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救赎

我喘着气,盯着曹玉兰的手,那手指像一根根大葱,肥大结实,死死扣住我的手臂,硬生生的疼。我以为自己会哭,但却没有,一阵恐惧过后,我睁着眼睛,盯着曹玉兰的脸,不哭不闹。

曹玉兰勾着身子,一对奶子就在我的面前垂直晃动着。她凑近我的脸说:“太像美凤了。”这是我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我阿妈的名字,我睁大了眼睛,期待着从曹玉兰的口中得知更多关于阿妈的事情。

曹玉兰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五官扭曲在一起,我闻到了她口中散发出的一股酸味,接着,她就吐了,身体抽搐着,像一头肥大的母猪,嗷嗷地叫着。我的好奇与期待就这样被吓得魂飞魄散,转身跑了。

那天之后,曹玉兰的疯病又好了,曹玉兰不发疯的时候,和所有的婆姨们一样,农忙下地干活,农闲话家常;对自己发疯时说的话,像是得了失忆症一句不再提起。她自然也就忘记了和我提起阿妈。

楼主 云朵之上sunny  发布于 2015-07-23 16:47:00 +0800 CST  
曹玉兰是三个女孩的阿妈,生老三时,在月子里得了褥疮,村医务所的李大夫说暂时不能再生了。曹玉兰的婆婆双手插腰,在村医务所前,将李大夫骂了一个狗血淋头,说他是想要他们家绝后,是挨千刀的背时鬼。

半年后,曹玉兰在婆婆的逼迫下,悄悄地怀了第四胎。五个月的时候,雷天贵带头抓了他男人,留下一句话:要不交罚款,要不引产结扎。交不出罚款的曹玉兰挺着肚子躺在雷天贵家门口撒泼,诅咒雷天贵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曹玉兰的婆婆拿着一根麻绳,说要吊死在雷天贵家的横梁上。众人围着看热闹,没人敢和中央政策叫板。这么折腾了几个来回,曹玉兰最终还是去镇上做了引产,结了扎;雷天贵这才放了她男人。

不发疯的曹玉兰和所有的婆姨一样,拿我寻开心,她当众一把扯下我的裤子,和婆姨们一起取笑我裤裆里的东西是还没长毛的小雀雀。这让我觉得,不发疯的曹玉兰和婆姨们一样不正常。

楼主 云朵之上sunny  发布于 2015-07-23 16:48:00 +0800 CST  
不正常的原因是,我觉得自己裤裆里的东西很正常,至少比雷天鹏的正常,雷天鹏的小雀雀不听话,总是尿床。为了证明我的小雀雀是正常的,我还让雷天鹏脱下裤子让我验证,最后我发现,自己的和雷天鹏的没有两样,不同的是,雷天鹏的雀雀上有一层黑色的尘垢;但也没有毛。
这让我更加好奇长了毛的雀雀是什么样。我不敢问阿爸,就鼓动雷天鹏回家问他阿爸。第二天,雷天鹏提着裤子跑来告诉我说,他阿爸的雀雀就长毛,昨天晚上他阿爸和他阿妈光着身子在床上打架的时候他看到的,而且阿妈也长毛了。

雷天鹏的话,让我想起了那天曹玉兰抓住我时,我无意之间瞥见了她肥壮的大腿之间,确实长着一簇黑黝黝的毛。

楼主 云朵之上sunny  发布于 2015-07-23 16:48:00 +0800 CST  
第四章
雷天鹏的话,我将信将疑,但那天之后,我还是学阿爸在自己的裤头上绑上了一根结实的腰带。不过,好几次都打成了死结,险些尿了裤子,只好剪掉裤腰带,躲着曹玉兰。

但令人不解的是,曹玉兰却在阿嬷死后,经常趁阿爸不在家的时候,帮我们洗衣做饭;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这光棍门前也少不了是非。大家背地说曹玉兰是田螺姑娘,让我阿爸干脆以身相许。再有就说让我将来给曹玉兰家当上门女婿。

对于各种谣言,阿爸背过身,失了聪,不做任何辩解。直到有一次,曹玉兰给我织了一件墨绿色的毛衣,阿爸二话不说从我身上一把扯下毛衣,铁青着脸出了门。我不知道那天阿爸和曹玉兰说了什么,总之,那天之后,曹玉兰再也没来我家,也不拿我寻开心,就是发疯了,也不再抓着我,说我阿妈了。

