个女孩子,逼她几日她就会乖乖投降。没想到,她硬是豁出性命般跟他死扛到现在,每天都按时派人将画送到崇政殿,再多都不会延误一刻。她这样的坚决,竟让他这个皇帝先开始动摇了。

他就那么差劲,她就算是病死也不肯做他的妃子吗?

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这座崇政殿又一次变得冷清,想要见她,她却像受惊的小鹿般想尽办法躲避、逃离。

他还是逼得太紧了是吗?因为太喜欢她,太想得到她,反而将她越推越远了。

皇上心绪起伏不定,这一次,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消沉。


入夜,宫门快要下钥了,皇上疲累地从蟠龙宝座上起身,正想要进寝殿歇息,却听到王公公突然通报道:“皇上,八贤王求见。”

八贤王从来不会这么晚还进宫。皇上诧异了一下,心里忽然间有种异样的预感,他敛了神色,回到龙案前坐下:“叫他进来吧。”

赵德芳低头走了进来,在皇上面前行了个大礼:“参见皇上。”

皇上怔了一下,向来皇叔是不用行此大礼的,他忙朝侧首的梨木交椅抬手示意:“皇叔,坐吧,这么晚了皇叔还进宫,所为何事?”

赵德芳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气定神闲地坐下与皇上交谈,而是顺势跪了下去。殿内灯影婆娑,金衣王爷俊美的脸藏在阴影里,他跪得沉重、缓慢,头虽是低下的,脊背却挺得笔直,仍然保持着往日的气度。

皇上彻底愣住了,皇叔持有先皇赐予的金锏,从来都是殿前免跪,在皇上的记忆中,皇叔在殿上一直是荣辱不惊的,好像真没见过他如此沉重的下跪。皇上惊道:“皇叔,你这是何意?”

赵德芳一字字沉声道:“皇上,臣知道这么做有违法规,但臣有要事请求皇上。”

“请求?”皇上好奇道。

“臣斗胆,请皇上不要将画碧封为后宫!”赵德芳的语气简洁果断,虽是带着恳求之意,却字字都铿锵有力。

“画碧?”皇上忽地笑了一下:“皇叔竟这样直呼她的名字?”

赵德芳沉默了下去。

皇上放在龙案上的双手缓缓攥成拳,脸上一直挂着笑,嘴角的弧度却是越来越诡异莫测:“朕喜欢画碧,皇叔,你也是吗?”

“……是。”赵德芳凝神,几乎是从胸臆中吐出一个答案,毫无犹豫。

“哈哈,哈哈哈……”皇上陡然全身一震,紧接着狂笑起来,带着说不出的讽刺和疯狂:“皇叔,你终于向朕坦白了啊。所以你今日来求朕,想让朕把画碧让给你吗?”

赵德芳神色依然凝重,仿佛经过了深思熟虑,一句一句缓缓说出来:“皇上,臣并不想占有她,只是求皇上能够放过她。”

皇上眼睛微微闪了一下:“这是为何?皇叔既然喜欢她,又怎么可能不想拥有她?”

“臣斗胆禀报,其实早在臣与画碧一同出使辽国的时候,臣就对她动了心。回宫后,臣本来有机会请求皇上赐婚,可是臣没有那样做。”赵德芳平静地说着,忍不住顿了顿。

皇上静静地看着平日里尊敬的皇叔,没有说话。

“因为画碧的心愿是是当一名普通的新娘,组织一个普通的家庭,她向往的是平凡自由、干净纯粹的生活。臣明白,若是臣娶了她,只能让她屈身妾室,并不能为她带来她想要的幸福,所以,臣宁愿放手让她寻找她想要的生活。”赵德芳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就是,臣喜欢画碧的方式。”

“喜欢的方式吗……”皇上嘴角泛起复杂的笑意,似感慨,似疑惑:“皇叔,朕想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她?”

