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这么想睡我的床？
程励当然不要Alan。傻大个儿似的机器人，对他逃出去一点用也没有。
不过，他看上了另一样东西。
他走过去，一把抓住青年的左手，低头细看那条做工精致的白金手链：“我要这个。”
手链的价值看着就不一般，再者又有操控机器人的用途，看着对青年挺重要。若能占有它，能办到的事情就多了，最起码，洗澡的时候他肯定是不用担心墙壁上这扇“门”重新封死——新的空间虽然未必就能通向外部，但多一点线索就多一点逃出去的机会，凭他现在的境遇，是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都不敢放弃的。
青年低声说道：“这个有声纹识别功能，你没办法用他指挥Alan的。”
程励不动声色地用指尖去蹭手链上的系扣：“我喜欢它漂亮不行吗？”
青年任他蹭，胳膊一动不动：“我可以给你做一个外观一样的。”

系扣形状特殊，程励摆弄一番没解开，冷着脸摔了青年的手，扭头就走。
其实早有预感了，每一次青年配合的时候，就是他的办法失效的时候。他习惯了，已经不会再生气，也没有时间生气，因为得另想逃跑方案。哪怕他想不出，也比留在原地接受那安静目光的无声嘲笑要强。
他一路走进浴室没回头，出乎意料的，一打开浴室门就看见了濛濛一片水雾，而雾气又源自浴缸里蓄的半缸热水。
热水自不是凭空变出来的，方才哗啦啦的水声有了解释。程励走过去，弯腰用手试了下水温，热度刚刚好，好得让他皱起了眉——那家伙事事都安排好了，就连破绽都是。他发现一个破绽，以为看到了希望，其实自始至终都是在按剧本走，那么接下去剧本要往哪儿走？墙对面的那个房间？那其实也是诱饵吗？
就在此时，浴室门开了。
程励恍然大悟。
原来他不打算装好人了。

很好。拼脑子，这里是别人的地盘，他拼不过，但若论将人变成动物，他算是个天才。
而男人只要变成动物，一切事情就都简单了起来——虽然这是下策，但是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想到他还要继续在这个全封闭的牢笼里待下去，他就感到窒息。
主意已定，程励斜睨了防雾半身镜中自己的身影。
镜中人一头湿漉漉的乌发，衬得脸孔越发白皙透明，而眼睛因为进了水，微微泛红，带着分明的脆弱感；湿透的衣服裤子紧贴着皮肤，尤其是白色的打底衫，已经湿成了半透明的，隐隐透出肉色。
一睨之后，他蹬掉自己的长裤，坐在浴缸边沿处伸开两条白而笔直的腿：“知道我要洗澡，还跟进浴室，嗯？”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没办法叫你。”
闻言，程励给了他一个含义无限的笑，起身朝他走去，主动贴到了他的怀里，凑近他耳朵轻声道：“来都来了，找什么借口。”
他说完，勾住对方的脖子，脚尖踮起一点，嘴唇若有似无地蹭过了青年的下巴。
青年低下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伸手把他湿漉漉的头发撩到耳后，动作旖旎暧昧。
程励抿了抿嘴。
上钩了。

然后他就听到青年投诉似的说道：“你已经一天没刷牙了吧？”
“？？？？？”
程励瞪大眼睛看向青年，对方倒也没露出十分嫌弃的表情，只是推开他一点，把一样东西塞他手心里，说：“这个借给你，睡觉的时候你要记得先刷牙，然后把它还给我。”
他说完后，一点不拖泥带水的转身就走，走的时候还把门带上了。
门关上三秒后，程励还感觉自己在做梦。
身处这样一个烟雾朦胧的环境，真的很难让人不去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眨眨眼睛，低下头，左手里抓着的是一条白金手链；他再抬起右手，朝掌心里呵了口气，嗅了嗅。
“……操！我什么都没吃！没异味的好吗！”
明明是自己要的，还先一步贬低对方好搞讨价还价那一套，这男的太踏马恶毒了！
程励眼里喷火，恨不得把攥着的那条手链给掰断了踩几脚，然而终究只是恶狠狠地将东西扔到了毛巾堆里。