但我清晰地记得曹玉兰给我送毛衣的那天,一脸悲悯的神情对我说:四斤啊,别想你阿妈了,让你阿爸给你找个新阿妈。曹玉兰的这句话,我没有对阿爸说起,我一边将它当成是曹玉兰说的一句疯话,一边却猜想阿妈会不会也像曹玉兰一样是个肥胖的疯女人,这个猜想让我隐隐觉得有些害怕。

楼主 云朵之上sunny  发布于 2015-07-23 18:49:00 +0800 CST  
曹玉兰不来我家,我经常有上顿没下顿的饿着,阿爸好几天才洗一次衣服,阿爸清早出门前将一堆衣服泡在水里,等收了工回来,再把衣服从水里捞起来,过一遍清水,就晒在竹竿上。半夜的时候,阿爸经常一个人坐在床上抽着水烟,叹着气。阿爸头顶的白发越发茂盛了,他的肩膀也已经扛不动我了。

我十岁那年的春天,曹玉兰又发了一次疯,这次发疯她失踪了好几天,后来带着一身伤回来了,不知是被人打伤,还是自己摔伤的。有人好奇,却没有人同情,就连她男人都说,这疯子弄一身伤有啥可稀奇的。背地里大家却悄悄说,曹玉兰的男人是巴不得曹玉兰死在外面。

曹玉兰身上的伤好了,她的疯病也好了。

曹玉兰的疯病好了,阿爸却做出一个疯狂的举动,他带着他三年来的积蓄,婆姨们口中的老婆本,出了一趟远门。有人说阿爸是给我找新阿妈去了,有人说,阿爸是给我找阿妈去了。只有曹玉兰沉默着,她像一只母猴在墙根底下晒太阳,用结实肥壮的手指,给老三抓头发上的虱子。

楼主 云朵之上sunny  发布于 2015-07-23 18:50:00 +0800 CST  
我问过阿爸,阿爸只说了一句话,他说这是去给我们爷俩找出路。说完,阿爸就背着装行李的蛇皮口袋,出了门,又出了村。

阿爸把我寄放在隔壁的四叔公家。四叔公比起给我取名字那会又衰老了许多,但身板依旧硬朗,他还在继续做他的独门手艺活——银丝面。

四叔公的银丝面远近闻名,但四叔公给自己立了规矩,为了保证质量,每天不多不少只做二十斤的面。

四叔公对待自己的面,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严苛。头天下午,四叔公就和好面,和好的面,再用手搓成小拇指粗细的长条,每一根的长度在4米左右。搓好的长条抹上清油,整齐地圈成圆圈码放在一个一米高的大瓷缸里,盖上木盖发酵。

晚饭过后,四叔公就把瓷缸里的面,像是婆姨们用板凳腿绕毛线一样,均匀的一圈一圈间隔有序的绕在两根一米左右的细竹竿上。再垂挂在一个中空的长方形土窖上,最后盖上塑料薄膜,发酵到第二天早上。

楼主 云朵之上sunny  发布于 2015-07-23 18:51:00 +0800 CST  
第二天一大早,四叔公就在院子里立着的那几根两米左右高的木架下,铺上一层牛皮纸。发了一晚上的面,闪着油亮的光泽,细腻而柔软。四叔公年纪大了,一次只能拿动两根发好的面;木架上布满了打好的眼,四叔公将绕着面的竹竿一边穿过眼,固定在木架上,另一边用虎口夹住,轻轻往下,渐渐向外拉面,原本小拇指粗细的面,在四叔公的手里,就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一拉一松间,渐渐变细,变白,最后成了几米长的细丝。

拉好的面,就在阳光下自然晒干。太阳落山之后,四叔公才用刀将绕在竹竿上的面轻轻刮下,装在一个大簸箕上。晒了一天的银丝面,又干又脆,要放一天才变得柔软。面变软了之后,四叔公才把一根根细长的银丝面捋整齐,像是大姑娘脑后的大辫子,用一块红纸固定住,再绑上一根细红绳,最后折叠起来,便于摆放。