“臣之所喜欢她,是因为她是欧阳画碧,在画画方面所表现出来的才气,学习新事物的坚韧与专注,为了保护重要的人而甘愿牺牲自己的精神,还有始终带给别人的温暖与体谅,都让臣不由得对她倾心。”赵德芳脸上露出了皇上从未见过的笑容,那是深入眼底,由内心流露出来的温暖的、真切的笑。

皇上百感交集,许久说不出话来。

赵德芳微微欠了身,语气从感触转为恭敬:“皇上,在臣的心目中,这个女子的一切都是珍贵的。虽然也许臣无法得到她,也许她以后还会面对更多的悲伤与痛苦,但是臣不愿阻挡她想要走的路。”

“画碧拥有的才气与灵动,能够让她身边的人感觉到幸福,她的这种温暖,也是在干净、纯粹的生活中才能展现出来的,而那样的画碧,才是真实的画碧。”赵德芳认真而恳切的看着皇上:“正因为如此,不管多辛苦,画碧都不愿成为皇上的后宫,因为一旦卷入复杂的宫廷,她就再也不是皇上喜欢的那个女子了。”

皇上的神情已经有些恍惚,他显然已经被触动了,望着赵德芳的目光是那样的感慨。

赵德芳再次欠身,恳求道:“皇上,臣恳请皇上,拜托您,拜托您让画碧走她想走的路吧,请您,取消封她为妃的旨意。”

“至于,臣对皇上犯下的不忠之罪,以及臣违背朝纲的行为,臣愿意承担一切罪行。”赵德芳的一字字,无怨无悔:“臣心里非常明白,臣子不可以和君主爱上同一个女人。因此就算皇上下令将臣斩首,臣也无怨无悔。”

寂静的崇政殿里,上首的皇帝与屈膝下跪的皇叔,默默相对,两人都神色复杂。皇上那情绪翻涌的眼中,忽然闪过一缕寒芒,脸上露出喜怒莫测的表情:“皇叔,你今日对朕说的话,实在是胆大包天。你以为,朕真的不舍得杀你吗?”

皇上起身走向墙壁上悬挂的那柄寒光宝剑,冷冷道:“既然皇叔对画碧的爱如此深刻,那朕倒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愿意为她付出生命。”

皇上手臂一震,宝剑出鞘,剑身散发出的寒芒映照在赵德芳狭长的双眼上,冷锐尖刻。皇上将剑居高临下地递到赵德芳面前,漠然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皇上,臣愿以死谢罪。”赵德芳重叹一声,毫不犹豫地握住剑柄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然而疼痛并没有预期降临到脖颈上,就在锋刃离皮肤只差分毫时,赵德芳忽地觉得有一道反作用力从剑上传来,硬是阻止了他自刎。

赵德芳猛地愣住,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点滴鲜红滴在他的衣袍上:“皇上!”

皇上的手紧紧抓住出鞘的剑刃,任由那锋利割伤深陷进他的掌心,他使出的力道之强,竟是以自己的血生生挽回了皇叔的性命。

“无论如何,你是朕的亲叔叔,朕下不了手。”皇上沉痛地闭上了眼,手一松,寒芒掉落在地,金属的撞击声在殿内引起刺耳的回响。

皇上一挥大袍,快步朝自己的寝殿走去:“八贤王,你走吧。”

那一晚,皇上彻夜无眠。

楼主 木叶知香  发布于 2015-06-11 01:17:00 +0800 CST  
兰雪堂内,画碧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连日来忙碌辛苦的日子让她养成了浅睡眠,稍一入梦就会条件反射似的醒来:“秀雨,今天有几幅画?”画碧看外面天亮了,揉了揉沉重的眼睛,叹息似地问道。

秀雨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姑娘,这时候宫里还没消息。”

“嗯?”画碧愣了一下:“往日不是画都送来了吗?”

“是啊,我也正纳闷呢,莫非皇上放过姑娘了,他不再难为你了?”秀雨满怀希望地笑着。

画碧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还是别高兴得太早,也许他今天忙忘了,晚点就会想起来。”

正说着,怀冰跑了进来,神色带着震惊和慌张,他没有对画碧说话,而是扯着秀雨就往外拖:“秀雨,快退开。”

“陆大哥,怎么了?”秀雨和画碧奇怪地对望了一眼。

怀冰着急地说:“哎呀,来不及……”

“咳咳。”怀冰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门外传来一个男人故意干咳的声音,紧接着出现在门口的青布衣袍的清俊男子,让屋里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画碧几乎是惊叫出来:“皇上?!”

“参见皇上!”秀雨和怀冰急忙下跪。

画碧挣扎着起身下床想要参跪,皇上几步走了过去,按住她的肩膀,声音虽冷淡却也温柔:“好啦,病成这样,免礼就是。”

强制画碧躺下去,皇上又对两个下人摆摆手:“你们先出去。”

画碧看着秀雨和怀冰退出后将门轻轻关上,卧室里只剩下坐在她身边,一身平民装扮的皇帝,心快要跳到喉咙口了,她极力克制着情绪道:“皇上,你怎么会来?”

