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贫僧为什么不可以谈恋爱》(古言,长篇)≮江山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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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平桥建于先帝永平二年,早普门寺建寺之前便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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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门寺落成之日,据说正是当年,先帝嫔妃受观音托梦,诞下皇子之时。彼时先帝龙颜大悦,感召观音业力,故赐名普门禅寺,并定为大梁国寺,随后又为菩萨重塑金身,赏赐寺中比丘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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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往事的师叔伯们曾说,先帝这般一来是为妃子还愿,二来便是望普门寺能护佑小皇子平安喜乐,太平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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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门寺初初落成之时,先帝曾怀抱着小皇子来此游玩,眺望远处崇山峻岭,一时感慨万千,便遂将脚下这座白玉石桥赐名做延平桥。据传说,那时先帝指着远处的崇山,对怀中尚在牙牙学语的小皇子道,望他能延永平之盛,使大梁国运昌隆,一统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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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如今这桥,却要被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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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明办事一向谨慎,可唯有这次愣是生生闹得众人皆知,不过半日功夫,切莫说是合寺众僧,就连太后身边随侍的丫头都知道今日午时奉旨辟林拆桥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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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桥头,心中既暗喜,又忐忑,委实不知这般动静是否能真的引来太后。眼见着午时越来越近,慧明有些着急,环顾左右,压低了声音对我说道:“师兄,这午时愈发近了,桥……当真要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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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又何尝不急,眼望着午时临近,可周遭仍旧毫无动静,莫非我猜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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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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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犹豫片刻,狠狠一咬牙,将手一挥,断喝一声:“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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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谁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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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传来一声极为威仪地怒喝,打断了我的命令。我转过头,正见一众侍女簇拥着太后款款醒来。我心中大喜,却仍依照理礼节双手合十参见,口称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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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冷冷扫过周遭,最后将视线定在我的身上,一阵阵威压袭来,全无数日前见到的半分温柔模样:“这桥是谁要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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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前一步,垂眸行礼:“回太后,贫僧奉旨拆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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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的谁的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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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太后,贫僧奉陛下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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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发出一声冷笑:“哦?陛下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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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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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轻哼一声,一挥衣袖,凤袍在我眼前闪过,她步上桥头,睥睨一干人等,神色威严:“此桥乃太祖敕令建造,国公督建,先帝赐名,你们若动了一砖一石便是对太祖先帝大不敬。慢说你们,便是皇帝亲自拆桥,倒也要看看,这般罪名,他能不能当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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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夜半星月竹  发布于 2017-04-11 13:26:00 +0800 CST  
我愣在那里,虽也曾听过许多有关延平桥的往事,却断断不知此桥还有太后口中这般的来历,不由心中惊讶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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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做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回禀太后,贫僧……只是奉旨辟林拆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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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旨?”太后笑得极为危险侵略,“我看他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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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了片刻太后又道:“他若要拆这桥,便让他亲自来拆,休要假手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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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顿时语噎,半句争辩的都说不出,可心中却暗喜不已。猛然间抬头谢恩之时,却见安离玉正侍立在太后身侧,恍若王母身旁仙娥,神色漠然不容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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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忙低下了头,冷不防瞥见慧明正长长舒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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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紫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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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凤眼微眯,冷冷地向我斜了过来,语气强硬得不容人半分质疑:“谁要是敢擅动这普门山的一草一木,先要问问哀家同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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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威压我只在拓跋凛身上寻见过,如今从太后身上探得,竟有几分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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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合掌再拜,虽有满心欢喜却不敢表露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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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之后,太后算是对那座延平桥上了心,日日派两个亲兵站在桥头看守,况且这数日,不知是否南疆事务的缘故,拓跋凛也不曾再继续传旨拆桥,短暂的平静间,我也算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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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安离玉这几日,或愁眉深锁,或神情冷漠,断断是寻不见那日她在延平桥上洒脱自在的模样,到叫我心里不知怎的竟有些微微发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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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想提出为安大将军做场法事,超度亡灵,可看着她那副生人勿进的神情之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总是在路过竹林时,瞧着她若无其事地在永寿亭中做着针线的样子,心中暗自猜测,或许是她从未相信安大将军离世的消息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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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传来战报已过了七日,这数日来安离玉十分平常,我曾听太后身边的侍从们闲谈时提起,安家小姐自安大将军战败阵亡以来,平静得不似寻常之人,连半分伤心的模样都不曾看见,竟是从未见过这般铁石心肠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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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罢,那几人都摇摇头长叹一声,枉费陛下对她这般上心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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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却知,安离玉的泪只怕都是流到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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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夜半星月竹  发布于 2017-04-11 13:27:00 +0800 CST  