四叔公的银丝面,是雷公村附近的村庄大姑娘出嫁时必不可少的一件嫁妆,也是老人的寿面,每年春节的大年初一,每个人都要吃上一碗。四叔公的银丝面不浑水,不起坨,水开了,下面煮一分钟就熟了,煮好的银丝面晶莹透亮,入口即化。

楼主 云朵之上sunny  发布于 2015-07-23 18:51:00 +0800 CST  
那些断了的银丝面,成了那段时间我在四叔公家经常吃的美味。面捞起放在瓷碗里,放上一点猪油和虾皮当作料,我总能吃上一大碗。

天气不好的阴雨天,四叔公就会戴着那只断了腿的老花镜,靠在椅背上看书。四叔公是同一辈中,最有文化的,他念过洋私塾,还参加过学生运动,他写着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每年春节就免费给雷公村每家每户写春联。

据说,四叔公一出生,就和阿公一起住在这座四合院里。和老北京的四合院不同的是,雷公村里的所有四合院都有一口天井,站在天井的中间抬头,就能见到一块四四方方的天。
天井的地面上铺着大小不一的各色鹅卵石,中间有一块青石板,青石板上有一口石臼,那是过年时用来打糍粑和捣红豆用的。梅雨季节,石臼里积满了雨水,几天之后,积水里便游动着小虫,四叔公说那叫蜉蝣。

四叔公的老伴陈阿婆,是个驼背,和阿嬷一样的年纪,四叔公说阿婆的背不知不觉就驼了,是累出来的毛病。陈阿婆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女儿都远嫁,三个儿子都已经成了家,各自分开过。陈阿婆每天弯着背洗衣做饭,喂猪喂鸡,四叔公就负责做面。

阿爸这一走就是半年,阿爸回来的时候,四叔公突然生了一场重病,再也做不了面了。

楼主 云朵之上sunny  发布于 2015-07-23 18:52:00 +0800 CST  
第五章

阿爸回来时,还是背着原来的那个蛇皮口袋,风尘仆仆地进了村,又进了门。半年不见,阿爸晒黑了不少,人也瘦了一圈,身上散发着一股长途劳顿的辛酸。

阿爸一进家门,就将我拦腰抱起,原地转了好几圈。半年不见,我比阿爸离家的时候又高出了半个脑袋,衣服和裤子都短了一截。

阿爸提着一袋云片糕、一罐麦乳精、两罐糖水罐头给隔壁的四叔公送去。四叔公已经躺在床上好几天了。村医务所的李大夫来把过脉,也开了药。四叔公喝下陈阿婆熬好的中药,却不见好转,还是全身无力,两眼发黑。四叔公说自己这病看来是好不了了,陈阿婆躲在一旁悄悄抹眼泪,背也好像越来越驼了,整个身体快弯成了直角。

四叔公生病了,另外一个觉得伤心的人是我。四叔公不做面了,也不给我讲故事了,他那一箱子的小人书也被上了锁。门口院子的木架也被收了起来,摆放在屋檐下,发面的大瓷缸倒扣在天井里,凹陷的缸底积满了水。

楼主 云朵之上sunny  发布于 2015-07-24 09:08:00 +0800 CST  
雷公村发生的很多事,四叔公都是见证人,还掌管着雷家的家谱。我曾问起过我阿妈。

记得那天下着雨,四叔公不做面,他坐在厅堂正中的一把竹椅上,细长的眼睛越过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向上盯着顺着屋檐滴落的一串串水珠,下巴下的一小撮山羊胡,微微翘起。

四叔公像是沉浸在回忆里,许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对我说:“阿天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阿妈是你阿爸送走的,这不能怪你阿爸,你阿爸可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也不能怪你阿妈,你阿妈来雷公村是出于道义,是身不由己,离开雷公村是为了她自己,也是身不由己。”

四叔公说完这段话之后,铺开了文房四宝,他边研墨,边对我说:“古语说,顺应天命者悲,逆天命者亡,不过,苦难很长,人生很短,叔公这辈子就总结出一句,‘顺应天命者衰,自强不息者昌!’”四叔公把后两句写在宣纸上,力透纸背,洋洋洒洒。