仔仔细细地做了全套洗漱出来，程励发觉墙上那个洞开的门还开着，机器人在房间里打着转走来走去，而青年不知去哪儿了。
程励扁扁嘴，懒得管，先到冰箱里翻找东西填饱肚子，然后又回浴室里再刷了一遍牙。
刷完牙，他走到隔壁房间，大着胆子四下看。
新房间的构造和他住的那个有点像，浴室的位置则是完全一样的，里面传出来一点淋浴的声响，青年应该是正在里头洗澡。另一头的机器人也不再乱转，窝到角落里充电去了。
程励百无聊赖地躺到这间卧室的床上，脑海里盘算着一会儿会发生的事。
首先，对方说“一天没刷牙了”，这个时间又在洗澡，说明现在应该是晚上。
其次，对方让他过来还手链，所以今晚肯定会发生预想中的那件事，但是那件事之后，自己要开口说些什么才能把握主动权呢？
他现在认识的青年，已不是他先前猜想的普通变态宅系富二代了，能说出那种话，要说没什么把人的经验，他都不信。
……可是也不对啊，青年皮相好，身材健美，家境不错，年纪又小，条件在圈子里不说顶尖，也已是一等一的好，不存在找不到称心如意的床伴，何苦搞这套？
程励百思不得其解之际，青年已经推门出了浴室，程励侧身支着头躺着，正同他四目相对，就举起了手中那条手链。
青年走到床边接过手链，一言不发地将它重新戴回到手腕上，戴得异常专注认真，以至于程励眼不错珠地盯了一会儿他的脸之后，不由自主地就要往他的手腕上瞟，可是青年手指灵活，动作熟练，他还没看清动作，手链就已经完全扣好了。
系上手链后，青年居高临下地看向了他，声音很清晰地说道：“你就那么想睡我的床？”

8 贞洁烈男
“你就那么想睡我的床？”
程励听了这话，气得简直想发笑——发生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你说这话算是侮辱谁呢？
不过他还是顺着青年的话，意意思思给了回答：“是啊，想睡得不得了。”
没想到青年居然很赞许地点了点头：“你眼光不错，我的床的确是整个房子里睡起来最舒服的床。”
程励撩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是话里有话还是纯粹开玩笑，所以没说话，哪知青年一言不发地熄了房内顶灯之后，又自顾自说：“以前我妈也这样。”
说完他也不看程励，俯身去开床头夜灯。
程励等了半天看他不说，忍不住问：“哪样？”
青年抽开自己的浴袍系带，扫了程励一眼，说：“会在我床上等我。”
程励一听来了精神，挺身坐了起来，等着他讲一个惨绝人寰的离奇狗血故事——一般变态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经历，了解清楚这个，自己就能把握住他的弱点和欲w，说不定能说服他让自己离开。
可青年一言不发地把浴袍脱下后，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走到床尾去，脱下浴袍专心致志地叠起来。
程励看着他动作，心中感到了莫名其妙。但他细一回想，感觉青年说起话来是一贯的没头没脑，想说就说，说完就完，没过度，没拉扯，没前言，没后语，跟说梦话差不多。大概那些乱七八糟的也不是什么真话，是他随口胡诌来转移自己注意力的。