“原来你真的病成这样了,要不是亲自来看你,朕都不愿相信太医说的话。”皇上似乎想要触摸画碧的小脸,手抬到一半却停住了,转而替她掖了掖背角,嘴角噙着苦笑:“朕还以为,你是跟朕怄气,故意装病躲着朕呢。”

“皇上,卑职冒昧。”

“不是说了,在朕面前不要再自称卑职吗?”皇上笑了笑:“画碧,不要再跟朕斗下去了,朕认输了。”

画碧错愕地看着他:“皇上……”

“不过,朕要你回答朕一个问题。”皇上深深地凝视着那双重新露出乖顺的眼睛,一字字道:“画碧,你是不是喜欢八贤王?”

“……”画碧身体猛然颤抖,她嘴唇哆嗦起来,半晌说不出话来。

皇上逼视着她,迫切而渴望,又有着难以言说的心痛:“回答朕,你喜欢八贤王吗?”

画碧眼睛里有亮光明灭不定,那样复杂的神色,让皇上蓦然间觉得仿佛看到了希望。最终,画碧还是忍不住从喉咙里挤出答案:“是,我喜欢他。”

尽管脑海里不断闪现着那残忍的夜晚,然而过往那些美丽的回忆仍然以绝对的优势压倒了画碧的理智,她才发现她根本没办法说,她不喜欢他。

一句话说出,画碧心知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她一个不由自主的回答,皇上会对德芳怎么样?画碧害怕而担忧地望着皇上,却见他俊颜开始变得扭曲,五官颤抖得厉害,眼中痛苦的神色毫无遮掩地流露了出来。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真的听到你这么说,为什么,朕还是觉得难以接受。”皇上自嘲地摇着头,喃喃着:“画碧,此刻只要得到你一个否定的答案,那朕就说什么也不会放开你了。”

画碧怔怔地看着皇上出神,难道皇上早就知道她的心思了?

“皇上,你,你为何……”

“其实朕早就知道,你心里那个人,是八皇叔。”皇上的头深深埋进肩窝里,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当朕把你留在落月宫照顾你的时候,你每晚做梦,都喊着皇叔的名字。”

画碧满眼惊惧与不可思议,原来从那时候起,她在皇上面前,就是一张白纸了!

皇上苦涩地说:“只是朕不甘心把你拱手让给别的男人,所以朕想先不顾一切地拥有你,以后再慢慢取代皇叔在你心里的位置。但我没想到的是,你对皇叔的感情竟然那么深,让你这样倔强地来与我反抗。”

“你不肯屈服于我,不是因为你害怕后宫之争,如果你心里有我,又怎会愿意与我分开?你这样执着,更多是因为你深爱皇叔,是吗?”皇上捧着画碧的脸,好好地望着她。

画碧忽然间觉得,皇上的几句话,像是打开了捆绑她已久的心结。为什么不放弃?为什么不认命?德芳曾经的问题,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她还深爱着他。

皇上感觉到有一滴冰凉在他的手心溢开,画碧闭着眼睛,咬着牙,颤抖着点了下头。

终于,皇上无力地垂下了手,脸上挤出一抹苦笑:“画碧,你知道吗?很早的时候,朕也深爱过一个女子,只可惜,她后来沦为政治的牺牲品,为了朕的朝政,朕不得不亲手赐她自尽,所以朕很清楚,身为君王,不可以有爱慕这种情感。现在,朕的后宫里虽然有各种各样的女人,但都是代表各方势力的傀儡罢了……朕过着这样的日子,却偏偏爱上了你,这种感觉真的很久没有过了。”

“曾经朕看着你,只觉你对朕的笑容是那样的干净温暖,没有欲望、没有献媚,朕在你面前可以完全放下戒备,放肆地疲劳。坐在君王的位置上,必须时刻保持着警惕,一旦朕露出现在这样无力的表情,立刻就会被别人利用和算计,就算是亲生母后也不例外。”

“所以你能明白,以前为什么朕总是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把你留在崇政殿了吧?朕喜欢你,却又不能靠近你,因为朕一旦想要拥抱你,你就会把朕拒之千里。”皇上深情地望着画碧,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秀气的眉梢:“自从朕对你逾越了那一步后,你就再也没对朕笑过,总是这样害怕、无助,朕喜欢的那个温柔的画碧,去哪里了?”

那样伤痛的表情,让画碧不忍再看,她轻轻地闭上眼,身体抽搐得厉害。

“朕这才知道,如果朕真的强行占有了你,那朕得到的就不再是原本的画碧了。”皇上重叹了一声,似是要把胸臆里压抑已久的哀伤全部倾吐出来:“朕爱的是你的笑容,又怎能亲自将那样的你抹杀掉?”