“你来此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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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的,她的神情忽而软了下来,低眉间竟发出两声极为细微的抽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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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安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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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她猛然抬起头,惊了我一跳,她拼命压低声音却又十分恶狠狠地对我道,“我父亲征战沙场数十年,大小百十余战,又怎会因小小南蛮伏击,而为国捐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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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愣,冷不防瞥见她身后装满了纸钱的竹篮放在一处,心下已然明了,一时心中不由一紧:“可你最终还是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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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她申辩,即便努力压低声音却也在寂静的紫竹林间听得尤为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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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亦不拆穿她,只是走到她的身后,将那小小的竹篮拎了起来,指尖抚过那一片片冰冷的纸钱冥镪,望向她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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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她申辩的声音模糊了,也无力了,踉跄跌退两步,身子也泄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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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撩拨竹叶,发出低语,散于林中。一片沉寂间,低低的啜泣终究响起,随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她身子软软地跌下去,双手抚面痛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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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早知道那人是她,那般娇小的身形除了她并无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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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她,迟疑万分,实在不知自己究竟是该上前去,还是该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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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征战沙场数十年,又怎会、又怎会落在南蛮伏击中,全军覆没……”她哭得极是不甘,极是怨恨,“恨只恨我身为女儿之身,不能与父同上战场,还要在平京之中受人挟持困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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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泪水涟涟,全然不顾及形象,双手捂住脸颊,泪水从水葱似的指间溢出,压抑多日的情绪喷涌而发,一滴一滴泪珠落入土地之间,也落入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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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前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直挪到她的身前,缓缓地蹲下身,伸出手悬在半空却不知自己该不该去搀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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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主……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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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僵硬地在她面前吐出这四个字,却不知如何再去劝慰,我瞧着她止不住的泪水,只觉得那一滴一滴的滚烫,仿佛落进了我的心里,灼得我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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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手轻轻扶在她的肩上,却不知如何安慰,喉头滑动一二,却由始至终再说不出一个字。我犹豫着将视线转向旁处,却猝不及防被她一把狠狠抱住,她扯着我的僧袍,将头埋在我的胸前,泪水洒落我的胸口,顿时令僧袍的颜色深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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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双手悬在空中,佛珠还吊在掌间,僵硬着身体,动弹不得,全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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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掌,半是歉疚,半是定心地轻轻道了句阿弥陀佛,随后任由她伏我怀中,哭得声嘶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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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夜半星月竹  发布于 2017-04-12 15:23:00 +0800 CST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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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大小姐终日闭门不出,太后又潜心礼佛,普门寺近日倒是甚为安静得很。平京那边也是毫无动静,似乎那道荒唐的拆桥旨意拓跋凛下了便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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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平静得有些不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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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南疆的惨败似乎也是被人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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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紫竹林后,我便很难再如往日一般静心。或许是那日安离玉痛哭的模样,让我念起了师父,也让我念起了师父离去后始终难以平复的心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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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藏经阁的书房中,提笔抄写着经书。儿时贪玩难以收心之时,师父便是这般命我坐在剑阁之中,一字一句抄写藏书,而他则坐在一旁,把玩着剑阁中的藏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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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经阁中的剑阁,所藏青锋倒也不多。更不是什么禁地,寻常人皆能进入。师父总说,兵器虽为嗜杀之物,却也是终止杀戮的利器。虽是佛门中人,可师父却爱极了这些三尺青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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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将我抱在他的腿上,教我辨识着那些寒芒。只是如今物是人非,藏经阁中青锋仍在,师父却再也无把玩它们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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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黯然神伤,笔触也滞凝不少,心中纷纷乱乱,始终无法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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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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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明突然闯了进来,指着外面十分惊惶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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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惊慌?”我扫了他一眼,重新低头定下心神抄写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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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夜半星月竹  发布于 2017-04-12 22:22:00 +0800 CST  
“安、安大小姐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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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我猛然抬头,直愣愣地看着慧明,不知怎的竟没来由心生害怕,“什么叫做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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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就是!”慧明急急地双手乱比划,话头生生卡在喉中,急得说不出半个字。“就是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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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狠狠地掷下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一拂衣袖,急匆匆便往门外奔去。刚踏出门槛,我便忽地停住步伐,站在那里不再动弹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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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模样出去,又恐让人生疑。我强压心神,站在门口,喃喃自语:“生死有命,安大小姐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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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不出一个字,也劝不了自己半分,仿佛那刻五脏六腑都被揪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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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师兄!