青年叠好浴袍留在床尾的长凳上，重新走过来躺上床，一掀被子，把自己和程励一同罩了起来。
在轻柔的被子的包裹下，程励终于被拉回了现实。他偏过头去，青年影影绰绰地躺在他身边，一条臂膀伸向了床头柜。床头柜上，拳头大小的夜灯光芒晦暗，深深浅浅地渲染了青年结实的手臂肌肉。
纤长的手指拍在夜灯上，房间彻底暗下来，只有角落里的机器人Alan冒出了一点幽蓝的光芒，闪闪烁烁的，不知道算是充好电没有。
程励没想到他喜欢摸黑搞，可转念一想，觉得这样也好，看不清的话，自己也稍微自在些。
这么想着，他解开了浴袍的系带，在被子下朝青年靠过去，伸手在他的腹肌上试探性地抚摸了一ba。
青年似无知觉一般，一动不动地平躺着。
程励不情不愿地又靠近少许，虚虚环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到了他的肩上。
青年还是不动。
程励就有点恼了。
搞什么，这分明是让他完全主动嘛！他还要不要面子了？
可是不主动就要被动，被动起来是个什么光景，他说不准，如果弄伤身体，他逃跑的最后一点本钱也没了。
就在他于忍气吞声和撂挑子不干两边反复横跳之际，黑暗中青年却出了声：“你不要总是动，我睡不着。”
程励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之后，脑海里当即飘过几百句脏话——这狗男人，都把自己给关禁闭了，还在床上装贞洁烈男！

“哦，行啊，睡不着是吧？我不摸男人我还睡不着呢！”程励抬起一条腿直直压在他身上，左手在他胸口发泄般地搓来搓去，恨不得把他当成柴鱼给片了，“你要真看我不顺眼，你就放我回家呀！”
“不行。”青年迅速抓住他的两只手腕，语气斩钉截铁，“你不能走。”
“凭什么！”程励使劲挣扎，“你这也不肯给，那也不让做，还要我事事顺着你吗？追求老子的男人海了去了，从来都只有老子挑别人的份，你不要觉得抓了我就可以随便欺负，撒手！”
青年没有回应，只是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腕。
他的手劲太大，程励觉得手腕有点疼，却是动弹不得。黑暗中一时静得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每分每秒都相当漫长，程励的气焰慢慢地消下去，未知的恐惧渐渐漫上心头，他突然害怕起来，总觉得下一秒青年就会对他做可怕的事，比如打断他的腿什么的。
要是腿断了，他可能真的就完了。
就在他咬了咬牙准备认怂的时候，青年竟然松开了手。
“好吧，你摸吧。”青年说，“摸完就睡觉。”
他这么配合，程励反而有点发懵，怀疑他葫芦里又卖了别的药，迟疑着没有动作。而青年说完，主动翻身面向他，把他的手放到自己腰上，低声说：“我健身七年了，一天都没断过，教练说我的腰和背练得最好，业余水平里很难找到比得过我的。”
“……”
虽然对他这番自我夸耀无言以对，但威胁不再，程励委实松了口气。

眯起眼睛假寐片刻，见对方仍是毫无动静，程励难以置信地坐起身，悄悄伸手去碰了下对方的面孔，结果青年除了偏了下脑袋，再没有别的动作，看起来真是陷入了熟睡之中。
程励就想不通了。
难道他不是欲擒故纵？那他这些举动究竟图什么？抓我回来就当个摆设用？
程励想到这儿，摇头否定了这个假设，因为不相信有人会费尽心思干这样的蠢事。
他再一次忆起了先前自己纠结的那个问题——一个皮相好、身材佳还不差钱的男人，找个床伴都找不到，还得靠路见不平捡人回家，这不是奇了怪了嘛？
思索良久，程励忽然福至心灵，赶紧躺回被窝扭动身体，手窸窸窣窣地又朝青年摸了过去。
有些事情，女人还可以装一装，男人却没办法，再怎么伪装，也瞒不过另一个男人。
隔着薄薄一层布料，他很有章法地弄清了事情的起因，随即心中一副重担落下，彻底安心了。
长长吁了口气，他转身背对了青年，抓起被角压到身下，任凭酸痛已久的眼帘自动阖上，不出片刻，便沉沉坠入了梦乡。