皇上终于沉声说出自己的决定:“画碧,朕不会封你为后宫的,朕不会让你在那混乱的各方势力中改变,不会违背你的意思来得到你的人。”

画碧的眼睛忽地雪亮起来,带着深埋已久的生气。

“但是,你也不可以和八皇叔在一起。”皇上的语调突然转为尖锐:“朕同意你辞官,你可以离开宫廷,去你想去的地方,只是以后你不能再踏进京城一步。”

“这是朕能对你作出的,最大的忍让,也是朕爱你的方式。”皇上的脸苍白到毫无血色,黑眸里有着前所未有的痛苦和感慨。

……

清晨,一轮橘红色的阳光从地平线上升起,给笼罩在氤氲迷雾的京城涂摸上了一层霞光。冬日里的阳光不具备炙烤大地的威力,只是温温吞吞地将金色的光芒洒向每一个角落。

兰雪堂门口,一架普通的马车在迎接了最后一名布衣丫鬟后,面容清俊的白衣侍卫最后不舍地看了一眼“兰雪堂”的匾额,终是轻轻一抽皮鞭,棕色骏马嘶鸣一声,蹄子在青石板上踏出空寂落寞的回响,渐渐朝着城门而去。

车里的绿衣女子不禁掀起了车帘回头看去,永安巷的青石街道越来越远,她却依稀还能见到那个一身白蟒袍的身影……

皇上站在窗边,望着天边朝阳,渐渐出神。

画碧和皇叔其实并不知道彼此的心思吧?只是,他没有办法眼看着心爱的女人嫁给别人,所以,就让他永远替他们二人,保守秘密吧……


(本章完)


PS:下一章大结局
忘记时间 - 胡歌


楼主 木叶知香  发布于 2015-06-11 01:27:00 +0800 CST  


楼主 木叶知香  发布于 2015-06-11 02:27:00 +0800 CST  
第十章

三年后。

景佑五年,三月杭州又迎来一个平凡的清晨,天边浮云飞卷,熏染的暖风里,白堤上草长莺飞,城市熙熙攘攘。西子湖边,雷峰塔下,垂柳依依拂过她裙上浅碧色的丝带,暖暖的光影映照在她凝脂般洁白的脸上,竟有着晨间新芽上的水珠般清新剔透的光芒。

她身穿碧湖青色长襦裙,外套一件鹅黄色短上衣,织细的臂肘上挎着一只精致的竹篮,里面装着五彩的丝线和缝衣针,脚下一双软缎素锦绣花鞋,行走的步履极为轻快。

来到一座被青瓦墙环绕的院落前,她停了下脚步,抬头望向那朴实又不乏品味的的匾额“牡丹堂”,她微微溢出一笑,自信、温婉。

守门的是两位粉衫女婢,见了绿衣女子到来,便自觉地将大门往两边推开,恭敬地笑迎:“画碧姑娘来啦。”

画碧微笑着与她们打了个照面,然后提步走了进去。这院落从外面看并不显眼,然而一进来却是别有洞天。树影婆娑间的白墙青瓦低调淡雅,空旷的院子里并没有苏杭一带常见的亭台假山,只有一池碧玉般的湖水镶嵌其中,一座精巧的单孔白石桥横跨其上,四面用青黑色太湖石围了起来,湖边种满了樱花树,如今正值花开时节,樱花如云似霞。

围绕着中间那汪玉湖,工匠们正兴师动众地搭建着临时的宴会场地,用原木和布蓬支起的观众席正在逐渐成型。

画碧望着迎面跑来的婢女,笑问:“秀雨,百花楼的姑娘都请来了吗?”

秀雨拿着笔和记录册,慌慌张张地说:“是,都到齐了。”

“看你忙的,又不是第一次办这种宴会,别太紧张。”画碧注意到秀雨头上细密的汗珠,笑着替她擦了擦。

秀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能今年的宴会比以往都要盛大吧,我听说附近几个州府的名媛都不请自来,找邢夫人要请帖了。”

画碧笑道:“那就我们就更要把宴会办好。”

一走进房间,浓浓的胭脂香粉味扑鼻而来,并不算宽敞的阁楼里摆满了梳妆台,从杭州最有名的酒楼百花楼请来的女子们,正在牡丹堂老板娘邢夫人的指引下试穿新衣、梳妆打扮,一个个美得娇嫩欲滴,满室莺声燕语。