你想到哪里去了!”慧明急得跳脚,冲到我的面前,双手上下挥舞,“不是这个没了,是那个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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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没了?”我似乎松了小小的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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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个人丢了!人没了的那个没了!”慧明着急地满面通红,拼命地向我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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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石头骤然落地:“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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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今早侍女进屋伺候安大小姐洗漱,结果见房中整整齐齐,就连床榻也是干干净净,她便觉着不对,报了太后才晓得,谁都不知道安大小姐的下落。现在禁卫军正满山翻找,师兄弟们也同着一起。适才太后传唤师兄觐见,我便来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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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曾找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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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找见太后又哪会来寻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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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细思量,却有几分道理,便忙问:“太后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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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竹林,师兄可要小心些,”他低下头想了一会,又十分着急地抬头瞧着我,“若太后怪罪,师兄大可将罪名推到师弟头上,师弟是监寺,这般不察都是师弟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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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狠狠向他一拂衣袖,瞪着他:“瞎说哪里话,太后问什么尚且不知,况且我是住持,又是你师兄,推你头上?那还要我这个住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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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夜半星月竹  发布于 2017-04-12 22:23:00 +0800 CST  
“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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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摆摆手打断他,扶住他的肩道:“你且先去寻人,太后那处自有我来应付,再莫乱了心神,出了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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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明着急地看着我,重重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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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他这般模样,也放心许多,淡淡一笑,随之踏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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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为太后定当盛怒,却不曾料到,侍女将我带入竹林时,太后正安安静静地站在林间那方空地旁,瞧着空荡荡的中央独自凝神发呆,丝毫不见焦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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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见太后。”我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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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毫无动静,只是沿着空地的边缘,缓慢地踱着步子,神情低落,全无那日桥头威仪之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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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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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之后,她轻声念着我的法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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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僧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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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极好的法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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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解她此话何意,唯有合掌站立一旁不言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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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一圈,她才停了下来,仍旧瞧着空地的中央道:“圆觉为你取下这个法号的时候,怕是费了不少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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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何解?我疑云愈发深重,合掌垂头不敢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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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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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旧慢慢地踱着步子,唯有神情变得愈发沉重,隐隐透着些难以言说的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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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深幽,唯有空地中央那极小的一块能沐浴阳光,光柱从天洒落下来,落在太后金丝绣成的凤袍上,隐隐耀出迷蒙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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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家怕是要有负故人之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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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夜半星月竹  发布于 2017-04-13 14:26:00 +0800 CST  
她轻声地道,看着我的眸光竟让我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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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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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摆摆手,极为优雅地打断我的话,从空地中缓缓走出,像是故友闲谈一般的口气对我道:“离玉那孩子哀家自小便知道,有些事她若是不信,便是要亲自去验证一番的。十四年前如此,而今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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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并不曾打算让我开口,仍旧是自顾自地说着:“哀家得知她离去的消息,到不曾惊讶,这孩子倔,她若要离去,九牛二虎也拉不回来。只怕如今,她早已不再这普门山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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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了?我心中突然间似被什么掏空一般,一阵发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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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何不派人去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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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太后不可置信地瞧着我,言语有些讥讽,“大师当真是说笑了,以离玉那一身本事,山中尚且寻不见,又何况山外那般无涯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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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停了片刻,声音更为轻柔低沉,隐隐透着些凄哀:“其实哀家也是有些私心的,哀家不想让离玉搅入这普门寺的浑水之中。普门寺虽大,可未尝能容得下一个小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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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遥遥望向那片光柱,随后转过头对我道:“离玉那孩子笃信佛法,寻常人等若去劝她,怕是难上加难。