9 崩溃前夕
程励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依旧是一片漆黑。
恍惚间，他以为还是半夜里，翻了个身又迷迷瞪瞪地要继续睡，结果胸口一凉，打了个哆嗦，一摸胸口，摸到了一片光溜溜。
他往被子里缩了缩，一边伸手去找睡衣，一边糊里糊涂地想，自己怎么luo着，难道跟人睡了？
可是他不是跟庄灿分手了么？
手里摸了个空，他的睡意也消失了个无影无踪，惊醒着直接跳了起来，大片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眼前黑洞洞的一片，他想起来了，这里是那个人的家，自己在那个人的卧室，坐在那个人的床上，并且，身上的浴袍早就不知去了哪里。
程励顿时有些惶恐，抬腿就往边上踢，一不小心没收住，踢到了一脚凉。
人呢？
他心里一紧，赶紧伸手去拍床头灯。
灯光把他刺得眯起眼，等到适应了亮度再看，身侧果然只剩一只空枕头了，而四周上下，全都空旷而安静，哪里都没有青年的身影。
不仅如此，那个会冒蓝光的古怪机器人也不在。
程励见状，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又失去了一个离开的机会！自己怎么就睡得那么死呢？该不会吃的东西里有安眠药吧？还是他有什么安眠喷雾？
他心里毛毛的，起身打开顶灯，低头对自己的躯体好好审视了一番，发觉没什么异样和暧昧的印记，才稍稍安了心。及至绕到床尾，瞧见堆积成一长条毛巾似的浴袍，绷紧的心弦方才松弛下来，紧跟着想起了昨晚自己的新发现。
对啊！他什么都干不了，我怕什么！
想到这里，他重拾了长期对抗恶魔的勇气，穿上浴袍从容自若地跑回隔壁房间，从冰箱里挑拣出了早饭——应该是早饭，因为不喝酒的情况下，他一般不会睡到大中午才起。

洗漱完毕，早点恰巧热好，房里没有椅子，他就坐在书桌上细嚼慢咽地吃，同时脑海里也咀嚼起青年的那个“秘密”来。
是因为什么都不能做，所以才提出“陪伴”这种老头子才会使用的词吗？
可他才二十多岁，这个年纪正该是如狼似虎，动辄把人弄到昏厥才对，哪怕办不到，脑袋里应该也要时不时闪现一下那种劲爆场面，怎么可能睡觉的时候连搂都不搂一下？
有猫腻！
有了新的猜测，程励囫囵吃掉剩下的早饭，迫不及待地跑回了卧室，像玩游戏时探索新地图一样，把青年的房间也翻了个底朝天，只不过这次带了目的，不只是“探索”，还要“寻找”。
和最初住的那间一样，青年的房间里只是设施多些，能打开的东西依旧是寥寥无几，唯一可拉开抽屉的是床头柜，里面分门别类地放着部分零散的办公用品，几本关于计算机的全英文的书，还有一摞摞形状各异的零件若干，就是没有程励想象的计生用品。而房间的其他角落也没有绳子眼罩之类的可疑物件，衣帽间挂的全都是当季的正经衣服。
不过鉴于这栋房子构造特殊，说不清什么时候就多一块缺一角的，程励又打开电脑，通过购物账号以往的购物记录复核了一遍。
过往订单最后购买的时间已经是几年前了，买的东西大多是金属部件、冷冻液之类不寻常的物件，也有一点生活用品，但总体来说并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浏览记录也没隐藏什么惊天秘闻，反而比一般人的枯燥单调许多，怎么看都只是个被弃用了一阵子的账号。

页面浏览到最底部，他唯一的收获就是判定青年有很显著的强迫症，购物和浏览的时段永远是固定的，这让他想到昨晚青年定日程的模样，两分钟时间的变动都要记，怪不得手链难以离身。
“快递到了。快递到了。”
一个声音由远及近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从电脑后探出头，看到那个神隐了好久的机器人骨碌碌朝他滑行过来，跟昨晚相比，它的手中多了个大大的纸箱，纸箱没盖儿，程励一眼瞥见箱子最顶端的一件爱马仕的外套，是他之前下单的，牌子还留着，盒子和零碎物件却已经被贴心地拆光了。
——快递员做不到这一点，所以这个房子里，是真的还有别人吗？
意识到这一点，他看向了Alan。对方在他面前两米左右的位置停下，放下箱子，说了声“交付完毕”便调转头滑走了。
程励马上紧跟过去，要看他去到哪里。
结果令他有点失望，送完货的机器人又靠着墙角充起电来，不跑了。
算了，没关系。他坐到箱子前，拿出其中的衣饰香水等物，心里安慰自己道，有一就有二，自己再多买些衣服，不就清楚机器人是怎么出入的了吗？
就算这是青年给的假希望，自己也不亏，合着破的是他的财。