邢夫人见了画碧,急忙就过来拽着她道:“哎哟丫头你可来了,快来看看那套雅绣牡丹裙的配饰该选哪些,我怎么搭都觉得不顺眼。”

画碧看她精心设计的那套浅紫纱质刺绣牡丹裙褂正穿在一个模样姣好的姑娘身上,忍不住夸赞了一句:“这衣服很适合柔儿,你肤色白皙不用施太多脂粉,自然的光泽很适合佩戴低调的珠饰,我看就戴……玉花鸟纹链吧。”

“画碧姑娘好生手巧。”柔儿多次担任画碧的“模特”,这会看着镜子中焕然一新的自己,仍是红着脸感慨道。

“哎,这里针线怎么松了,秀雨,帮我把针线包拿来。”

“这桌是玉檀夫人的座位,夫人口味偏酸,多摆些酸甜的蜜饯。”

“不行不行,要换一首再快些的曲子。”

每季一次的牡丹堂宴会,画碧必须从服装、模特、吃食、音乐和场地等方方面面进行监督,正是她这种现代人的“营销方式”,重新振作了一度濒临倒闭的老牌作衣坊“牡丹堂”,三年下来牡丹堂已经成为江南一带引领服装潮流的标志了。

三年前,画碧辞官离开宫廷,与秀雨、怀冰一起来到“人间天堂”杭州,机缘巧合之下,画碧被牡丹堂老板娘邢夫人看中,将她收入门下传授制衣技术。最初画碧只是负责图样设计,凭着一身画技和现代的时尚观,牡丹堂的衣服越来越受到当地女性的追捧。

后来画碧逐渐上手裁衣缝衣,学做针线活,便开始自己设计、自己制作衣服,邢夫人给画碧提供了发挥才智的平台,而画碧也为邢夫人带来了名气和财气。

如今,画碧已是江南一带皆知的“绣衣仙女”。

时间渐渐冲淡了一切,画碧的生活平淡而充实,她不会再去想东京的那个人,一年里只有正月初一那天,记忆会停留在永安巷的青石街道上。

中午的时候,终于得了空闲,画碧和秀雨去了牡丹堂斜对面那家常光顾的面馆吃午饭。面馆老板顾大娘见是熟客,都不用两个女子招呼,顾大娘已经轻车熟路地下起面条了,态度殷勤地笑道:“画碧姑娘和秀雨姑娘来啦,还是两碗阳春面吧?”

“嗯,麻烦顾大娘了。”画碧和秀雨在老位子上坐下。

不一会工夫,顾大娘就端了两碗热腾腾的阳春面上来,搭讪道:“两位姑娘是忙着张罗牡丹堂的宴会吧?我瞧着这几天热闹得很。”

画碧笑着说:“可不是,到时候顾大娘可得赏脸过来参加啊。”

“哈哈,就算画碧姑娘不说,我也是一定要去的,这杭州城里谁不知道,错过了牡丹堂每季的宴会,就会变成土包子的。虽说我这老太婆已经过了那打扮的年纪,但看着那些漂亮的衣裳,我也觉得年轻了不少啊。”顾大娘爽朗地笑着。

“顾大娘哪里老了,你还风韵犹存呢。”秀雨插嘴说道。

顾大娘一脸开心:“这秀雨丫头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顾大娘自觉地坐在两个姑娘身边,开始闲扯些有的没的,多是问起秀雨和怀冰平日里的生活。三年前画碧本想让三个下人都回到南清宫去伺候八贤王,可是秀雨和怀冰跟管了画碧,不愿让她一个人漂泊,所以始终陪伴着她,至于小环,她本是卫国夫人的丫鬟,还是回到卫国夫人身边了。

后来,秀雨和怀冰便成亲了。三人在杭州西子湖边安定了下来,秀雨和怀冰就住在画碧对门,既过着平凡的夫妻生活,也始终保持着照顾画碧的习惯。

“对了,最近怎么不见小陆?”顾大娘问道。

秀雨说:“怀冰他去苏州进货了,过些日子回来。”

顾大娘坏笑了几下:“年轻夫妻,小别胜新婚,好,好。秀雨丫头,你也别光顾着自己幸福呀,也催催画碧姑娘,年纪不小了,早该嫁人了。”

画碧文静秀气地一口口吃着面,微笑了一下,并不答话。

秀雨看了画碧一眼,顿时不知该怎么接顾大娘的茬了,只听着顾大娘继续唠叨着:“画碧姑娘是长得真俊,我瞧着号称杭州第一美人的胡知府千金,也未必能比过姑娘去……”