哀家想劳动大师一事,不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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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连忙合掌躬身:“贫僧听凭太后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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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了顿,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晰:“还请大师下山,劝离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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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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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犹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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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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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抬头时,正见太后的双眼微微眯起,眼中寒芒微闪,紧紧地盯住我:“大师可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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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奈,只得重新低头:“贫僧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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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荒唐的决策,究竟是怎样定下,我并不晓得。太后有随行三千禁卫,为何偏偏让我一人去寻,回程的路上我一直反复揣度着,却始终猜测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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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夜半星月竹  发布于 2017-04-13 14:27:00 +0800 CST  
禅房之外,慧明早已站在那里等待,见我回来,便迎了过来:“师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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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我摇头,委实不知该如何将太后的这般决策告知慧明,我沉思了许久才道,“明日我便要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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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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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头,将太后在竹林间的状况,同他简略地说了一遍。慧明听了,同我一般一头雾水,在我面前来来回回地走着,搓着双手焦急万分:“太后究竟想要做什么?为何突然让师兄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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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案前沉思:“我亦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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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明凑了过来,扑在案几前对我道:“师兄你可莫要忘了,师父可是万万不会许你下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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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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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的双目,心中愁云愈来愈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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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记事起,师父便从不许我下山,最多只能到山脚那间专为普门寺制作迦楠佛香的香坊中,再往前的乡村集镇便是万万不许我去的。我虽不能理解师父为何这般,却也只能听从。可到了后来,师父管束愈发严格,哪怕山脚也不再许我常去,只许每日往返绝鹰涧和普门寺之间,十年若如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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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最大的欢乐,便是站在山脚香坊院中,眺望远方袅袅升起的炊烟,脑中想象无数遍普门山外的生活。可如今……往日里渴求的事,竟被天家一道旨意成全,却没来由地心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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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师不许下山,天家却又逼我下山。三千禁卫不用,却偏偏将寻找安离玉的希望系于我一人身上,这太后,这拓跋凛,真是让我越来越不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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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重叹了口气:“可我不去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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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明语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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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他才道:“可普门山外恁般天地,师兄你要如何去寻找安小姐?她若往北去了,你却往南去寻,那可不一辈子都寻不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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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何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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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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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夜半星月竹  发布于 2017-04-13 14:29:00 +0800 CST  
佛珠摩擦过我的指节,平日熟稔的动作在今日做来竟有些生涩:“南疆惨败,安大将军为国捐躯,可尸身迟迟未曾寻获。安小姐近日来悲痛异常,听随侍言谈间提起,似有并不信安大将军已然捐躯的事实……想来,怕不是去了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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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明低头沉思片刻:“可若是去了平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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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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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你可曾留意占察问天那日?”慧明向我凑过来了几分,“你莫不曾见到陛下对安小姐深情款款,又要问天立后,我若是安小姐,怕是会去平京寻陛下,求陛下能下旨去南疆寻找安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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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皱了眉头,转而想起那日那个自称施齐的黄门,捻着佛珠暗自揣测:“你可还记得那个施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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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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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便是那日夜里,送来拆桥旨意的黄门,你可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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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只管说,师弟记得的。”慧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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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想,方才回他:“你可曾记得他说,若来日能去往平京,大可过去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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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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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如,我先去去趟平京吧。正好我也想会会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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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夜半星月竹  发布于 2017-04-13 14:30:00 +0800 CST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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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我命慧明守在师父的禅房外,不许人擅入,而我则独自跪在师父房中,不言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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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之前,我亦是这般跪在禅房中,师父坐在我的面前问我:“慧空,普门山外,天高地广,若有朝一日你能离开普门山,你可愿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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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合掌拜倒师父面前,回道:“弟子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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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不曾回我,只是看着我,眸光幽深,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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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今,我却只想跪在师父面前问一句话:“弟子将要离山,师父可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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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却再也不会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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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匍匐在地,重重磕下一个头,长触在地迟迟不曾抬起,冰冷的青砖触在额头,寒凉传遍全身,似是冷到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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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夜半星月竹  发布于 2017-04-14 17:18:00 +0800 CST  