他说干就干，同城的店里买了好多名牌春季新出的款，付费之后带着二十几件衣服裤子往衣帽间走，借着穿衣镜看衣服上身的效果，还交叉着搭配实验各种穿法。
几分钟后，他越试越满意，摘了其中两件的吊牌，直接拿它们换掉了身上的浴袍。
拿着剩下的衣服走出浴室，他躺到床上歇了歇，歇够了又坐起来，跑到机器人面前逗弄它。
“Alan？”
他扶着膝盖半蹲下身，学着青年叫它的名字。
Alan抬头，眼睛闪烁了蓝光：“我不认识你。”
看到它对自己能有反应，程励感觉他智商挺高，有点意思，便试着同他对话：“我叫……Charles。”
Alan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是进行了思考，然后他说道：“我不认识你。”
之后程励再跟它说任何话，它都只回复这一句了。
程励撇撇嘴，没再继续纠缠机器人，走回到床边，拿起拆封的香水，朝着脖子随便喷了两下，喷完之后，又转悠到隔壁冰箱前，拿出个苹果啃。
苹果之后是布丁，布丁之后是饼干，没过一会儿，他就吃撑了。
程励砸吧砸吧嘴，没觉出嘴里有什么好滋味，肚子却没有空间允许他再尝别的东西，于是心里感觉受了极大损失，同时也没了下一步要做什么事的目标。
就在这时，他瞥见机器人滚了过来，很坦然地进入了衣帽间。
脑袋过了电门似的突然明朗起来，他脱口而出两个字——“电梯！”

10 放我出去！我想上班！
程励跑进衣帽间，亲眼见证了Alan的变形。
它从身体侧边伸出一条细长的“手臂”，直接搭到了衣柜上方，然后衣柜底下棋盘似的四只脚突然拔高了足足二十厘米有余，而多出来的空间处，原本封死的地板空出了一块。
程励想凑近再看，眼前挡在身前的Alan却又发生了变化，伸缩水杯一样塌成了扁扁的一个，顶着那张诡异而华丽的面具溜进了那处大小正能容下他的缝隙之中，紧接着跟上了升降舞台一样跟着地板下面的新平台降了下去。
程励第一反应是俯下身去看它的踪迹，可是衣柜先一步恢复了原样，底下又是黑咕隆咚的一片了，他伸手过去摸，只摸到了平坦的地板。
于是他换了个法子，起身去推衣柜，企图要让那块地板彻底重见天日，然而衣柜是镶死的，他并不能撼动分毫。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突然想起了机器人伸向柜顶的细长手臂——或许有什么按钮在上面，可以挪动地板，甚至衣柜？
程励后退几步看了看，柜顶高得几乎直通天花板，光滑的外层又让攀爬成了不可能。原地踱了两圈，他突然有了主意，先回到青年的卧室里，将一床被子团起来装进箱子，又去冰箱里拿了根硬邦邦的法棍。
他把箱子当作踏板，踮起脚尖伸长胳膊，用法棍去扫柜顶，果然碰到了什么凹凸不平的东西，当即心下大喜，拿法棍用力向那处敲去。
“啪！”