楼主 云朵之上sunny  发布于 2015-07-24 09:09:00 +0800 CST  
那天过后不久,四叔公就病倒了。他先是难以进食,接着可以喝点稀粥,只是不能下床。村医务所的李大夫说是中风了,要喝中药。阿金婶说是中邪了,要请道士。吃完李大夫开的药,阿金婶请的道士来做过法,四叔公的病还是不见好转。我想起了阿嬷死之前就是这样,躺在床上,只出不进,渐渐萎缩。

婆姨们说四叔公这种病,弄几个胎盘来吃,就会好的。陈阿婆不知从哪里真的弄来了两个胎盘。我见过陈阿婆勾着背在井边洗胎盘,那胎盘像一个猪肚子,只是味道很腥,令人作呕。

四叔公吃下两个胎盘之后,真的可以下床了。但却没了精气神,就像是即将烧尽的油灯,只能发出羸弱的光亮。

而阿爸回来之后,就去找雷天贵,说是要在村口要一块宅基地,用来修新房。这是雷公村的一件大事,还没有人私自要公家的地来修房子的。更让所有人议论纷纷的是,大家都说我阿爸这一趟出去是挖到了金元宝——发财了。

楼主 云朵之上sunny  发布于 2015-07-24 09:09:00 +0800 CST  
对于大家的议论,阿爸还是选择保持沉默,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架势,坦荡荡的继续出入村长雷天贵的家。我不知道阿爸是否挖到了金元宝,阿爸回来之后的唯一变化,就是不抽水烟了,改抽卷烟了。

不久之后,阿爸用自家的一块五分的上好水田,换了雷天贵在村口的一块四分的地,就这样名正言顺的用来当宅基地。阿爸是怎么说服顽固不化的雷天贵,只有他和雷天贵知道。旁人猜测阿爸一定给了雷天贵好处,或者是答应雷天贵让我当上门女婿。

自从雷晓娟的阿妈结扎之后,雷天贵就撂下话来,说将来雷晓娟一定要留在家里,招一个上门女婿。大家的猜测,让我不得不对雷晓娟敬而远之。

不知是雷天贵要将她当男孩养,还是雷晓娟想把自己当成男孩。雷晓娟除了名字像是女孩之外,俨然就是一副假小子的模样。依旧是一头麻黄色的齐耳短发,和我一样背着一个军绿色的挎包,不和其他女生为伍,时常独来独往,经常和男孩打架,上树掏鸟蛋,捉知了,下河摸鱼捉虾,更神奇的是,雷晓娟制作弹弓的技术比所有男孩都强,而且百发百中。

楼主 云朵之上sunny  发布于 2015-07-24 09:09:00 +0800 CST  
雷晓娟还和我同桌,三年级之后,课桌变成了两人一张的小课桌,课桌上的三八线依旧,越线的经常是我,我视而不见,雷晓娟熟视无睹,不屑和我理论。对于让我当上门女婿的传闻,班里其他人经常拿来起哄;就连雷天鹏一见我就痴笑着问我:四、四、四斤,你真的要和雷、雷、雷晓娟结婚吗?我学阿爸背过身去,雷晓娟也是不动声色,但每个人到最后都免不了要吃她的弹弓。

各种猜测还在继续着,阿爸就开始着手在那块宅基地上修房子。令所有人意外的是,阿爸修得房子和雷公村里所有的房子都不一样。雷公村里的人世代居住的都是适合闽南潮湿气候的土墙加青石结构的平房,用一块块长方形的青石块垒起一米多高的地基,再在青石墙上垒土墙,土墙是一寸一寸囤实的,刷上白石灰,房顶铺瓦片,成了民居。
红砖,钢筋,水泥,还有之前没有见过的水泥搅拌机,通上电,就轰隆隆的开始搅拌,阿爸的新房就这么开始热火朝天的动工了。

隔壁四叔公的三个儿子也开始找道士看墓地,他们说,四叔公快不行了,多少个胎盘也救不回,四叔公的阳寿已尽,阎王很快就来催命了。

楼主 云朵之上sunny  发布于 2015-07-24 09:10:00 +0800 CST  
顶起,不能沉

楼主 云朵之上sunny  发布于 2015-07-24 09:10:00 +0800 CST  
第六章

四叔公最终还是走了,四叔公走之前,我跑去看过他。和阿嬷一样,四叔公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下巴下的那一撮小胡子了无生气地耷拉着,脸颊凹陷,脸色青黄,双眼紧闭,只有那微弱的呼吸,将四叔公拉扯着,一息尚存,说明还活着。