当我直立起身体的时候,已不知过了多久,一片寂静的房中,烛火摇曳。陈设依旧,可唯独再不见师父慈爱的笑脸,也听不见他那声首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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蜡烛已燃到了尽头,我环顾房中,每一处仿佛都有着师父的影子。我闭上双眼,凄楚顿生,泪痕划过,像是划过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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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轻一叹,不知今日走后,这里还会是否如今模样?我终究是违背了对师父的诺言,也不知他日归山之际,师父会否愿意原谅慧空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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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太后的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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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过身,拉开禅房门,缓缓踏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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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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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明见我这般模样,亦是低声一叹:“师兄宽心,师父定然会谅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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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闭眼点点头,步下阶梯之时,身后禅房中的烛火已是燃尽,一切又重新被吞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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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慧明已替我将行装备好,踏出山门,正见普门山正被云雾笼罩,丛丛青山藏于云雾间,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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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不动声色地站在山门前,眼神之间似有深意,但却无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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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合掌向太后,也向这普门寺,更是向师父深深一拜。许久之后,才直立起身子,远眺青山之外,那处被薄雾缭绕,天高水急,前路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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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义无反顾地踏入雾中,顺着山路而行,路过紫竹林,走过延平桥,直到绝鹰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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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绝鹰涧,便不再是我熟悉的世界。过了绝鹰涧,我便是真真正正地将对师父的誓言彻底抛弃了。可我若不过……谁又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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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在那里,看着绝鹰涧水凝神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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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鹰涧之所以叫绝鹰涧,便是因为它是普门山地势最为险要的一处,且水流湍急,寻常人若是不走正路,误入了绝鹰涧中,往往都是九死一生。故而普门山人曾有“普门一条水,千里绝雄鹰”之称,雄鹰尚且难过,人又岂能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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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夜半星月竹  发布于 2017-04-14 17:20:00 +0800 CST  
可这里,却正是我昔日日日来往的地方,师父便是在绝鹰涧中,教习我武艺,敦促我每日在此苦练,十年若如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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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之间,我不免有些触景伤情。却忽然间听得林间有一丝细微的轻响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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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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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喝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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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大和尚?这才数日不见,你便忘了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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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时愣在那里,这般清丽的声音,除了安离玉还能有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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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怎么会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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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盈地跳上涧中一块光滑的石头,站在其中,恍若初初出水的凌波仙子:“自然是等大和尚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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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我不禁一笑,“你可知我是来做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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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偏头想了一会:“若不是太后姑母让你来寻我,我便实在想不出旁的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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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然知道,便该同速速回转普门寺。又何故逗留绝鹰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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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离玉俏皮地笑了,极为稳当地跳上另一块石头:“可我若说是太后姑母让我来这绝鹰涧的,你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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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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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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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皱了眉头,仿佛觉得自己正无意间不如一个早已设计好的棋局之中,而这个布局之人却是我从来都不曾想过的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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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眯起眼睛,警惕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来此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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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寻……”她盯住我的双眼,慢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圆觉大师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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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不禁握紧了几分,心中暗自揣摩着安离玉究竟还有几多隐瞒。不曾想,她竟微微一笑,从石头又跳回了岸上,如玉的手轻轻握住我方才紧握的拳:“你且放松些,捏得那骨节的轻响倒叫我耳朵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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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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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夜半星月竹  发布于 2017-04-14 17:31:00 +0800 CST  