一声沉闷的响声过后，预想的效果没出现，整个更衣室却陷入了黑暗。
“嗯？”
程励从箱子上小心翼翼地下来，摸着墙壁走出衣帽间，发现外头的灯也都熄灭了，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样子。
在原地站了片刻，他几乎有点傻眼——因为没有窗，这里连一丝晦暗的天光都难觅，根本不存在什么待一会儿眼睛就会适应的问题。
他贴着墙边走，慢慢摸索着找到了电灯开关，来来回回拨了几下，电灯也没反应。程励只好继续走，走向青年的卧室，他刚刚把笔电留在那里，那是他眼下所知的唯一稳定的光源。
他对房间还不算熟，一路走得磕磕碰碰，好容易找到笔电，他感觉自己的脚趾已经撞到快要掉下来的地步，赶紧调高了屏幕亮度去照，幸而只是有些红肿，没有外伤。
疼痛片刻后便有所缓解，程励穿好鞋，拿着笔电两个房间里里外外地查看了一遍，结果发觉连冰箱里的灯都不亮了。
一圈逛下来，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自己误触了哪处导致跳闸了吗？但一般人家哪会有这种按钮呢？
不对，那个机器人不够智能，突然之间动作，肯定是有人操控了它……所以这是个新陷阱？那家伙终于要开始感觉剥夺实验了吗？
程励摇了摇头。
不，不能想，想了只会让思维早一步乱套，得找点别的事做。

房间里黑不溜秋的，他守着一台电脑，几乎是别无选择，只能从中找乐子。然而等他打开网页，竟是显示连接出错，再一瞥右下角——没网了。
很快，他又发现一件比没网更恐怖的事。
笔记本电量只剩8%。
慌里慌张调低显示屏亮度，此刻程励除了后悔，没有别的情绪——书桌上其实留有充电器，刚醒时他也察觉了电脑电量不足一半，但后来购物挑花了眼，就彻底忘了这事。
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亮起，这点电量得用在刀刃上。无可奈何地合上笔电，他彻底无事可做，只能坐在床尾发起呆来。
被关久了，他想不出什么新鲜事，第一个念头又是时间。
扳着指头重新算了一遍，他笼统判断今天是周日。如果没被青年关在这里，他昨天应该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天，今天睡到大中午起，然后去公寓对面的越南店里吃一碗牛肉河粉，配几只香茅春卷和一小碟子西贡豆腐。吃完饭他会看会儿专业书，理一遍手里的几个病人的情况，然后随便看看电视，扔个精油沐浴球到浴缸里，泡个澡早早睡觉。
第二天他会早早起床，用卷发棒打理头发，擦好防晒出门，挤地铁去上班，到了医院开晨会，查房看住院病人的情况。
他管的那几个病房，半数都是自杀过的抑郁症患者，房内总是弥漫着一种客客气气的凄凉感，还有一个福利院送来的男孩，是个经历过家暴的PTSD患者，早上会像游魂一样跑到走廊四处晃荡，午后又会安安静静地待在病房角落，或者躲到床底。这时候大家怎么劝男孩都不会挪腾位置，需要用糖果哄诱才行，负责哄诱的还不能是别人，只能是他，否则男孩就会高声尖叫。
程励叹了口气。