画碧只是微笑着听顾大娘唠叨,始终不说话。顾大娘是个善良的妇人,每次过来吃面她总是会把话题绕到画碧的婚事上来,当然她也并不是这杭州城里唯一关心此事的人,包括邢夫人,还有一些相熟的邻居客人,都对画碧的亲事尤其热衷。

大概在古人看来,女孩子二十多岁还不结婚,是不正常的吧。

“画碧姑娘可还记得我上回跟你提过的周家公子?他们家可是世代盐商,在江南也是富甲一方啊,周家公子可是早就对姑娘倾心已久,姑娘你看要是合适,我也可以帮着说个媒?”顾大娘眉飞色舞地说。

画碧终于无奈地笑着摇摇头:“顾大娘,谢谢你的好意,只是女子的婚事乃父母之命,哪有我自己说了算的,还是等我修书回家问过双亲后,再说也不迟。”

“也是也是,那姑娘可得赶紧,好男人不多得啊。”

画碧应付地笑着答应,心里却是百般叫苦。

民间女子只求安居乐业,有个忠厚体贴的丈夫,家庭和睦温馨,夫妻举案齐眉,孩儿承欢膝下,这就是最大的幸福了。所以在她们看来,画碧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还孤零零一人忙碌,同为女人,总是对她有种怜悯和着急。

别人是好意,然而每次画碧听到这个话题,总是没来由地觉得落寞。原来不管她如何努力,如何成功,在别人眼中,她始终是不幸福的。

画碧不禁抬头看了看蔚蓝天空,浮云飘飘,东京城里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与其说她彻底忘记了,不如说是强迫自己不再想起。

楼主 木叶知香  发布于 2015-06-11 22:17:00 +0800 CST  
永安巷尽头,兰雪堂的旧址已经被改建成“兰雪茶社”,自从画碧走后,皇上就再也没将这座府邸赐予别人,后来经过好几次商议,皇上才命人将兰雪堂改为茶社,仅招待朝廷中人。

茶社二楼的雅间里,一位月白织锦宽袖暗纹袍的王爷正身姿高贵地坐在黄梨木交椅上,桌上一壶明前西湖龙井品了很久很久,茶凉了又换,温润的青瓷茶碗在他书卷气十足的手中,更添了几分雅致之气。

王爷的座位几乎是固定的,茶社老板一般不敢轻易拿这间雅居来招待别人,因为王爷时常会过来,而且总是不会意外地坐在这里。

老板非常好奇,为何这位名动京城的王爷会一直守着这里,有几次他收拾茶具时曾留意过,从这扇窗户望出去,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怔住了,后院一架紫藤花静静地盛放着,紫如虹,绿如玉,光华流转,相互映衬。

难道王爷是喜欢那架紫藤?他经常能看见王爷对着窗外发呆,虽然他看起来并不年轻,但也并不老,岁月并没有摧残他的风华,反倒为他添上了别样的沉静和清俊,那种完全沉浸在某个世界中的王爷,让他过去换茶水都不由得小心翼翼,生怕打扰了他。

今日也不例外。

就在老板换了茶水,掀开珠帘悄悄出来时,正见到一个衣衫华丽的女子步上楼梯,朝这边过来。老板当然认得她是谁,忙堆了笑脸招呼:“这不是惟香郡主吗?难得郡主大驾光临。”

赵惟香点点头,看了眼珠帘遮挡的雅间,轻声道:“我父王在里面吗?”

“是,八王爷来了好一阵了。”老板说道。

赵惟香不再说什么,兀自掀开珠帘走了进去。老板不该再待在那里,忙端了茶壶下楼。

“父王。”赵惟香在赵德芳对面坐了下来,脸上挂着微笑。

赵德芳仿佛从梦中醒来一半,恍惚了一阵:“惟香?你怎么来了?”