陈阿婆交给我一把钥匙,说是四叔公昨天晚上清醒的时候,这么交代的。那是装着小人书的箱子的钥匙,但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四叔公的小人书早就被几个孙儿拿去和卖牛皮糖的货郎换糖吃。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陈阿婆,抱着空空的木箱子回家了。

半夜,四叔公就咽气了;留下一本雷家的家谱,在家谱的最后一页,我的名字赫然其中,四叔公曾说过,谁的名字写进了家谱,就是雷家的人。

三天之后,四叔公上山了,我跟着阿爸一起去送四叔公。四叔公的墓就在阿嬷的旁边,阿嬷的坟上长满了狗尾巴草,不久之后,四叔公的坟上也会长出狗尾巴草的。

山脚下的雷公村和四年前一样,出村的还是那条羊肠土路,唯一鲜明的,就是阿爸修了一半的新房,依稀可见房子的结构,红砖砌起的墙体,在一堆青瓦白墙中,愈发醒目。

楼主 云朵之上sunny  发布于 2015-07-24 09:41:00 +0800 CST  
关于阿爸如何发财的各种谣传,渐渐有了一个公认的版本,据说是从雷晓娟阿妈的口中传出来的,这枕边风的消息总是令人笃信。他们说阿爸这次出门是南下了,同行的是阿爸在砖窑厂一起搬砖的工友。

阿爸出门的那一年,是南方口岸城市开放的第十个年头,阿爸那次去刚好赶上了一股“抢购潮”,阿爸用自己三年的积蓄全部买了手表,用麻袋提着回到了内陆,又高出原价两倍的价钱全部卖空,挖到了第一桶金。就这样,半年的时间,阿爸就成了雷公村的第一个万元户。

后来他们说,阿爸这是投机倒把,是钻政策的空子,发的昧心财。阿爸的新房还没修好,雷公村就有不少男人学阿爸南下,他们说那个地方遍地是黄金,就看你捡不捡了;那一年,雷公村家家都做着发财的美梦。

阿爸的新房半年之后终于修好了,竣工的新房像是一个大写的“晒”字,坐南朝北,一边是厨房加储藏室,厨房外打了一口水井。一边是三间卧室和一间客厅。每一个房间都有两扇大大的玻璃窗,通彻明亮。房子的外墙刷的不是白石灰,而是镇上人家最流行的一种喷绘。屋顶不是铺青瓦,而是铺的水泥,可以防台风。

楼主 云朵之上sunny  发布于 2015-07-24 09:42:00 +0800 CST  
搬进新房的除了一些日常用品外,还有阿嬷的那张婚床,以及四叔公留给我的那口木箱子。搬新房那天很多人来帮忙,阿爸给每个人都发了糖和烟;他们说,这个家现在就缺一个女人了。阿爸这次没有选择背过身,而是不住地点头,附和着。

给阿爸做媒的人开始踏破了门槛,阿爸一一回绝了,背地里婆姨们议论纷纷,说阿爸现在是财大气粗,眼光高。也有人说是我耍门槛疯,百般阻挠。只有曹玉兰说,我阿爸那是瞎子吃汤圆——心里有数。而娘要嫁人,爹要再娶,都由不得我。

记得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最后一个夏天,台风刚过,燥热接踵而来。阿爸出门两天之后,有人看见他带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女孩一前一后进了村,回了家。我扭头就跑,跑到一段因台风而坍塌的矮墙上,席地而坐。

我用手支撑着身体,整个人向后微倾着,抬头望向头顶的天空,目及之处是接近透明的蓝,白云犹如被烈日融化一般,消融地无影无踪;炽烈毒辣的阳光劈头盖脸地打在裸露的肌肤上,火辣辣的疼。一滴汗珠从额头顺着眼角迅速滚落在矮墙那裸露的土坯上,顷刻间蒸发。

楼主 云朵之上sunny  发布于 2015-07-24 09:42:00 +0800 CST  
我百无聊赖,甚至有些郁闷,我用力晃动着小腿,脚上那双蓝色塑料夹脚凉拖,富有节奏地撞击在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那声音就如同我的心情,像是有个小人儿在里面敲打着一面鼓,细密而急促,似雷雨前令人窒息的烦闷。