……不知道明天不能去上班的话，这孩子会不会又把自己藏在暗处，躲避着想象中随时会打在身上的拳头呢？
病人好不容易有所好转的，再受刺激的话病情只怕更重。可是他已经自顾不暇，要想伸出援手，至少得确保明天下午四点前自己能逃出去。
有这可能吗？
他猛地想到了庄灿。
他们虽然是同一个医院工作的，但所在的科室都不在一栋楼，只有午饭会见上一面，有时候用餐时间微微岔开，就打声招呼，碰巧的话就会坐在一起吃饭——因为在旁人眼里，他们一直是“在读研期间就相熟的学长学弟”，谁也不会往别处想。
这是他们每天一次雷打不动的相见，但是他们已经分手，他亲口让庄灿把他当“普通熟人”交往。
而普通熟人之间，是不会好奇对方的去向的。
程励躺倒在床上，拿手掌覆住眼睛。
其实分手那天，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给庄灿一个机会，只要庄灿告诉他，自己会想办法解除婚约，他就相信，他就愿意和庄灿言归于好。四年里，他们一起吃过无数顿饭，交换过数不清的礼物，一起去旅游，一起泡图书馆。他有什么要解决的问题庄灿都会给他出招，有什么委屈不满也都可以跟庄灿吐槽，为此他连酒吧都去的少了……他在庄灿身边已经待出了惯性，如果有一天将庄灿从生活中剔除出去，他的人生就有一大片失去了颜色，空白得不知该填什么好。
可是庄灿是不是也是那样看待他呢？
他不能确信。但这却决定着他能不能早一刻从这里逃脱。
他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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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瘾
程励想了一会儿，觉得是不能。
订婚约是大事，庄灿的父母都是学历高收入高的体面人，再怎么催婚也不至于到盲婚哑嫁的地步，走到那一步才说，是因为瞒无可瞒。
瞒骗瞒骗，为了瞒总躲不过骗。他在庄灿心里，不过是个能够被随意忽悠的、在成家之前聊以解闷的、从交往开始就想好有一天会抛弃的角色而已。
曾经那么亲近的人也不值得信任了，那么那些个不怎么亲近的人，就更不用提。程励扳着指头算了算，最终发觉在逃跑一事上，最可靠的居然是程裕德。
毕竟程裕德本来就要抓他回老家相亲，看到他没打钱过去，估计更有跑来找他的理由。
程励都能想象出他一边大喊“反了你”，一边订高铁票的样子。
不知道他发觉自己失踪后第一个想到的是什么？是自己受不了他的管教，不孝地要跟他断绝关系？
那他要是知道自己在酒吧的遭遇，知道自己被一个男人囚jin在家数天呢？
“你要不是自甘堕落，也不至于被那些歪门邪道的人盯上！”
“你就知道丢我的脸！”
记忆里的程裕德和想象中的程裕德同时出现，两张脸渐渐融合到一起，那些声音变得真实起来，几乎就是直接在他耳边说给他听的。紧接着，程裕德周围又出现了更多人，是他大姑和大姨，紧接着医院院长、科室主任、同事……越来越多的人出现，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有的甚至面目全非，只能看见嘴。所有嘴唇翕动着，许许多多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他又开始耳鸣了。
一阵寒意顺着脊背蹿上头顶，程励的手指抽动了一下，眼前的景象才彻底消失。
胸口一阵阵发闷，耳边仍然回荡着嗡鸣，他知道自己急需抽一支烟来缓释这种感觉。

他记得昨天穿过的裤子里还有一根，可能有点湿了，但整栋房子里就这唯一一根，他没得选，只能寄希望于吹风机烘干后勉强能吸两口。
重新打开电脑照明，他穿回到隔壁，先从床垫底下摸出几根昨夜率先藏好的火柴，而后直奔浴室。
走到门口，他看清脏衣篮大致方位，合上笔记本省电，自己走过去蹲下，把手臂整个伸进脏衣篮里摸索。
这一摸，直接就触了脏衣篮光滑的塑料底。
他不死心地又摸了一遍，一遍没有又往浴缸里摸一遍，浴缸里没有他又到放毛巾的柜子里翻，柜子里没有他又去隔壁大衣柜里找。
没有，哪里都没有，烟没了，火柴盒没了，他带来的一套衣服全数消失了，连根毛都没落下！
一阵没由来的心悸让程励喘不过气来，他抱着电脑漫无目的地找烟和衣服，越找越找不着，越找越窒息，末了才想起来——找到了又怎样？再被浇一次？
闭着眼睛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他走到冰箱前，把所有瓶瓶罐罐都拿出来放到了桌上。
没有烟，有酒也好，哪怕是低度数的也行，喝一点就可以，喝一点就能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再打个盹儿，把这今天混过去。
他心里不断安慰自己，将饮品一字排开，他把眼睛贴过去，从左往右逐一排查。
糖水芦荟，皮蛋瘦肉粥，酸奶，无糖可乐……就是没有酒。
程励不信邪，扒拉出了冰箱里所有的食物，坐在食物堆里，迎着笔电微弱的灯光一样一样地仔细检查。
还没等他检查完，笔电灯光忽然跳蓝，白色的虚线圈在显示屏中央转了一周后，整个屏幕彻底暗了下来。
程励手一松，一袋酒酿圆子砸到了地上，冻硬的圆子把地板敲得咚咚一响，像是给他的迎头一棒。