赵惟香撇撇嘴:“当然是想你了,我回去南清宫看你,结果钟政说你下了朝就没回去,我就猜到你一定在这里。”

“惟香啊,你都是嫁出去的人了,别动不动往我这里跑,别人看了笑话。”虽是严肃的话,赵德芳却露出慈爱的笑意。

“这全京城,谁敢笑话八王爷的女儿。”赵惟香抱着手,娇俏地笑着。

赵惟香一年前嫁给了定远将军萧延,那时她正好十八岁。如今的惟香已不再梳可爱的双平髻,而是将头发盘成了端庄的式样,容貌褪去了稚嫩,更多了几分沉静美丽。

赵德芳和颜悦色地笑了笑:“鬼丫头。”

赵惟香沉吟了片刻,满怀忐忑与期待地说:“父王,其实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那个,我……怀孕了。”赵惟香巧笑着道。

赵德芳一瞬间惊讶,旋即便是喜上眉梢:“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大夫才告诉我的,萧延都高兴坏了,本来今天我们想一起来告诉你这个消息,可是萧延临时被召进宫了,我又按捺不住性子,就先来给你报喜啦。”赵惟香吐了吐舌头道。

赵德芳温暖地笑着:“那可真是好事啊,惟香马上就要做母亲了,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任性了。”

“我哪有任性,只有在父王身边,我才能当长不大的孩子。”赵惟香说道这里,声音忽地低了下去,情绪渐转低落:“父王,惟香是真的不放心,你一个人。”

赵德芳若有所思地看着低头沉默的女儿,云淡风轻地笑着:“傻丫头,父王一直都很好,你这是瞎操心。”

“不,父王一点都不好,你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赵惟香双手在桌子下绞住,有些呜咽地说:“自从王妃和我娘走了以后,你真的消沉了许多,有时候我看着你,都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你一眨眼就会消失了一样。”

赵德芳静静地凝视着女儿,不说话。

“惟叙惟能两位哥哥都有了自己的家庭,现在我也不能陪在父王身边,南清宫里就父王一个人,冷冷清清,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我怎能不担心?”

赵德芳的目光有些晦暗:“惟香啊,你都说了那是你的错觉。父王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还得看着你的孩子长大呢,我怎么会消沉,更不会消失的。”

“父王,你真的不想再娶妻吗?”赵惟香踟蹰了一下,问道:“这京城里还有好多姑娘钦慕你呢。”

赵德芳嘴角抽了抽,奇异地笑道:“不对呀,惟香今日是来报喜的,怎么反倒对父王问长问短了?”

“我是觉得,要是父王能再娶妻,哪怕是纳个小妾,我也能放心些,好歹有个人照顾你。”

“父王自己可以照顾自己,用不着续弦。”

赵惟香脸色转为凝重,迟疑了许久才道:“那如果是画碧姐姐呢?父王还会这样拒绝吗?”

听到那个名字,赵德芳的脸色蓦地有些不自然,他佯笑道:“惟香是不是知道什么?”

“其实我娘走的那天,我听到了父王和娘的对话……”

赵德芳眼中闪过一丝亮电,回忆铺天盖地而来,迅速将他吞没。

三年前,就在画碧离开京城不久后,文嫣就病重去世了。沉浸在双重悲痛之中的赵德芳,一时间难以承受太多的心理压力,也是病倒了好些日子。然而噩耗并没有就此停止,后来府中有人告密说,其实是卫国夫人符氏在王妃的药饮里加了不干净的东西,才导致了王妃病情的恶化。

当时悲痛交加的赵德芳又是怒又是伤,在仔细彻查了王妃生前的药饮情况后,卫国夫人终于向他坦白,的确是她害死了王妃。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些年文嫣何曾亏待过你?”那日在卫国夫人房内,赵德芳狠狠地抓着她的手腕,气怒地责问。

卫国夫人痛苦地闭上了眼:“姐姐没有亏待我,只是,这么多年,我不甘心啊。当年我和姐姐一起嫁给王爷,就因为姐姐家世比我好,就理所应当地被王爷立为正妻。同样是毫无感情基础,王爷却因为姐姐是正妻而对她更多照顾,对我这个妾室,王爷就太冷淡了啊。就连怀上惟香,也是我设计将王爷灌醉才得到的。”

“幸好,姐姐不久后就患了肺痨,我表面上对她百般照顾,其实王爷,你知道吗?我每天都盼着她早点死,因为只有这样,王爷才会注意到我。”

卫国夫人那种疯狂而狰狞的苦笑让赵德芳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不可思议地一字字挤道,几乎是颤抖着声音:“你,你怎么这么狠毒……”

“狠毒?要说狠毒,恐怕没有人比得上王爷啊。以前我再怎么恨姐姐,也不敢真的下手伤害她,只想慢慢等她离开。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王爷你这样干净到近乎禁欲的男人,会突然喜欢上那个民间画师。小环告诉我,你从辽国回来以后,就时常去兰雪堂见她。”

“什么?小环?”赵德芳忽地觉得大脑被雷电击中般:“小环竟然是你的眼线?”