“你又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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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偏过头,乌亮亮的眼睛直视着我,轻声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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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松开拳头,低头合掌:“贫僧普门山住持,法号慧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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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空……”她的眸色忽然黯淡下来,轻轻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是啊,你是——慧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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涧水潺潺轻响,山涧之中突然间一片寂静,细微的呼吸声也被水声所掩,她望着涧水不知为何一时竟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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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是慧空,那我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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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有次叹息,凝视着她的侧脸却始终无法移开视线。也不知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眸色突然亮了起来,回头又对我道:“你平素习武的山涧旁,有个极为隐蔽的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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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会知道?”我等不得她把话说完,便紧紧盯住她,质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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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师父在绝鹰涧习武这事,鲜少有人知晓,便是同我最亲近的慧明,也是不知道的。可我不知,是因何故,眼前这般小小女子,竟能极为轻易地说出这般秘事,而且还如此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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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紧紧地凝视着我的双眼,眼中清澈见底,似无半分杂质,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认真:“我若说,圆觉大师是我舅父,你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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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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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时愣在那里,震惊不小,呆呆地望着她仔细揣摩着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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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若为真的,那师父的往事里究竟是有多少我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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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此事若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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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试图怀疑着,但我在她的双眼中,却只看到了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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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父自我幼时便来到普门寺修行,细细算来,约莫有十四年之久。”她顿了顿,“儿时我随母亲来普门寺参拜,舅父疼爱我,总是带我在这山林间戏耍。我也曾在绝鹰涧旁,见你在涧水中苦习武艺——大和尚,我早就认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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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说话,只是认真地听她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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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夜半星月竹  发布于 2017-04-14 17:34:00 +0800 CST  
她向着那山洞位置走了两步,使了个眼色让我跟上,路上她仍旧是轻描淡写地讲着往事。她说,只是后来,师父一心沉迷参禅悟道,她这才鲜少来这普门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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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之前,师父将她唤到了绝鹰涧,指着那间山洞告诉她,若有一日慧空游移于普门山间时,便让他来此处,去尽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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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安离玉不解,亦是如我如今的问题一般。慧空若不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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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笑得神秘莫测,他定是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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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师父当时为何如此笃定,我猜不透他,亦是看不透他。但我却知道,那时的他定然是知道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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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瞧着安离玉的背影,忽而生起一个疑问:“我为何从来不曾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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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离玉转过头,十分奇怪地打量了我良久,随后才轻轻笑了起来:“大和尚,你莫不是傻了?素日里我礼佛全在外间,你却被舅父锁在内中,又岂能见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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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了步伐,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好似确实如此。每逢似安离玉这般的贵客进香时,师父便只许我留用内中,不准擅自踏出半步。便是平常之时,师父也绝少让我去往外间,若非支我来这绝鹰涧练功,便是命我去藏经阁中抄写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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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想明白了,我便不再追问,仍旧随着安离玉往那处洞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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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山洞,安离玉从怀中取出一支火折擦亮。空荡荡的洞府中已然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尘,蛛网斜在墙角,一派荒废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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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离玉浑然不觉,仍旧举着火折向前走着,纤纤玉手抬起撩下蛛网,随后转头看向我:“大和尚,你可得小心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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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低嗯了一声,抬头环顾石壁,这般光滑齐整,断断不似天然形成。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处存在?我疑惑不解,暗地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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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的尽头,是个石室,安离玉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用火折点燃了案几上的烛台。荧荧烛火照亮了石室,其间的陈设案几上,已被蒙上了一层极薄的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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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同师父禅房中的布置毫无二致,朦胧的光影中,仿佛依稀间还能看见师父伏案执笔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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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指尖抚过冰冷的案几,低声问道:“这是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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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夜半星月竹  发布于 2017-04-15 21:30:00 +0800 CST  
身后的安离玉没有回答,我听见身后传来拔剑出鞘的声音,我怔了怔,但没有回头,若我猜的不错,石室的另一头应是如师父禅房中一般,摆置了一个剑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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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过案几,借着隐隐的烛光,正见案上置着一枚白玉佩,样子很是眼熟。佩下压着一张薄绢,绢上写着一行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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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佛门断生死,不若尘世笑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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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字迹正是师父旧日模样,我一时有些纳闷,心绪杂乱,说不出究竟惶惑或是隐隐地期盼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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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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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见安离玉正在身后叫我,我想回答她却不知为何,无法将视线从纸上移开。师父这句诗究竟是何意思?