夏日正午的雷公村像是蒸笼上的馒头,冒着热气;我感觉自己就像是馒头上的一小块面团,发酵膨胀,每个毛孔都冒着热气。知了在背后的桂圆树上扯着嗓门吵闹着,树下一头老黄牛睡卧着,不停甩动着尾巴,嘴巴不住地蠕动着,有白色的唾沫顺着嘴角溢出,穿着铁环的鼻子下,有一堆新鲜的牛粪,几只肥硕的苍蝇像是被关在没有出口的透明容器里,没头没脑地在那堆牛粪上转来转去。

我跳下矮墙,用手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趿着拖鞋晃到桂圆树下。知了的叫声愈发显得焦躁,老黄牛微闭着大而浑浊的眼睛,嘴巴还在不停蠕动着;苍蝇在牛粪上迅速地变换了一下位置,又继续没头没脑地转来转去。我爬上桂圆树,在树杈间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躺了下来,世界即刻阴凉了下来。

楼主 云朵之上sunny  发布于 2015-07-24 09:43:00 +0800 CST  
远远地,就见雷晓娟疾步从矮墙那头的土路拐了进来,脚上那双蓝色的夹脚拖鞋,在踏步前行间,扬起了阵阵飞尘。雷天鹏光着脚紧跟在雷晓娟的身后,一前一后来到了桂圆树下。

雷晓娟扬起挂满了细密汗珠的鼻尖,吞咽了一下口水,喊道:“四斤,你阿爸让你回家!”嗓音有些干涩
,语气却笃定。

“对,对,四,四斤,你阿爸喊、喊、喊你回家,还、还给你带回来了一个新、新阿妈。”雷天鹏一边结结巴巴地重复着,一边吸了一下拖在嘴唇上的两条鼻涕虫,双手使劲提了一下裤腰;一直提到了胸口,才松手。

我从树杈上一跃而下,一脸的烦闷,径直越过矮墙,往村口的方向疾走。在雷晓娟家的石榴树前,我停了下来。

雷天鹏紧随其后,他一只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裤头,一只手在自己的脑门上使劲揩了一下,脑门上即刻印下了一个墨黑的掌印;黑色的汗珠即刻顺着眼角滚落。他站在一块青石上,抻长了脖子说:“四、四斤,你家好、好多人,我看到晓、晓娟的阿爸了。” 雷晓娟靠在石榴树上,一言不发。

楼主 云朵之上sunny  发布于 2015-07-24 09:43:00 +0800 CST  
我家那铺着水泥的长方形院子挤满了人,那些我所熟悉的脸孔在烈日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如头顶灼热的阳光,让人厌烦,却摆脱不掉。

我没有挤进人群,而是绕过人群,径直到了水井边。拿起黑色塑料吊桶,使劲抛进井口,“啪”的一声,吊桶在井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左右摇晃了一下手里那根连着吊桶的粗麻绳,吊桶即刻灌满了水,向下沉。我双手上下交替着使劲拉动着手里的粗麻绳,打上了满满一桶的井水。

我直接端起吊桶牛饮,接着将吊桶高举过头顶,“哗啦”一声,从头到脚淋了一个透湿,扔下吊桶,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水珠,瞬间神清气爽。

一转身便和身后站着的人撞了一个满怀,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阿爸。

阿爸黧黑的宽脸庞上挂着讨好的笑容,眼睛里透露着喜悦之色:“阿天啊,跟阿爸出来,介绍两个人给你认识。”接着,二话不说拉着全身湿漉漉的我,扒拉开人群,进了堂屋。

客厅里挤满了人,仿佛整个雷公村里的人,今天都不约而同地聚集而来。在这个小村子里生活十年就如同是过了一日。阿爸给我带回来了新阿妈,怎不令人感到惊奇,雷公村的男女老少,谁都想在第一时间亲眼目睹,唯恐错过了一个茶余饭后可津津乐道的良机。

楼主 云朵之上sunny  发布于 2015-07-24 09:44:00 +0800 CST  

楼主:云朵之上sunny

字数:73044

发表时间:2015-07-22 16:4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11-11 03:45:55 +0800 CST

评论数:559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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