卫国夫人冷笑了几声:“王爷没想到吧?哼,那位画碧姑娘也是蠢,她还把小环当自家人呢。多亏了小环,我才知道王爷在外面早已有了女人。我这才明白,如果焦文嫣不快点死去,一旦王爷完全被兰雪堂那位勾了魂,王爷就再也不会扶正我了,所以,我不得不采取措施。说到底,逼我这么做的,正是王爷你啊。”

如此狠毒的话语竟是从相伴多年的女人口中说出,赵德芳再也不想触碰她一下,他缓缓地松开了抓住她的手,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地而坐的卫国夫人,目光不可遏制地冷下去:“事到如今,你竟没有一丝忏悔,我当年果然没有看走眼,正是因为从一开始就觉得你是个危险的女人,我才有意疏远你。”

“在我心里,妻也好妾也罢,不过是个位份,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个而偏袒谁。我之所以待文嫣好,是因为她善良、她无争,而你,你太贪心了,我可以不亏待你,给你好的生活,但是有些东西,抱歉,太勉强了,我给不了。不属于自己的,偏偏要强行去争,到头来害了别人,你也什么都没得到。”

“呵~所以王爷是要休了我吗?”卫国夫人凄然一笑。

“你不要尊严,我还想给惟香留点面子。无论如何,你给了我这个女儿,就冲这一点,我也还是会容忍你。只是今后,你我不必多言了。”赵德芳冷冷说完,一挥衣袖,转身就要离开。

就在赵德芳即将踏出房门的时候,他忽地听到身后的女子传来奄奄一息的呼声:“等等……”

赵德芳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猛地回头,却见女人已经面部发青,口吐鲜血,浑身抽搐。赵德芳心头一紧,忙扑过去扶起她,揪心地喊着:“你服了毒?”

“与其……跟王爷老死不相往来,不如,不如……现在,一了百了……”卫国夫人痉挛地攀上赵德芳的衣领,漫出死灰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几乎是哭着说:“王爷,不求你原谅,只求你记得……我喜欢你……”

赵德芳只记得,在卫国夫人的手垂下去的时候,惟香跑了进来,哭喊着抱着她的娘亲,痛苦不已,而他,他是如何挺过那段接二连三失去重要之人的日子的,他的记忆已经模糊了。

“父王,你想起来了吧?”赵惟香看着父王失神的样子,轻声唤醒了他。

赵德芳苦笑着:“惟香,原来我一直骗你说,你母亲是突发性疾病去世,都是自欺欺人。”

赵惟香不禁握住父王微微颤抖的手,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父王,就是因为你这么多年对我撒的谎,我才知道父王你是真心爱护我的。所以,我也不想父王一直这么辛苦、寂寞。还有,尽管我娘做了不好的事,可她毕竟是我娘,我没办法怨恨她。”

“你不要怨恨她,其实,都是父王的责任。”赵德芳沉痛地垂下了眼帘。

赵惟香紧了紧双手,柔声道:“我现在谁都不想埋怨,我只想看到活着的人幸福。所以父王,你去找画碧姐姐吧。虽然我不知道三年前她为什么突然离开京城,但我知道父王一直都惦记着她。如果父王是因为担心我,那你完全不用顾虑,我也挺喜欢画碧姐姐的,若是她能照顾父王,我就安心了。”

“惟香,谢谢你这么懂事。”赵德芳感慨了一句,然后苦闷地叹息了一声:“只是我和画碧的事情没这么简单,父王现在知道她安好就足够了,别的没太多奢望。”

“那你知道她在哪里吗?”赵惟香眼睛一亮。

赵德芳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指了指惟香身上绚丽的紫锦白牡丹雕花长襦,说道:“惟香这件衣服不错。”

“啊,这是我差人去杭州牡丹堂置办的,你知道吗?现在京城都开始流行牡丹堂的衣服了,听说这家作衣坊有一位绣衣仙女,她做的衣服,能让穿的人成为最美丽的女人。”赵惟香兴致勃勃地起身在父王面前转了几个圈,充分展示了她身上的新衣裙,说着说着,他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似的,不可思议地倒吸了一口气:“等等,莫非……”

“惟香明白了?”赵德芳笑得很好看。

“天哪!”赵惟香爆发出一阵惊喜的叫声:“原来绣衣仙女就是画碧姐姐!”

楼主 木叶知香  发布于 2015-06-12 02:23:00 +0800 CST  

楼主:木叶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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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5-03-29 09:0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2-28 09:09:3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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