莫非今日之事早就在他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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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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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应着声,转过身之际,正被距离鼻尖仅有存许的长剑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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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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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离玉沉着脸紧紧盯住我,烛火映衬之下,竟有几分阴恻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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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姑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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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我话说完,安离玉紧紧地跟了一句:“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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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夜半星月竹  发布于 2017-04-15 21:31:00 +0800 CST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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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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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追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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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她那双始终直视着我的双眼,心神已稳,合掌躬身:“贫僧普门寺住持,慧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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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礼之时,锋利的剑尖正不偏不倚移到我的眉心,我感到她的剑往回缩了缩,但她仍旧不曾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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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门寺住持慧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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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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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见她依稀间冷笑了一声,随后剑气的威压伴随着清脆的入鞘之声从我眉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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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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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再抬头时,正见她笑意盈盈地瞧着我,仿佛方才那般阴恻恻的模样,不过是我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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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剑一横,递与我道:“大和尚,此剑名唤藏锋,舅父说天下剑有千万,唯独藏锋最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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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夜半星月竹  发布于 2017-04-15 21:32:00 +0800 CST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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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解她的意图,迟疑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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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静得不似寻常,声音低落了些:“舅父本想将此剑亲手赠予你,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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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适时地停在了我二人都不愿提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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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凝视着那把被花纹繁复的剑鞘包裹得极好的长剑,心有不甘地追问了一句:“师父他……可还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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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离玉闭了眼睛,似是轻轻叹息着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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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就该知道,此话是无望,但却仍旧抱着这一线希望……我暗自嗤笑,伸出手拖住宝剑,无意间竟触及了她极为温暖的指尖,她微微一颤随后依旧如常地将剑交到我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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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刹那,我心中慌乱得几乎难以自持,只能靠着端详剑鞘来掩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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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剑鞘极为精致,灯火虽暗,但隐约间仍能辨析其上花纹繁复,绝非寻常工匠能轻易制成,剑鞘尚且如此,这藏于其中的那方宝剑,定是上品中的上品,断断不是寻常人能够对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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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间想起,安离玉曾对我说,她舅父曾带她校场练兵,想来便应该是师父了。细想明白这一环,我却更为疑惑着另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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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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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为何会遁入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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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夜半星月竹  发布于 2017-04-15 21:33:00 +0800 CST  
我看了看正将鬓角碎发撩到耳后的安离玉,犹豫片刻仍旧将疑问咽下。眼下,还有更让我困惑的事——师父那句诗还有那枚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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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剑放在了案几上,拿起那块玉佩仔细端详。红影从我眼前忽地闪现,我一个踉跄,赶忙扶住了案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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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离玉见我如此模样,忙上前一步:“大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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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冲她摆摆手,示意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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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无碍,反倒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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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影闪过刹那,我隐约间想起,旧疾发作之时,幻境中的女子便是腰悬着白玉佩,模样与这似是有些类似。我皱了眉头,瞧着这玉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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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玉究竟是谁的?那女子又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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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始终毫无头绪,自任普门寺住持以来,我依稀里觉得周遭的人断不似我往日那般熟悉,诸事纷纷扰扰,搅得我心绪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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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离玉见我半晌不回,隔着案几又唤道:“大和尚?大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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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蓦然抬头,正见她极为关切地瞧着我,烛火之下,竟让我生出一丝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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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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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胡乱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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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在想何事,这般入神,我唤你都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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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定定神,看向旁处,将案几上师父留下的那张薄绢按在掌下:“我……我在想师父这话究竟是何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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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离玉偏过头,仔细瞧着薄绢,轻声读了出来:“何必佛门断生死,不若尘世笑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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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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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低声惊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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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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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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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夜半星月竹  发布于 2017-04-18 15:58:00 +0800 CST  
她神色依稀间有些慌乱,急忙掩饰:“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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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底疑惑更浓:“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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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神色骤然一黯,连连摇头:“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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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她方才那般模样,又岂是不曾二字?我眯了眼睛,警惕地看着她,这小小女子,究竟有何事藏在心底,埋得这般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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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神游移,神色慌乱,自打初初遇见她那日起,我从未见过她这般慌乱的模样,虽说疑惑不减,但她这般模样,却也让我心中有些许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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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叹口气,茬了话题:“既然我已寻见了你,自当领你回去向太后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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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我话说完,她便急急地打断了我:“你真当太后命你下山,只是为了单单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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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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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头,重新合掌,淡淡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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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眉头蹙得极深,眸中映着烛火,隐隐透着股子怨恨:“我当真厌极了你这幅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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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下一凉,不知何故竟若被掏空了一块一般,我张张嘴,本想说些什么,可到底半句话也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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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了片刻,头撇向一边,沉了声似有几分咬牙切齿地道:“我是不会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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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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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她忽然冷笑,“我父亲身在南疆,生死未卜,我何来心思安坐普门静待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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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愣:“生死未卜?安老将军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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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轻扬起下巴,仍旧是我初初见她那般高傲:“我父亲自幼熟读兵法,随祖父出征,身经大小百十余战,北击匈奴,南疆扩土,又岂是小小蛮子能轻易伏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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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瞧着她眼中晶莹,却仍旧倔强地朗声言道,不由心中微震,这般气概世间多少男儿也是比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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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夜半星月竹  发布于 2017-04-18 15:59:00 +0800 CST  
“我要去寻他,一日不见尸身,我便一日不信!”她气息急促,即便烛火昏暗,我也能看见她面色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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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了停,走上前了一步,紧紧握住案几上的那把宝剑,横举到我面前:“你若是奉了太后之命,带我回去,也大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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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注视她那双无比清亮决绝的眼眸,忽而升起几分无奈,几分怅然。掌心佛珠滚烫,二十二年光阴混沌,唯有今日,我忽觉这堂堂男儿身,竟不如一个女子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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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紧盯了她许久,最后仍是缓缓立掌躬身:“贫僧自会回禀太后,施主一路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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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能做的也许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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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中的剑慢慢放下,眼中曾有过的倔强渐渐消逝,一时间十分平静。我拿起案几上的薄绢,顿了顿,紧接着往洞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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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方外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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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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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离玉命令声忽然在身后响起,我的脚步顿时停滞,却又随即继续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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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不停,我若真的回了头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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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她,我愿假借寻她之名一同去往南疆?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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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她回去复太后之命?我更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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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空你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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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里回荡着她的声音,而我却义无反顾地向着明亮的洞口走去。唯有心中反复念着莫要回头,我方能稳定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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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是急了,急促的脚步声追了出来,一声怒喝让我堪堪定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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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道:“阿渊你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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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记得儿时,师父也曾抚着我的头,如此唤我:“阿渊,为师今日为你剃度,赐你法号——慧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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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乳名记忆中师父只如此唤过我一次,自那日之后,我便不再是阿渊,而只是普门寺中,圆觉大师的弟子——慧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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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夜半星月竹  发布于 2017-04-18 16:01:00 +0800 CST  

楼主:夜半星月竹

字数:34299

发表时间:2017-02-10 04:1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11-14 12:27:5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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